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之路
宾拿比克碰碰她的胳膊。“米蕊茉，你在想什么？”
“我在努力思考我们能做什么。”她的头涨痛不已。这个阴影笼罩的洞窟简直像在收缩。“我们得设法出去。必须出去。我可不想被困在这里。”她喘了口气，看了眼靠着洞壁、身子蜷缩的柯扎哈，“宾拿比克，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他怎么能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那时他还不认识你。”矮怪指出，“所以他不可能知道，他的行为对你是种背叛。”
“但在那之后，他也没告诉我们！他什么都没告诉我们！我们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
宾拿比克垂下头。“事已至此，还是考虑眼前的情况吧。”他朝戴沃人做了个手势。他们正围坐成圈，轻轻地唱着歌。“北鬼很快就要来了，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结界已经开始碎裂，支持不了太久。”
“而他们只想坐着干等。”米蕊茉苦涩地说，“真不理解他们，就像我理解不了柯扎哈。”她站起来，从矮怪身边走过，“乙寺－飞椎！北鬼就在外面，你们为何只是白白浪费时间？难道你不清楚我们会落得什么下场吗？”她的话语越来越尖锐，但她不在乎。
戴沃人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米蕊茉觉得他们就像一窝雏鸟。“我们在等……”但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等！是啊，你们就会等。”她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只会等那些白皮怪物进来抓住他们，还有她和矮怪。“那还不如现在就开门。为什么还要拖？宾拿比克和我会为自由而战，也许我们会被杀——那也是因为你们强行把我们拖进了陷阱——而你们却只会坐以待毙。继续等还有什么意义？”
乙寺－飞椎瞪大了眼睛。“可是……也许他们会走……”
“你自己信吗？行了，开门吧！”她的恐惧一阵阵上涌，像被风暴掀起的波浪。她弯腰握住戴沃人细长的手腕，用力一拽，他却像石头般一动不动。“起来！该死的！”她大叫道，用尽全力拉扯他。戴沃人惊慌失措，互相嘟囔着说些什么。乙寺－飞椎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他轻轻一扭，就将强有力的胳膊从米蕊茉手中抽了出来。她则被甩到地上，气喘吁吁。
“米蕊茉！”宾拿比克快步赶到她身边，“受伤没有？”
她挥开矮怪的手，自行坐起。“瞧啊！”她得意地说，“乙寺－飞椎，你没说实话。”
戴沃人盯着她，好像她的嘴里冒出了泡沫。他握紧了平直的手指，保护似的挡在胸前。
“你没说实话。”她站了起来，“你把我推开，因为你不想被我强迫做不愿意的事，那你为什么不能反抗北鬼呢？你们当真一心求死吗？北鬼肯定会杀死你，杀死我，杀死所有人。或者你们会再次沦为奴隶——这就是你们希望的吗？为什么你能反抗我，却不能反抗他们？”
乙寺－飞椎转向他的妻子，她也回望着他，哑然无语，眼神犹豫。“但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戴沃人像在恳求米蕊茉的理解。
“你们总能做到点什么。”她厉声说，“虽然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但你们至少可以试试。你们很强壮。乙寺－飞椎，你们戴沃人非常强壮，你们能做到很多事：我见识过你妻子塑造石头的样子。你们之前一直在逃跑，但现在，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和我们一起战斗吧，该死的！”
乙寺－海茶用戴沃语说了些什么，在族人间引起一阵低沉但迅速的回应。乙寺－飞椎也加入进去。很长一段时间，戴沃人在互相争执。话语声急促地汩汩作响，活像水流敲打着石头。
最后，乙寺－海茶站了起来。“我会跟你们一起行动。”她说，“你说得对。我们无处可逃，这些也几乎是我们的民族剩下的最后种子。如果我们死了，没人会照料并收获石头，没人会发现地底的美物，实在太可惜了。”她转向丈夫，快速地对他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乙寺－飞椎阖上了大眼睛。
“我也跟我妻子一起。”他带着明显的抗拒说道，“但我们两个不能代表所有庭叩达亚。”
“那就跟他们谈谈。”米蕊茉催促道，“快没时间了！”
乙寺－飞椎犹豫一下，点点头。其他戴沃人看着他们，怪异的脸上满是惊恐。
米蕊茉蜷缩在黑暗中，心脏怦怦直跳。她什么都看不见，但自水晶棒漏出的些微亮光明显能让戴沃人看清周遭：米蕊茉听到他们在洞里轻声走动，就像她自己在灯火明亮的房间中，稳定地踱着步。
她伸出手，碰了碰蹲坐在旁边的宾拿比克。他身形虽小，但令人安心。“我害怕。”她低声说。
“谁不是呢？”她感到他拍了拍自己的手。
米蕊茉张开嘴，本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石头却传来一丝颤动。一开始，她以为是之前那种奇特的地震，那种把乙寺－海茶和其他戴沃人吓坏了的摇晃。但这一次，洞门处的虚空中却涌现出淡淡的蓝光。那不像她曾经见过的任何光芒，它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只是一道脉动的天蓝色条纹，悬浮在黑暗之中。
“他们快进来了。”她僵硬地说，心跳不断加速，之前的义正词严仿佛都成了废话。隔着宾拿比克，她听到柯扎哈刺耳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响。她本希望他能大声念出咒语，警告那些北鬼。他说他已经忘记了“技术”，没法再抵御北鬼，剩下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撑一招半式。但她并不相信。他肯定还有办法的。
蓝线越来越长。一阵暖风挤入洞穴，对她绷紧的神经而言，无异于一记耳光。自从戴沃人调暗了洞里的光线，她抓起自己的包裹带，或是擦净汗湿的匕首柄起码有十多次了。她还紧紧攥着西蒙的白翎箭，如果北鬼敢来抓她，她可以双手并用，将箭头狠狠地扎过去。她浑身再次打起冷战。北鬼。白狐。他们越来越近了……
乙寺－飞椎用戴沃语轻声但有力地说了些什么。乙寺－海茶用相同的语气在山洞另一边发出回应。戴沃人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洞里如墓穴般静谧。
蓝光划出一个粗糙的椭圆形，直到线条一端碰上另一端。一时间，空气更热了，光芒随即消失。有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接着轰然倒地。冰冷的气流涌进洞中。门虽然开了，但他们眼前还是一片黑，没有半点光线渗入。
诅咒他们！ 绝望扫过她全身。他们太狡猾了，居然没带火把进来。 她将匕首握得更紧：她的身子抖得厉害，生怕把它弄掉了。
雷鸣般的隆隆声，还有绝不属于凡人的高亢叫声骤然响起。米蕊茉的心跳达到了顶点。戴沃人设置在洞门顶部的石头滚了下来——她听到北鬼尖利、愤怒的哀号。伴着刺耳的摩擦声，又是一阵巨响，接着是各种各样的叫声，但没一个听起来像凡人。过了一阵，米蕊茉感觉双眼刺痛，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一阵灼烧感随之蔓延到体内。
“快起来！”宾拿比克喊道，“是毒烟！”
米蕊茉挣扎着站起身，却在黑暗中搞不清方向，只觉仿佛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带着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洞里充满诡异的哭喊和尖叫，还有石头粉碎的巨响。
