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回忆、悲伤与荆棘 卷三:天使塔> 红星之歌

红星之歌

“给,喝吧。”矮怪递出水囊,“我是岷塔霍的宾拿比克。我师父是欧科库克。你是派德瑞克。他提过你好多次。”
“派德瑞克死了。”修士喘着气,抿了口水,还有些洒到了下巴上。他显然筋疲力尽。“现在的我是另一个人。”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推开水碗。“以新神旧神、全部诸神之名,门口的拦阻实在太强大了。二十年来,我都没试过对抗这样的东西。它差点害死我。”他摇摇头,“没准儿死了更好。”
“说什么呢?”米蕊茉喊道,“你莫名其妙冒出来,却只顾唠叨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来这儿干吗?”
柯扎哈没敢对上她的眼睛。“我跟着你来的。”
“跟着我?从哪儿?”
“一路跟到瑟苏琢——然后你逃跑,我又继续跟着。”他看了看戴沃人。后者已经关闭了石门,正围拢在洞底,一边小声交谈,一边望向新来者,仿佛他是个伪装的北鬼。“他们在这里啊——这些‘戴亥尼’。”他皱起脸,“我就觉得嘛,门的结界上附加了灵巧的手艺,但又不敢确定。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新招式。”
米蕊茉不让他岔开话题。“你在这里干吗,柯扎哈?谁在追你?”
修士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攥紧破袍子的双手。“恐怕我将北鬼引到你和你朋友这边了。自从走下陵墓,那些白色怪物就穷追不舍。我被逼得很紧,好不容易才甩开他们一点。”
“你把他们引来的?”再次见到柯扎哈,米蕊茉还是不知该作何感想。在色雷辛湖地,他抛下她和其他同伴出走后,她就一直努力忘掉他。但在心底,她仍为那次因提阿摩的手稿而起的争执感到内疚。
“他们别想再抓住我。”修士激动地说,“如果打不开这扇门,那我宁愿从坦加阶梯跳下去,也不愿落到他们手上。”
“但你也说了,北鬼就在外面,而这山洞只有一个出入口。”宾拿比克指出,“所以你这么做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柯扎哈或者派德瑞克,不管你现在叫什么吧。”宾拿比克已从公主和西蒙口中听说了不少修士的事。米蕊茉看得出来,矮怪对这赫尼斯第人曾经的敬意,还有对他背叛朋友的怀疑,正在激烈地斗争。最后,矮怪耸了耸肩。“楚库的石头啊!说得够多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他站起来,轻手轻脚,朝山洞另一边的戴沃人走去。
“你为什么要离开,柯扎哈?我告诉过你,关于提阿摩的卷轴……关于所有一切,我很抱歉。”
修士终于将双眼转向她,目光极其淡漠。“啊,但你是对的,米蕊茉。我就是个小偷、骗子和醉鬼,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即使做了几件诚实的事,也没法改变我的本质。”
“你怎么总这么说?”她质问道,“你干吗老把自己往坏处想?”
他的表情几乎像是责难。“那你干嘛老把我往好处想,米蕊茉?你自认为理解了整个世界,但不管怎么说、怎么做,你毕竟只是个年轻姑娘。你的认知很有限。你对这个黑暗世界的理解很有限。”
米蕊茉被这话刺痛了,转头查看自己的行囊。他刚回来一会儿,她已经想掐死他了——但此时此刻,她还得帮忙给他找吃的。
还是让他健健康康的吧,直到我下定决心亲手弄死他。 
柯扎哈靠在洞壁上,脑袋后仰,双眼紧闭,像是耗尽了力气。她趁机观察了他一番。自从在草原抛下她,他又瘦了一圈,如今面目松垂,皮肤下的鼓涨的肉都没了。即使在戴沃石粉色的光芒下,修士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灰暗。
宾拿比克转回到两人身边。“这里维持不了多久。乙寺-飞椎告诉我,一旦结界曾被强行打开,就再也恢复不到之前的模样了。你的修士朋友是个大师,虽说北鬼不见得都是,但有些可能同样厉害。就算他们开不了门,到时也未必拦得住派拉兹。”
“大师?什么意思?”
“技识之师。精通‘技术’——这是卷轴持有者的术语,外人会称之为‘魔法’。”
“柯扎哈说他再也不能施展魔法了。”
宾拿比克困惑地摇摇头。“米蕊茉,柯冉禾的派德瑞克或许曾是全奥斯坦·亚德最擅长使用技术之人——虽然部分原因是其他卷轴持有者,比如最伟大的莫吉纳,选择不去冒险深入研究。看起来,柯扎哈并没有忘掉他的本事,不然他是怎么强行打开戴沃之门的?”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点。”她瞬间涌起了希望。也许命运将修士带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绝望中的爆发而已。”柯扎哈突然插嘴。米蕊茉还以为他睡着了,这时被吓了一跳。“否则再过一会儿,我就被白狐抓住了。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矮怪,操作技术需要严格的纪律和艰苦的工作……还需要平静。而多年来,我都和那些东西无缘。”他仰着脑袋,抵住洞壁,“现在井已经干了。我什么都使不出来。什么都不行。”
米蕊茉坚持要他回答。“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跟着我,柯扎哈。”
修士睁开眼睛。“因为没别的路可走了。这个世界没给我其他选择。”他犹豫着,愤怒地看了眼宾拿比克,好像小个子偷听了某些不该听的话。字句从他口中慢慢吐露。“因为……因为你对我很好。之前我已经忘了被人善待是什么感觉。我不能跟你一起行动,是因为我无法面对别人的问题,别人的眼光,以及他们的厌恶之情——比如艾奎纳公爵——但我也没法放弃生命之间微弱的碰触……就像回到了过去。我没法放弃。 ”他伸出双手,揉着脸,发出了难听的笑声,“大概,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彻底成了具行尸走肉。”
“在森林里,是你跟着我和西蒙?”
