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9
塞尔达把埃莉莎拎了起来。这姑娘疯了，挣扎着，都快把自己的身体扯断了，还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东西。塞尔达紧紧地扶住了她。埃莉莎不只是在发抖，她抽搐着，呼吸急促，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狂乱。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扬起了像是皮下注射器的东西。针尖挂着的一滴银色的液体，在黎明泛红的微光里熠熠生辉，宛如一颗宝石。塞尔达缓缓地把目光从针尖移到埃莉莎身上。
“亲爱的，”她轻声说，“冷静。”
她的声音制造出的效果，是仅仅看见她这张脸所不能比拟的。埃莉莎把注射器塞回口袋，一把抓住塞尔达的制服，倚着她往下瘫倒。塞尔达心里有一种既生气又悲伤的感觉——通常只有在葬礼上才会任由这种感觉蔓延。塞尔达用双臂搂住了埃莉莎的后背。她的制服湿了，湿透了。塞尔达越过埃莉莎的肩膀，看见了那车湿漉漉的脏衣服：白色的毛巾、白色的实验服、白色的床单，以及——
一只金色的眼睛。
“噢，我的老天哪，”塞尔达哽住了，“上帝啊。”
埃莉莎撤开身子，抓住塞尔达的前臂，颤抖着恳求着。或许用手指说话是她的本事，但不知为何，其中透露出了所有的答案：她为什么会冷落塞尔达，为什么她要拒绝她们的友谊。就是因为这件事，她不希望塞尔达因为这件事受牵连。而正是她面对友谊做出的牺牲使塞尔达抛开了一切直觉和判断力，转而握住了推车的把手。
“你真是疯了，”塞尔达说，“推啊。” 斯特里克兰知道那影子的形状是奥夫斯泰特，就像他能认出俄罗斯人的平稳步态。他抓住他了。斯特里克兰跑得更快了。一扇窗子透进来的晨光就足够亮了，这帮了他的忙。他一路朝着走廊中央去，也没理那个给他敬礼、向他请求指示的保安。可才走了几步，斯特里克兰就非常意外地发觉，奥夫斯泰特并没有躲避逃跑，而是径直向着他迎过来了。斯特里克兰停住了，他用拇指戳了戳电牛棒，把它摆在身侧预备着，然后张开嘴巴想要大喊大叫。不过，奥夫斯泰特抢了先。
“斯特里克兰，它跑了！我进去做准备时，它把我拽进水池里了！”
“你以为我会信——”
奥夫斯泰特抓住了他的外套。斯特里克兰往后一撤，想让他尝尝“亚拉巴马-侬好”的滋味。可他这一招来得太突然，太令人费解了。
“不是我干的，理查德！有人闯进来了！把它带走了！”
“你就是那个闯进来的红鬼——”
“如果真是我干的，那我还会告诉你吗？我们得封锁整个大楼！”
奥夫斯泰特的脸离得很近，近得两人的鼻子都要挨上了。斯特里克兰瞪着他，想从科学家的眼睛里看出点儿什么。真相就在眼睛里。他威慑过的人，杀过的人，他都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真相。要是也能看见这一个的就好了。
这时，老天垂怜：全宇宙的灯都亮了。 坠入黑暗是件柔和的事，就像闭上眼睛入睡一样。但当光明重回奥卡姆时，那种亮度堪称体育场级。钨丝灯灯光破窗而出，犹如回燃的大火，停车场里灯亮光涌，好似流淌的熔岩。那名警卫遮着眼睛，转过身子，仿佛大楼本身就是伏击的入侵者。贾尔斯的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驾驶室的车门，他迟疑着，也快被光亮闪瞎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仍然能透过闭合的眼皮看向正确的方向，看见那扇双开门开了，埃莉莎出现了，跟计划中一样，不同的是有一位魁梧的黑人女士在帮她推车。
贾尔斯知道自己不是个行动派。这个缺点一次又一次地害了他，夺走了他本应拥有的生活，但今天不会了。警卫还在盯着大楼发愣，而贾尔斯有了个主意，他不允许这个主意再被自己上升到观念尺度去衡量后果了。他两只手抓住车门，使出全身力气把它掴向了警卫。小货车岿然不动，金属车门砸到人的脑袋的声音很可怕，身体撞向人行道、骨头折断的咔嚓声也很可怕。贾尔斯就这样完成了这辈子的首次暴力行为，尽管感觉不怎么样，但他知道，暴力事件有的是，尤其是在这儿。 洗衣车沿着坡道一路往下滑，直接撞上了小货车的尾部。埃莉莎紧随其后，而塞尔达关上了坡道口的大门，好掩盖她们的行踪。埃莉莎打开一扇车门，把湿毛巾往车里扔，露出了推车里的生物。他像胎儿一样蜷曲着，一只大手遮住了眨动的眼睛，抵挡着洪水般倾泻而下的强光。她把手伸进去，架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他随着她动，但只动了一点点。他的鳃鼓鼓的，身体扭着，几乎站不起来。