接下来是盲目的疯狂。她感到自己被拉进了冰冷的空气，片刻后又能顺畅地呼吸了，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牵着她的手松开了一会儿，然后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倒在了地上。
“宾拿比克！” 她大叫道，试图站起来，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你在哪儿！？”
米蕊茉又被拉了起来，但这一次，她的全身都被抬高，迅速穿过喧闹的黑暗。有什么擦了过去，差点打中了她。抬着她的东西停了下来，把她放下，接着是一阵连续不断的怪声，她只听出有谁发出疼痛的喘息，再然后，她又被抬了起来。
最后，她终于落到坚硬的石地上。周围漆黑一片。“宾拿比克？”她呼唤道。
附近亮起一点火花，然后是一道闪光。过了一会儿，她看到矮怪站在洞壁边，满手都是火，照亮了一大片黑暗。他将手中的火朝外一丢，火星如雨点般迸射开来，细小的火苗溅得到处都是。宾拿比克、若干戴沃人，还有五六个幽暗的人影站在宽阔、高耸的洞穴里，仿佛挂毯上的彩绘图画。曾经保护他们的石门裂成几块，碎片散落在洞穴另一边通向另一个洞穴的洞口处。
她还来不及惊叹矮怪生火粉的威力，一个白脸怪物便高举长刀，朝她冲了过来。米蕊茉举起匕首招架，脚踝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根本无法移动。敌人手起刀落，砍向她的脸，刀锋却突然停住，仅仅离她的眼睛只有一掌远。
是戴沃人抓住了那家伙前伸的手臂。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响声。接着，北鬼被头朝外甩过了洞穴。
“走那边。”乙寺－飞椎气喘吁吁，指着山洞末端一个黑糊糊的开口。闪烁的微光中，他看上去比他刚才制服的敌人更怪异：一条手臂软软垂下，一支断箭在肩头摇颤。就在这时，戴沃人身子一缩，另一支箭矢射上他身边的洞壁，撞得粉碎。
米蕊茉伸出手，解开缠住她双脚的东西——一把北鬼弓。它的主人躺在几步开外，戴沃人藏身洞的入口内侧。一块锋利的碎石从他被压碎的胸口支棱出来。
“快走，快。”乙寺－飞椎说，“我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许还会来更多。”干脆的语气难掩他的恐惧，他的圆眼睛像要鼓出来似的。一个戴沃人将石头丢向北鬼弓手，动作看似笨拙，但没等他垂下手臂，飞石已经打中了白脸的不朽者，令其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
“快跑！”宾拿比克喝道，“更多弓手要来了！”
米蕊茉跟着他冲进通道口，手里依然抓着弓。她一边跑，一边弯腰捡起几支散落的北鬼箭矢。她把西蒙的白翎箭插进腰带，确保安全，然后将一支黑箭搭上弓弦，回头看去。乙寺－飞椎和其他戴沃人跟在他们身后掩护，一双双惊惧的眼睛盯着北鬼。敌人则躲在戴沃人的攻击范围之外，但也咬得很紧，显然没打算让他们轻易逃脱。虽然损失了不少同胞，外部洞穴和被破坏的门口至少倒着五六具尸体，但北鬼仍像在抓捕昆虫一般从容不迫。
米蕊茉转回头去，加快脚步。宾拿比克点起火把，让她跟着亮光，奔下崎岖不平的地道。
“他们还跟在后面！”她喘着粗气。
“接着跑，跑到适合的地方再还击。”矮怪回头唤道，“那个修士柯扎哈呢？”
“不知道。”米蕊茉说。
如果他死在后面，也许对所有人都好。 这个念头虽然残酷却很公平。对所有人都是。
她迈步狂奔，紧随摇曳的火把。
“约书亚不见了？”艾索恩一愣，“就算为了凯马瑞，也用不着这么拼吧？”
艾奎纳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他怒冲冲地拉扯着胡子，努力理清思绪。“总之，事情已经这样了。”他环视整座帐篷，众人的表情都十分不快。“我叫士兵们在山洞里搜了几个小时，却没有一点收获。希瑟正准备追过去，提阿摩会跟他们同行。我们已经尽力了。”他吹动胡须，“唉，真该死。约书亚把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但现在，我们更得想办法让埃利加分心。没时间哭哭啼啼了。”
施拉迪格往门帘外瞟了一眼。“天快亮了，艾奎纳公爵，又下起了雪。大伙发觉事情不太对劲——他们越来越不安。我们得尽早决定，大人。”
公爵点点头，心里却在暗骂命运竟将约书亚的责任推到自己肩上。“一切按昨天的计划进行。唯一的不同是约书亚不在了，所以我们要假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我准备好了。”艾索恩说，“我有凯马瑞的外套，还有这个。”他从鞘中抽出自己的长剑，剑刃和剑柄都是闪亮的黑色，“加点涂料就能让它变成荆棘。”他发现艾奎纳的脸色很难看，“父亲，之前你同意了，现在也没法改了。在所有值得信任的人中，只有我的身高最接近凯马瑞。”
公爵皱起眉头。“是啊。但别因为扮演凯马瑞，就把自己真当成了他：你必须活着待在马上，让大家都能看到你。别做任何傻事。”
艾索恩不大高兴地扫了公爵一眼，似乎在说经历了这么多危险，父亲居然还以为他是个孩子。艾奎纳几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虑——只是几乎。“那好，谁来扮演约书亚？”
“有人会用左手打仗吗？”施拉迪格问道。
“对嘛，”弗乐森说，“谁会相信用右手的约书亚。”
艾奎纳的心情越来越沮丧。太疯狂了——简直像要选择一个侍臣在盛会上扮演圣特纳斯。“只要让人看到他就行，不用真打。”艾奎纳低声吼道。
“可他必须待在战场上。”施拉迪格坚持，“不然没人能看到。”
“我来吧。”贺夫格说。满面疤痕的色雷辛人举起胳膊，手镯叮当作响。“我两只手都能打。”
“可是……可他不像约书亚。”史坦异遗憾地说，“……对吧？”他比公爵上次见到他时清醒多了，但依然有些恍惚，“贺夫格，你……胸膛太宽，头发颜色又太淡。”
“他可以戴头盔。”施拉迪格指出。
“琴师桑弗戈更像王子。”史坦异提议道，“至少他很瘦，还是黑发。”
“哈！”艾奎纳爆笑出声，“我可不能派个歌手去血流成河的战场。在汹涌的人潮中，就算他不需要战斗，至少也得在马上坐稳。”他摇摇头，“我也不能让你去，贺夫格。我们需要你的色雷辛战士——你们是最快的骑兵，我们必须提防国王的骑士从城门口发起突击。还有谁？”他转向塞瑞登。纳班各队长得知约书亚走失的消息，到现在还震惊得说不出话。“你有什么主意，男爵？”
不等塞瑞登回答，他弟弟布瑞德勒站了起来。“我跟王子身量差不多。我也能骑马。”
“不行，你是在犯傻。”塞瑞登刚开口，布瑞德勒便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哥哥，我虽然不如你勇猛，但做这件事还绰绰有余。约书亚王子他们冒了极大的风险，自愿落到我们手中，他们可能被囚禁，甚至被杀，但仍坚持把真相告诉了我们，还帮我们将班尼伽利赶下了公爵宝座。”他严肃地环顾帐篷，“如果我们不拼死一搏，如果我们的儿女仍要被埃利加及其盟友赶出家园，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你们提到三神剑和奇异的魔法，虽然我不理解其中奥妙，但如果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至少我可以出份力。”
艾奎纳看着他平静又坚决的脸，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谢谢，布瑞德勒，愿安东赐你好运。艾索恩，帮他找几件约书亚的衣服，你也要尽量扮成凯马瑞。按杰瑞米的说法，他应该没带走头盔。弗乐森？”
“在，艾奎纳公爵。”
“叫工程师们准备好。在场所有人，回去集结你们的部下。愿上帝的荣耀与我们同在。”
“没错。”史坦异突然道，“没错，当然——上帝的荣耀与我们同在。”
沙行者啊， 提阿摩默默祈祷，我就要进入一个黑暗的地方。我远离了我们的沼泽，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远。但求您不要忘记我这身在异乡的沼泽人！