“对,一直穿过斯坦郡和法尔郡。自从这人加入你们,”他示意一下宾拿比克,“我才拉开了距离。那头狼鼻子很灵。”
“但火舞者抓住我们时,你却没出来帮忙。”
柯扎哈只是发抖。
“然后你一路跟着我们到了这儿?”
“过了哈苏山谷,我就失去了你们的行踪,再次发现你纯属走运。如果你们没去圣撒翠教堂,也就是疯子德米蒂为我这号人提供的避难所,恐怕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他又大笑起来,声音刺耳,“想想吧,我的小姐。只要走进上帝的家,你的好运就到头了。”
“够了。”米蕊茉对柯扎哈的自我厌恶失去了耐心,“反正你来都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不等修士提出任何建议,乙寺-飞椎拖着脚步,走了过来。戴沃人悲哀地看了看柯扎哈,然后转向米蕊茉和宾拿比克。“这人说对了一件事。洞口被发现了。是贺革达亚。”
一片沉寂。
“你确定?”米蕊茉不大相信他们会搞错,但光是想到被一脸死白的北鬼围困在洞中,她就不由胆战心寒。在她叔叔丢失奈格利蒙的故事中,白狐就是令人恐惧的存在,而在哈苏山谷的坡顶亲眼见到之后,她更加确信,自己不想跟这些怪物扯上关系——当然,她怀疑自己不会这么走运。刚才是因为再遇柯扎哈,惊惶暂时被惊讶掩盖,此时恐惧又卷土重来,她突然觉得难以呼吸。“你确定是北鬼,不是我父亲的士兵?”
“我们没预料到他,”乙寺-飞椎说,“但很清楚是什么人正穿过我们的通道。这道门现在还能挡一会儿,但不久就支撑不住了。”
“既然地道是你们挖的,你们肯定知道逃生的路啊!”
戴沃人沉默不语。
“说到底,我们还是得用上这些石头。”宾拿比克说,“另外要认真想想,在更多敌人赶到之前,如何设法逃走。”他转向乙寺-飞椎,“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敌人吗?”
戴沃人向妻子发出笛音般的提问。听完她的答复,他转回头。“眼下大概有一只手的手指那么多。但数量不会一直不变。”
“就这么几个?”米蕊茉坐直了,“我们应该战斗!有你们帮忙,我们肯定能打倒几个,然后找机会逃走!”
乙寺-飞椎退缩了,显然很是不安。“我告诉过你,我们并不强大。我们不会打仗。”
“听听庭叩达亚的话吧。”柯扎哈的声音冷冰冰的,“反正很快就没什么区别了。我宁愿在这里等到终结的一刻,也比插在白狐的矛上强。”
“如果干等,结局已然注定。试着逃跑,也许还有机会。”
“无论如何都没有机会。”修士回答,“待在这里,至少我们还能选择,平静地迎接结局的到来。”
“不敢相信,你竟是这样的懦夫!”米蕊茉喊道,“你听到乙寺-飞椎的话了!最多四五个北鬼!又不是世界末日。我们有机会的!”
柯扎哈转向她。悲伤、厌恶,还有几乎无法隐藏的暴怒……种种情绪全都浮现在他脸上。“我怕的不是北鬼。”他终于说,“正是世界末日。”
米蕊茉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某种远胜平日的悲观。“你刚才说什么,柯扎哈?”
“世界末日。”他重复一遍,深吸一口气,“小姐,就算你、我和这矮怪能杀掉海霍特的所有北鬼——甚至加上风暴之矛的那些——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现在做什么都晚了。太晚了。这个世界,奥斯坦·亚德的绿大土地,还有大地上所有的人们……全被诅咒了。远远早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深知这一点。”他哀求似的抬起头,“我当然会痛苦,米蕊茉,我当然会疯狂。因为我确确实实地知道,希望这东西根本不存在。”
 
西蒙从蒙眬、混乱的梦中醒来,回到彻底的黑暗。有人在旁边呻吟。他身体每个部分都抽痛得厉害,手腕和脚踝几乎无法移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相信自己被抓了起来,绑在某个黑暗的牢狱,但最后,他总算想起了这是哪儿。
“哥斯伍?”他低声道。呻吟持续,没有改变。
西蒙翻过身子,肚皮贴地,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爬去。肿胀的手指碰到什么东西,他停了下来,笨拙地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侯爵胡子拉碴的脸。瞎子发烧了,体温很高。
“哥斯伍侯爵。我是西蒙。你从水轮上救了我。”
“他们的家烧起来了!”哥斯伍听上去很害怕,“他们逃不掉——外面都是带着黑铁的陌生人!”
“这里有水吗?有吃的吗?”
他感觉瞎子挣扎着想坐起来。“谁?你不能拿走它!它只为我歌唱。为我!”哥斯伍抓起什么东西的同时,西蒙感到冷冷的金属划过自己的手臂,很痛。他骂了一句,举起手臂舔了舔,尝到一股血腥味。
光锥。 实在太奇怪了。这发着高烧的瞎子拿着光锥。 
一时间,他想直接把它从虚弱的哥斯伍手中抢过来。说到底,一个疯子的需求怎能同整个国家相提并论?但比起从救了自己的病人手中偷剑,更让西蒙担忧的,是在全无亮光的情况下,自己会不会迷失在海霍特黑暗的地道深处。除非为了某种特殊理由,瞎眼侯爵还留有火把或灯,否则,少了熟谙地底迷宫的哥斯伍,他很可能会在阴影中永远徘徊。到那时,得到光锥又有什么用?
