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门
失忆英雄认得出来,他们进入停尸房区了。凭借死尸货车稳定地拖行,凭借它不再拐向每条支路搜索遗弃的尸体,凭借在死气沉沉的货物负载下车轮呻吟的方式,他知道。这个架子车超载了,尸体堆比两侧挡板还高,车夫一路往大本营而走。透过乱七八糟的胳膊脖子和呆板的鼓眼睛,瑟若斯人可以看到一长列幽暗的纪念碑在货车旁掠过:攥在生锈铁爪中的花岗岩球,高耸的白色大理石方尖塔,黑色的腐墙上刻满了上千个名字,上百块毫无价值的石头为了别人对某人以往的回忆而竖立。吉奥珂紧挨他躺着,她的呼吸急促、微弱而又火热;他自己的心脏跳得像长剑击打盾牌。不久,货车就会完全进入停尸房,这是痛苦女士真正的宫殿,他将向她献上波塞顿的双耳陶瓶。
轰隆隆的货车经过另一打纪念碑,此时车夫突然勒缰绳。失忆英雄以为他们正慢慢地经过停尸房大门,却有个粗糙的声音喝道:“站住!”
架子车嘎然而止,吉奥珂轻声咒骂一句,伸手摸索自己的口袋。失忆英雄用手拨开粘糊糊的尸堆,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使劲捏,直到她停止动作。除非这个难以预测的提夫林做了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否则他们发觉不了的。他们被七层尸体压在下面,这些清除者爬上来时,他们躲过了好几次注意。
货车一阵震动,透过尸体堆,失忆英雄瞥见一个翘下巴男人正盯着挡板。他的钢盔是橙色而非深红,但棕色的眼睛跟塔门护送瑟若斯人的那些屠悯者冷漠得一模一样。吉奥珂肯定也能看到这个人,因为她试图扭开胳膊。失忆英雄抓住了她的拳头。这个守卫看不到深埋在阴暗尸堆下的他们,瑟若斯人也不会让提夫林再伤人。
货车前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今天我们塔门有人逃掉了。”是那个精灵泰萨利。“估计你认识毒蛇吉奥珂吧?”
“当然认识。”车夫的声调平淡无味。“停尸房的每个人都知道她。”
“我们认为她会回来取她的法术书。”
失忆英雄的胃在翻转,在尸体腐臭的闷气中,他简直要窒息了。死尸的皮肤摸起来冰凉,还粘糊糊的,苍蝇嗡嗡的音量令人头晕,他自忖吉奥珂带他来这里可能只是为了取回她丢失的宝物。
泰萨利继续说:“她跟另一个疯子在一起,一个穿着青铜战甲的恐怖分子。”当这个精灵说话的时候,盯着挡板的冷漠守卫用铁刺矛检查尸堆。“她的同伙块头大,皮肤黑,比她更危险。”
“危险就是幻觉。”清除者助手回答,他的声音跟车夫的一样毫无生气。“不过我们还没见过他们。”
“是吗?”另一个声音粗声道。“看着我说。”
“没必要,拉奎,”泰萨利说。“他没理由说谎。”
“每个人都有理由说谎。”这个屠悯者咆哮道。
“这个不会。崔万(译注:清除者派系的高层人员)长官最先把她关起来的。”
失忆英雄体内涌起一股怒火,他感到自己把吉奥珂柔软的胳膊攥得如此厉害,几乎都以为会捏断了。任何对提夫林动机的怀疑都消失了;她嗜血,很明显,比起帮他找痛苦女士,她对向崔万长官复仇更感兴趣。要不是在塔门同她纠缠到一起,那他会亲自举报吉奥珂。
橙色头盔的守卫用矛把一个吉斯彦克人挑过来面朝上,然后往尸堆里戳。这一下伤到了失忆英雄的前臂,磕到了他的臂甲。这个守卫搅动武器,扯住了吉奥珂暗淡的头发,而且一部分缠到了枪杆上。
“你发现什么了吗,马塔思?”泰萨利叫道。
这个守卫摇了摇头。“臭气熏天。”他抽回武器,拽掉了吉奥珂的一撮头发。失忆英雄感到她的胳膊绷紧了,但是提夫林并未叫出声。“要是你们的疯子在那儿,也跟其他人一样死了。”
“那我们让这辆过去。”泰萨利对这个清除者说,“我为浪费您的时间道歉。”
“死亡不需要道歉。”车夫一个响鞭,轮子又开始咯吱。“时间亦为幻觉。”
马塔思跳下货车,一缕暗淡的头发在他矛头飘舞。失忆英雄松开提夫林的胳膊,悄然起身到上面,连踢带推弄开身上的尸体。他难以确定泰萨利是否认出了吉奥珂的发丝,但他要以防万一。
“你在干什么。杰士?”吉奥珂嘘声道。“他们听到你了!”