太阳隐没在风暴后，深蓝的夜色依然渐渐泛白。提阿摩在津濑湖滩上抬起头，望着众多塔楼淡淡的阴影。那一定是海霍特了。它们看上去远得不可思议，就像漠然又冷峻的山脉。
让我能活着出来，我会……我会…… 他想不出任何能促使众神保护自己的承诺。我会尊敬您。我会做正确的事。求您让我能活着出来！
雪花飞旋，寒风呼啸，黑色的津濑湖受到搅动，泛起浮沫。
“走吧，提阿摩。”亚纪都在他背后说道。她离得那么近，突然的话音吓了他一跳。
她哥哥已经消失在黑暗的洞口。提阿摩随后跟上，身后的风声渐渐减轻。
提阿摩吃惊地发现，希瑟只派出了一支小队；更惊讶的是，理津摩押也在其中。
“你母亲那么重要，为什么会离开族人，下到地底呢？”他轻声问亚纪都，同时握紧吉吕岐给他的光球，爬下一块大石头。话一出口，他立刻察觉理津摩押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想必充满了厌恶。他感到又羞又愤，自己竟然低估了希瑟灵敏的听力。
亚纪都跟他一起滑下石头，像只轻快的小鹿。“如果需要为岁舞之家代言，堪岛甲奥叔叔会出面的。一旦有事发生，人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大家也会随机应变。”她停了下来，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但那东西实在太小，提阿摩看不出是什么。“总之，地下有同样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最合适的人自然都来了。”
他和亚纪都在队伍的末尾，紧随吉吕岐和理津摩押。队里有琪拉舒，一个安静、矮小的希瑟女子。另一位女性叫池芽，在这奇异的队伍里，提阿摩对她最不熟悉。同行的还有个高大的黑发希瑟男子，名叫库日因。提阿摩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都像亚纪都一样奇特而优雅，而除了亚纪都和她哥哥，没人对乌澜人多加留意，仿佛他是条跟来的流浪狗。
“我发现了沙子。”亚纪都提醒其他队员。整个早上，她都谨慎地只说西领语，即使跟她的血亲在一起时也一样。提阿摩对此相当感激。
“沙子？”提阿摩眯起眼睛，但还是看不清她捏在指尖的东西，“这说明？”
“我们现在离水边很远，”她说，“但这些却是被水中礁石磨圆的砂砾。要我说，我们仍在约书亚经过的路上。”
之前提阿摩还以为，希瑟会用某种不朽者的魔法追寻王子的踪迹。他说不清该怎么看待眼前的情况。“所以你们……你们……并不清楚王子和凯马瑞在哪儿？”
她顽皮的笑容很像人类。“是啊。有些时候，我们找某人或某物会比较容易——但在这里施展不了。”
“在这里不行？为什么？”
笑容消失了。“因为这里的事物正在改变。你感觉不到吗？对我来说，这就像外面的风声一样明显。”
提阿摩摇摇头。“不管有什么危险降临到我们头上，我都希望你能提前告诉我。这里不是我住的沼泽，我不知道哪里会有致命的流沙。”
“我们要去之处曾是我们的居所。”亚纪都严肃地说，“但现在不是了。”
“那你知道该怎么走吗？”提阿摩环顾起伏的坡道，看着数不清的裂口和一模一样的岔道，光球范围外的一切都黑乎乎的。光想到在这里迷路，就让他心慌不已。
“我母亲知道，至少她很快就会知道。池芽也在这里生活过。”
“你母亲住过这儿？”
“她在阿苏瓦居住了一千年。”
提阿摩打了个冷战。
在提阿摩看来，队伍的路线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但他早就说服了自己：虽然希瑟有些地方很吓人，但他必须相信他们。在瑟苏琢见到亚纪都，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奇遇了，但那时她还只是一个人，就像提阿摩在旱地人眼中一样。可如今，亲眼看到希瑟们聚在一起，无论是在海霍特东面山坡的营帐，还是在这地下的小队，提阿摩终于见识到了精灵一族有多怪异：他们虽不经常相互讨论，但行动起来却总能步调一致。他们一度统治了整个奥斯坦·亚德。历史书上说，他们曾是仁慈的主人，但提阿摩不禁怀疑，就算他们并不暴虐，在面对低自己一等的凡人时，到底是真的仁慈，还是漠不关心呢？如果只是冷漠，那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可就太高了。
库日因停下脚步，其他人也随之停下。他用流水般的希瑟语说了句什么。
“那边有人。”亚纪都轻声告诉提阿摩。
“约书亚，还是凯马瑞？”他不愿去想更糟的可能。
“马上便知。”
库日因转进一条过道，往下走了几步。片刻后，他迅速退回，口中发出嘶嘶声。亚纪都推开提阿摩，从库日因身边跑过。“别跑！”她朝黑暗中呼唤道，“我是亚纪都！”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了，剑尖平指向前。
“约书亚王子！”提阿摩感到一阵轻松，“你安全了。”
王子盯着他们看了很久，在水晶球的光芒中眨着眼睛。“仁慈的安东啊，真是你们。”他沉重地瘫坐在地上，“我的……我的火把烧完了。我在黑暗中待了一段时间，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但你们声音很轻，我不确定……”
“你找到凯马瑞了吗？”提阿摩问。
王子难过地摇摇头，眼神充满忧虑。“没有。跟着他进洞不久，我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他不肯停下，不管我怎么呼唤都不理不睬。他走了！走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我害手下失去了领袖——我居然抛弃了他们！你们能带我回去吗？”他恳求地看着围成一圈的希瑟。
“凡人公爵艾奎纳很好地接替了你的位置。”理津摩押说，“我们没时间送你回去，也分不出人手，而你自己又找不到回头路。”
约书亚低下头，羞愧不已。“我做了件蠢事，让相信我的人失望了。我只想找到凯马瑞……可他还是走丢了，还带走了荆棘。”
“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担忧了，约书亚王子。”亚纪都的语气出人意料地温柔，“至于凯马瑞，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他的。”
“怎么找？”
理津摩押盯着约书亚看了一会儿，又瞟了一眼过道。“你们告诉我们的事似乎都是真的，也就是说，悲伤和另一把剑在吸引荆棘，所以我们能猜到他会去哪儿。”她看了眼池芽，后者点点头。“我们会直接去那里，至少能选择最近的路。我们应该能找到他，或者在他之前抵达上层，等着他来。”
“但他可能会在这里永远徘徊！”约书亚难过地说，令提阿摩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念头。
“我不这么认为。”理津摩押说，“如果有某种力量会将三神剑聚集到一起——这可能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因为这样也会招来光锥——那他一定能找到出路，哪怕他如你所说，丧失了理智。就像盲人能在冰冷的房间找到火焰，他能找到办法。”
吉吕岐向王子伸出手。“来吧，约书亚王子。我这里有些水和食物，先吃点儿。我们会找到他的。”
王子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减轻了些。“谢谢。你们找到我，让我感激不尽。”他握住吉吕岐的手，站起身，自嘲地大笑几声，“我想……我听到了些什么声音。”
“你确实听到了。”吉吕岐说，“接下来你还会听到更多。”
提阿摩注意到，听到吉吕岐的话，就连那些冷漠的希瑟也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慢慢地，几乎是不知不觉地，提阿摩的周围开始转变。他和约书亚跟着不朽者穿过蜿蜒的走廊时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地板变得更加平整，通道也显得更有规律了。很快，他又发现一些显而易见的人工开凿的迹象：平直的角度、支撑宽阔岔道的拱石，甚至石墙上几片刻有花纹的装饰，显然都出自有智慧的匠人之手，虽然有些雕饰只是波纹或草茎的简单模仿而已。