“哥斯伍,你有火把吗?燧石和铁片呢?”
侯爵又在喃喃自语。西蒙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于是转身自行摸索并搜寻这个洞窟。每次因挪动而牵扯到痛处,他都会皱起脸,叫苦不迭。
哥斯伍的藏身洞并不大,半径大概也就十几步——如果西蒙能站起来走路的话。他摸到地下的石缝里似乎长有苔藓,于是扯了点儿,闻了闻。味道还不如在阿苏瓦废弃的厅堂中,他赖以维生的那种苔藓。他撕了一小片放在舌头上,但立刻吐了出去。尝起来比之前那种还恶心。但他实在饥肠辘辘,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肯定会再试着吃点儿。
除了散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的破布,哥斯伍似乎没什么其他物品。西蒙找到一把折断的小刀,刚想把它塞进腰带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腰带,也没穿其他衣物。
赤裸着迷失在黑暗中,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曾被龙血溅身,在那之后,他还是西蒙。他曾见过角天华,曾在大战中拼命,曾被一位公主吻过——但多多少少,他依然是原来那个厨房小鬼。眼下,其他的一切都被夺走,可他仍旧拥有自己。
西蒙哈哈大笑,声音沙哑刺耳。几乎一无所有也是种自由。就算能再活一个小时,也是种胜利。他已经从水轮上逃脱了,还有谁能把他怎么样?
他将坏掉的小刀放在墙边,以便下次能找到,接着继续搜。他摸到几件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一些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奇怪石头、陶罐碎片、裂开的木块,甚至还有些小动物的骨头。他一直摸到山洞另一边,总算找到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那玩意儿湿漉漉的,他麻木僵硬的手指刚一碰到,便赶忙缩了回来。他又慢慢伸出手。原来是个半满的石碗,里面盛着水。就像安东之书里提到的奇迹一样,更美妙的是,它旁边还有块类似硬面包的东西。
西蒙将面包举到嘴边,这才想起哥斯伍。他犹豫了一下,但肚子实在饿得慌,于是决定先撕下一片,蘸了水,放进嘴里。他又吃了两小片,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疼痛、颤抖的手捧着碗,爬到哥斯伍躺卧的地方。西蒙将手指伸进石碗,把水一滴滴喂进侯爵嘴里。他听到瞎子干渴的吞咽声,然后撕下一小片面包,浸湿后喂过去。哥斯伍没闭上嘴,似乎无法咀嚼或吞咽。西蒙等了一会儿,只好将它取出,自己吃下。这时,他感到疲惫又占据了全身。
“等会儿,”他对哥斯伍说,“等会儿再喂你。你会好起来的,我也是。然后咱俩就离开这儿。”
然后我要带着光锥到塔上去。我取回这条命,就是为了这个。 
“巫木着火了,花园在燃烧……”侯爵扭动着身子。西蒙怕水洒了,将碗挪远些。哥斯伍还在呻吟。“Ruakha, ruakha Asu'a !”
就算隔了一段距离,西蒙仍能感觉到他散发的高热。
 
那人蜷在地上,脸贴着石头。他的衣服和皮肤真脏,几乎跟地面融为一体。“就是这样,大人。我发誓!”
“起来。”派拉兹踢中他的肋骨,但没踢断一根骨头,“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那人稍稍起身,留着胡须的嘴因恐惧而颤抖。“就是这样,大人。他们逃跑了。逃到水道下面。”
“这我知道,傻瓜。”
士兵们搜索无果、两手空空地回来之后,还没得到术士的下一步指示,这会儿只能不安地站在一旁。转动派拉兹塔顶的铁链上,尹寸残留的渣滓已被清掉,肉块乱七八糟地堆在水槽边。显而易见,大部分士兵想把它遮住,但没有派拉兹的命令,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视线移向别处。
“你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是个瞎子干的,大人。有人见过,但没人逮到过他。他有时还来偷东西。”
住在山洞里的瞎子。派拉兹笑了。对于那人的身份,他有了合理的猜想。“还有一个呢?被惩罚的锻工,是这样吗?”
“是的,大人。但尹寸叫他别的。”
“别的?是什么?”
那人愣了一下,满脸恐惧。“我不记得。”
派拉兹朝他俯下身,直到无毛的脸几乎蹭到对方的鼻子。“我会记你记得的。”
锻工怔住了,像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丝呜咽声从他喉咙里漏出。“我在努力想,大人。”他尖叫着续道,“‘厨房小鬼’!尹寸医师叫他‘厨房小鬼’!”
派拉兹终于直起腰。那人瘫软在地,胸膛剧烈起伏。
“一个厨房小鬼。”牧师沉吟道,“有这可能吗?”他突然笑了,仿佛刮擦声般刺耳,“太棒了。当然会是他。”他转向士兵们,“这儿用不着我们了。但国王还需要我们。”
尹寸的喽啰盯着术士的后背。终于,他鼓起勇气,嚅动嘴唇。“大人?”
派拉兹慢慢转身。“怎么?”
“现在……现在,尹寸医师死了……那,您希望谁……谁来管事?管理国王的锻造间?”
牧师愠怒地看了一眼头发花白、满面黑灰的男人。“你们自己解决。”他朝等待的士兵们做个手势,划出其中十人。“你们留在这儿。用不着保护尹寸的走狗——我就不该让他长期管理这里。你们只要保证水轮待在水里就行。它要推动太多重要的东西,不能再为这种荒唐的小事浪费时间。记住:如果轮子再敢停转,我会让你们非常、非常地难过。”
受到指派的士兵纷纷站到水道边,其他的则鱼贯走出锻造间。派拉兹在门口停下脚步,扭头回望了一眼。在士兵冷漠的目光下,尹寸的喽啰很快被一群沉默的锻工团团围住。派拉兹一声轻笑,大门嘎吱关闭。
 
约书亚诧异地坐直身子。帐外狂风呼啸,帐门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巨大。
“谁?”
