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之手
狂风在风暴之矛的山顶尖啸，山脉之下却一片寂静。弃光者都陷入了沉眠。奈崎迦下方的廊道几乎空空如也。
乌荼库戴着手套的指头又尖又细，仿佛蟋蟀的长腿，在王座扶手上一屈一伸。她将年迈的骨头靠在岩石上，让思绪穿过流琴，随着它旋转、扭动，直到风暴之矛在脑海中消失，直到自己成为纯粹的精神，在阴暗的间隙里自由穿梭。
愤怒的黑暗领主已经离开流琴，去了那个地方——如果那里也能称为地方的话——在那里，他能与她一起行动，以执行他们盘算了几个世纪的计划的最后一步。但她仍能感觉到他的憎恨与嫉妒，这些情绪已化作风暴，扩散到了整片大地。
纳班，一度曾被傲慢无礼的帝王统治，如今街道上堆着厚厚的积雪。港口中的巨浪拍打着落锚的船只，令其互相碰撞，或是冲上海岸，碎裂的木梁就像巨人散落的骨头。狂暴的淇尔巴袭击一切在水中活动的物体，甚至开始侵袭海边市镇。在塞斯兰·安东尼斯的中央，珂莱瓦大钟被寒冰冻住，静静地悬挂着，正如凡人的教廷被恐惧凝结了一样。
乌澜，因为有植被遮蔽，其深处免去了狂风暴雪的直接袭击，但仍逃不出被冰冻的命运。严寒中也有不少泔蟹死去，但作为一个整体，它们持续涌出沼泽，不断骚扰沿岸村镇。极少数顶风出行的关途圃人只得结成小队，随身携带武器和被风撕扯的火把，以抵御几乎爬遍每个阴暗角落的泔蟹。孩子们则全被关在家里，哪怕风暴减弱，门窗也依然紧闭。
就连阿德席特森林也在白毯下睡着了。年代久远的树木同样遭到北方酷寒之手的摧残，而它们只能默默承受。森林中心的角天华空空荡荡，冰雾弥漫。
所有属于凡人的地域都在风暴之矛的力量下颤抖。风暴令瑞摩加和霜冻边境成了荒芜的冰天雪地，赫尼斯第的境况也只算稍微好些。曾被司卡利占领的地区尚未恢复原状，赫尼斯第人仍要被迫躲回格兰玻的山洞。希瑟曾赞扬过这些凡人的精神，但那昂扬的斗志没能维持多久，如今他们只能苟延残喘。
爱克兰上空风暴低垂。阴郁的寒风吹折了树木，沉重的积雪压迫着屋顶。雷声仿佛野兽的怒吼，萦绕着整片大地。残虐的风暴核心在鄂克斯特和海霍特上方涌动翻滚，夹杂着雨雪冰雹和扭曲的闪电。
乌荼库带着平静的满足，逐一检视着这一切，但并未停下欣赏可恨凡人的恐惧与绝望。她还有使命，自从她儿子德鲁赫苍白、冰冷的身躯摆在她面前，这件使命便有待完成。乌荼库年迈又机敏，她认为最讽刺的是，最终帮她实现复仇大计的竟是她的曾曾孙，同时他也是摧毁了她全家幸福的那个家族的后裔。想到这里，她几乎露出了微笑。
她任由思绪奔涌流淌，冲向更遥远的地方，在所有活物当中，那是只有她能到达的领域。一旦发现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她便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捉住那些曾属于望都沙的古老力量，以便完成期待已久的最终目标。
一阵喜悦掠过她的身体。力量就在这里，比她想象的更加充足，她只需要掌控它，令其为己所用。时候即将来临，乌荼库耐心的等待终于就要结束了。
“状况最好时，我的视力也不怎么样。”史坦异抱怨道，“何况是这种没有阳光，还下着雪的日子。我真的什么都看不清！桑弗戈，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拜托！”
“什么都没发生。”二人待在司维特悬崖脚下的一座小丘上，俯视着鄂克斯特和海霍特。他们挨在一起，周围的矮树丛以及他们合作搭起的石堆没能挡住多少寒风。虽然穿着兜帽斗篷，裹着两条毯子，琴师依然抖个不停。“我们的军队到了城墙前，传令官吹响了军号。艾奎纳或是谁应该在宣读招降书。我还是没看到国王的士兵……不对，城垛上有几个人影在活动。我都快怀疑城里到底有没有人了……”
“谁？谁在城垛上？”
“仁慈的安东啊，史坦异，我看不清。只是人影而已。”
“我们应该靠近些。”牧师焦躁地说，“这种天气，在这山坡上实在太远了。”
琴师瞟了他一眼。“说什么疯话呢？我是个乐师，你是个文书官。现在已经够近了——我们本该留在纳班的，结果却随军来到这里，还要一直待下去。真的，都近过头了！”他朝合拢的手掌哈口气。
微弱的号角声随风飘来。“什么声音？”史坦异问，“发生了什么？”
“他们念完了招降书，但我猜，没得到回应。真有约书亚的风格，给埃利加一个体面投降的机会，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绝不可能投降的。”
“王子……一心要行正道。”史坦异回答，“天哪，真希望他不会出事。一想到他和凯马瑞在山洞里徘徊，我就心里难受。”
“看那个纳班人。”桑弗戈兴奋地说，“他真的很像约书亚——反正，从这里看过去挺像的。”他突然转向牧师，“你真的建议过让我假扮王子？”
“你也挺像他的。”
桑弗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圣母啊，史坦异，饶了我吧。”他将身子更深地裹进毛毯，“想象一下我在马上挥剑的样子。愿救主帮帮我们大家吧。”
“但我们都得尽自己的一份力。”
“是啊——但我只能在竖琴、鲁特琴或唱歌方面尽尽力。如果我们能赢，我保证会不留余力地弹唱；如果我们输了——好吧，只要能活下来，我还是会唱的，但恐怕不是在这儿了。无论如何，我确实没法骑马打仗，更别提在众人面前假扮约书亚。”
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聆听着风声。
“如果我们输了，恐怕就无处可逃了，桑弗戈。”
“也许吧。”琴师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终于开始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们推出了攻城槌——上帝保佑我吧，那玩意儿真吓人。前面有个大铁头，还铸了对弯角，真像一只大公羊。瞧它多大！虽然动用这么多人，但能推动它，简直就是个奇迹。”他倒抽一口冷气，“国王的人正从城墙上放箭！那边，有人倒下了。不止一个。但攻城槌仍在前进。”