失忆英雄没理提夫林,他挤开一具腐烂的半羊人,青铜战甲蹭上了一些毛皮腐化的棕色尸水。他在一群苍蝇云中起来,从货车后挡板上伸长脖子。通过嗡嗡的黑雾,他看到泰萨利模糊的身影站在街道中间,正从马塔思的枪头上扯下一缕黑影。这个精灵被另外两个橙色头盔的守卫护着,还有两个穿着屠悯者深红盔甲的人,以及一个身着闪亮长袍沮丧者,她手上提着一个沙桶。
瑟若斯人俯身把吉奥珂从尸堆中拉起来。“准备你的魔法——但是不要杀人,否则我就把你扔给那个精灵!”
“要是那么做的话,你怎么能找到——”
“我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带到停尸房了,提夫林!”失忆英雄胳膊往尸堆顶上扒。“别再侮辱我了,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吉奥珂咂咂暗色的嘴。“你误会我了,杰士。只是因为我拿我想要的——”
提夫林被泰萨利的叫声打断了。“等等!那辆货车停住!”
失忆英雄一跃而起,翻向车头。清除者助手正隔着尸堆望着泰萨利,但是他的目光迅速落到了瑟若斯人身上。这家伙的褐眼惊讶地一亮,然后掉开眼睛,嚷嚷着有死人站起来了。
失忆英雄跳起来,爬到尸堆上面,在粘糊的肉身上滑到底部。每下一步,周围的苍蝇就冒起一股。
它们感觉就像贴在脸上的薄雾一般,细小的翅膀扑扇着蛰他的眼睛。他缩起身子,呼吸时透过禁闭的牙齿来呼吸,以免吞到这恶心的动物,他有一种熟悉又模糊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时常困扰着他。瑟若斯人发抖着想起他以前可能在什么地方干过这种事;除了冥界,他想象不到自己可能在别的地方爬过堆积如山的腐尸。
货车骤然停下了。在失忆英雄后面,泰萨利和守卫追击的呼喝声逐渐增大。不知道吉奥珂在干什么,反正她没有施法术。她往后挡板附近某处的侧板上一踢,瑟若斯人可以听到沉闷的撞击声。
失忆英雄爬到顶上,发现两个清除者正在驾驶厢里等着他。助手拿着一根简单的木棍,而车夫握着一根又长又卷的鞭子。
“快站——站住,你个疯子。”车夫朝瑟若斯人举起鞭子。“我们不——不怕你。”
失忆英雄断定这个清除者在说谎,便翻向驾驶厢。助手还没来得及举起棒子就从货车上跳了下去。车夫还有点胆量,立刻跨前进攻,直捣敌人未防护的面部。瑟若斯人用前臂挡住了这一击。他钩住鞭子末端,猛地把它扯飞,然后把这个清除者从高架子车上挤了下去。
货车后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嘎扎声。吉奥珂一边咒骂,一边嘶声念出邪言咒文。几个人惊惶失措地叫起来,泰萨利咆哮道:“别傻站在街上!挡住他们!”
没空回头看吉奥珂在干什么了,失忆英雄把刚到手的鞭子朝四匹野性的拉货马甩去。这些牲畜靠着马具,扬起了蹄子,仿佛要起步前进一般,但是架子车却没有移动。它们愤怒地喷鼻息,安静地把脚放回到街道上。
“嗨,杰士!你以为几条蛇就能挡住这些可怜虫很久吗?”沉闷的重击声再次在货车后响起。“如果你不想我伤害他们,我们就走人,嗯?”
瑟若斯人花了片刻来检查驾驶厢,发现缰绳缠在踏足板旁伸出的一根高木杆上。他解开皮绳,然后猛往回拉杆子。轮子附近某个东西沉闷作响。马匹无力地喷着鼻息,开始主动拉车。
失忆英雄往它们头上甩鞭子,然后又一下。马匹惊惶失措地打转停滞不前了。
“跑啊,你这贱畜生!”瑟若斯人上前猛揣一匹马的屁股,然后又踹这动物的同伴。“就像穿越极乐净土一样跑!”
马匹抽了风似的颠簸小跑起来,失忆英雄继续拼命鞭打,催着它们摇摇晃晃地慢跑。在明白与其让这些野性的牲口能够将这重货车越拉越快,倒不如让其长途奔波后,他把鞭子扔到了一旁。
前面的大街宽阔,但是很拥挤,两旁各列着一列阴森的纪念石碑。每一层纪念碑之间排成了狭窄的小道,塞满了货摊,有买干燥花束的,小酒瓶的,蒸鼠的,以及其它供奉给死亡的东西。这些市场临着此区褐色的洋葱圆顶民居,大部分屋顶都覆盖着浓密的剃刀藤。这条路前面一百步,途经一个石拱门,然后止于一个被无窗户的塔环绕的低矮阴森圆顶庭院。
“往右转!”吉奥珂的声音在倾斜货车的隆隆声和呻吟声中勉强可闻。“急转!”
失忆英雄审视了一下道路右侧,寻找一条更大的街道。他没发现什么比小巷更宽的东西。在最好的情况下,引这辆货车进这窄巷会是很苦恼的任务。轰隆隆的架子车比大多数人都跑得快,这些营养不良的马已经开始磕磕绊绊了,他失事的几率看起来远远高于拐过去的几率。
“快转,杰士!”吉奥珂大叫。“那精灵,他太快了!”