艾奎纳被惊醒了,笨拙地摸索着克瓦尼尔的剑柄。之前他一直昏昏欲睡,甚至打起了鼾。
“我实在受不了了。”凯马瑞爵士摇晃着走进门,像棵强风中的大树。“上帝救救我,上帝救救我吧……即便清醒时,现在我也能听到它的声音。到了黑暗中,它简直无处不在。”
“你在说什么?”约书亚站起来,走向帐门,“你看起来不太妙,凯马瑞。来,到火边坐一会儿。现在这天气不适合四处逛。”
凯马瑞甩开他的手。“我必须走。是时候了。我能清清楚楚听到它的歌声。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你要去哪儿?艾奎纳,过来帮把手。”
公爵用力站起来,身子僵硬,肋骨疼痛,不由呼呼喘气。他挽起凯马瑞的胳膊,却发现骑士的肌肉仿佛潮湿的绳结般紧绷。
他被吓坏了!以救主之名,什么东西能把他吓成这样? 
“过来,坐。”约书亚将他推向一张凳子,“告诉我们,你在困扰什么?”
老骑士突然挣脱开去,蹒跚着后退几步,走进了雪地。荆棘长长的剑鞘撞到他的腿。“它们在彼此呼唤。它们需要彼此。 这把剑一定要去那个地方。是时候了。”
约书亚跟着他走上山坡。艾奎纳又是不解又是担心,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同时紧紧裹住斗篷抵御寒风。津濑湖就在下方,除了皑皑白雪,此刻只能看到一片浩瀚的黑暗。“我不明白,凯马瑞。”王子的呼唤盖过风声,“什么时候到了?”
“看!”老人甩开胳膊,指向一大片翻滚的乌云,“你看不到吗?”
艾奎纳跟约书亚一样,抬头望着天空。一颗余烬般的红点正在燃烧。“征服者之星?”他问道。
“它们感应到它了。是时候了。”凯马瑞又退一步,身子晃动,仿佛随时可能滚落山崖,“上帝赐予我力量吧。我没法再抵抗它了。”
约书亚与公爵四目相对,静静地发出求助。艾奎纳走上前,与王子一起架住凯马瑞的双臂。“外头太冷,先进去吧。”约书亚恳求道。
凯马瑞爵士猛地挣开二人——每每见识到他的力量,艾奎纳都会为之惊叹——片刻间,他的手在荆棘银布包裹的剑柄上游移。
“凯马瑞!”艾奎纳惊呆了,“你要对我们拔剑吗!?对你的朋友!?”
老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双瞳不知为何竟没有焦点。接着,慢慢地,公爵看到他紧张的态度缓和下来。“上帝帮帮我吧,是那把剑,它在对我唱歌。它知道自己想去哪儿。那里。”他软绵绵地朝黝黑巨大的海霍特做了个手势。
“我们会带你去那儿的——还有那把剑。”约书亚冷静地说,“但首先,我们得攻破城墙。”
“还有别的路。”凯马瑞说,但刚才的狂热已经消退,他顺从地被二人领向约书亚的帐篷。
凯马瑞一口喝干约书亚满上的酒,紧接着又干了第二杯。眼前这幅景象跟老骑士刚才说的话一样,只能令艾奎纳忧心忡忡,毕竟凯马瑞一向以稳健温和著称。瞧他这样子,似乎只要能轻松片刻,不被荆棘造成的痛苦影响,干什么都行。
尽管约书亚询问了几句,但凯马瑞什么也没说。艾奎纳感觉,王子的态度极其冷漠,简直礼貌到了令人尴尬的地步。自从船上那一晚之后,艾奎纳就发现,约书亚对老骑士的态度变了,有时只要老人在场,他就好像极不自在。艾奎纳不止一次怀疑,凯马瑞告诉他的事有多可怕。
过了一会儿,王子放弃了,转回去继续讨论因老骑士出现而被打断的事项。
“艾奎纳,我们现在知道,城内确实有守军——军力相当可观,除了爱克兰卫兵,还有佣兵。”约书亚皱起眉头,“我哥哥比我预想的更耐心。我们登陆时,他甚至没来突袭。”
“耐心……也许埃利加为我们准备了残酷的陷阱。”公爵扯着胡须,“不过嘛,约书亚,我们甚至不清楚你哥哥是否还活着。鄂克斯特彻底荒废了,我们找到的那几个人,哪怕芬吉尔从坟墓里爬出来坐上了龙骨椅,估计他们都不会知道。”
“也许吧。”王子似乎并不太赞同,“但我总觉得,如果埃利加死了,我能感觉到的。无论如何,就算他被派拉兹操纵了,甚至连王座都让了出去,我们依然要面对风暴之王,还有卷轴联盟提到的那颗愤怒的星星。”
艾奎纳点点头。“敌人就在那里,知道这个就足够了。敌人知道我们的计划,还拿走了你父亲的剑。”
约书亚的情绪变得更加阴郁。“这是个沉重的打击。其实我看到司维特悬崖没有守卫时,大概也就猜到了。”
“反正我们打一开始就知道,要拿到精灵剑‘悲伤’,必须攻入海霍特。”艾奎纳又拉扯着胡须,厌恶地哼了一声。就算没有乱糟糟的魔法,这场仗已经够难打了。“进城去拿两把剑,跟拿一把也没多大差别。”
“如果它还在城里的话。”约书亚指出,“在我看来,我父王坟墓旁的洞是匆忙挖出来的——不像派拉兹或我哥哥的手笔,他们不需要向任何人隐藏自己的行动。”
“可还有谁会这么做呢?”