“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史坦异轻声道，“这里实在太冷了，桑弗戈。”
“这么大的风，他们居然还能射出箭，还能扎到人？啊！有人从城墙掉下来了。总之，敌人少了一个。”琴师的声音因兴奋而提升，“很难看清发生了什么，但我们的人离城墙近了。那边，有人竖起了梯子，好多士兵正在往上爬。”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变得惊恐。
“你看到什么了？”史坦异眯起眼睛，努力望穿飞旋的雪片。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们。”琴师在发抖，“我想，是块大石头。他们肯定全死了。”
“愿救主保佑我们。”史坦异痛苦地说，“一旦开战就停不下来了。现在我们只能等待结局到来，不管它是好是坏。”
艾奎纳用双手拢住脸庞，试图挡住随风飞来的雪片。虽然海霍特城墙离他所在的山坡还不到五百肘尺，但他还是很难看清眼前的景象。隔着飞雪，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涌向城墙，仿佛攒动的昆虫，另有几百个更为模糊的身影正在拼命攀爬海霍特的城墙。公爵轻声咒骂。一切似乎都远得要命！
法尔郡人弗乐森顶着狂风，爬上工程师们建在山脚和空空如也的鄂克斯特之间的木制平台。“攻城槌快到城门口了。风今天站在我们这边——没错，对他们的弓手很不利。”
“但我们也一样射不准。”公爵嚷道，“他们却能在城墙上自由跑动，把我们的云梯轻易推开。”他一拳砸在自己戴手套的掌心，“太阳出来几个小时了，我们却只在雪地上挖了几道沟。”
法尔郡人疑惑地看着他。“请原谅，公爵大人，但您莫非以为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们就能把城墙推倒吗？”
“不，不，上帝知道海霍特建得有多坚固。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还剩多少时间。”他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他们一直在谈的破星星就在头顶，我都能感觉到它在发光。王子和凯马瑞走了。米蕊茉走了。”他将目光投向海霍特，穿过纷纷扬扬的雪片，“要是让士兵在外面待太久，他们会冻成冰块的。我当然希望能在日落前推倒城墙——但这太不现实了。”
艾索恩指向上方。聚集在他身边的士兵们抬起头。
“那边，墙上。”
一双双眼睛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垛口。那边探出了好几颗脑袋，脸庞仿佛鬼魅一般，丝丝缕缕的白发在狂风中飞舞。
“白狐？”施拉迪格问道，然后画了个圣树标记。
“没错。他们居然在海霍特城里。该死的怪物！”艾索恩举起涂成黑色的剑，挑战似的来回挥舞，虽然遥远城墙上那些人影并没有在意，“诅咒埃利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邪恶的交易。”
施拉迪格盯着那边。“我还没见过他们。”他提高声音，盖过周围的喧哗，“仁慈的安东啊，他们真像魔鬼！”
“他们就是魔鬼。现在连海霍特都成了他们的巢穴。”
“我还没见过他们的作为。”
“无所谓了。”艾索恩回答，“也许他们的数量并不多，但都是可怕的弓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小撮似乎没带弓。”
施拉迪格摇摇头，迷惑不解。他的目光久久无法从那些苍白的脸上挪开。“上帝保佑我们吧。”他沙哑地说道。
塞瑞登男爵身穿厚厚的铠甲，迈着沉重的脚步，爬上平台的台阶。“有什么消息？”艾奎纳问他。
塞瑞登摘下手套，将双手凑近炭火盆。“我觉得，战事很顺利。埃利加的人瞄准了攻城槌，它上坡的速度很慢，但不久就能到城门前了。有些攻城塔也已就位，吸引了敌人不少火力。我们很幸运，今天这么大风，国王的弓手一直射不准。”
“每个人都这么说。”公爵嘟囔道，“我却快急疯了。该死的约书亚，居然把我丢在这里。”他皱起眉头，划了个圣树标记，“原谅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塞瑞登点点头。“我明白。不知道他人在哪儿，确实挺烦的。”
“让我不安的不只这些。还有很多问题没得到解答。”
“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只想拖住我们——如果那颗燃烧的星星真的表示，某些有利于埃利加的事将会发生——那他们为什么不出来谈判？我还以为，国王至少会见见弟弟，哪怕只是对他咆哮，叫他叛徒。”
“也许埃利加知道约书亚不在这儿。”
艾奎纳身子一震。“怎么可能？约书亚昨晚才不见的！”
“这类事情你比我清楚，艾奎纳公爵。你们一直都在对抗国王和他的魔法盟友。”
艾奎纳走向平台前方，盯着模糊的海霍特城墙。“说不定他们确实知道，没准儿就是他们设法引走了凯马瑞——不过，该死的，那也不能保证约书亚就会跟去啊。他们不可能算到这一点。”
“猜测而已。”男爵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带些手下绕到西面城墙去。我想，是时候给他们再增添点压力了。”
“去吧。这是另一个困扰我的问题：埃利加似乎不怎么担心。攻城槌都撞到门前了，我以为至少也该有支突击队冲出来阻止它。”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塞瑞登拍拍他的手臂，“如果至高王只有这些兵力，最多只要几天，我们就能攻破大门。”