失忆英雄皱起了眉头,不过开始放慢货车,朝巷子快转口而去。“怎么转——”
“转吧,否则我就帮泰萨利到下一阶段!”
失忆英雄咒骂一句,然后稳住自己,抓紧了缰绳。内侧的马流畅地转了,但是外侧的跟不上。他踉跄一下,如果不是马具拉住,他就摔下去了。这组马扭向唯一可能的出口,正是瑟若斯人正在紧盯的阴暗巷子。
前轮转了,然后这架子车的惯性好像突然拥了上来。失忆英雄感到身下的长椅倾斜,缰绳掉下后被挂在了高侧。一阵巨大的分裂声在车后响起,跟着是滑动的尸体轻微的摩擦声以及吉奥珂狂野兴奋的尖叫声。瑟若斯人抓着座椅边缘并倾身向前,祈祷无论如何他这几块肉的分量足以令架子车免于翻倒。尸体开始滚落,减轻了高侧重量,却加重了低侧的压力。
货车闪过一个灰色的方尖碑,一个轮子撞到了它。剧烈的碰撞声传来,将架子车震开。失忆英雄以为他们要完蛋了,然而马匹们感觉自己到迫近灭亡,嘶叫着冲上前去。货车加速转弯,进入了狭窄的巷子,两个轮子还在空中旋转。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响彻这条巷子。瑟若斯人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脱离了座位,然后他跳离踏足板,甩丢了鞭子,马具绳也落在了拖杆上。马匹惊叫着,它们的嘶声在墙壁间回荡,就像一群女妖的声音。货车在它们强行前拖中颤抖,但是它已经被夹在民居墙壁间动弹不得了。
失忆英雄挣脱出来,然后爬回到驾驶厢。在他前方,马匹站在黑暗的巷子里蹭泥土,车轮牢牢卡在民居墙上;在低侧,侧挡板的一根柱子已经紧紧地夹在窄巷里了,令架子车难以上前。货物架三分之二都空了;大部分尸体散落在他们身后的巷子口,有四五具堆得很高。泰萨利在街道那边,正在挑路穿过这些堆尸体,他的小队紧随其后。
“你管那叫驾车吗,杰士?”她踢掉货车后角附近的破挡板,从两具尸体中探出头来。“我认识一个驾得更好的骷髅。”
“而我希望你跟它们一样好运——等我们分开后。”失忆英雄爬进车架,开始踢尸体。“我的双耳陶瓶呢——还是你把那个也扔下去了?”
“当然没有了。我知道你需要它去见痛苦女士,嗯?”吉奥珂站起来,拖着那罐子的颈部出来。“我为你紧紧地拿着它。”
“那么至少我要为此谢谢你了。”
失忆英雄爬回去拿双耳陶瓶,但是吉奥珂让它滑回尸体之间。
“等会儿再担心你的罐子,杰士。”她指着卡在入口处的板条。“你现在必须砍条出路来。我会减缓咱们的追兵。”
吉奥珂从一具腐烂的尸体上拔下一根手指。她转过身,随手把它抛向泰萨利的方向,吐出邪言咒语。精灵畏缩了,抬起一只胳膊,就好像要挡住这一击,但是并没有黑色的闪电矢或者毒气云出来攻击他。除了一具死尸的胳膊搭到他脚上外,并未发生什么事。
泰萨利擦擦额头,抬起脚准备再次上前——然后这具尸体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脸变色了。几个助手冲过尸堆来帮他,却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其它的手臂开始敲打他们的脚。只有穿着闪亮长袍的女人理智地站原处,避开了这恶心的东西。
“快点,杰士,砍条出路来!”吉奥珂爬到前面拿到货车缰绳。“我以为你想见痛苦女士呢!”