“这是最外围的区域，最终没能完工。”亚纪都告诉他，“它们要么草草建于阿苏瓦陷落之前，要么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道路而被废弃。”
“废弃？”提阿摩难以想象，“谁会费这么大力，凿穿这些石头，然后废弃掉？”
“这里有些通道，是由我的族人在庭叩达亚——凡人称之为戴沃人——的帮助下建造的。”她解释说，“庭叩达亚热爱石头，经常按自己的喜好随意雕刻，却不考虑完成或保存的事，就像孩子编了个草篮，等该回家了，就随手扔掉。”
沼泽人摇摇头。
考虑到同行的凡人伙伴，希瑟终于在一间宽敞的石窟停下，稍事休息。石窟顶上布满了细细的钟乳石。在小球柔和的光芒中，提阿摩觉得整个洞顶很神奇。一时间，他很高兴自己能跟来：地底的世界虽然恐怖，但也充满了各种奇观。
他坐了下来，嘴里吃着希瑟提供的面包和陌生而可口的水果，心里则好奇他们走了多远。一行人似乎走了大半天，但看地表的距离，从他们出发的地点到海霍特城墙，根本用不了目前时间的四分之一。即使算上地道迂回的部分，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而不是继续在平凡无奇的巨大洞穴里徘徊穿行。
就像古老传说中布耶葛的灵魂小屋， 他半开玩笑地心想。外面很小，里头却很大。
他转过头，询问约书亚有没有类似的异样感受。可王子只顾盯着手里的面包，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好像过于疲劳或焦虑似的。突然，山洞一阵颤抖——或者说，提阿摩感觉它动了，就像突然打了个滑，但约书亚和希瑟都毫无反应。事实上，洞窟里的一切都好像滑向了一边，而洞里的人却纹丝没动。提阿摩吓了一跳，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他感觉自己就像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一阵惊恐蹿上了他的脊梁。
“发生了什么！？”他喘着粗气问道。
希瑟明显焦躁不安，回答也没起到任何安抚作用。“这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改变。”亚纪都说，“我们越靠近阿苏瓦的核心，它就变得越发强烈。”
理津摩押站了起来，慢慢环视四周，但提阿摩相信，她用的不止是肉眼。“往上走。”她说，“我想，时间不多了。”
提阿摩奋力站起。理津摩押的表情把他吓得不轻，他突然希望自己当时能闭嘴，能跟其他凡人同伴一起待在地表。但现在反悔已经太晚了。
“我们要去哪儿？”米蕊茉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乙寺－海茶代替受伤的丈夫，领着众人前行。她闻言转过头。“去哪儿？”戴沃人说，“我们在逃。我们得逃过他们。”
米蕊茉停了下来，弯腰喘气。穿过地道时，北鬼又发起两次进攻，但少了弓手，他们倒也奈何不得这些吓坏了的戴沃人。不过在战斗中，又有两名塑石者倒下，而那些白皮肤的不朽者则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刚刚那场战斗之后，米蕊茉钻进一条又长又直的廊道，刚好来得及转过头瞟见了后面的追兵。看上去，他们真的很像长期生活在黑暗地底的模样——苍白、静默，而且冷酷。北鬼从容不迫，好像只打算跟在米蕊茉他们后面，以便更多带着弓和长矛的族人赶到。她觉得自己能坚持住，没倒在地上求饶已经很不错了。
能逃出戴沃人的洞穴，也算是他们走运。白狐肯定没预料到他们会反抗，就算有，顶多就是在墙角垂死挣扎一下子。幸运的是，在黑暗中，戴沃人一反常态地出手了，还设计了巧妙的落石陷阱，杀了不朽者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创造了逃跑的良机。但她不抱奢望能第二次骗过狡诈的北鬼。
“我们不能永远跑下去。”她告诉乙寺－海茶，“也许你们的耐力比他们好，但我们不行。再说了，我们的人还在地上，深陷危机。”
宾拿比克点点头。“她说的是事实。我们不能一直逃下去。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女戴沃人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看着一瘸一拐跟上来的丈夫，还有剩余的族人及柯扎哈。修士脸色惨白，仿佛受了伤，但米蕊茉没看到任何伤口。她转回头，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感情。
“他们现在离我们有段距离。”乙寺－飞椎虚弱地说，“像是故意让我们跑在前头。”他背靠墙面，让脑袋倚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儿。乙寺－海茶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指，温柔地查看他肩上的箭伤。“寿－文奈死了，还有其他三人。”他呻吟道，又用笛声般的话语对妻子说了些什么。她发出一声悲痛的哭号。“仿佛被砸碎的精美水晶。走了。”
“如果我们不逃跑，他们同样会死——你和其他人也一样。”米蕊茉顿了顿，奋力压下怒火，以及对追来的北鬼的恐惧，“请原谅，乙寺－飞椎。我为你的族人感到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戴沃人的额头上冒出汗珠，在晶石的光芒下闪烁。“很少有谁为庭叩达亚哀悼。”他轻声回答，“他们将我们贬为仆役，他们偷走了我们的创造真言，有需要时，他们不惜乞求我们的帮助——但从不为我们哀悼。”
米蕊茉很是愧疚。他的意思显然是说：她有罪，因为她利用了戴沃人——还有呢斯淇，她忘不了甘·依苔的牺牲——就像他们曾经的主人希瑟一样。
“带我们到一个能去地表的地方。”她说，“我只有这个请求。然后你们就走吧，我会祝福你们的，乙寺－飞椎。”
在戴沃人回答之前，宾拿比克突然开口：“创造真言。三神剑都是用创造真言锻造的？”
乙寺－飞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又因妻子处理肩伤引发的疼痛而皱起眉头。“是啊。为了融合它们的材料，必须使用创造真言——让它们的存在能位于法则允许之中。”
“什么法则？”
“不能改变的法则。让石头之所以为石头，水之所以为水的法则。它们可以……”他搜寻着字句，“暂时延展、更动，但那会招来严重的后果。与之相对，它们永远都不能被否定。”
通道后方的一个戴沃人焦躁地说了些什么。
“金芒－安说，他感觉到他们来了。”乙寺－海茶哀求道，“我们得快跑。”
乙寺－飞椎借着通道墙面撑起身子，队伍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奔跑。米蕊茉疲惫的心跳再次加速。难道就没有个尽头吗？“帮我们到地面去，乙寺－飞椎。”她恳求道，“拜托了。”
“对呀！现在这事比什么都重要！”
米蕊茉扭头盯着语气狂乱的矮怪。小个子仿佛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怎么了？”她问道。