“我们也许没那么多天。”艾奎纳皱着眉头回答。
“尽力而为吧。”塞瑞登爬下平台，走向他的战马，“多点信心，艾奎纳公爵。”他大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艾奎纳环顾四周。“杰瑞米！”
男孩从平台后方的一小撮士兵中间挤出。“在，大人。”
“帮我找找有没有酒，孩子。我的肚子比脚趾还凉。”
侍从匆忙朝帐篷营地跑去。艾奎纳转过头，怒视着狂风大作、雪片飞扬的战场。
“上帝保佑我们吧！”施拉迪格惊讶地喘着气，“他们在干吗？”
“唱歌。”艾索恩说，“我在奈格利蒙城下见过。他们会唱上很长时间。”他盯着那二十多个希瑟。他们已经骑行到城墙的弓箭射程之内，平静地停在及膝深的积雪里。
“什么意思，唱歌？”
“这是他们的作战方式，至少是对抗他们的表亲——北鬼——的作战方式。可惜我知道得并不多，不然我会解释的。”
“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援军？”施拉迪格的声音因愤怒而提高，“我们在拼命——他们却在唱歌？看啊！我们的人正在倒下！”
“希瑟能用其他方式战斗，施拉迪格，我想你会看到的。在奈格利蒙，他们的歌声起到了作用，虽然我说不清原因，但他们推倒了城墙。”
他的同伴嗤之以鼻。“我更相信攻城槌和攻城塔，还有强壮的士兵。”他抬头望着天空，“越来越暗了。可现在连中午都没到。”
“也许是因为风暴越来越猛了。”艾索恩控制住紧张跺脚的战马，“我不喜欢这幅景象。你看到塔楼上面的云没？”
施拉迪格顺着艾索恩的指尖望去，眨了眨眼。“闪电！是希瑟干的？”确实，在哀怨的风声之上，他们还能听到，不朽者古怪但有韵律的歌声时高时低。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在奈格利蒙城墙前，我一连看他们唱了好几天，还是没搞懂他们做了什么。不过吉吕岐曾告诉我，他的族人是在对抗北鬼的法术。”雷声的回音滚下山坡，穿过王子军后方，散入鄂克斯特荒废的街道，也令艾索恩不由得缩了下身子。闪电再次亮起，刹那间，似乎把海霍特城墙前的一切都冻住了——凡人、攻城器械、舞动的雪花，甚至半空中的箭矢——接着，风暴又将黑暗卷回，雷声再次轰鸣，风嚎也更加响亮。“也许这就是北鬼不带弓箭的原因。”艾索恩又大声说道，“他们在准备什么花招、咒语——反正是我们不会喜欢的东西。哦，我在奈格利蒙见识过他们的恐怖，施拉迪格。我从心底祈祷吉吕岐的族人足够强大，能挡住那些北鬼。”
“真是疯了！”施拉迪格大叫道，“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又是轰的一声，比刚才的略微轻些，但不是雷鸣。“赞美乌瑟斯！他们已将攻城槌抬到了大门前。”艾索恩兴奋地大叫，“看，施拉迪格，他们撞了第一下！”他将黑剑高举到面前，踢马往前迈了几步。看着他头戴海龙盔，身披飘扬的披风，连施拉迪格都要相信他真是凯马瑞，而不是自家领主的儿子了。“我们必须找到贺夫格的骑兵，要是真能撞破大门，就得准备往里冲了。”
施拉迪格在一群攒动的步兵中间徒劳地寻找传令官。“我们应该告诉你父亲。”他大叫道。
“那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动作要快，伙计。谁能想到战况会这么顺利？”
施拉迪格奋力说了些什么，话语却被风暴掩埋。他拨转马头，奔向艾奎纳公爵的观战台所在的山坡。
“攻城槌在撞门了。”桑弗戈欢欣鼓舞地说，“看！它足有三间房子那么大！”
“但城门更大。”史坦异不住发抖，“到现在为止都没遇上什么抵抗，真叫我惊讶。”
“你看到鄂克斯特的情况了。能跑的都跑了。埃利加和他的宠物巫师害这地方成了荒地。”
“但防御城堡的人手应该足够。为什么他们不挖壕沟拖延攻城器械的速度呢？为什么他们只朝云梯丢出了几块石头？”
“他们丢出的石头很有效果。”发现史坦异不像自己一样雀跃，桑弗戈不禁有些生气，“被石头砸中的人都死了，跟你希望的一样。”
“救主之母艾莱西亚！”牧师震惊了，“桑弗戈，别这么形容战死的士兵！我只是想说，埃利加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前就知道要打围城战，却没作什么防御准备，这实在太奇怪了。”
“国王早就疯了，”琴师回答，“你也知道逃出爱克兰的人是怎么说的。况且，留下来替他卖命的士兵肯定不多。这就等于逼出山洞里的熊。熊虽然凶猛，但只是动物，一定会被聪明的凡人打败。”
“聪明？”文书官尽量抖掉毯子上的雪。凌冽的寒风穿过他俩搭起的低矮石堆，吹得他全身作痛。“我们做了什么事，能称得上聪明？我们一直都像被牵着鼻子走的牛。”
桑弗戈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尽管他也被冻得瑟瑟发抖。“艾索恩和那个纳班人假扮成凯马瑞和约书亚——必须承认，这就是个聪明的主意……你让我扮成王子的主意除外。还有，从山洞和地道穿过海霍特的城墙——也是聪明的妙计！国王花上一千年都想不到。”
为了保暖，史坦异用力地搓着双手，闻言却突然僵在原地。“国王也许不知道——但他的盟友肯定熟悉那些地道。”他声音发颤，“北鬼肯定熟悉。”
“所以我们的精灵朋友跟着王子和凯马瑞进了地道。我见到他们了，亚纪都的哥哥、母亲，还有其他人。就算你想的没错，北鬼熟悉地道，守住了洞口……我也相信他们能照顾好自己。”
“我想的不是这个。”史坦异站起身，摇落的雪片立刻被风卷走，“我想的根本不是这个。北鬼熟知所有地道。”他跨过低矮的石墙，撞掉了几块石头。
“嘿！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艾奎纳公爵。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危险。”他转身趟过积雪，顶风下山，步履蹒跚但意志坚定。