失忆英雄怀疑吉奥珂的真正目的--他已经开始疑惑她知不知道怎么找到女士--不过至少这提夫林有个逃离泰萨利的计划。他拔出剑来,一击砍碎那障路的栏板。货车突然侧倾,他以防万一,也切断了其它板条。吉奥珂驱马倾向架子车的低侧,货车开始恢复平稳了。
瑟若斯人费力上前,紧紧抓住驾驶厢,但是当一个女声回荡在身后的巷子里时,他停止了攀爬。吉奥珂挥起缰绳,催促这些疲惫的拉货马疾跑起来。失忆英雄蹲下来滚到一旁,以为会看到一枚火球或者弧形闪电矢横空。然而他看到的却是穿闪亮斗篷的女人站在巷子外面,伸手去够她的沙桶。泰萨利和他的助手仍然在努力挣脱尸体战场。
“没必要担心,”失忆英雄汇报说。“泰萨利和他的人还没逃离这些尸体,这个女人——”
“不能看,杰士!”吉奥珂叫道。“她是个……”
提夫林的警告太晚了。泰萨利的致眠手已经抓起了沙桶,并朝瑟若斯人的方向扔了过来。某种东西迷住了他的眼睛。车轮的吱吱声逐渐远去,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暗淡。他打个哈欠,感到双腿一软。他的头中充满了黑暗烟雾,当他失去知觉倒下时,期望没人把他错当成尸体并偷走他的神铸战甲。瑟若斯人梦见了迷宫,多种多样的迷宫。
从黑暗中走来一队脸上涂着炭黑的流浪儿,他们拉着手,低声吟唱着凄凉的哀歌。当这条队伍徐徐经过时,突然断开了,两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他发现自己在蜘蛛和萨莉之间,就是巷子里那俩尸体强盗。他们的脸上带着清除者忧郁冷漠的表情,他们的手摸起来像死肉。
他察觉到,这队伍跟随着尘土中的一个图形。这条路蜿蜒着来回,偶尔在回转过程前延伸很长一段,偶尔又非如此,但总是向内弯曲,沿着弧形曲线走。空气变得闷热。祷文筑成了怒号;萨莉的手在他手中颤抖,他知道他们正转向恐怖的黑暗、毁灭与绝望的中心。瑟若斯人,到底是一位英雄,他停下脚步,然后拉起身后的孩子们,越过尘土中那图形的边缘。
他身后响起两声遥远的痛呼,然后他发现自己握的是接着两根小臂膀的手。他惊骇地急速转身,发觉自己孤单的站在一面反射天空所有星星的黑镜子上面。摇曳的微光被闪烁的银线连接着,点亮了通往多元宇宙任何地方的路途。他依然听得到孩子们的尖叫,哀叹自己失去的胳膊。他试图跟随其中一条银线到他们那里。每走一步,他们的声音就会改变位置,并且变得更加遥远。他踏过这条线,直接向孩子们走去。
现在他站在两道剃刀藤篱之间,再也听不到孩童了。瑟若斯人呼唤着他们。一片漫长的死寂。片刻后,路尽头响起低沉的咆哮声。他还没遇到过自己杀不死的怪物,所以他丢下孩子们断裂的胳膊,拔出了剑。正在这时,他于隆隆的轰鸣中分辨出了自己呼喊蜘蛛和萨莉的声音。
作为一个猜谜者、解密者和智商不低的男人,瑟若斯人立即领悟出他已变为何种角色:折磨孤儿者和胳膊盗窃者。一个真正的怪物。他怒吼着,用自己的星铸剑猛击剃刀藤,连劈带砍地把这些割断的茎干拨到一旁,毫不顾忌自己流血的肢体。最后他劈开了障碍物,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漆黑的洞穴。他孤独地站在空洞的阴暗中,自己呼吸的微声在未知路途的尽头四处回荡,很奇怪他怎么撞进了这所有迷宫的最黑暗处。
他选择进入。我们俩都进去了。无论是在天堂勘查还是在地底隧道潜行,无论是在猎取囚禁的魔族还是将自己变成这种怪物,无论是在搜索失去的东西还是在藏起永远不能被找到的物品,我们都选择转过那第一个拐角--然后,我们迷路了。
你也迷路了。你必须判断出何为真何为假,还有还有时间的含义对你我而言有何不同。我们在迷宫里徘徊,我们在一起,而且在懂得分清真实以及对别人真实之前,我们无法期望逃脱。谎言是愚蠢的,真理亦是如此。
当失忆英雄栽倒在坚硬的鹅卵石床上,醒来却发觉到自己瘫在肮脏的砌合石屋地上,梦境进行到洞穴之中就结束了。他的身体依然蒙着青铜战甲,并且感觉到了明显的恢复,仿佛是刚从深远的沉睡中被唤醒一样。片刻后,意料之外的活力令他困惑了。他以为也许自己来印记城的这整个可怜差事--更确切的说,是从瑟若斯海岸醒来后的生活--就是一场讨厌的梦。
恶心的腐臭味迅速打破他的希望,更糟的是,死尸货车也减速了。瑟瑟若斯人弹起来,发觉自己处于许多灰色的破旧屋棚中,就跟他身后的那间一样。一些弯腰的身形沿着一个影子窜到下一个影子,赤裸的利刃在他们手中闪烁。此外,这条街大部分荒废了。毒蛇吉奥珂站在数步外,朝那些蹒跚的货运马匹头上挥动着长鞭。
“等等!”失忆英雄跳起来去追货车。“双耳陶瓶!”
吉奥珂拉住他的胳膊。“我拿着呢,杰士!”
提夫林对着肮脏的小屋入口打个手势,那里的影子太深了,以至于无法显露出靠着墙壁的东西是什么。当她转身时,失忆英雄瞥到了她头发里有一柄鲍鱼梳子闪耀出闪熟悉的珠光。他伸手到腰包里,发现钱币袋子没了。
“那我的钱袋呢?”
“也在我这儿。”
就算提夫林对他所注意的感到失望,她的声调中也没泄漏出这点。她伸到斗篷下取出钱包,如今它已经被血液和脓水污染了。他一把抢过来,打开钱包往里凝视。他看到还有大笔的金子,但是有三个物品不见了。
“你真是个傻瓜,杰士!这袋子掉在货车里了。我没觊觎你的金子。钱只不过是幻觉。”
吉奥珂转身向路口走去,但是失忆英雄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冲她头发里的梳子打个手势。
“还给我。”
提夫林翻个白眼,但还是不情愿地取下梳子,还了回来。
“还有线和镜子,”他说。
“这都是女人的东西,嗯?”尽管不情愿,吉奥珂还是伸到袍子下,掏出一面银手镜和一根金线轴,这些是她从他钱包里拿走的。“你这种男人怎么带着它们?”