汗水淌下他黑乎乎的前额。“我必须考虑一会儿，米蕊茉，但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这还是头一次，我相信我看到了阴影背后，我们所有人一直在考虑的东西。而且在我看来——奇卡苏特啊！这话该怎么说呢！——也许修士是对的，也许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话语悬在半空，他转过身，加紧速度跟上戴沃人。突如其来的绝望仿佛热病一般，迅速传染到公主身上，令她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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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在努力思考我们能做什么。”她的头涨痛不已。这个阴影笼罩的洞窟简直像在收缩。“我们得设法出去。必须出去。我可不想被困在这里。”她喘了口气，看了眼靠着洞壁、身子蜷缩的柯扎哈，“宾拿比克，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他怎么能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那时他还不认识你。”矮怪指出，“所以他不可能知道，他的行为对你是种背叛。”
“但在那之后，他也没告诉我们！他什么都没告诉我们！我们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
宾拿比克垂下头。“事已至此，还是考虑眼前的情况吧。”他朝戴沃人做了个手势。他们正围坐成圈，轻轻地唱着歌。“北鬼很快就要来了，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结界已经开始碎裂，支持不了太久。”
“而他们只想坐着干等。”米蕊茉苦涩地说，“真不理解他们，就像我理解不了柯扎哈。”她站起来，从矮怪身边走过，“乙寺－飞椎！北鬼就在外面，你们为何只是白白浪费时间？难道你不清楚我们会落得什么下场吗？”她的话语越来越尖锐，但她不在乎。
戴沃人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米蕊茉觉得他们就像一窝雏鸟。“我们在等……”但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等！是啊，你们就会等。”她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只会等那些白皮怪物进来抓住他们，还有她和矮怪。“那还不如现在就开门。为什么还要拖？宾拿比克和我会为自由而战，也许我们会被杀——那也是因为你们强行把我们拖进了陷阱——而你们却只会坐以待毙。继续等还有什么意义？”
乙寺－飞椎瞪大了眼睛。“可是……也许他们会走……”
“你自己信吗？行了，开门吧！”她的恐惧一阵阵上涌，像被风暴掀起的波浪。她弯腰握住戴沃人细长的手腕，用力一拽，他却像石头般一动不动。“起来！该死的！”她大叫道，用尽全力拉扯他。戴沃人惊慌失措，互相嘟囔着说些什么。乙寺－飞椎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他轻轻一扭，就将强有力的胳膊从米蕊茉手中抽了出来。她则被甩到地上，气喘吁吁。
“米蕊茉！”宾拿比克快步赶到她身边，“受伤没有？”
她挥开矮怪的手，自行坐起。“瞧啊！”她得意地说，“乙寺－飞椎，你没说实话。”
戴沃人盯着她，好像她的嘴里冒出了泡沫。他握紧了平直的手指，保护似的挡在胸前。
“你没说实话。”她站了起来，“你把我推开，因为你不想被我强迫做不愿意的事，那你为什么不能反抗北鬼呢？你们当真一心求死吗？北鬼肯定会杀死你，杀死我，杀死所有人。或者你们会再次沦为奴隶——这就是你们希望的吗？为什么你能反抗我，却不能反抗他们？”
乙寺－飞椎转向他的妻子，她也回望着他，哑然无语，眼神犹豫。“但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戴沃人像在恳求米蕊茉的理解。
“你们总能做到点什么。”她厉声说，“虽然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但你们至少可以试试。你们很强壮。乙寺－飞椎，你们戴沃人非常强壮，你们能做到很多事：我见识过你妻子塑造石头的样子。你们之前一直在逃跑，但现在，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和我们一起战斗吧，该死的！”
乙寺－海茶用戴沃语说了些什么，在族人间引起一阵低沉但迅速的回应。乙寺－飞椎也加入进去。很长一段时间，戴沃人在互相争执。话语声急促地汩汩作响，活像水流敲打着石头。
最后，乙寺－海茶站了起来。“我会跟你们一起行动。”她说，“你说得对。我们无处可逃，这些也几乎是我们的民族剩下的最后种子。如果我们死了，没人会照料并收获石头，没人会发现地底的美物，实在太可惜了。”她转向丈夫，快速地对他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乙寺－飞椎阖上了大眼睛。
“我也跟我妻子一起。”他带着明显的抗拒说道，“但我们两个不能代表所有庭叩达亚。”
“那就跟他们谈谈。”米蕊茉催促道，“快没时间了！”
乙寺－飞椎犹豫一下，点点头。其他戴沃人看着他们，怪异的脸上满是惊恐。
米蕊茉蜷缩在黑暗中，心脏怦怦直跳。她什么都看不见，但自水晶棒漏出的些微亮光明显能让戴沃人看清周遭：米蕊茉听到他们在洞里轻声走动，就像她自己在灯火明亮的房间中，稳定地踱着步。
她伸出手，碰了碰蹲坐在旁边的宾拿比克。他身形虽小，但令人安心。“我害怕。”她低声说。
“谁不是呢？”她感到他拍了拍自己的手。
米蕊茉张开嘴，本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石头却传来一丝颤动。一开始，她以为是之前那种奇特的地震，那种把乙寺－海茶和其他戴沃人吓坏了的摇晃。但这一次，洞门处的虚空中却涌现出淡淡的蓝光。那不像她曾经见过的任何光芒，它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只是一道脉动的天蓝色条纹，悬浮在黑暗之中。
“他们快进来了。”她僵硬地说，心跳不断加速，之前的义正词严仿佛都成了废话。隔着宾拿比克，她听到柯扎哈刺耳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响。她本希望他能大声念出咒语，警告那些北鬼。他说他已经忘记了“技术”，没法再抵御北鬼，剩下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撑一招半式。但她并不相信。他肯定还有办法的。
蓝线越来越长。一阵暖风挤入洞穴，对她绷紧的神经而言，无异于一记耳光。自从戴沃人调暗了洞里的光线，她抓起自己的包裹带，或是擦净汗湿的匕首柄起码有十多次了。她还紧紧攥着西蒙的白翎箭，如果北鬼敢来抓她，她可以双手并用，将箭头狠狠地扎过去。她浑身再次打起冷战。北鬼。白狐。他们越来越近了……
乙寺－飞椎用戴沃语轻声但有力地说了些什么。乙寺－海茶用相同的语气在山洞另一边发出回应。戴沃人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洞里如墓穴般静谧。
蓝光划出一个粗糙的椭圆形，直到线条一端碰上另一端。一时间，空气更热了，光芒随即消失。有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接着轰然倒地。冰冷的气流涌进洞中。门虽然开了，但他们眼前还是一片黑，没有半点光线渗入。
诅咒他们！ 绝望扫过她全身。他们太狡猾了，居然没带火把进来。 她将匕首握得更紧：她的身子抖得厉害，生怕把它弄掉了。
雷鸣般的隆隆声，还有绝不属于凡人的高亢叫声骤然响起。米蕊茉的心跳达到了顶点。戴沃人设置在洞门顶部的石头滚了下来——她听到北鬼尖利、愤怒的哀号。伴着刺耳的摩擦声，又是一阵巨响，接着是各种各样的叫声，但没一个听起来像凡人。过了一阵，米蕊茉感觉双眼刺痛，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一阵灼烧感随之蔓延到体内。
“快起来！”宾拿比克喊道，“是毒烟！”
米蕊茉挣扎着站起身，却在黑暗中搞不清方向，只觉仿佛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带着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洞里充满诡异的哭喊和尖叫，还有石头粉碎的巨响。