“我们还不知道我侄女、西蒙以及矮怪的下落。”
艾奎纳嘟囔道:“我不相信米蕊茉或西蒙那小子会带着剑消失。他们会去哪儿呢?他俩都知道,光锥对我们意义重大。”
凯马瑞突然大声插话,把公爵吓了一跳。
“所有三把剑!上帝的铁钉啊,我能感觉到它们,所有三把!它们在对彼此——也对我歌唱。”他叹了口气,“哦,约书亚,我真希望它们能安静下来!”
王子转过头。“你真能感觉到光锥?”
老骑士点点头。“它在发声。我无法解释,但我听到了——荆棘也听到了。”
“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凯马瑞摇摇头。“不。它在呼唤我,但它不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它们希望在城墙内相聚。势在必行。时间越来越近了。”
约书亚皱起眉头。“看起来,宾拿比克他们说得没错。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如果我们要使用三神剑,就必须尽快找到它们,还要尽快找到方法发挥它们的力量。”
疯了, 艾奎纳心想。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土地,全被出自古老传说的疯狂控制了。圣王约翰一生致力于赶走精灵、祛除阴影,要是他知道了这些,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们不能飞过城墙,约书亚。”他指出,“我们在纳班赢了一仗,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渡海来到北方。这些壮举足够让世人谈上好些年。但我们不是鸟,没法飞进海霍特。”
“还有别的路……”凯马瑞低声道。约书亚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来不及判断这到底是关于唱歌宝剑的唠叨,还是什么有用的信息,另一个身影便出现在帐门口,同时带来了寒风和雪花。
“请原谅,约书亚王子。”施拉迪格身穿锁甲,头戴铁盔,又朝艾奎纳点点头,“公爵大人。”
“怎么了?”
“我们按您的要求,一直骑行到司维特悬崖另一边,搜了一遍。”
“找到了什么?”约书亚站起身,谨慎地不露声色。
“没找到特别的东西,但我们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施拉迪格显然很累,像是快速奔波了很长距离。“远处有号角声。来自北方。”
“北方?有多远?”
“很难说,约书亚王子。”施拉迪格伸出手,好像这样能找出合适的字眼,“不像我听过的任何号角声。声音隐隐约约的。”
“谢谢,施拉迪格。司维特悬崖上安排哨兵了吗?”
“在另一边,殿下,不在城堡的视线之内。”
“我不在乎别人看到他们。”王子说,“现在我更担心,是谁从北方南下,朝我们这边进军。如果你和你的人累了,叫贺夫格带上几个草原人,去往阿德席特森林边缘。告诉他们,一旦发现动静,尽快回来报告。”
“是,约书亚王子。”施拉迪格离开了。
约书亚转向艾奎纳。“你怎么想?跟奈格利蒙那时一样,难道风暴之王要重施故技?”
“也许吧。但在那时,我们有城墙。而在这里,前面只有开阔地,身后则是津濑湖。”
“是啊,但我们现在有了好几千士兵,而且不用担心无辜百姓。如果我哥哥最主要的盟友认为,我们仍跟之前一样脆弱,那他可要失望了。”
艾奎纳盯着眼神凶狠的王子,又瞟了眼凯马瑞。老骑士正双手抱头,怔怔地望着桌面。
约书亚说得对吗?或者我们只是约翰建立的帝国的最后残余,只等敌人最后一击,便将落进逃不脱的厄运? 
“我想,我们最好去跟几位队长谈谈。”公爵站起来,双手靠近火盆,试图驱散一些寒意,“最好提醒他们侦察到的情况,免得谣言四起。”他发出了不屑的鼻息,“看起来,没功夫睡觉。”
 
米蕊茉盯着柯扎哈。听他撒过那么多谎,但这一次,她却真切地感到他所言不虚。恐惧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或者,那只是他自认为的真相, 她试着安慰自己。
她看了眼宾拿比克。矮怪专注地眯起眼睛,然后转向柯扎哈阴郁的脸。“全被诅咒了?你是说,除了我们已经看到的,还有别的危险?”
他盯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希望的诅咒。而我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你到底在说什么?”宾拿比克质问道。
戴沃人乙寺-飞椎似乎没兴趣参与这场凶险又骇人的谈话。他犹豫着,指头一伸一曲。
“矮怪,我是说,我们在洞里忙上忙下根本没意义。不管我们能不能逃过外面的白狐,不管你的约书亚王子能不能推倒城墙,不管上帝会不会从天堂投下闪电把埃利加烧成灰……全都没有意义。”
听到他坦白而坚定的话语,米蕊茉只觉肠子搅成了一团。“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修士冷漠的脸皱了起来。“仁慈的安东啊!你曾拿来形容我的一切词语都是真的,米蕊茉,一切词语。”一滴泪水淌下他的面颊,“愿上帝帮助我——虽然他没理由这么做——我干下了如此丑恶的勾当……”
“天杀的,柯扎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这番发作似乎令乙寺-飞椎的忍耐达到了极限。戴沃人站起身,飞快地逃离他们,躲到山洞另一头,跟窃窃私语的族人们待在一起。
柯扎哈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和鼻子。“我告诉过你,我被派拉兹抓住过。”他对米蕊茉说。
“你是说过。”在瑟苏琢,她把这段往事也转告给了宾拿比克他们,所以现在不需要重复。
“我告诉过你,我出卖了那些书商之后,派拉兹以为我死了,把我丢了出去。”
她点点头。
“那不是真的——至少不是当时发生的事。”他深吸一口气,“他派我去监视莫吉纳,还有我身为卷轴持有者时认识的其他人。”
“你照办了?”