“我不知道。”失忆英雄把这些物品放回钱包,并拉上它。“它们是我在瑟若斯海岸醒来时所有的东西了。”
吉奥珂考虑了片刻,然后说:“那它们对你毫无意义了。还不如让我来保管它们呢。”
她一边说,一边走向门口,立刻消失在阴影中。失忆英雄停了好一会儿,直到把钱包在腰带上打了两个节。
“你来吗,杰士?或者你在等泰萨利和他的致眠手?你喜欢大脑休眠,嗯?”
他还没回答,一扇门就吱呀开了,里面露出一丝暗紫色的光,刚好照亮了靠在墙上的双耳陶瓶。瑟若斯人抢过瓶子,跟着提夫林进入一间无窗的房间,里面仅仅有三根蜡烛照明,散发出紫红色的光焰。除了飘忽的蜡烛,失忆英雄什么都看不到,他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嘈杂声停止了。这个房间冒着焦肉味、烟斗燃烧味和一些闻起来像铜臭的腐泔水味。
“你带的那是什么,吉奥珂?”
说话者像是在前面的门侧某处,不过难以确定。这个家伙的声音是如此的低沉刺耳,就像从每个方向刺破了黑暗。
“我最多出两个银币,”说话者嘶声道。“如果你没掏空他的东西,那也许再加一个。”
“你以为我白痴啊?”吉奥珂走上前去,消失在鬼魂般的紫色黑暗中。“就算他身上没东西,最少也要两个金币!”
失忆英雄一边咒骂提夫林的背信弃义,一边伸手拔剑,同时把双耳陶瓶放到了地上。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椅子腿蹭湿木头的声音。
“坐下吧,朋友。”吉奥珂的声调很开心。“这个人,与其说值钱,倒不如算是麻烦。我自己留着他。”
弥漫在这间屋子的叹息声,与其说是失忆英雄听见,不如说是他感觉到的。一些椅子哗哗的响,他逐渐适应这片黑暗后,认出一打黑色身影正返回到他们的座位上去。他们有着高耸的头部和隆起的脊梁,其中几个那多瘤的手中似乎握着巨大的骨棒。虽然他们大部分在相同的桌子面面相坐,但全体之间并未有只言片语。
那个欢迎吉奥珂的声音愉快地吃吃笑了,然后问道:“你有钱了?”
“当然了,布鲁尔。”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拇指拨弄金属的响声,然后瑟若斯人看到一道金币闪光划过黑暗。一阵急剧的噼啪声传来,这个金币消失在半空。失忆英雄看见墙上纠结着黑色的蔓藤,那里有一个笨重圆头的身影站在漆黑的高台后,可能就是服务台。
这个圆头身影大概就是布鲁尔,他用一只手指细长的小手抓住金币。他把金币放到--毫无疑问,那钱是瑟若斯人的--柜台下面的某个地方。
“你朋友有名字吗?”
“叫杰士。而且我们身后紧跟着麻烦。”
“当然,”布鲁尔嘟囔道。“有了钱,没麻烦你何必回来?”
这个身影长叹一声,抬起自己肥大身躯,笨重地向一根紫色蜡烛走去。他在柜台下面摸索了一阵子,然后举着另一支蜡烛朝李子火焰而去。灯芯触到了火苗,令这个房间弥漫着摇曳的黄光,失忆英雄头一次看清楚布鲁尔和屋子里的其他人员。他险些丢掉双耳陶瓶。
布鲁尔是史拉蟾族人,据说这种魁梧的青蛙样生物在下层位面的战场上拾荒。失忆英雄素未谋面--至少他记得是这样--但是听说过很多他们嗜血的事件。这一个是绿种的,长着扁平的脑袋,扇形的眉毛盖到了拉长的眼睛上,还有一张足以吞下一头猪的大嘴。
失忆英雄未能认出布鲁尔顾客们的种族,不过他们可比酒馆老板还丑陋。
他们并没有费心去遮掩自己裸露的皮肤,也许是因为表面稀疏的金属般刚毛的缘故,它们会把大部分衣物扯成碎片。他们的身体形态有略微人类的特征,只不过太过嶙峋,有些扭曲。他们纤细的腰部凸显出丑陋的排骨,分节的四肢对于他们的身体来说太长了,多瘤的黄爪看起来像是能把一头熊从洞穴里挖出来似的。他们面前的桌子高高的堆着腰臀和肩膀,其中一些看起来仿佛是人类的。
顾客们都把灰眼睛瞥向失忆英雄,猝发出一阵嘶嘶声,就像在笑他没听到的一些笑话。
“这是什么地方?”瑟若斯人气喘吁吁地说,再次疑惑他是不是迷了路,闯进了无底深渊。他转向吉奥珂。“你把我带哪儿了?”