接下来是盲目的疯狂。她感到自己被拉进了冰冷的空气，片刻后又能顺畅地呼吸了，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牵着她的手松开了一会儿，然后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倒在了地上。
“宾拿比克！” 她大叫道，试图站起来，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你在哪儿！？”
米蕊茉又被拉了起来，但这一次，她的全身都被抬高，迅速穿过喧闹的黑暗。有什么擦了过去，差点打中了她。抬着她的东西停了下来，把她放下，接着是一阵连续不断的怪声，她只听出有谁发出疼痛的喘息，再然后，她又被抬了起来。
最后，她终于落到坚硬的石地上。周围漆黑一片。“宾拿比克？”她呼唤道。
附近亮起一点火花，然后是一道闪光。过了一会儿，她看到矮怪站在洞壁边，满手都是火，照亮了一大片黑暗。他将手中的火朝外一丢，火星如雨点般迸射开来，细小的火苗溅得到处都是。宾拿比克、若干戴沃人，还有五六个幽暗的人影站在宽阔、高耸的洞穴里，仿佛挂毯上的彩绘图画。曾经保护他们的石门裂成几块，碎片散落在洞穴另一边通向另一个洞穴的洞口处。
她还来不及惊叹矮怪生火粉的威力，一个白脸怪物便高举长刀，朝她冲了过来。米蕊茉举起匕首招架，脚踝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根本无法移动。敌人手起刀落，砍向她的脸，刀锋却突然停住，仅仅离她的眼睛只有一掌远。
是戴沃人抓住了那家伙前伸的手臂。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响声。接着，北鬼被头朝外甩过了洞穴。
“走那边。”乙寺－飞椎气喘吁吁，指着山洞末端一个黑糊糊的开口。闪烁的微光中，他看上去比他刚才制服的敌人更怪异：一条手臂软软垂下，一支断箭在肩头摇颤。就在这时，戴沃人身子一缩，另一支箭矢射上他身边的洞壁，撞得粉碎。
米蕊茉伸出手，解开缠住她双脚的东西——一把北鬼弓。它的主人躺在几步开外，戴沃人藏身洞的入口内侧。一块锋利的碎石从他被压碎的胸口支棱出来。
“快走，快。”乙寺－飞椎说，“我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许还会来更多。”干脆的语气难掩他的恐惧，他的圆眼睛像要鼓出来似的。一个戴沃人将石头丢向北鬼弓手，动作看似笨拙，但没等他垂下手臂，飞石已经打中了白脸的不朽者，令其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
“快跑！”宾拿比克喝道，“更多弓手要来了！”
米蕊茉跟着他冲进通道口，手里依然抓着弓。她一边跑，一边弯腰捡起几支散落的北鬼箭矢。她把西蒙的白翎箭插进腰带，确保安全，然后将一支黑箭搭上弓弦，回头看去。乙寺－飞椎和其他戴沃人跟在他们身后掩护，一双双惊惧的眼睛盯着北鬼。敌人则躲在戴沃人的攻击范围之外，但也咬得很紧，显然没打算让他们轻易逃脱。虽然损失了不少同胞，外部洞穴和被破坏的门口至少倒着五六具尸体，但北鬼仍像在抓捕昆虫一般从容不迫。
米蕊茉转回头去，加快脚步。宾拿比克点起火把，让她跟着亮光，奔下崎岖不平的地道。
“他们还跟在后面！”她喘着粗气。
“接着跑，跑到适合的地方再还击。”矮怪回头唤道，“那个修士柯扎哈呢？”
“不知道。”米蕊茉说。
如果他死在后面，也许对所有人都好。 这个念头虽然残酷却很公平。对所有人都是。
她迈步狂奔，紧随摇曳的火把。
“约书亚不见了？”艾索恩一愣，“就算为了凯马瑞，也用不着这么拼吧？”
艾奎纳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他怒冲冲地拉扯着胡子，努力理清思绪。“总之，事情已经这样了。”他环视整座帐篷，众人的表情都十分不快。“我叫士兵们在山洞里搜了几个小时，却没有一点收获。希瑟正准备追过去，提阿摩会跟他们同行。我们已经尽力了。”他吹动胡须，“唉，真该死。约书亚把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但现在，我们更得想办法让埃利加分心。没时间哭哭啼啼了。”
施拉迪格往门帘外瞟了一眼。“天快亮了，艾奎纳公爵，又下起了雪。大伙发觉事情不太对劲——他们越来越不安。我们得尽早决定，大人。”
公爵点点头，心里却在暗骂命运竟将约书亚的责任推到自己肩上。“一切按昨天的计划进行。唯一的不同是约书亚不在了，所以我们要假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我准备好了。”艾索恩说，“我有凯马瑞的外套，还有这个。”他从鞘中抽出自己的长剑，剑刃和剑柄都是闪亮的黑色，“加点涂料就能让它变成荆棘。”他发现艾奎纳的脸色很难看，“父亲，之前你同意了，现在也没法改了。在所有值得信任的人中，只有我的身高最接近凯马瑞。”
公爵皱起眉头。“是啊。但别因为扮演凯马瑞，就把自己真当成了他：你必须活着待在马上，让大家都能看到你。别做任何傻事。”
艾索恩不大高兴地扫了公爵一眼，似乎在说经历了这么多危险，父亲居然还以为他是个孩子。艾奎纳几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虑——只是几乎。“那好，谁来扮演约书亚？”
“有人会用左手打仗吗？”施拉迪格问道。
“对嘛，”弗乐森说，“谁会相信用右手的约书亚。”
艾奎纳的心情越来越沮丧。太疯狂了——简直像要选择一个侍臣在盛会上扮演圣特纳斯。“只要让人看到他就行，不用真打。”艾奎纳低声吼道。
“可他必须待在战场上。”施拉迪格坚持，“不然没人能看到。”
“我来吧。”贺夫格说。满面疤痕的色雷辛人举起胳膊，手镯叮当作响。“我两只手都能打。”
“可是……可他不像约书亚。”史坦异遗憾地说，“……对吧？”他比公爵上次见到他时清醒多了，但依然有些恍惚，“贺夫格，你……胸膛太宽，头发颜色又太淡。”
“他可以戴头盔。”施拉迪格指出。
“琴师桑弗戈更像王子。”史坦异提议道，“至少他很瘦，还是黑发。”
“哈！”艾奎纳爆笑出声，“我可不能派个歌手去血流成河的战场。在汹涌的人潮中，就算他不需要战斗，至少也得在马上坐稳。”他摇摇头，“我也不能让你去，贺夫格。我们需要你的色雷辛战士——你们是最快的骑兵，我们必须提防国王的骑士从城门口发起突击。还有谁？”他转向塞瑞登。纳班各队长得知约书亚走失的消息，到现在还震惊得说不出话。“你有什么主意，男爵？”
不等塞瑞登回答，他弟弟布瑞德勒站了起来。“我跟王子身量差不多。我也能骑马。”
“不行，你是在犯傻。”塞瑞登刚开口，布瑞德勒便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哥哥，我虽然不如你勇猛，但做这件事还绰绰有余。约书亚王子他们冒了极大的风险，自愿落到我们手中，他们可能被囚禁，甚至被杀，但仍坚持把真相告诉了我们，还帮我们将班尼伽利赶下了公爵宝座。”他严肃地环顾帐篷，“如果我们不拼死一搏，如果我们的儿女仍要被埃利加及其盟友赶出家园，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你们提到三神剑和奇异的魔法，虽然我不理解其中奥妙，但如果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至少我可以出份力。”
艾奎纳看着他平静又坚决的脸，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谢谢，布瑞德勒，愿安东赐你好运。艾索恩，帮他找几件约书亚的衣服，你也要尽量扮成凯马瑞。按杰瑞米的说法，他应该没带走头盔。弗乐森？”
“在，艾奎纳公爵。”
“叫工程师们准备好。在场所有人，回去集结你们的部下。愿上帝的荣耀与我们同在。”
“没错。”史坦异突然道，“没错，当然——上帝的荣耀与我们同在。”
沙行者啊， 提阿摩默默祈祷，我就要进入一个黑暗的地方。我远离了我们的沼泽，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远。但求您不要忘记我这身在异乡的沼泽人！