“史坦异！”桑弗戈大喊，“该死！我才不要一个人待在这儿。等等我，不管你是发哪门子疯。”他跟着文书官也跨过了石堆，“你去的方向是战场！”他大叫道，“你会被箭射中的！”
“我得找到艾奎纳。”史坦异大声回应道。
琴师骂个不停，加快脚步跟上他。
“艾索恩说的没错，大人。”施拉迪格说，“如果能撞破大门，我们就必须加紧攻势。士兵们已经看到了北鬼，他们都吓坏了，若再犹豫，优势会重新落回国王手中。如果他趁我们上坡时发动突袭，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艾奎纳盯着海霍特的高墙。在暴风雪的映衬下，哪怕是庞大的人工建筑海霍特城堡也显得十分渺小。也许他们真能撞倒城门。也许施拉迪格等人说得没错——埃利加的王国已经成了腐烂的果子，在枝头摇摇欲坠。
又一道飞溅的奇异电光掠过众多塔顶。雷声隆隆，紧接着便是巨型攻城槌砸向大门的响亮撞击声。
“那就去吧。”艾奎纳告诉施拉迪格。他的属下没下马，而是骑着喷出白息的坐骑，站在公爵脚下的木台旁。“贺夫格和他的骑兵还等在津林边。不对，有更好的办法。你先留在这儿。”艾奎纳叫来一名刚刚归队的骑马随从，嘱咐他把口信传给色雷辛人。“施拉迪格，你回艾索恩那儿。告诉他别轻举妄动，先派一批步兵探探虚实。至少等我看出埃利加在盘算什么，再作行动。”
公爵说话的同时，攻城槌再次撞上尼鲁拉大门。木料似乎往里面凹陷了一些，巨大的门闩有所松动。
“是，大人。”施拉迪格拨转战马，朝城墙奔去。
攻城槌再次摆向前方，镶铁的槌头撞得大门嘎吱作响，门板上一段长长的木条随之断裂，即使在喧闹的风暴中，艾奎纳也能听到战场上响起众人兴奋的欢呼。攻城槌被拉回后方，很快又狠狠地撞了上去。尼鲁拉大门应声碎裂，向内倾倒，碎木片片飞溅，雕塑纷纷滚落，扬起的雪片在空中飞旋。艾奎纳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大门就这样被攻破了。待飞雪落尽，他看到城堡里的数十名矛兵已经挪到门前，准备迎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隐藏的大军发动突然袭击。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两军隔着雪幔彼此对望，却没人移动。敌我双方似乎都被刚才的状况惊呆了。这时，一个头戴金盔的小小身影高举长剑，踢马上前，跟着几十名骑士和几百名步兵朝海霍特城墙的缺口冲了过去。
“该死的，艾索恩！”艾奎纳公爵大喊道。他身子过于前倾，差点失去平衡，跌下观战台。“回来！施拉迪格在哪儿！？施拉迪格！快拦住他！”有人拽住他的袖子，将他从边缘拉回，但艾奎纳并未留意那人是谁。“他看不出这也太容易了吗？艾索恩——！”他明知自己的声音不可能盖过喧闹，传到儿子身边，但还是吼个不停，“塞瑞登！你在哪儿！？跟上他——铎尔的红锤啊，我的传令官都跑哪儿去了！？”
“艾奎纳公爵！”说话的是文书官史坦异，他依然固执地拽着公爵的袖子不放。
“该死的，走开！”艾奎纳大吼，“我不需要牧师，我需要骑士。杰瑞米，跑去找塞瑞登。”他呼唤道，“艾索恩让我们别无选择。通知男爵进城。”
史坦异毫不退缩。“求你了，艾奎纳公爵，你必须听我说！”
“伙计，我现在没空听你说！我儿子像傻瓜一样冲了进去。他真把自己当成凯马瑞了——亏我还特意提醒过他！”他在平台上来回踱步，令周围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激动又狂暴。牧师却紧追不舍，像条跟在公牛屁股后的狗。最后，史坦异抓紧艾奎纳的外衣，用力一扯，令公爵失去平衡，几乎摔倒在地。
“以所有圣人之名，艾奎纳！”他大叫道，“你必须听我说！”
公爵盯着牧师涨红的脸。史坦异的眼罩几乎滑到了鼻子上。“你有什么要紧事？”艾奎纳质问道，“我们已经推倒了大门！我们在打仗呢，伙计！”
“北鬼一定熟知那些地道。”史坦异急迫地说。艾奎纳瞟到琴师桑弗戈躲在平台边，心里不禁怀疑：一个牧师和一个琴师跑来不属于他们的场合，到底想瞎搅和什么。
“什么意思？”
“他们一定知道那些地道。既然我们能想到派人穿过城堡城墙……”
士兵们从山坡下冲向破碎大门的吵闹声，甚至包括雷霆和风嚎声，突然间都被另一个骇人的刺耳声响掩盖。那声音就像指甲在抓挠石板，简直令人发狂。一时间，群马嘶鸣，就连平台上的许多士兵都捂住了耳朵。
“哦，仁慈的安东啊。”艾奎纳抬头盯着海霍特，“不！”
艾索恩最后的一批手下也冲进了缺口。在他们身后，雪地上摊着被攻城槌砸碎的木块，这时竟然升起了第二道门。它一边迅速向上，一边发出巨怪在骨头上磨牙的声音。转眼间，城墙再次被牢牢封住。这扇崭新的城门通体覆盖着沉重的铁板，外面还盖了一层雪和泥。
“哦，上帝帮帮我吧，还真被我说中了。”艾奎纳呻吟道，“他们困住了艾索恩等人。仁慈的乌瑟斯啊。”他目光惊惶，盯着工程师们推动攻城槌再度向前，捶打着第二道门。可包裹着金属的厚重城门却纹丝不动。
“他们以为困住了凯马瑞。”史坦异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计划的。”
艾奎纳转过身，一把抓住牧师的袍子，附身凑近他的脸。“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
“天哪，艾奎纳，不，我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看出来的。”
公爵松开手，如发狂一般大声下令，让剩余的弓箭手都扑上前线，保护那些工程师。此时此刻，他们正受到海霍特城墙守军的猛烈攻击。“把该死的希瑟将军给我找来！”他大吼着，“那个穿绿衣服的！精灵必须帮我们把这堵墙推倒！”
“但你还是要听我说，艾奎纳。”牧师道，“既然希瑟熟悉那些通道，那北鬼肯定也熟。风暴之王还活着的时候是阿苏瓦的领主！”