回话的人是布鲁尔。“我管这地方叫河门酒店。”这个史拉蟾人把蜡烛递给吉奥珂,然后说:“你知道该藏到哪儿去。”
提夫林点点头,探进柜台,将自己的嘴唇靠近布鲁尔的。令瑟若斯人惊讶的是,这个史拉蟾人用坚硬的长嘴唇吻了她。他们持续连接了好一会儿。当她最终退后时,瞳孔还是圆的,也没有任何迹象标明她的尖牙伸出过。失忆英雄不得不想起他们俩差点接吻,想知道如果他亲了,是不是也能于利齿下获赦。
“杰士,别嫉妒了,”吉奥珂斥道。“你不会跟我接吻的。”
布鲁尔取出一个脏兮兮的水壶和两个杯子,放到了柜台上。“去吧--在你的麻烦走进这门之前。你知道这些拉特金魔(译注:塔纳里的一种)一开杀戒,这儿会一塌糊涂。”
吉奥珂倒满两个杯子,然后塞上壶盖,并把它卷到腋下。她把一个杯子留在柜台上,走向酒馆深处,旋经拉特金魔桌子旁时,与其嘻笑调情。虽然失忆英雄没听到他们有任何回答,但是她两次收紧长叶般的耳朵,并仰头大笑。失忆英雄没有拿起她留给自己那杯就跟了上去。他跟身旁的人一样爱酒——也许还更爱些——但是他受不了在这地方闻到的铜酸味。
失忆英雄几乎无法顺利通过第一张桌子,某个东西咬住了他的背板甲,并将他拉倒了。他将双耳陶瓶的重量转移到另一只胳膊上,急速转身,看到一根细长的舌头卷回布鲁尔德嘴巴。
这个史拉蟾人指了指柜台上的杯子。“你的酒水忘了。”
失忆英雄试图不做出厌恶的表情。“我,唔……不渴。”
布鲁尔的嘶声就像在笑一样。“或许我把血葡萄酒给人类是浪费,但是我期望你带了奔放之野的红宝石酒。拿起来喝了它,否则你就有理由后悔了。”
考虑到获得这个优良的隐藏地是需要代价的,失忆英雄决定接受布鲁尔的恐吓,他拿回杯子,跟上了往内室墙壁走去的吉奥珂,在那里,一缕缕黑色的烟雾从一扇极度扭曲的门的缝隙中渗出。提夫林把门顶开走了进去,她已经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瑟若斯人跟在后面,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杯子。
“喝,杰士!”吉奥珂催促道。“不喝的话,你会发现自己在冥河里游泳。”
失忆英雄在门槛一尺处停了下来。“这是个传送门?”
“对。如果你不喝就走进来,那么涉水吧,”她解释道。“钥匙就是未喝酒。这就是为什么它是个藏身妙所,你明白了么?”
瑟若斯人没明白,但是骄傲的他不愿意承认。他举起杯子踏入这个房间。这酒水比他在奔放之野的最爱更加浓烈甜腻,但是它至少很可口。他一口吞下满杯酒,然后舔干净嘴唇。
“我不知道我变得这么口渴。”
他把杯子推给吉奥珂,让她重新倒满,然后发现了一个放置双耳陶瓶的安全拐角。这个贮藏室散发着霉臭和生铜锈的酒,看起来拉特金魔偏爱喝酒。每扇墙壁都靠着木桶和箱子,直堆到了房顶,大都隐藏在蛛网柔软的屏障后,几乎无法看见。屋子中间放着几张凳子,还有一个木桶,放着趾骨关节镂刻的赌骰。
失忆英雄关上门,拉过一条凳子,然后坐下,将眼睛对准在门缝。没有吉奥珂的蜡烛,这个大房间再次变得暗紫。布鲁尔和拉特金魔只不过是模糊的黑影,除非被李子火焰照出轮廓,否则就是隐隐约约。除了持续不断的龋咬声和偶尔窃笑的嘶嘶声外,这个酒馆保持着安静。
吉奥珂把瑟若斯人的杯子放到他手上。“泰萨利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样我才能灭了蜡烛。否则,他会透过这些缝隙看到光线,嗯?”
失忆英雄没有费心去问她为何认为泰萨利回来河门酒店找他们。瑟若斯人在奔放之野见过相当多有着追踪天赋的精灵。他将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唇,去拿另一杯。
“怎么防止泰萨利从河门酒店门口追到这间贮藏室?我担心他把我们逼到死角。”
“没必要担心那个。”吉奥珂的声音很开心。“布鲁尔和拉特金魔有些,怎么说呢……喜爱精灵和人类。泰萨利和他的守卫不会留下来的。”
“只要别杀了就行。他们可能在追击我们,但是误会更多在于我们的错。”失忆英雄没有附和吉奥珂的言论,这次追击完全是有理由的。
“他们还不至于要成为拉特金魔的盘中餐。”
“为什么你一直都这么顾忌‘杀人’?”吉奥珂询问道。“就算你相信生命是真实的,那为什么你这么嫉妒看到别人前往唯一死亡?”