太阳隐没在风暴后，深蓝的夜色依然渐渐泛白。提阿摩在津濑湖滩上抬起头，望着众多塔楼淡淡的阴影。那一定是海霍特了。它们看上去远得不可思议，就像漠然又冷峻的山脉。
让我能活着出来，我会……我会…… 他想不出任何能促使众神保护自己的承诺。我会尊敬您。我会做正确的事。求您让我能活着出来！
雪花飞旋，寒风呼啸，黑色的津濑湖受到搅动，泛起浮沫。
“走吧，提阿摩。”亚纪都在他背后说道。她离得那么近，突然的话音吓了他一跳。
她哥哥已经消失在黑暗的洞口。提阿摩随后跟上，身后的风声渐渐减轻。
提阿摩吃惊地发现，希瑟只派出了一支小队；更惊讶的是，理津摩押也在其中。
“你母亲那么重要，为什么会离开族人，下到地底呢？”他轻声问亚纪都，同时握紧吉吕岐给他的光球，爬下一块大石头。话一出口，他立刻察觉理津摩押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想必充满了厌恶。他感到又羞又愤，自己竟然低估了希瑟灵敏的听力。
亚纪都跟他一起滑下石头，像只轻快的小鹿。“如果需要为岁舞之家代言，堪岛甲奥叔叔会出面的。一旦有事发生，人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大家也会随机应变。”她停了下来，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但那东西实在太小，提阿摩看不出是什么。“总之，地下有同样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最合适的人自然都来了。”
他和亚纪都在队伍的末尾，紧随吉吕岐和理津摩押。队里有琪拉舒，一个安静、矮小的希瑟女子。另一位女性叫池芽，在这奇异的队伍里，提阿摩对她最不熟悉。同行的还有个高大的黑发希瑟男子，名叫库日因。提阿摩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都像亚纪都一样奇特而优雅，而除了亚纪都和她哥哥，没人对乌澜人多加留意，仿佛他是条跟来的流浪狗。
“我发现了沙子。”亚纪都提醒其他队员。整个早上，她都谨慎地只说西领语，即使跟她的血亲在一起时也一样。提阿摩对此相当感激。
“沙子？”提阿摩眯起眼睛，但还是看不清她捏在指尖的东西，“这说明？”
“我们现在离水边很远，”她说，“但这些却是被水中礁石磨圆的砂砾。要我说，我们仍在约书亚经过的路上。”
之前提阿摩还以为，希瑟会用某种不朽者的魔法追寻王子的踪迹。他说不清该怎么看待眼前的情况。“所以你们……你们……并不清楚王子和凯马瑞在哪儿？”
她顽皮的笑容很像人类。“是啊。有些时候，我们找某人或某物会比较容易——但在这里施展不了。”
“在这里不行？为什么？”
笑容消失了。“因为这里的事物正在改变。你感觉不到吗？对我来说，这就像外面的风声一样明显。”
提阿摩摇摇头。“不管有什么危险降临到我们头上，我都希望你能提前告诉我。这里不是我住的沼泽，我不知道哪里会有致命的流沙。”
“我们要去之处曾是我们的居所。”亚纪都严肃地说，“但现在不是了。”
“那你知道该怎么走吗？”提阿摩环顾起伏的坡道，看着数不清的裂口和一模一样的岔道，光球范围外的一切都黑乎乎的。光想到在这里迷路，就让他心慌不已。
“我母亲知道，至少她很快就会知道。池芽也在这里生活过。”
“你母亲住过这儿？”
“她在阿苏瓦居住了一千年。”
提阿摩打了个冷战。
在提阿摩看来，队伍的路线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但他早就说服了自己：虽然希瑟有些地方很吓人，但他必须相信他们。在瑟苏琢见到亚纪都，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奇遇了，但那时她还只是一个人，就像提阿摩在旱地人眼中一样。可如今，亲眼看到希瑟们聚在一起，无论是在海霍特东面山坡的营帐，还是在这地下的小队，提阿摩终于见识到了精灵一族有多怪异：他们虽不经常相互讨论，但行动起来却总能步调一致。他们一度统治了整个奥斯坦·亚德。历史书上说，他们曾是仁慈的主人，但提阿摩不禁怀疑，就算他们并不暴虐，在面对低自己一等的凡人时，到底是真的仁慈，还是漠不关心呢？如果只是冷漠，那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可就太高了。
库日因停下脚步，其他人也随之停下。他用流水般的希瑟语说了句什么。
“那边有人。”亚纪都轻声告诉提阿摩。
“约书亚，还是凯马瑞？”他不愿去想更糟的可能。
“马上便知。”
库日因转进一条过道，往下走了几步。片刻后，他迅速退回，口中发出嘶嘶声。亚纪都推开提阿摩，从库日因身边跑过。“别跑！”她朝黑暗中呼唤道，“我是亚纪都！”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了，剑尖平指向前。
“约书亚王子！”提阿摩感到一阵轻松，“你安全了。”
王子盯着他们看了很久，在水晶球的光芒中眨着眼睛。“仁慈的安东啊，真是你们。”他沉重地瘫坐在地上，“我的……我的火把烧完了。我在黑暗中待了一段时间，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但你们声音很轻，我不确定……”
“你找到凯马瑞了吗？”提阿摩问。
王子难过地摇摇头，眼神充满忧虑。“没有。跟着他进洞不久，我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他不肯停下，不管我怎么呼唤都不理不睬。他走了！走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我害手下失去了领袖——我居然抛弃了他们！你们能带我回去吗？”他恳求地看着围成一圈的希瑟。
“凡人公爵艾奎纳很好地接替了你的位置。”理津摩押说，“我们没时间送你回去，也分不出人手，而你自己又找不到回头路。”
约书亚低下头，羞愧不已。“我做了件蠢事，让相信我的人失望了。我只想找到凯马瑞……可他还是走丢了，还带走了荆棘。”
“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担忧了，约书亚王子。”亚纪都的语气出人意料地温柔，“至于凯马瑞，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他的。”
“怎么找？”
理津摩押盯着约书亚看了一会儿，又瞟了一眼过道。“你们告诉我们的事似乎都是真的，也就是说，悲伤和另一把剑在吸引荆棘，所以我们能猜到他会去哪儿。”她看了眼池芽，后者点点头。“我们会直接去那里，至少能选择最近的路。我们应该能找到他，或者在他之前抵达上层，等着他来。”
“但他可能会在这里永远徘徊！”约书亚难过地说，令提阿摩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念头。
“我不这么认为。”理津摩押说，“如果有某种力量会将三神剑聚集到一起——这可能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因为这样也会招来光锥——那他一定能找到出路，哪怕他如你所说，丧失了理智。就像盲人能在冰冷的房间找到火焰，他能找到办法。”
吉吕岐向王子伸出手。“来吧，约书亚王子。我这里有些水和食物，先吃点儿。我们会找到他的。”
王子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减轻了些。“谢谢。你们找到我，让我感激不尽。”他握住吉吕岐的手，站起身，自嘲地大笑几声，“我想……我听到了些什么声音。”
“你确实听到了。”吉吕岐说，“接下来你还会听到更多。”
提阿摩注意到，听到吉吕岐的话，就连那些冷漠的希瑟也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慢慢地，几乎是不知不觉地，提阿摩的周围开始转变。他和约书亚跟着不朽者穿过蜿蜒的走廊时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地板变得更加平整，通道也显得更有规律了。很快，他又发现一些显而易见的人工开凿的迹象：平直的角度、支撑宽阔岔道的拱石，甚至石墙上几片刻有花纹的装饰，显然都出自有智慧的匠人之手，虽然有些雕饰只是波纹或草茎的简单模仿而已。