塞尔达——她的朋友再一次出现了，她抬起这生物的另一只胳膊，满脸厌恶和抗拒。她摸到了他冰凉的、锁子甲一样的身体，和埃莉莎一起把他推进小货车的车厢。她和他的触碰不到十秒钟，但就是这十秒钟，使塞尔达脸上露出了领悟的错愕。这不只是一种生物，不只是超大号蜥蜴，而更像是，一个人——一个各个方面都更大、更好的人。他是比她们更高级的生物，此刻却被困在寒冷干涸的沙漠里，而他根本无意踏足其中。
“快走！”塞尔达喘着粗气说，“快走啊！”
没有时间表达感激后道别了。埃莉莎指了指安保摄像机，用手语说了一句“他们看不到你”，然后就把塞尔达往门口那里推。现在还没有人看见她，她仍然可以回到大楼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塞尔达还是站在那儿，震惊而呆滞地看着埃莉莎砰地关上车门，看着小货车驶出装卸区。那车轮的巨响，比洗衣车坏掉的轮子声可大多了。 斯特里克兰跑起来了。他憎恨这种行为。在办公室里狂奔，是他失去控制的最终证明，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冲过走廊，把周围的人重重地撞倒在地，然后爬上公用楼梯，穿过前厅，撞开大门，停下来寻找方向。斯特里克兰后面跟着两名保安，再之后是弗莱明。大楼外面，天已经大亮。科学家们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着来上班。秘书们停下来，对着镜子补几下唇膏。一切都正常极了。
不过，有个声音，是一辆车。离这儿很近，因此开不了太快。斯特里克兰转向右边，穿过草坪，绕到了大楼的一角。就是它，像从珠穆朗玛峰上滚下来的巨大雪球，一辆白色的洗衣店货车朝他冲了过来。
“开枪！”斯特里克兰大喊。但保安们还没跟上来，他这个手上只拎着一根电牛棒的人，显然无法跟超速行驶的庞然大物抗衡。检查站的警卫连忙躲开让路，但货车还是猛然转向——这表明司机并不愿意造成伤亡，倒挺令人意外的。那边的停车场里只停着一辆轿车，货车直接扫了过去，撞得轿车的车尾都瘪了。那是一辆修长的、华丽的、青色的凯迪拉克威乐。
“不。”斯特里克兰的胸口一阵疼，仿佛是他自己的身体被撞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打着旋儿往上飘，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又尖又细，“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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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她轻声说，“冷静。”
她的声音制造出的效果，是仅仅看见她这张脸所不能比拟的。埃莉莎把注射器塞回口袋，一把抓住塞尔达的制服，倚着她往下瘫倒。塞尔达心里有一种既生气又悲伤的感觉——通常只有在葬礼上才会任由这种感觉蔓延。塞尔达用双臂搂住了埃莉莎的后背。她的制服湿了，湿透了。塞尔达越过埃莉莎的肩膀，看见了那车湿漉漉的脏衣服：白色的毛巾、白色的实验服、白色的床单，以及——
一只金色的眼睛。
“噢，我的老天哪，”塞尔达哽住了，“上帝啊。”
埃莉莎撤开身子，抓住塞尔达的前臂，颤抖着恳求着。或许用手指说话是她的本事，但不知为何，其中透露出了所有的答案：她为什么会冷落塞尔达，为什么她要拒绝她们的友谊。就是因为这件事，她不希望塞尔达因为这件事受牵连。而正是她面对友谊做出的牺牲使塞尔达抛开了一切直觉和判断力，转而握住了推车的把手。
“你真是疯了，”塞尔达说，“推啊。” 斯特里克兰知道那影子的形状是奥夫斯泰特，就像他能认出俄罗斯人的平稳步态。他抓住他了。斯特里克兰跑得更快了。一扇窗子透进来的晨光就足够亮了，这帮了他的忙。他一路朝着走廊中央去，也没理那个给他敬礼、向他请求指示的保安。可才走了几步，斯特里克兰就非常意外地发觉，奥夫斯泰特并没有躲避逃跑，而是径直向着他迎过来了。斯特里克兰停住了，他用拇指戳了戳电牛棒，把它摆在身侧预备着，然后张开嘴巴想要大喊大叫。不过，奥夫斯泰特抢了先。
“斯特里克兰，它跑了！我进去做准备时，它把我拽进水池里了！”
“你以为我会信——”
奥夫斯泰特抓住了他的外套。斯特里克兰往后一撤，想让他尝尝“亚拉巴马-侬好”的滋味。可他这一招来得太突然，太令人费解了。
“不是我干的，理查德！有人闯进来了！把它带走了！”
“你就是那个闯进来的红鬼——”
“如果真是我干的，那我还会告诉你吗？我们得封锁整个大楼！”