“那不会令我嫉妒!”他从窥视孔扭过来,看着坐在凳子上心不在焉地投骨骰的提夫林。“但是谋杀,尤其是无意义的谋杀,是文明的敌人。你们清除者应该懂得那点,否则我不信他们会把你关进塔门。”
“我做的事跟那无关!”吉奥珂把骨骰扔进一个沾满蛛网的角落。“是科莫萨尔・崔万!他嫉妒我的天赋。”
“你的天赋?”
吉奥珂眯起眼睛,目光变得狡猾。“我知道你看过,杰士。那就是为什么你不跟我接吻,嗯?”
“你是指你的尖牙?”他用灌酒来掩饰自己的表情,但是喝的时候,他一直用机警的眼睛看着这个提夫林阴森的脸。“还有你瞳孔变成菱形的情况?”
“当然。”吉奥珂笑了,然后过来从他嘴边拉下空空的杯子。“我只有兴奋时才会这样。惊吓或者生气,你也知道,但在我动情的时候尤为如此,杰士。”
瑟若斯人的嘴巴变得干巴巴的。“而你称——称之为天赋?”
“正是!”吉奥珂拿着他的空杯,走回到房间中央。“我的使命,就是帮助人们达到唯一死亡。但是崔万,他不懂。他说我作为一个清除者,过于兴奋了。”
吉奥珂快速走向瑟若斯人,晃动着所盛的酒。“我问你:我怎么会过于兴奋?我就是那样帮助别人的,不是吗?”
“唔……”
“不过崔万是个胆小鬼。他说如果我这么帮忙,别的派别就会把清除者从城里赶出去。”她把酒猛推回瑟若斯人手中。“要我说,他是个骗子。他凭什么声称懂得唯一死亡,却还害怕任何东西?不可能!”
“而且那就是你带我去停尸间的真正原因,”失忆英雄猜测道。“你想靠我报复崔万的出卖。”
“你会做的吧,杰士?”提夫林蹲在他凳子旁边,把手臂放在他大腿上,凝视着他。她没有使劲眨动睫毛。“为了我?”
“也许——呃,不会,”总是容易受到倾慕,失忆英雄难以自已。“你不打算带我去找痛苦女士?”
吉奥珂站起身来撤了回去,她黑色的眼睛现在跟黑曜石一般冷酷。“我意思是都去,杰士。只要高兴,我们可以随时召唤她。”她的嘴唇卷出一个狡猾的微笑,然后耸了耸肩。“我们到了崔万部长办公室再这么做,有什么损失?”
失忆英雄皱起了眉头。“我看不出那样怎么帮你报仇。”
吉奥珂把杯子抬到嘴边,意味深长地白了他一眼。
“我确信别人能告诉我怎么召唤她,”瑟若斯人警告道。
“可他们会吗?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人人都因为你想见痛苦女士就认为你是个疯子?”吉奥珂把杯子放在桶上,迎上瑟若斯人的目光。“女士,她可不会友好对待召唤她的人--或者帮助召唤的人。这就是你为什么需要我。只有我会给你展示。我需要——不,我要求——一件回报的事物:科莫萨尔・崔万必须现身,嗯?”
“我们在塔门定了协议。”失忆英雄扭头回到窥视孔,已经开始感到酒劲了。“当时你可丝毫没提到崔万。”
“的确如此。”
虽然无法确切指出原因,但瑟若斯人心情不爽,他感觉吉奥珂宣布了自己是争论的赢家。他又吞下一口酒,暗自诅咒河门酒店的黑暗。盯着这漆黑的房间令他心神不宁,就像是在监视冥界领域,自己随时可能被抓住一样。
令人心烦的吱吱声穿过这间屋子,然后一道紫色光柱射进这片紫色黑暗中。失忆英雄眯起眼睛,正面对着这意想不到的光辉,他看到门口有个披甲的矮壮男人身影。这个武士扭头瞥了一眼。
“我们需要火把。”这声音是马塔思的。
失忆英雄瞧了一眼吉奥珂的方向,轻声道:“熄了蜡烛。他们来了。”
这次他回去瞧窥视孔,马塔思正领着其余同伙走进河门酒店。一个屠悯者举着火把紧随其后,接着是泰萨利,致眠手,以及其他卫兵。
他们逐渐深入,火把足以照亮房间的黑暗角落了。泰萨利把手支在屁股上,他站在光亮中心,小心翼翼地避免看到着桌子上一堆东西。
“我们在追捕一个提夫林女巫和一个青铜战甲武士。”
一个拉特金魔站起来,从一具躯体上撕下一大块腰部肌肉,从纤细程度看应当是精灵的,并直接盯着泰萨利的眼睛。此外没有其它反应。
“如果你告诉我们他们在哪儿,我们会找到并带走他们,”泰萨利说。“他们是疯子,两人都是,相当危险。”
一串轻微的晃动声为这句话作出注解,其中一个屠悯者拔剑站在泰萨利前面,把剑刃压在嘲弄精灵的拉特金魔喉咙上。
“大人在问你话呢,笨蛋。”
这个拉特金魔冷冷地举起一只歪歪扭扭的胳膊,把手放在剑刃上。“唔……嗯唔…吃…怒…嘟布瑞……盛宴。”
这个拉特金魔的话语是如此的缓慢粘滞,失忆英雄迷惑不解了半天。此时屠悯者又问了一次,泰萨利把这家伙拉回到门口。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大家好,”这个精灵说。“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那就离开,”布鲁尔嘶声说。
马塔思急速走向这个史拉蟾人。“乍一看,这些肉像是人肉。你不想让我靠近看,对吧?”