“你到底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啊，该死的！”艾奎纳狂躁不安，“我儿子被困在城里，身边只带了几个人。我们必须赶紧推倒这扇新门，进去支援他。”
“我想你必须注意……”史坦异刚开口，却又被一阵惊叫声打断。但这一次，声音来自艾奎纳后方。
“从鄂克斯特地下来的！”一个骑手尖叫道，“看！是白狐！”
“我想你必须注意后方，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史坦异摇摇头，“既然我们能走地道，那他们也能。”
哪怕天色昏暗，众人也看得出，涌上主干道的绝非凡人。苍白的面孔在阴影中闪动，苍白的手中握着锋利的长矛。此时此刻，他们光明正大地冲了出来，不再躲躲藏藏。他们开口歌唱，狂欢的战歌令艾奎纳的耳膜刺痛不已。
公爵不由发出彻底绝望的悲叹。“愿救主保佑我们吧，我们才是落进陷阱的兔子。”他拍拍牧师的肩膀，默默地表示感谢，随后大步走到平台中央。“跟我来，约书亚的将士们！跟我来！”他朝杰瑞米挥挥手，叫侍从牵过自己的坐骑。
北鬼高唱战歌，从主干道逼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乌荼库戴着手套的指头又尖又细，仿佛蟋蟀的长腿，在王座扶手上一屈一伸。她将年迈的骨头靠在岩石上，让思绪穿过流琴，随着它旋转、扭动，直到风暴之矛在脑海中消失，直到自己成为纯粹的精神，在阴暗的间隙里自由穿梭。
愤怒的黑暗领主已经离开流琴，去了那个地方——如果那里也能称为地方的话——在那里，他能与她一起行动，以执行他们盘算了几个世纪的计划的最后一步。但她仍能感觉到他的憎恨与嫉妒，这些情绪已化作风暴，扩散到了整片大地。
纳班，一度曾被傲慢无礼的帝王统治，如今街道上堆着厚厚的积雪。港口中的巨浪拍打着落锚的船只，令其互相碰撞，或是冲上海岸，碎裂的木梁就像巨人散落的骨头。狂暴的淇尔巴袭击一切在水中活动的物体，甚至开始侵袭海边市镇。在塞斯兰·安东尼斯的中央，珂莱瓦大钟被寒冰冻住，静静地悬挂着，正如凡人的教廷被恐惧凝结了一样。
乌澜，因为有植被遮蔽，其深处免去了狂风暴雪的直接袭击，但仍逃不出被冰冻的命运。严寒中也有不少泔蟹死去，但作为一个整体，它们持续涌出沼泽，不断骚扰沿岸村镇。极少数顶风出行的关途圃人只得结成小队，随身携带武器和被风撕扯的火把，以抵御几乎爬遍每个阴暗角落的泔蟹。孩子们则全被关在家里，哪怕风暴减弱，门窗也依然紧闭。
就连阿德席特森林也在白毯下睡着了。年代久远的树木同样遭到北方酷寒之手的摧残，而它们只能默默承受。森林中心的角天华空空荡荡，冰雾弥漫。
所有属于凡人的地域都在风暴之矛的力量下颤抖。风暴令瑞摩加和霜冻边境成了荒芜的冰天雪地，赫尼斯第的境况也只算稍微好些。曾被司卡利占领的地区尚未恢复原状，赫尼斯第人仍要被迫躲回格兰玻的山洞。希瑟曾赞扬过这些凡人的精神，但那昂扬的斗志没能维持多久，如今他们只能苟延残喘。
爱克兰上空风暴低垂。阴郁的寒风吹折了树木，沉重的积雪压迫着屋顶。雷声仿佛野兽的怒吼，萦绕着整片大地。残虐的风暴核心在鄂克斯特和海霍特上方涌动翻滚，夹杂着雨雪冰雹和扭曲的闪电。
乌荼库带着平静的满足，逐一检视着这一切，但并未停下欣赏可恨凡人的恐惧与绝望。她还有使命，自从她儿子德鲁赫苍白、冰冷的身躯摆在她面前，这件使命便有待完成。乌荼库年迈又机敏，她认为最讽刺的是，最终帮她实现复仇大计的竟是她的曾曾孙，同时他也是摧毁了她全家幸福的那个家族的后裔。想到这里，她几乎露出了微笑。
她任由思绪奔涌流淌，冲向更遥远的地方，在所有活物当中，那是只有她能到达的领域。一旦发现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她便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捉住那些曾属于望都沙的古老力量，以便完成期待已久的最终目标。
一阵喜悦掠过她的身体。力量就在这里，比她想象的更加充足，她只需要掌控它，令其为己所用。时候即将来临，乌荼库耐心的等待终于就要结束了。
“状况最好时，我的视力也不怎么样。”史坦异抱怨道，“何况是这种没有阳光，还下着雪的日子。我真的什么都看不清！桑弗戈，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拜托！”
“什么都没发生。”二人待在司维特悬崖脚下的一座小丘上，俯视着鄂克斯特和海霍特。他们挨在一起，周围的矮树丛以及他们合作搭起的石堆没能挡住多少寒风。虽然穿着兜帽斗篷，裹着两条毯子，琴师依然抖个不停。“我们的军队到了城墙前，传令官吹响了军号。艾奎纳或是谁应该在宣读招降书。我还是没看到国王的士兵……不对，城垛上有几个人影在活动。我都快怀疑城里到底有没有人了……”
“谁？谁在城垛上？”
“仁慈的安东啊，史坦异，我看不清。只是人影而已。”
“我们应该靠近些。”牧师焦躁地说，“这种天气，在这山坡上实在太远了。”
琴师瞟了他一眼。“说什么疯话呢？我是个乐师，你是个文书官。现在已经够近了——我们本该留在纳班的，结果却随军来到这里，还要一直待下去。真的，都近过头了！”他朝合拢的手掌哈口气。
微弱的号角声随风飘来。“什么声音？”史坦异问，“发生了什么？”
“他们念完了招降书，但我猜，没得到回应。真有约书亚的风格，给埃利加一个体面投降的机会，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绝不可能投降的。”
“王子……一心要行正道。”史坦异回答，“天哪，真希望他不会出事。一想到他和凯马瑞在山洞里徘徊，我就心里难受。”
“看那个纳班人。”桑弗戈兴奋地说，“他真的很像约书亚——反正，从这里看过去挺像的。”他突然转向牧师，“你真的建议过让我假扮王子？”
“你也挺像他的。”