奥夫斯泰特的脸离得很近，近得两人的鼻子都要挨上了。斯特里克兰瞪着他，想从科学家的眼睛里看出点儿什么。真相就在眼睛里。他威慑过的人，杀过的人，他都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真相。要是也能看见这一个的就好了。
这时，老天垂怜：全宇宙的灯都亮了。 坠入黑暗是件柔和的事，就像闭上眼睛入睡一样。但当光明重回奥卡姆时，那种亮度堪称体育场级。钨丝灯灯光破窗而出，犹如回燃的大火，停车场里灯亮光涌，好似流淌的熔岩。那名警卫遮着眼睛，转过身子，仿佛大楼本身就是伏击的入侵者。贾尔斯的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驾驶室的车门，他迟疑着，也快被光亮闪瞎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仍然能透过闭合的眼皮看向正确的方向，看见那扇双开门开了，埃莉莎出现了，跟计划中一样，不同的是有一位魁梧的黑人女士在帮她推车。
贾尔斯知道自己不是个行动派。这个缺点一次又一次地害了他，夺走了他本应拥有的生活，但今天不会了。警卫还在盯着大楼发愣，而贾尔斯有了个主意，他不允许这个主意再被自己上升到观念尺度去衡量后果了。他两只手抓住车门，使出全身力气把它掴向了警卫。小货车岿然不动，金属车门砸到人的脑袋的声音很可怕，身体撞向人行道、骨头折断的咔嚓声也很可怕。贾尔斯就这样完成了这辈子的首次暴力行为，尽管感觉不怎么样，但他知道，暴力事件有的是，尤其是在这儿。 洗衣车沿着坡道一路往下滑，直接撞上了小货车的尾部。埃莉莎紧随其后，而塞尔达关上了坡道口的大门，好掩盖她们的行踪。埃莉莎打开一扇车门，把湿毛巾往车里扔，露出了推车里的生物。他像胎儿一样蜷曲着，一只大手遮住了眨动的眼睛，抵挡着洪水般倾泻而下的强光。她把手伸进去，架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他随着她动，但只动了一点点。他的鳃鼓鼓的，身体扭着，几乎站不起来。
塞尔达——她的朋友再一次出现了，她抬起这生物的另一只胳膊，满脸厌恶和抗拒。她摸到了他冰凉的、锁子甲一样的身体，和埃莉莎一起把他推进小货车的车厢。她和他的触碰不到十秒钟，但就是这十秒钟，使塞尔达脸上露出了领悟的错愕。这不只是一种生物，不只是超大号蜥蜴，而更像是，一个人——一个各个方面都更大、更好的人。他是比她们更高级的生物，此刻却被困在寒冷干涸的沙漠里，而他根本无意踏足其中。
“快走！”塞尔达喘着粗气说，“快走啊！”
没有时间表达感激后道别了。埃莉莎指了指安保摄像机，用手语说了一句“他们看不到你”，然后就把塞尔达往门口那里推。现在还没有人看见她，她仍然可以回到大楼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塞尔达还是站在那儿，震惊而呆滞地看着埃莉莎砰地关上车门，看着小货车驶出装卸区。那车轮的巨响，比洗衣车坏掉的轮子声可大多了。 斯特里克兰跑起来了。他憎恨这种行为。在办公室里狂奔，是他失去控制的最终证明，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冲过走廊，把周围的人重重地撞倒在地，然后爬上公用楼梯，穿过前厅，撞开大门，停下来寻找方向。斯特里克兰后面跟着两名保安，再之后是弗莱明。大楼外面，天已经大亮。科学家们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着来上班。秘书们停下来，对着镜子补几下唇膏。一切都正常极了。
不过，有个声音，是一辆车。离这儿很近，因此开不了太快。斯特里克兰转向右边，穿过草坪，绕到了大楼的一角。就是它，像从珠穆朗玛峰上滚下来的巨大雪球，一辆白色的洗衣店货车朝他冲了过来。
“开枪！”斯特里克兰大喊。但保安们还没跟上来，他这个手上只拎着一根电牛棒的人，显然无法跟超速行驶的庞然大物抗衡。检查站的警卫连忙躲开让路，但货车还是猛然转向——这表明司机并不愿意造成伤亡，倒挺令人意外的。那边的停车场里只停着一辆轿车，货车直接扫了过去，撞得轿车的车尾都瘪了。那是一辆修长的、华丽的、青色的凯迪拉克威乐。
“不。”斯特里克兰的胸口一阵疼，仿佛是他自己的身体被撞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打着旋儿往上飘，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又尖又细，“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