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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安卓.胡巴德和琳达?柯罗斯比在老房子等我们。虽然我极力游说我阿姨留在乡魂堡,但她坚持要陪 我和费南多一起来。■

「妳不能一个人做这件事,戴安娜。」莎拉用一种无可辩骏的语气说。「我不管妳是个编织者或有珂 拉帮忙。这种规模的魔法就是需要三个女巫,而且不是普通女巫。妳需要三个会施咒的人。」

琳达?柯罗斯比带来了伦敦巫会的官方魔法书——一本散发著莨菪与乌头的神祕气味的老书。我们见 面寒暄如仪,费南多则向安卓报告杰克与罗贝洛的近况。

「妳确定要介入这件事吗?」我问琳达。

「当然。伦敦巫会自从一九七一年应邀出手,遏阻窃取王家珠宝的阴谋以来,就不曾参加过有这一半 刺激的活动了。」琳达搓著手说。

安卓透过他跟伦敦下层社会的掘墓人、地下铁工程师、管线工人的关係,弄到了博德利图书馆藏书 库,像兔子洞一般错综复杂的地道与书架的详细配置图。他把这些资料摊在大厅裡那张大桌子上。

「现在因為是耶诞长假,学生和图书馆员都不在。」安卓道。「但到处都是建筑工人。」他指著地 图。「他们要把原先的地下藏书库改建成阅览室。」

「他们先是把书都搬到瑞德克利夫科学图书馆,现在则是搞改建。」我打量著地图。「工人什麼时候 下班?」

「不下班。」安卓道。「他们二十四小时施工,尽可能避免在开学期间造成干扰。」

「要不然我们到阅览室去,妳就像正常开放时间一样,填一张借阅单,怎麼样?」琳达提议道。「妳 知道,填好单子,塞进输送管,然后祷告。我们可以站在输送带前,等它出来。说不定图书馆有办法满足 妳的需求,不需要馆员执行。」琳达见我满脸惊讶地瞪著她,不懂她為何如此了解博德利图书馆的运作程 序,她吸吸鼻子说:「我是圣希尔达学院毕业的,小女孩。」

「输送管系统去年七月就关闭了。图书输送带今年八月也拆除了。」安卓高举双手。「不要伤害传递 消息的人,女士们。我又不是博德利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如果史蒂芬的咒语有效,有没有设备都无所谓——只要戴安娜要的是她真正需要的东西。」莎拉 道。

「要知道结果,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博德利去,避开工人,设法进入旧图书馆。」我嘆口气道。

安卓点头。「我的手下史丹在挖掘队工作。他一辈子都在东挖西挖。如果妳们能等到天黑,他会放妳 们进去。当然,这会给他惹麻烦,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世界上没有一座监狱关得住他。」

「史丹利.瘸子门是个好人。」琳达满意地点一下头。「每年秋季种水仙球茎时,他都帮了很大的 忙。」

史丹利?瘸子门体格瘦小而健壮,有非常明显的戽斗,从他肌肉发展的轮廓,一望即知他打从出生就 营养不良。吸血鬼的血带给他长寿和过人的力气,但延长骨骼的效果毕竟有限。他发给我们一人一顶鲜明 的黄色安全盔。

「这样我们不会……呃,引起注意吗?」莎拉问道。

「妳们是女士,本来就会引起注意啦。」史丹沉著脸说。他吹一声口哨。「喂!狄基!」

「别出声!」我低声道。这会成為有史以来最吵闹、最醒目的偷书行动。

「没事的。狄基和我是多年老友了。」史丹转身对他同事说。「狄基,带这几位女士和先生到二楼去。」

狄基把我们连人带头盔送到杭佛瑞公爵馆的艺术阅览室,介於查理一世国王和汤玛斯?博德利爵士的 胸像之间。

「是我的错觉,还是他们当真在看我们?」琳达扠著腰,不悦地瞪著那位倒楣的国王。

查理国王眨眨眼。

「巫族从十九世纪中就加入保全小队了。史丹警告过我们,在画像、雕像和石像怪附近,不能做任何 不规矩的行為。」狄基打了寒颤。「大部分我都不怕啦。黑夜裡有他们在,也是个伴,唯独那一尊,是个 鬼祟的老坏蛋。」

「你见过他父亲才知道怎样叫作老坏蛋。」费南多道。他以华丽的手势脱下帽子,向眨眼的国王鞠个 躬。「陛下好。」

这是每一个上图书馆的人的噩梦——每次你从口袋裡拿出一颗禁止食用的喉糖,都有人偷偷监视。但 是在博德利,读者担心绝对有充分的理由。魔法保全系统的神经中枢,就藏在汤玛斯?博德利和查理一世 的眼球后面。