桑弗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圣母啊，史坦异，饶了我吧。”他将身子更深地裹进毛毯，“想象一下我在马上挥剑的样子。愿救主帮帮我们大家吧。”
“但我们都得尽自己的一份力。”
“是啊——但我只能在竖琴、鲁特琴或唱歌方面尽尽力。如果我们能赢，我保证会不留余力地弹唱；如果我们输了——好吧，只要能活下来，我还是会唱的，但恐怕不是在这儿了。无论如何，我确实没法骑马打仗，更别提在众人面前假扮约书亚。”
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聆听着风声。
“如果我们输了，恐怕就无处可逃了，桑弗戈。”
“也许吧。”琴师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终于开始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们推出了攻城槌——上帝保佑我吧，那玩意儿真吓人。前面有个大铁头，还铸了对弯角，真像一只大公羊。瞧它多大！虽然动用这么多人，但能推动它，简直就是个奇迹。”他倒抽一口冷气，“国王的人正从城墙上放箭！那边，有人倒下了。不止一个。但攻城槌仍在前进。”
“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史坦异轻声道，“这里实在太冷了，桑弗戈。”
“这么大的风，他们居然还能射出箭，还能扎到人？啊！有人从城墙掉下来了。总之，敌人少了一个。”琴师的声音因兴奋而提升，“很难看清发生了什么，但我们的人离城墙近了。那边，有人竖起了梯子，好多士兵正在往上爬。”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变得惊恐。
“你看到什么了？”史坦异眯起眼睛，努力望穿飞旋的雪片。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们。”琴师在发抖，“我想，是块大石头。他们肯定全死了。”
“愿救主保佑我们。”史坦异痛苦地说，“一旦开战就停不下来了。现在我们只能等待结局到来，不管它是好是坏。”
艾奎纳用双手拢住脸庞，试图挡住随风飞来的雪片。虽然海霍特城墙离他所在的山坡还不到五百肘尺，但他还是很难看清眼前的景象。隔着飞雪，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涌向城墙，仿佛攒动的昆虫，另有几百个更为模糊的身影正在拼命攀爬海霍特的城墙。公爵轻声咒骂。一切似乎都远得要命！
法尔郡人弗乐森顶着狂风，爬上工程师们建在山脚和空空如也的鄂克斯特之间的木制平台。“攻城槌快到城门口了。风今天站在我们这边——没错，对他们的弓手很不利。”
“但我们也一样射不准。”公爵嚷道，“他们却能在城墙上自由跑动，把我们的云梯轻易推开。”他一拳砸在自己戴手套的掌心，“太阳出来几个小时了，我们却只在雪地上挖了几道沟。”
法尔郡人疑惑地看着他。“请原谅，公爵大人，但您莫非以为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们就能把城墙推倒吗？”
“不，不，上帝知道海霍特建得有多坚固。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还剩多少时间。”他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他们一直在谈的破星星就在头顶，我都能感觉到它在发光。王子和凯马瑞走了。米蕊茉走了。”他将目光投向海霍特，穿过纷纷扬扬的雪片，“要是让士兵在外面待太久，他们会冻成冰块的。我当然希望能在日落前推倒城墙——但这太不现实了。”
艾索恩指向上方。聚集在他身边的士兵们抬起头。
“那边，墙上。”
一双双眼睛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垛口。那边探出了好几颗脑袋，脸庞仿佛鬼魅一般，丝丝缕缕的白发在狂风中飞舞。
“白狐？”施拉迪格问道，然后画了个圣树标记。
“没错。他们居然在海霍特城里。该死的怪物！”艾索恩举起涂成黑色的剑，挑战似的来回挥舞，虽然遥远城墙上那些人影并没有在意，“诅咒埃利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邪恶的交易。”
施拉迪格盯着那边。“我还没见过他们。”他提高声音，盖过周围的喧哗，“仁慈的安东啊，他们真像魔鬼！”
“他们就是魔鬼。现在连海霍特都成了他们的巢穴。”
“我还没见过他们的作为。”
“无所谓了。”艾索恩回答，“也许他们的数量并不多，但都是可怕的弓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小撮似乎没带弓。”
施拉迪格摇摇头，迷惑不解。他的目光久久无法从那些苍白的脸上挪开。“上帝保佑我们吧。”他沙哑地说道。
塞瑞登男爵身穿厚厚的铠甲，迈着沉重的脚步，爬上平台的台阶。“有什么消息？”艾奎纳问他。
塞瑞登摘下手套，将双手凑近炭火盆。“我觉得，战事很顺利。埃利加的人瞄准了攻城槌，它上坡的速度很慢，但不久就能到城门前了。有些攻城塔也已就位，吸引了敌人不少火力。我们很幸运，今天这么大风，国王的弓手一直射不准。”
“每个人都这么说。”公爵嘟囔道，“我却快急疯了。该死的约书亚，居然把我丢在这里。”他皱起眉头，划了个圣树标记，“原谅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塞瑞登点点头。“我明白。不知道他人在哪儿，确实挺烦的。”
“让我不安的不只这些。还有很多问题没得到解答。”
“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只想拖住我们——如果那颗燃烧的星星真的表示，某些有利于埃利加的事将会发生——那他们为什么不出来谈判？我还以为，国王至少会见见弟弟，哪怕只是对他咆哮，叫他叛徒。”