“这是最外围的区域，最终没能完工。”亚纪都告诉他，“它们要么草草建于阿苏瓦陷落之前，要么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道路而被废弃。”
“废弃？”提阿摩难以想象，“谁会费这么大力，凿穿这些石头，然后废弃掉？”
“这里有些通道，是由我的族人在庭叩达亚——凡人称之为戴沃人——的帮助下建造的。”她解释说，“庭叩达亚热爱石头，经常按自己的喜好随意雕刻，却不考虑完成或保存的事，就像孩子编了个草篮，等该回家了，就随手扔掉。”
沼泽人摇摇头。
考虑到同行的凡人伙伴，希瑟终于在一间宽敞的石窟停下，稍事休息。石窟顶上布满了细细的钟乳石。在小球柔和的光芒中，提阿摩觉得整个洞顶很神奇。一时间，他很高兴自己能跟来：地底的世界虽然恐怖，但也充满了各种奇观。
他坐了下来，嘴里吃着希瑟提供的面包和陌生而可口的水果，心里则好奇他们走了多远。一行人似乎走了大半天，但看地表的距离，从他们出发的地点到海霍特城墙，根本用不了目前时间的四分之一。即使算上地道迂回的部分，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而不是继续在平凡无奇的巨大洞穴里徘徊穿行。
就像古老传说中布耶葛的灵魂小屋， 他半开玩笑地心想。外面很小，里头却很大。
他转过头，询问约书亚有没有类似的异样感受。可王子只顾盯着手里的面包，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好像过于疲劳或焦虑似的。突然，山洞一阵颤抖——或者说，提阿摩感觉它动了，就像突然打了个滑，但约书亚和希瑟都毫无反应。事实上，洞窟里的一切都好像滑向了一边，而洞里的人却纹丝没动。提阿摩吓了一跳，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他感觉自己就像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一阵惊恐蹿上了他的脊梁。
“发生了什么！？”他喘着粗气问道。
希瑟明显焦躁不安，回答也没起到任何安抚作用。“这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改变。”亚纪都说，“我们越靠近阿苏瓦的核心，它就变得越发强烈。”
理津摩押站了起来，慢慢环视四周，但提阿摩相信，她用的不止是肉眼。“往上走。”她说，“我想，时间不多了。”
提阿摩奋力站起。理津摩押的表情把他吓得不轻，他突然希望自己当时能闭嘴，能跟其他凡人同伴一起待在地表。但现在反悔已经太晚了。
“我们要去哪儿？”米蕊茉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乙寺－海茶代替受伤的丈夫，领着众人前行。她闻言转过头。“去哪儿？”戴沃人说，“我们在逃。我们得逃过他们。”
米蕊茉停了下来，弯腰喘气。穿过地道时，北鬼又发起两次进攻，但少了弓手，他们倒也奈何不得这些吓坏了的戴沃人。不过在战斗中，又有两名塑石者倒下，而那些白皮肤的不朽者则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刚刚那场战斗之后，米蕊茉钻进一条又长又直的廊道，刚好来得及转过头瞟见了后面的追兵。看上去，他们真的很像长期生活在黑暗地底的模样——苍白、静默，而且冷酷。北鬼从容不迫，好像只打算跟在米蕊茉他们后面，以便更多带着弓和长矛的族人赶到。她觉得自己能坚持住，没倒在地上求饶已经很不错了。
能逃出戴沃人的洞穴，也算是他们走运。白狐肯定没预料到他们会反抗，就算有，顶多就是在墙角垂死挣扎一下子。幸运的是，在黑暗中，戴沃人一反常态地出手了，还设计了巧妙的落石陷阱，杀了不朽者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创造了逃跑的良机。但她不抱奢望能第二次骗过狡诈的北鬼。
“我们不能永远跑下去。”她告诉乙寺－海茶，“也许你们的耐力比他们好，但我们不行。再说了，我们的人还在地上，深陷危机。”
宾拿比克点点头。“她说的是事实。我们不能一直逃下去。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女戴沃人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看着一瘸一拐跟上来的丈夫，还有剩余的族人及柯扎哈。修士脸色惨白，仿佛受了伤，但米蕊茉没看到任何伤口。她转回头，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感情。
“他们现在离我们有段距离。”乙寺－飞椎虚弱地说，“像是故意让我们跑在前头。”他背靠墙面，让脑袋倚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儿。乙寺－海茶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指，温柔地查看他肩上的箭伤。“寿－文奈死了，还有其他三人。”他呻吟道，又用笛声般的话语对妻子说了些什么。她发出一声悲痛的哭号。“仿佛被砸碎的精美水晶。走了。”
“如果我们不逃跑，他们同样会死——你和其他人也一样。”米蕊茉顿了顿，奋力压下怒火，以及对追来的北鬼的恐惧，“请原谅，乙寺－飞椎。我为你的族人感到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戴沃人的额头上冒出汗珠，在晶石的光芒下闪烁。“很少有谁为庭叩达亚哀悼。”他轻声回答，“他们将我们贬为仆役，他们偷走了我们的创造真言，有需要时，他们不惜乞求我们的帮助——但从不为我们哀悼。”
米蕊茉很是愧疚。他的意思显然是说：她有罪，因为她利用了戴沃人——还有呢斯淇，她忘不了甘·依苔的牺牲——就像他们曾经的主人希瑟一样。
“带我们到一个能去地表的地方。”她说，“我只有这个请求。然后你们就走吧，我会祝福你们的，乙寺－飞椎。”
在戴沃人回答之前，宾拿比克突然开口：“创造真言。三神剑都是用创造真言锻造的？”
乙寺－飞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又因妻子处理肩伤引发的疼痛而皱起眉头。“是啊。为了融合它们的材料，必须使用创造真言——让它们的存在能位于法则允许之中。”
“什么法则？”
“不能改变的法则。让石头之所以为石头，水之所以为水的法则。它们可以……”他搜寻着字句，“暂时延展、更动，但那会招来严重的后果。与之相对，它们永远都不能被否定。”
通道后方的一个戴沃人焦躁地说了些什么。
“金芒－安说，他感觉到他们来了。”乙寺－海茶哀求道，“我们得快跑。”
乙寺－飞椎借着通道墙面撑起身子，队伍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奔跑。米蕊茉疲惫的心跳再次加速。难道就没有个尽头吗？“帮我们到地面去，乙寺－飞椎。”她恳求道，“拜托了。”
“对呀！现在这事比什么都重要！”
米蕊茉扭头盯着语气狂乱的矮怪。小个子仿佛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怎么了？”她问道。
汗水淌下他黑乎乎的前额。“我必须考虑一会儿，米蕊茉，但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这还是头一次，我相信我看到了阴影背后，我们所有人一直在考虑的东西。而且在我看来——奇卡苏特啊！这话该怎么说呢！——也许修士是对的，也许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话语悬在半空，他转过身，加紧速度跟上戴沃人。突如其来的绝望仿佛热病一般，迅速传染到公主身上，令她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