「抱歉,查理。」我把我的黄色头盔扔向半空,它刚好落在国王头上。我打一下手指,帽沿一歪,遮 住他眼睛。「今晚的事不需要证人。」费南多把他的头盔交给我。

「请让图书馆创办人戴我这顶。J

遮住汤玛斯爵士的视线后,我就动手将各尊雕像与图书馆其他部分连结在一起的线绳扯开、挑鬆。这 个咒语上的结并不复杂^^只是三次交叉与四次交叉的组合——但结实在太多了,一层叠一层,彷彿严重 超载的电路板。幸好我终於找到维繫所有绳结的主结,小心地将它解开。那种被人观察的怪异感觉顿时消 失了。

「这样好多了。」琳达道。「接下来怎麼办?」

「我答应马修,一进到裡面,就打电话给他。」我取出手机道。「等我一下。」

我推开格子栏栅,沿著杭佛瑞公爵馆寂静而有回音的走道向前走。第一声铃响,马修就接起了手机。 「还好吗,我的爱?」他的声音很紧张,我简短地向他报告目前的进度。

「我离开后,芮碧嘉和菲利普怎麼样?」说完我的故事,我问道。

「烦躁。」

「你呢?」我把声音放轻柔。

「更烦躁。」

「你在哪裡?」我问。马修等我赶赴英国后,就开车前往中欧。

「我刚离开德国。」他不会告诉我更多细节,以防我遇到好管閒事的巫族。

「一路小心。记住女神的话。」祂曾警告我,若要拥有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就必须放弃某些东西,使

我至今忐忑不安。

「会的。」马修顿了一下。「有些事,我要妳记住。」

「什麼事?」

「心不可以碎,戴安娜。只有爱给我们真正的永生。不要忘记,我的小母狮。不论发生什麼事。」他 掛断了。

他的话让我起了一阵恐惧的寒颤,震得女神的银箭咯咯响。我复诵我编织来保他平安的咒语,再次确 认把我俩连结在一起的那条錬子传来熟悉的拉扯感。

「一切都好吧?」费南多低声问。

「都如预期。」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我们开始吧。」

我们商议好,第一个要尝试的,只是复製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第一次来到我手中的程序。莎拉、琳达、 费南多旁观我填写借阅单。我签上名,填上我借书证的号码,把单子拿到艺术阅览室的传送管前面。

「传送瓶在这儿。」我取出空的传送瓶。「说不定安卓搞错了,内部传送系统还在运作。」我打开瓶 子,裡面满是灰尘。呛得我不断咳嗽。

「也许运不运作都不重要。」莎拉有点不耐烦地说。「放进去,让它飞。」

我把借阅单装进瓶子,旋紧,放回传送器。

「再来呢?」几分鐘后,莎拉问道。

瓶子仍在原位。

「那就敲它一下看看。」琳达重重拍一记传送管的出入口,这组管线搭在支撑上层走道的木架上,整 座架子被她拍得摇摇欲坠。瓶子颼一声消失了。

「干得好,琳达。」莎拉显然很佩服。

「那是巫术吗?」费南多窃笑。

「不是,但它能改善我音响上的收音机讯号。」琳达得意地说。

两小时后,我们仍在输送带前面,等待丝毫没有要出现的手抄本。

莎拉嘆口气。「改用B计画。」

费南多一言不发,解开黑大衣的钮扣,将它脱下。背后的衬裡上缝了 一个枕头套,爱德华?凯利撕下 的三页生命之书,就用两片厚纸板夹著,放在裡面。

「拿去吧。」他把那包无价之宝递给我。

「妳要拿它们怎麼办?」莎拉问。

「唯一够大的空间在那边。」我指著富丽堂皇的彩色拼花玻璃窗和警卫室之间。「不——别碰那个东

西!」我尽力压低声音尖叫道。

「為什麼不?」费南多拎著那个挡路的滚轮踏脚凳的木头提把,问道。

「那是全世界最老的踏脚凳。几乎跟这间图书馆一样老。」我把那几页手抄本压在胸口。「谁都不能 碰。没人碰过。」

「把那个臭凳子搬开,费南多。」莎拉发号施令。「我相信如果它受损,伊莎波会找到替代品。顺便 把其他椅子也搬开。」

咬了一会儿指甲,我拆开琳达用玛莎百货购物袋装著带进来的一盒盐。我低声向女神祝祷,请她帮忙 找寻失物,同时用白色的盐粒做出一个三角形,完成后,我取出那三页生命之书,莎拉、琳达和我分别站 在三角形的尖角,我们把那三页插画送到三角形中央,我开始念诵预先写好的咒语:

失落的书页

失去又寻回,告诉

我现在书被藏在何处

「我还是觉得我们需要镜子。」在充满期待的寂静中,等候了 一小时,莎拉终於低声道。「如果不提 供图书馆一个投射影像的地方,它要如何告诉我们。」

「戴安娜是不是该说『告诉我们现在书被藏在何处』,而不是『告诉我』?」琳达看著莎拉说:「我 们有三个人呢。」

我走出三角形,把化学婚礼的插图放在警卫的桌上。「没有用。我什麼感觉也没有。没有书,没有力 量,没有魔法。就像整个图书馆死掉了。」

「也罢,图书馆觉得不舒服也是应该的。」琳达同情地轻笑一声。「可怜哪。这麼多人全天候在它肚 肠裡东挖西掘的。」

「不管它,亲爱的。」莎拉道。「展开C计画。」

「也许我该先修订咒语。」做什麼都比C计画好。它会把我从学生时代就宣誓要爱护图书馆的承诺, 彻底撕毁,而且对整栋建筑、藏书以及附近几所学院,都构成重大危险。

但还不止於此。我在此刻的迟疑,跟我上次在这同一个地方,面对班哲明时的犹豫不决,都是基於相 同的原因。如果我在这儿,在博德利图书馆裡,使用我全部的法力,就等於完全切断了我跟我的学术生涯 的联繫。

「没什麼好怕的。」莎拉道。「珂拉不会有事。」

「牠是火龙,莎拉。」我反驳道。「她飞行的时候一定会喷火。妳看看这地方。」

「到处是易燃物。」琳达表示同意。「儘管如此,我不认為还有别的出路。」

「一定有的。」我用食指戳我的第三眼,希望能叫醒它。

「算啦,戴安娜。不要顾虑妳的宝贝借书证了。他妈的魔法该用就用吧。」

「我要去透个气。」我转身往楼下走。新鲜空气可以稳定我的情绪,帮助我思考。我快步踏过铺在石 板地上的木条,推开玻璃门,走进老学院方庭,大口吸入没有灰尘的十二月空气,费南多紧跟在我后面。 「哈囉,婶娘。」

盖洛加斯从阴影裡走出来。

光是他出现这一点,就让我知道,可怕的事发生了。

接著他低声说了 一句话,肯定了我的恐惧。

「班哲明抓住马修了。」

「不可能。我才跟他通过电话。」我体内那条银錬开始摇晃。

.「那是五小时前。」费南多核对手錶。「你们通话时,马修有没有说他在哪裡。」

「只说他离开德国了。」我麻木地低声道。史丹和狄基走过来,都皱著眉头。

「盖洛加斯。」史丹点一下头。

「史丹。」盖洛加斯回应。

「有麻烦吗?」史丹问。

「马修失踪了。」盖洛加斯解释。「班哲明抓住他了。」

「啊。」史丹显得很担心。「班哲明一直是个混蛋。我想这些年来他也不会变好。」

我想著我的马修,落入那个恶魔之手。

我想起班哲明曾说,他希望我会生个女儿。

我看见我女儿用娇弱的小手指触碰马修的鼻尖。

「如果没有他,就不可能前进。」我道。

愤怒在我的血管裡燃烧,接著是轰然涌来的力量之波——火、风、土、水——将前方的一切席捲而 去。我觉得一种奇怪的空洞,一种有如失去了某种不可或缺的东西的空虚感。

刚开始我怀疑那会不会是马修,但我仍然感觉得到那条将我们连结在一起的鍊子。我的幸福所繫,仍 然存在。

然后我发觉,我失去的东西并不是不可或缺的,而是习惯性的,一个我背负了太久,对它的沉重已没 有感觉的负担。

现在,一种我长期以来当作宝贝的东西没有了——正如女神的预言。

我猛然转身,在黑暗中搜索图书馆的入口。

「妳要去哪裡,婶娘?」盖洛加斯道,他按著门,不让我入内。「妳没听见我的话吗?我们必须去找 马修。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厚厚的玻璃板变成闪烁的砂粒,铜製的铰鍊与把手匡噹一声掉在石砌的门槛上。我跨过砂砾,半跑半 飞衝上楼梯,进入杭佛瑞公爵馆。

「婶娘!」盖洛加斯喊道。「妳失去理智了吗?」

「没有!」我回应道。「只要我使用魔法,连马修也不会失去。」

「马修,失去?」莎拉惊见我用滑步衝进杭佛瑞公爵馆,后面跟著费南多和盖洛加斯。

「女神。她说如果我想得到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就必须放弃某些东西。」我解释道。「但她说的不是 马修。」

方才的空虚已经被一种足以驱逐一切残存忧虑、强大力量不断释出的感觉填满。.