“如果你以为我会有半分犹豫,小姐,那你实在不了解一个醉鬼和懦夫会有多惜命——还有派拉兹的怒火有多么吓人。你知道的,我了解他:如果他存心想折磨人,我在塔里所受的伤害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就这样成了他的探子?监视莫吉纳?”
柯扎哈摇摇头。“我试过——以圣树之名,我试过!但莫吉纳不傻。他知道我曾经堕落,也知道红牧师与我们两个是旧相识。所以,他虽然给了我吃的,还让我借宿一晚,但特别谨慎,不论房间里的东西,还是自己的谈吐,全都滴水不漏,找不到任何能为派拉兹所用的信息。”柯扎哈摇摇头,“总之,我的行动只能让莫吉纳明白,他的时间比之前预期的更少了。”
“所以你失败了?”米蕊茉不知这故事最终会导向哪儿,但有种强烈的恐惧感正在她全身扩散。
“是啊。我怕极了。我回到耶尔丁塔,派拉兹很生气。但他没杀我,或像我担心的那样严厉惩罚我。相反,他问了我更多有关《宝剑咒文》的问题。我猜他那时已经遇见了风暴之王,正准备与之协商。”柯扎哈露出鄙夷的神情,“好像真有凡人能跟那怪物顺利交易似的!我怀疑,派拉兹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他打开的门里到底进来了什么。”
“我们待会儿再讨论派拉兹做了什么。”宾拿比克说,“现在你该告诉我们,你做了什么。”
修士盯着他。“这两个问题密不可分。”他终于说,“派拉兹问了我许多问题,但我毕竟认真读过《宝剑咒文》,所以很清楚他问题的指向——我对尼西斯之书如此熟稔于心,甚至至今每天都被其中的话语纠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派拉兹跟风暴之王保持着联络,当时他急切地想知道三神剑的信息。”
“派拉兹果然知道三神剑。”米蕊茉颤抖着吸了口气,“我猜,就是他从墓里拿走了光锥。”
柯扎哈抬起手。“因为没能从莫吉纳那边打探出什么,派拉兹对我的态度更加严苛。他要我给北方的老亚拿嘉送信,询问风暴之王的信息。我猜术士是在找办法提防那位危险的新朋友。他盯着我写下每一个字,将信纸亲自绑在从莫吉纳那儿偷来的银雀身上,送了出去。然后他又放了我。他相信,他能轻易找到我,而我也不敢跑太远。”
“可你确实跑了。”米蕊茉说,“你是这么告诉我的。”
柯扎哈点点头。“那是最后。但我当时没跑。我过于害怕,同时也清楚亚拿嘉不会回信。老瑞摩加人跟莫吉纳的关系比派拉兹以为的更亲密,我相信医师早就写信给亚拿嘉,提到了我的不请自来。不管怎么说,亚拿嘉在风暴之矛的阴影里生活了许多年,除非能确信对方绝不可能受到伊奈那岐的影响,否则不会透露一丁点儿信息。所以我知道,派拉兹逼迫我进行的欺诈不可能奏效,而等红牧师明白这一点,他也就不再需要我了。我对他的价值就是我读过尼西斯之书,还有我曾是卷轴持有者。可我已经回答了关于那本书的所有问题,他也会慢慢发现,其他卷轴持有者多年前就不再信任我……”他的话卡住了,再度努力从强烈的情绪中恢复平静。
“继续。”米蕊茉的语气比之前温和了些。所以他做过不少错事,可他也经历了可怕的折磨。
“我吓坏了,天天提心吊胆。我知道,在派拉兹收到亚拿嘉避重就轻的回复之前,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急于逃跑,但只要离开鄂克斯特,派拉兹就会知道,他还使用了‘技术’,能随时搞清我的方位。他在塔上的房间里给我打了印记,我到任何地方他都了如指掌。”柯扎哈顿了顿,奋力控制住自己,“所以我想了又想,绞尽脑汁,令人羞愧的是,却始终想不出办法反抗派拉兹。我又癫狂又恐惧,最后只能讨好可怕的主人,恳求他让我悲惨的人生得以延续。”他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经常考虑他的问题,”不知过了多久,修士才继续说下去,“尤其是关于三神剑的。很明显,它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同样明显的是,它们对风暴之王大有价值。此外我还知道一件事,其他人却不知道:三神剑之一的米奈亚其实就是光锥,已同圣王约翰一起下葬了。”
米蕊茉张大了嘴。“你早就知道?”
“任何像我一样博古通今之人,都会对此产生怀疑。”柯扎哈回答,“我相信莫吉纳也知道,在那本关于你祖父的书里,他将此事隐藏了起来,那些抱有明确目的寻找的人才能发现,其他人则不容易看穿。”他恢复了些许平静,“总之,我和莫吉纳医师都读过相关信息,虽然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但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我也听过集市上的流言,据说在葬礼上,埃利加竟然一反传统,没接受父亲的宝剑,反而将它与尸体一起埋进了坟墓。这类消息听得越多,我就越发肯定,我的猜测即是真相。
“所以我做出决定,既然《宝剑咒文》的内容看来像真的——风暴之王只害怕三神剑——那还有什么礼物,比献上其中一把更能让派拉兹高兴的呢?三神剑都已失落,如果能搞来米奈亚,派拉兹肯定会欣赏我的。”
听到修士的话,米蕊茉厌恶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这叛徒!是你拿走了我祖父坟墓里的宝剑?还把它交给了派拉兹!?如果真是你的话,柯扎哈,愿上帝咒诅你!”
“你想怎么骂都行——你也有足够的理由骂我。但至少先听完整个故事好吗?”