“也许埃利加知道约书亚不在这儿。”
艾奎纳身子一震。“怎么可能？约书亚昨晚才不见的！”
“这类事情你比我清楚，艾奎纳公爵。你们一直都在对抗国王和他的魔法盟友。”
艾奎纳走向平台前方，盯着模糊的海霍特城墙。“说不定他们确实知道，没准儿就是他们设法引走了凯马瑞——不过，该死的，那也不能保证约书亚就会跟去啊。他们不可能算到这一点。”
“猜测而已。”男爵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带些手下绕到西面城墙去。我想，是时候给他们再增添点压力了。”
“去吧。这是另一个困扰我的问题：埃利加似乎不怎么担心。攻城槌都撞到门前了，我以为至少也该有支突击队冲出来阻止它。”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塞瑞登拍拍他的手臂，“如果至高王只有这些兵力，最多只要几天，我们就能攻破大门。”
“我们也许没那么多天。”艾奎纳皱着眉头回答。
“尽力而为吧。”塞瑞登爬下平台，走向他的战马，“多点信心，艾奎纳公爵。”他大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艾奎纳环顾四周。“杰瑞米！”
男孩从平台后方的一小撮士兵中间挤出。“在，大人。”
“帮我找找有没有酒，孩子。我的肚子比脚趾还凉。”
侍从匆忙朝帐篷营地跑去。艾奎纳转过头，怒视着狂风大作、雪片飞扬的战场。
“上帝保佑我们吧！”施拉迪格惊讶地喘着气，“他们在干吗？”
“唱歌。”艾索恩说，“我在奈格利蒙城下见过。他们会唱上很长时间。”他盯着那二十多个希瑟。他们已经骑行到城墙的弓箭射程之内，平静地停在及膝深的积雪里。
“什么意思，唱歌？”
“这是他们的作战方式，至少是对抗他们的表亲——北鬼——的作战方式。可惜我知道得并不多，不然我会解释的。”
“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援军？”施拉迪格的声音因愤怒而提高，“我们在拼命——他们却在唱歌？看啊！我们的人正在倒下！”
“希瑟能用其他方式战斗，施拉迪格，我想你会看到的。在奈格利蒙，他们的歌声起到了作用，虽然我说不清原因，但他们推倒了城墙。”
他的同伴嗤之以鼻。“我更相信攻城槌和攻城塔，还有强壮的士兵。”他抬头望着天空，“越来越暗了。可现在连中午都没到。”
“也许是因为风暴越来越猛了。”艾索恩控制住紧张跺脚的战马，“我不喜欢这幅景象。你看到塔楼上面的云没？”
施拉迪格顺着艾索恩的指尖望去，眨了眨眼。“闪电！是希瑟干的？”确实，在哀怨的风声之上，他们还能听到，不朽者古怪但有韵律的歌声时高时低。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在奈格利蒙城墙前，我一连看他们唱了好几天，还是没搞懂他们做了什么。不过吉吕岐曾告诉我，他的族人是在对抗北鬼的法术。”雷声的回音滚下山坡，穿过王子军后方，散入鄂克斯特荒废的街道，也令艾索恩不由得缩了下身子。闪电再次亮起，刹那间，似乎把海霍特城墙前的一切都冻住了——凡人、攻城器械、舞动的雪花，甚至半空中的箭矢——接着，风暴又将黑暗卷回，雷声再次轰鸣，风嚎也更加响亮。“也许这就是北鬼不带弓箭的原因。”艾索恩又大声说道，“他们在准备什么花招、咒语——反正是我们不会喜欢的东西。哦，我在奈格利蒙见识过他们的恐怖，施拉迪格。我从心底祈祷吉吕岐的族人足够强大，能挡住那些北鬼。”
“真是疯了！”施拉迪格大叫道，“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又是轰的一声，比刚才的略微轻些，但不是雷鸣。“赞美乌瑟斯！他们已将攻城槌抬到了大门前。”艾索恩兴奋地大叫，“看，施拉迪格，他们撞了第一下！”他将黑剑高举到面前，踢马往前迈了几步。看着他头戴海龙盔，身披飘扬的披风，连施拉迪格都要相信他真是凯马瑞，而不是自家领主的儿子了。“我们必须找到贺夫格的骑兵，要是真能撞破大门，就得准备往里冲了。”
施拉迪格在一群攒动的步兵中间徒劳地寻找传令官。“我们应该告诉你父亲。”他大叫道。
“那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动作要快，伙计。谁能想到战况会这么顺利？”
施拉迪格奋力说了些什么，话语却被风暴掩埋。他拨转马头，奔向艾奎纳公爵的观战台所在的山坡。
“攻城槌在撞门了。”桑弗戈欢欣鼓舞地说，“看！它足有三间房子那么大！”
“但城门更大。”史坦异不住发抖，“到现在为止都没遇上什么抵抗，真叫我惊讶。”
“你看到鄂克斯特的情况了。能跑的都跑了。埃利加和他的宠物巫师害这地方成了荒地。”
“但防御城堡的人手应该足够。为什么他们不挖壕沟拖延攻城器械的速度呢？为什么他们只朝云梯丢出了几块石头？”
“他们丢出的石头很有效果。”发现史坦异不像自己一样雀跃，桑弗戈不禁有些生气，“被石头砸中的人都死了，跟你希望的一样。”
“救主之母艾莱西亚！”牧师震惊了，“桑弗戈，别这么形容战死的士兵！我只是想说，埃利加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前就知道要打围城战，却没作什么防御准备，这实在太奇怪了。”
“国王早就疯了，”琴师回答，“你也知道逃出爱克兰的人是怎么说的。况且，留下来替他卖命的士兵肯定不多。这就等于逼出山洞里的熊。熊虽然凶猛，但只是动物，一定会被聪明的凡人打败。”
“聪明？”文书官尽量抖掉毯子上的雪。凌冽的寒风穿过他俩搭起的低矮石堆，吹得他全身作痛。“我们做了什么事，能称得上聪明？我们一直都像被牵着鼻子走的牛。”
桑弗戈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尽管他也被冻得瑟瑟发抖。“艾索恩和那个纳班人假扮成凯马瑞和约书亚——必须承认，这就是个聪明的主意……你让我扮成王子的主意除外。还有，从山洞和地道穿过海霍特的城墙——也是聪明的妙计！国王花上一千年都想不到。”