布鲁尔挺了挺厚实的肩膀。“进口货。我亲自从血战中淘来的。”
“我猜你有许可证来证明这个?”
即使隔着贮藏室的门,也听得见布鲁尔的吞咽声。他的鼓泡眼射向这个小房间。马塔思拿着火把,开始带队伍走向贮藏室。
失忆英雄悄声咒骂起来。
“布鲁尔出卖了我们,”瑟若斯人轻声说。“做好准备。”
他伸手够剑,却感觉到吉奥珂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布鲁尔没有变卦,这只是一场好戏的一部分”
提夫林把他拉到房间后面角落的黑暗中,引他藏在两个大木桶之间。歪扭的门随即被踹开了,马塔思冲过了门槛,身后紧跟着一名屠悯者。
他们的火把呼的一下灭了。失忆英雄听到短暂的水流声,然后是两次落水声和两个人咯咯的尖声叫喊。浓烈的麝香般味道充满了这间贮藏室,但在瑟若斯人尚未辨认出来,那味道就消退了。
“怎么回事?”是泰萨利。“弄亮些!”
致眠手吐出简短的咒语,然后这间酒店被她匕首上散发的灿烂蓝宝石光芒所填满。当看到拉特金魔包围了精灵的余党时,很难说就这个发现而言泰萨利和失忆英雄谁更惊讶
“发光……小……钩……”
一个拉特金魔从致眠手的掌中夺过闪光的匕首,把它扔进贮藏室。这次门口暂充斥满了黑色的涡流,潺潺声和麝香味再次弥漫在空气中。
“你该走了,精灵,”布鲁尔嘶声说。
失忆英雄在木桶上面窥视,拉特金魔黑糊糊的身影闪开让泰萨利经过。这个精灵领着他的手下退到门口,然后设法凝聚勇气止步。他的脸在紫色的烛光中模糊不清。
“我知道他们在这儿——一个人类和一个提夫林。除非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否则我不会离开的。
布鲁尔德胳膊围住暗淡的灯光,回身转向贮藏室。“他们通过了这个门,就像你的卫兵一样。”他低声咯咯笑了几下。“来吧。检查下。”
一阵窃笑声在酒馆内嘶嘶作响。
“你的幽默不会得到欣赏的。”尽管这么说,但这精灵还是把沉思的眼光瞄向贮藏室。“你大概知道和谐会将回来审查你的执照。”
“那可没理由。”这是一个人类女性的声音,触发了失忆英雄几次烦心而又模糊的熟悉感。黑暗角落里传出椅子刮擦声,这个女人继续说道:“我在这儿坐了几个小时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泰萨利转向那个似乎在走近柜台的声音。“那您是谁,夫人?”
“一个悲伤的孤独女人。”
一个高挑典雅的美人走进暗淡的光线中,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袍。闪亮的橄榄色皮肤,消瘦的脸颊,高贵的翠绿色眼睛,她的脸如同皇族般不可思议--失忆英雄知道他自己也是如此。
“也许你很友好,能护送我去城里安全的地方?”这个女人环视这个黑糊糊的房间,就好像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这种地方。“我好像迷路了。”
失忆英雄探出藏身之所,蹑手蹑脚地向前,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了。吉奥珂攥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然后轻轻地关上贮藏室门。
瑟若斯人把眼睛压在窥视孔上。“是她!这个女人出现在--”他几乎要低声说出“当我喝酒的时候”,但是他止住自己,改口道:“我以前认识她!”
“哈!那不可能。”
在主房间里,泰萨利摩擦着自己的下巴,一脸深思地打量这个女人。“以您的……体面,这对于女人来说可是个糟糕的区域。您怎么来这里的?”
这个女人摇摇头,她的表情木然。“我说不出--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家里,然后就到这儿了。”
“嗯,也许您应该跟着我。”泰萨利搂住她的肩膀,然后瞥了一眼布鲁尔。“她结帐了吗?”
甚至连那个史拉蟾人都没来得及对她意想不到的出现做出反应。他只是摇了摇头,嘶声说:“我不知道她在这儿。”
“很好。”泰萨利派他剩下的卫兵去开门。“我们走。”
“不,”失忆英雄喘气道。
他试图推开门,但发现它被吉奥珂闩上了。
“杰士,别犯傻!”
“我不能让他带她走!”瑟若斯人轻声说。“她知道我是谁!”
“她在这儿干什么?她怎么找到你的?”吉奥珂询问道。“这个女人,她肯定是致眠手的陷阱。”
“给我让路!”
瑟若斯人推开吉奥珂,然后想起传送门,便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拿住酒杯。他重新到门前猛地拉开,但是泰萨利已经带着那个女人离开了。失忆英雄把水壶举到唇边,然后冲过了门槛,身后留下了双耳陶瓶和他的提夫林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