「珂拉,飞吧!」我张大手臂,我的火龙长唳一声,衝到房间裡,绕著楼上走廊盘旋高飞,又飞下 来,沿著长长的走道,从艺术阅览室飞到赛顿阅览室。

「那麼是什麼?」琳达注视著珂拉用尾巴拍打汤玛斯?博德利的头盔,问道。

「〇」

我母亲曾警告我恐惧的力量,但我就像很多小孩一样,误解了她的用意。我以為我该提防的是其他人 的恐惧,但实际上该摧毁的,却是存在我内心裡的惧怕。因為这场误会,我让恐惧在我心裡扎根,直到它 蒙蔽我的思想,影响我对世界的认知。

恐惧一再扼杀我使用魔法的慾望。它一直是我的柺杖,我的藉口,阻止我发挥自己的力量。恐惧庇护 我,使我远离其他人的好奇,但也像死牢般,让我在它的侷限裡遗忘了自己本来是什麼:一个女巫。几个 月前,我得知自己是编织者时,以為已拋开了恐惧,但事实上,我仍毫无自觉地抓著它最后的残骸不放。

再也不会了。

珂拉乘著一股气流降落,向前伸出爪子,拍打著翅膀减速。我拿起生命之书那几页纸,放在牠鼻子前 面。牠嗅著。

火龙的怒吼充满整个房间,震得染色玻璃窗咯咯乱响。虽然从我们在伊索奶奶家第一次见面以来,牠 几乎不跟我说话,寧愿用声音和动作沟通。但现在珂拉决定对我说话。

「这几张纸上有大量的死亡,还有魔法编织和血的法术。」牠摇著头,好像要从鼻孔裡驱散那股气 味。

「牠说『血的法术』吗?」莎拉显然很好奇。

「无关紧要的问题,留著以后再问。」盖洛加斯的声音很严厉。

「这几张纸来自一本书。书在这座图书馆的某处。我必须找到它。」我专注地看著珂拉,无视背景裡 的杂音。「我找回马修的唯一希望,可能就在书中。」

「如果我替妳找到这本可怕的书,然后呢?」珂拉眨眨眼,牠的眼睛银中泛黑。我联想到女神,也想 起杰克充满怒火的眼神。

「你就要离我而去。」我忽然明白了。珂拉是个囚犯,正如我原本是个囚犯,被咒语束缚,无法脱 见。

「就像妳的恐惧,除非妳释放我,否则我不能离开。」珂拉道。「我是妳的护身灵。靠我的帮助,妳 学会纺绩过去,编织现在,用绳结将未来定型。妳已不再需要我了。」

但珂拉已跟我共处了好几个月,就像我的恐惧一样,我已习惯依赖牠。「万一少了你的帮助,我就找 不到马修呢?」

「我的力量不会离开妳。」即使在图书馆的黑暗中,珂拉的鳞片仍发出璀璨的虹光。我想到我后腰那块火龙的阴影,不禁点头。就像女神的箭、编织者的绳索,珂拉与水、火的亲和力,会一直存在我体内。 「你要去哪裡?」我问。

「去各种古老、被遗忘的地方。我会在那裡等待被各自的编织者释放的同类。妳把魔法带回来,实现 了预言。今后我不再是硕果仅存的火龙,而是第一隻。」珂拉呼出的热气,使我们周围瀰漫一片水蒸气。

「帮我把书取来,然后带著我的祝福离开。」我深深望进牠的眼睛,看到牠对独立自主的渴望。「谢 谢你,珂拉。或许魔法是我带回来的,但你赋予它翅膀。」

「而妳使用它的时候到了。」珂拉道。牠用金光闪闪、带蹼的足,纵跳三次,爬到屋椽上。

「珂拉干嘛在上面飞来飞去?」莎拉压低声音道。「叫牠沿著输送带钻进图书馆的地下书库。那儿才 找得到书。」

「不要尝试改变魔法,莎拉。」伊索奶奶教导过我,自以為比自身的力量聪明,是件危险的事。「珂 拉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為了马修,但愿如此。」盖洛加斯道。