在恩莫庭海湾,我就该淹死他。真希望他没被捞起来。 她愤怒地挥挥手,示意他继续。
“当然了,我去过司维特悬崖,”他说,“但墓地被国王的士兵严防死守。看来埃利加真心想保全他父亲的坟墓。我在那儿守了两夜,寻找接近墓地的机会,但一直等不到。就在这时,派拉兹又召我过去。”他皱起眉头,回想着,“他相当精通自己学会的那些技能,他的声音直接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你们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强迫我去见他,好像我是个不守规矩的孩子,偷偷溜去……”
“柯扎哈,洞口还有北鬼。”宾拿比克打断道,“到目前为止,你的故事一点都帮不上忙。”
修士冷冷地盯着他。“你做什么都没用,这就是我努力解释的目的——我可没强迫你听。”
“把一切真相都讲出来。”米蕊茉怒气冲冲地命令道,“我们会为自己而战。讲吧!”
“派拉兹再次召唤我。正如我所料,他告诉我,亚拿嘉几乎没给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显然,老瑞摩加人已经不信任我了。‘你对我没用了,派德瑞克·艾-柯冉禾。’术士说。
“‘如果我能告诉您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呢?’我问道。不,不是那个词。我乞求道:‘只要能留我一命,我会忠诚地侍奉您。我还知道一些也许能帮到您的事!’当我说这些话时,他大笑起来——哈哈大笑!——他告诉我,如果我真能给他提供些有用的信息,他就放过我。于是我向他坦白,说我知道宝剑对他很重要,可所有三神剑都下落不明,唯独我清楚其中一把到底在哪儿。
“‘你想告诉我,悲伤在风暴之矛的北鬼手里?’他尖酸地说,‘我已经知道了。’我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他是怎么发现的,我也猜得出。‘荆棘并未与凯马瑞一起葬身大海?’他继续问。
“我赶忙告诉了他我的发现——米奈亚就是光锥,也就是说,三神剑之一就埋在离我们不到一里格的地方。我急于讨取他的欢心,甚至告诉他,我正试着把它挖出来献给他。”
米蕊茉皱着眉头。“我曾经拿你当朋友,柯扎哈——如果你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修士没理她,继续阴沉地讲述刚才的话题。“等我说完……他又大笑起来。‘哦,真遗憾,派德瑞克。’他的笑声极其刺耳,‘这就是你探听来的大消息?你真以为这消息能救你?你第一次踏进这座塔之前,我就知道光锥的底细了。你若敢把它从安息之处挖出来,我会亲手挖掉你的眼睛和舌头。它必须躺在老约翰腐烂的胸口,直到合适的时机到来。时候到了,宝剑自然会来。三神剑都会来的。’”
米蕊茉彻底震惊了。“宝剑自然会来?他……他一直都知道?派拉兹……希望它在那儿?”她无助地转向宾拿比克,小个子跟她一样目瞪口呆。“我不明白。仁慈圣母艾莱西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柯扎哈?”
“派拉兹知晓一切。”修士的话里带着某种阴暗的满足感,“他早知道光锥的真相和所在地——还知道没必要去打扰它。我相信,你叔叔和如今的……”他朝宾拿比克做个手势,“如今的卷轴持有者的所有计划,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目前的进展让他相当满意。”
“这怎么可能?能消灭他主子的力量,派拉兹会不担心?”米蕊茉依然满脸惊愕,“宾拿比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矮怪也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他举起颤抖的手指,要求先让他想一下。“要考虑的实在太多。也许派拉兹打算背叛风暴之王。也许他觉得,有了三神剑的力量,他能控制住伊奈那岐。”他转向柯扎哈,“他说的是‘宝剑自然会来’?只字不差?”
修士点点头。“他知道。他想让光锥和另外两把剑被人带来。” 
“但我觉得说不通啊。”宾拿比克焦躁地说,“他为什么不把圣王约翰的剑藏起来,等‘时候到了’再拿出来呢?”
柯扎哈耸耸肩。“谁知道呢?派拉兹喜欢旁门左道、拐弯抹角。”
震惊减轻了些,但米蕊茉对修士的怒火又蹿了上来,还夹杂着深深的恐惧。“你还好意思坐在这里沾沾自喜?要是你没背叛我和我在乎的一切,我还可以试着原谅你。我猜他放了你,就是让你到处刺探,对吧?所以你才跟我一起离开了奈格利蒙?我还以为,你只是要利用我满足你的贪婪……”她越想越绝望,“你……你居然替派拉兹卖命!”她转开脸,不想再看柯扎哈一眼。
“不,小姐!”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声音既痛苦又悲伤,“不,他没放我——我也没再替他卖命。”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她带着冰冷的憎恶说道,“那你真是疯了。”
“你的故事讲完了?”宾拿比克之前还对修士有些尊敬,这会儿已完全转成就事论事的语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苦涩,“我们依旧被困在这里,依然身处可怕的险境——虽然说话没什么用,但我想,直到北鬼强行破门,我们还有些时间。”
“还剩一点时间。不,米蕊茉,派拉兹没放我。就像我跟你说的,他发现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在小船上,我就告诉过你——他甚至觉得不值得再折磨我。于是我被人打晕,丢了出去,就像富贵人家把垃圾丢到屋后。但跟我之前说过的不同,我没被丢进津林等死,而是被丢进耶尔丁塔下的陵墓……我是在那儿醒来的。在黑暗中。”
他顿了顿,仿佛这段记忆远比已经说出的恐怖往事更痛苦。米蕊茉一言不发。她愤怒至极,但也一阵空虚。如果柯扎哈说的是真话,那可能真的没有希望了。如果派拉兹强大如斯——如果他连风暴之王都算计了进去——那么,即使米蕊茉找到父亲,劝他结束战争,想必红牧师也会想出化解之道。
没希望了。这个念头很陌生。之前虽然机会渺茫,但约书亚和他的盟友们总会将微弱的希望寄托在三神剑上。如果连这都不行……米蕊茉只觉头晕目眩。好像穿过熟悉的大门,却发现门槛后只剩一道无底深渊。
“我虽然活着,但受了伤,脑子发昏。那地方很恐怖——活人就不该造访派拉兹塔底的黑暗深处。往上走要穿过塔楼,经过派拉兹的眼皮底下,我想象不出任何成功的可能性。唯一幸运的是,他可能觉得我已经死了。所以我选了……另一条路。往下。”
柯扎哈停了很长时间,擦拭着苍白脸上的汗水,而山洞里根本不怎么暖和。
“我们在乌澜时,”他突然对米蕊茉说,“我没法强迫自己进入泔蟹的巢穴。因为它太像……太像耶尔丁塔下的通道。”
“你来过这儿?”她盯着他,不由自主被他的话吸引,“来过城堡下面?”