珂拉吟唱水与火的音符,室内凭空出现一片压得低低的交谈声。

「生命之书,你们听见吗?」我问,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不是警卫桌上那几张纸,虽然它们 也开始喃喃低语。

我的阿姨摇头。

珂拉环绕杭佛瑞公爵馆最古老的部分飞行,随著牠的翅膀每拍一下,喃喃交谈就变得更大声。

「我听见了。」琳达很兴奋。「嗡噏的对话。来自那个方向。」

费南多跃过格子围栏,进入杭佛瑞公爵馆的主要走道。我跟在他后面。

「生命之书不可能在这裡。」莎拉抗议道。「一定会被人看见的。」

「如果它故意藏在明显易见的地方,就不见得。」我从附近的书架上把无价之宝的书一本一本搬下 来,翻开来检查内容,然后放回原位。那声音还在持续呼唤著我,求我一定要找到它。

「婶娘?我觉得珂拉找到妳的书了。」盖洛加斯指著前面说。

珂拉栖息在预约书区一个栅栏围成的笼子顶端,笼子上了锁,专门用来保管读者第二天还要用到的手 抄本。牠歪著脑袋,像在聆听仍在持续的交谈声,还用咕咕声和嘖嘖声回应,不住地点头。

费南多追著声音,来到同一个地方,站在项恩度过每一个工作日的借书檯后面。他抬头盯著一个书 架。就在那儿,在牛津大学电话簿旁边,放著一个硬纸板做的灰色盒子,外观平凡得好像在拜託所有的人 不要注意它——虽然它在这一刻变得非常引人注目,因為四角缝隙都有光透出。盒子上夹了一张已捲曲的 纸条。「已装盒,检视后归回书库。」

「不可能。」但直觉告诉我,就是它。

我举起一隻手,盒子向后一倾,滑进我手裡。我小心地将它放在桌上。我的手才放开,盒盖就自动弹 起来,掉在几呎外。#一上的金属扣仍努力使书保持合拢的状态。

我想著书裡的无数生物,轻手轻脚将它从保护的纸板中拿起,放到木头桌面上,再把手放在封面上。 交谈声停了。

选择。无数个声音齐声说。

「我选择你。」我悄声对书说,随即打开了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扣子。它的金属部分触手温暖,感觉 很舒适。我的父亲,我想道。

琳达把原本属於生命之书的三页纸递给我。

我慢慢地、郑重其事地把书翻开。

我翻开那张夹在封面裡侧,保护内容的一张粗糙的纸,就看见埃利亚斯?艾许摩尔亲笔写的标题,以及我父亲用铅笔加註的字跡。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第一幅鍊金术插图——一个黑髮女婴——在下一页对著 我看。

我第一次看到这幅贤者之子的画像时,就因為它与典型的鍊金象徵有极大差异而感到惊讶。现在我不 禁注意到,画中婴儿长得很像我的女儿,她一隻小手抓著一枝银玫瑰,另一手拿著金玫瑰,好像在对全世 界宣称,她是女巫和吸血鬼的女儿。

但这个鍊金术的孩子,从一开始的编排,就不是要放在生命之书的第一页。她应该出现在化学婚礼之 后。经过几个世界的分离,爱德华?凯利从这本珍贵的书裡撕下的那三页,应该重返原位了。

生命之书的书脊凹陷处,可以清楚看到纸张撕破的痕跡。我把化学婚礼的插图放进凹槽,轻压撕裂的 边缘。撕开的纸就在我眼前癒合,所有断裂的线再度连接在一起。

一行行文字快速横过纸面。

我拿起咬尾蛇与火龙滴下鲜血,创造新生命的插图,放回原来位置。

书裡发出奇怪的哭声。珂拉咭咭怪叫示警_。

我毫不迟疑,什麼也不怕,把最后一页放进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生命之书重新恢復完整的旧貌。

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咆哮,把残餘的夜切成两半。一阵风在我脚下吹起,攀上我的身体,把我的头髮 从脸上、肩上吹开,变成一条条火焰。

风的力量掀动书页,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翻页。我试图阻止它翻动,用手指压住羊皮纸,希望阅读写在 与鍊金术有关的插图后面,从刮掉重写的羊皮纸核心涌出的字句。但内容太多,我的理解跟不上。克里斯 的学生说得对。生命之书不仅是文本而已。