“是啊,但跟你的路线不同,跟你经过的地方不一样。”他又抹了抹前额,“救主保佑我吧,我真希望当时出逃的路线,就是你眼前所见的这片广大迷宫!但我那条路要糟得多。”他试着找出能形容的词,最后放弃了,“糟糕得多。”
“糟糕?为什么?”
“不。”柯扎哈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这里有很多进进出出的路,不是所有的都很……平常。我不想再提起那些,但如果你能瞥一眼我曾经见到的,就会因我守口如瓶而心怀感激。”他在发抖,“总而言之,地下那段经历像过了好几年,我看到、听到和感觉到了很多……很多事……”他停下来,再次摇着头。
“那就别说了,反正我也不会相信。你怎么可能不受注意地逃走?你刚才说过,派拉兹能找到你,还能召唤你。”
“我能使用——至今还能——一些微乎其微的‘技术’。我能召出一种……一种浓雾,遮盖自己。从那时起,我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就是因为它,你才没像提阿摩他们一样,接到前往瑟苏琢的召唤。因为他们找不到我们。”
“在那之前,派拉兹召唤你时,你干吗不用这办法抵挡——你说你逃不掉,只好成为最卑鄙的叛徒,替他到处刺探,当时你怎么没反抗?”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不由在心中唾弃自己。更让她恼怒的是,她居然一直信任并关心着这个坏事干尽的修士。她曾在众人面前替他辩护,结果呢?她自己才是个大傻瓜,而他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因为他以为我死了!”柯扎哈几乎大叫起来,“如果知道我还活着,他很快就能把我找出来。他会像狂风一样,吹散我那点可怜的迷雾,到时我既没有防护,也无力抗拒。以新旧诸神之名,米蕊茉,你以为我干吗要从阿庇提斯的船上逃走?我意识到他是派拉兹的仆从,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他也许会告诉他的主子,我还活着。安东救救我们吧,在湖地再次碰面,你以为我为什么恳求你杀了他?”他从脸上抹去更多汗水,“我只能猜测,派拉兹没认出‘柯扎哈’这个名字,虽然我以前也用过它。我的名字多到数不清——即使那个红袍魔鬼也不可能全都记得。”
“总之你穿过了地道,重获了自由。”宾拿比克插嘴说,“奇卡苏特啊! 这地方确实挺像我们的岷塔霍洞城——许多重要场所都在岩石下面。”
“自由?”柯扎哈几乎冷笑起来,“像我这样,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还怎么可能自由?不过没错,我设法逃出了最深暗的地底。我想那时,我已经疯疯癫癫了。我一路朝北,只为远离派拉兹和海霍特,但心里没有任何目的地。最后,我游荡到奈格利蒙,一个发誓要反抗埃利加和他首席参事的地方,一个在我看来最安全的地方。但很快,奈格利蒙也遭到袭击,面临毁灭,所以我才接下渥莎娃夫人的委托,陪伴米蕊茉南下。”
“你说你知道了太多,所以无法自由。”米蕊茉慢慢地说,“但你知道的事,却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或许这才是你最可恶的地方,柯扎哈。对派拉兹的恐惧令你犯下了糟糕的错误,但在脱离他并得到自由之后,你依然守口如瓶——只是冷眼旁观我们的犹豫、挣扎、苦难和死亡……”她摇摇头,努力让话语反映出自己冰冷的轻蔑,“这一点,我绝对无法原谅。”
他看着她的目光,不再畏缩。“现在你真正了解我了,米蕊茉公主。”
一阵长长的沉默,其间只能听到戴沃人互相嘀咕,发出歌唱般的轻声细语。最后,还是宾拿比克打破了沉默。“说够了,我也需要时间考虑柯扎哈的话。但有些事实很清楚:约书亚他们在找光锥,手中则有荆棘。如果可能,他们正打算把两把剑都带来这里,但他们却对这人口中的派拉兹的计划一无所知。就算我们之前没有幸存和逃生的理由,现在也该有了,而且理由非常充分。”他捏紧拳头,“门口的东西,是我们要面对的第一道阻碍。我们该怎样逃出这山洞呢?”
“在听柯扎哈弟兄讲述他的背叛故事时,难道我们已经失去了机会?”米蕊茉深吸一口气,“之前只有一小撮北鬼——他们要多久方能聚成一支军队?”
宾拿比克看看柯扎哈。修士已将脸埋进了双手。
“我们必须试着逃生。哪怕只有一人幸存,把话带出去,那也算是胜利。”
“哪怕输掉一切,”米蕊茉说,“也要拉些北鬼给我们陪葬。对我来说,那也算是一种胜利。”她意识到,这话确实发自内心——伴着坚定的决意,她的一部分心肠也变得冷硬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