它是个无比庞大的知识宝库..各种超自然生物的名字和他们的故事,从生到死,诅咒与咒语,魔法与 鲜血创造的奇蹟。
它是我们的故事——编织者与血管裡带有血怒的吸血鬼,以及他们生下的非比寻常的孩子。

它不仅告诉我,我无数代以前祖先的故事,也告诉我,那些创造的奇蹟是怎麼发生的。

我挣扎不輟,趁纸张掀动之际,汲取生命之书裡的故事。

古代称作光明族的部落,谱系由此开始。他们的父亲是永恆,母亲是变化,灵性在子宫裡孕育他们…

我的意念飞驰,试图忆起在哪个鍊金术文本裡看过与此类似的叙述。

..当三者合而為一,他们的力量像黑夜般无限扩大.........

没有孩子对永生者是一大负担。他们就去找女儿……

谁的女儿?我想阻止书页翻转,但做不到。

……发现智慧者知道血的法术。

血的法术是什麼?

连绵不尽的字句,竞逐、扭曲、纠缠。有些字分裂為二,组成其他的字,以惊人的速度突变'复製。 也有从噩梦中撕裂出来的名字、脸孔、地方,重新交织成最甜美的梦。

他们的爱始於匱乏与慾望,两颗心合而為一……

我听见渴望的低语,愉悦的呼喊,而书页不断翻转。

……恐惧压倒他们,整座城市浸没在光明族的鲜血裡。

书裡发出恐惧的哀嚎,接著传来一个孩子害怕的哭声。

……巫族查出他们之中有谁曾与永生者同眠……

我撝住耳朵,不想听那如鼓声般滔滔不绝念诵的名字。

失去...

遗忘……

惧怕...

放逐……

禁止……

书页掠过我眼前,我可以看见製造这本书的复杂编织方式,以及将每一页与扎根在远古的谱系绑在 起的结。

翻到最后一页,是空白页。

然后新的文字出现,好像有一隻看不见的手继续在写,工作尚未完成。

於是光明族变成了夜之子。

谁能终结他们的漂泊?

看不见的手写著。

谁有狮与狼的血缘?

寻找持有第十个结的人,因為最终会再度成為最初。

我依稀记得的露依莎?德?柯雷孟和布丽姬?毕夏普说过的一些话、《曙光乍现》中鍊金术诗句的片 段,以及生命之书源源灌输的讯息,都使我神思恍惚。

书脊上生出新的一页,像珂拉的翅膀般伸开,像树上的叶子般舒展。莎拉惊呼一声。

是一幅描金插画。纸上绽放银色、金色、各种宝石粉末调和的顏色,闪耀生辉。

「杰克画的家徽!」莎拉喊道。

那是第十个结,结合火龙与咬尾蛇,形成无止境的圆。牠们周围是一片百花盛放、草木繁茂的沃腴风 景,看起来像伊甸园。

书又翻页,更多不知从何而来的字跡涌现。

最古老的光明族谱系继续如下。

看不见的手顿了一下,彷彿拿笔去蘸墨水。

芮碧嘉?爱儷儿?艾米莉?玛泰?毕夏普—柯雷孟,母為戴安娜?毕夏普,其家族之末裔,父為马 修?加百列?菲利普?贝传德?赛巴斯丁?德?柯雷孟,其家族之第一人。诞生於蛇座之下。

菲利普.米迦勒?阿迪生?索雷?毕夏普I柯雷孟,亦為上列戴安娜与马修所生之子。说生於射手座 庇护之下。

墨跡还没乾,书页又疯狂翻回开始的地方。

当著我们的面,第一幅图画中间那棵树的树干上,萌生一根新树枝。枝上纷纷长出叶、花与果。 生命之书啪一声合拢,扣子也自动扣好。交谈声停了,图书馆一片寂静。我觉得力量在体内涌起,提 升到前所未有的层次。

「慢著。」我手忙脚乱地再次把书翻开,好把新的图案看个清楚。生命之书先是抗拒,但我多用点力 气,它就又打开了。

书裡什麼都没有。完全空白。我惊惶失措。

「它到哪裡去了?」我翻来翻去。「我需要这本书去救马修回来!」我转向莎拉。「我哪裡做错了?」

「哦,天啊!」盖洛加斯脸色苍白如雪。「她的眼睛。」

我回头向后看,以為会看到一隻图书馆员的幽灵怒目瞪我。

「妳背后没有东西,亲爱的。书也没跑远。」莎拉用力吞了一 口口水。「它在妳裡面。」 我变成了生命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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