为了保暖，史坦异用力地搓着双手，闻言却突然僵在原地。“国王也许不知道——但他的盟友肯定熟悉那些地道。”他声音发颤，“北鬼肯定熟悉。”
“所以我们的精灵朋友跟着王子和凯马瑞进了地道。我见到他们了，亚纪都的哥哥、母亲，还有其他人。就算你想的没错，北鬼熟悉地道，守住了洞口……我也相信他们能照顾好自己。”
“我想的不是这个。”史坦异站起身，摇落的雪片立刻被风卷走，“我想的根本不是这个。北鬼熟知所有地道。”他跨过低矮的石墙，撞掉了几块石头。
“嘿！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艾奎纳公爵。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危险。”他转身趟过积雪，顶风下山，步履蹒跚但意志坚定。
“史坦异！”桑弗戈大喊，“该死！我才不要一个人待在这儿。等等我，不管你是发哪门子疯。”他跟着文书官也跨过了石堆，“你去的方向是战场！”他大叫道，“你会被箭射中的！”
“我得找到艾奎纳。”史坦异大声回应道。
琴师骂个不停，加快脚步跟上他。
“艾索恩说的没错，大人。”施拉迪格说，“如果能撞破大门，我们就必须加紧攻势。士兵们已经看到了北鬼，他们都吓坏了，若再犹豫，优势会重新落回国王手中。如果他趁我们上坡时发动突袭，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艾奎纳盯着海霍特的高墙。在暴风雪的映衬下，哪怕是庞大的人工建筑海霍特城堡也显得十分渺小。也许他们真能撞倒城门。也许施拉迪格等人说得没错——埃利加的王国已经成了腐烂的果子，在枝头摇摇欲坠。
又一道飞溅的奇异电光掠过众多塔顶。雷声隆隆，紧接着便是巨型攻城槌砸向大门的响亮撞击声。
“那就去吧。”艾奎纳告诉施拉迪格。他的属下没下马，而是骑着喷出白息的坐骑，站在公爵脚下的木台旁。“贺夫格和他的骑兵还等在津林边。不对，有更好的办法。你先留在这儿。”艾奎纳叫来一名刚刚归队的骑马随从，嘱咐他把口信传给色雷辛人。“施拉迪格，你回艾索恩那儿。告诉他别轻举妄动，先派一批步兵探探虚实。至少等我看出埃利加在盘算什么，再作行动。”
公爵说话的同时，攻城槌再次撞上尼鲁拉大门。木料似乎往里面凹陷了一些，巨大的门闩有所松动。
“是，大人。”施拉迪格拨转战马，朝城墙奔去。
攻城槌再次摆向前方，镶铁的槌头撞得大门嘎吱作响，门板上一段长长的木条随之断裂，即使在喧闹的风暴中，艾奎纳也能听到战场上响起众人兴奋的欢呼。攻城槌被拉回后方，很快又狠狠地撞了上去。尼鲁拉大门应声碎裂，向内倾倒，碎木片片飞溅，雕塑纷纷滚落，扬起的雪片在空中飞旋。艾奎纳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大门就这样被攻破了。待飞雪落尽，他看到城堡里的数十名矛兵已经挪到门前，准备迎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隐藏的大军发动突然袭击。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两军隔着雪幔彼此对望，却没人移动。敌我双方似乎都被刚才的状况惊呆了。这时，一个头戴金盔的小小身影高举长剑，踢马上前，跟着几十名骑士和几百名步兵朝海霍特城墙的缺口冲了过去。
“该死的，艾索恩！”艾奎纳公爵大喊道。他身子过于前倾，差点失去平衡，跌下观战台。“回来！施拉迪格在哪儿！？施拉迪格！快拦住他！”有人拽住他的袖子，将他从边缘拉回，但艾奎纳并未留意那人是谁。“他看不出这也太容易了吗？艾索恩——！”他明知自己的声音不可能盖过喧闹，传到儿子身边，但还是吼个不停，“塞瑞登！你在哪儿！？跟上他——铎尔的红锤啊，我的传令官都跑哪儿去了！？”
“艾奎纳公爵！”说话的是文书官史坦异，他依然固执地拽着公爵的袖子不放。
“该死的，走开！”艾奎纳大吼，“我不需要牧师，我需要骑士。杰瑞米，跑去找塞瑞登。”他呼唤道，“艾索恩让我们别无选择。通知男爵进城。”
史坦异毫不退缩。“求你了，艾奎纳公爵，你必须听我说！”
“伙计，我现在没空听你说！我儿子像傻瓜一样冲了进去。他真把自己当成凯马瑞了——亏我还特意提醒过他！”他在平台上来回踱步，令周围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激动又狂暴。牧师却紧追不舍，像条跟在公牛屁股后的狗。最后，史坦异抓紧艾奎纳的外衣，用力一扯，令公爵失去平衡，几乎摔倒在地。
“以所有圣人之名，艾奎纳！”他大叫道，“你必须听我说！”
公爵盯着牧师涨红的脸。史坦异的眼罩几乎滑到了鼻子上。“你有什么要紧事？”艾奎纳质问道，“我们已经推倒了大门！我们在打仗呢，伙计！”
“北鬼一定熟知那些地道。”史坦异急迫地说。艾奎纳瞟到琴师桑弗戈躲在平台边，心里不禁怀疑：一个牧师和一个琴师跑来不属于他们的场合，到底想瞎搅和什么。
“什么意思？”
“他们一定知道那些地道。既然我们能想到派人穿过城堡城墙……”
士兵们从山坡下冲向破碎大门的吵闹声，甚至包括雷霆和风嚎声，突然间都被另一个骇人的刺耳声响掩盖。那声音就像指甲在抓挠石板，简直令人发狂。一时间，群马嘶鸣，就连平台上的许多士兵都捂住了耳朵。
“哦，仁慈的安东啊。”艾奎纳抬头盯着海霍特，“不！”
艾索恩最后的一批手下也冲进了缺口。在他们身后，雪地上摊着被攻城槌砸碎的木块，这时竟然升起了第二道门。它一边迅速向上，一边发出巨怪在骨头上磨牙的声音。转眼间，城墙再次被牢牢封住。这扇崭新的城门通体覆盖着沉重的铁板，外面还盖了一层雪和泥。
“哦，上帝帮帮我吧，还真被我说中了。”艾奎纳呻吟道，“他们困住了艾索恩等人。仁慈的乌瑟斯啊。”他目光惊惶，盯着工程师们推动攻城槌再度向前，捶打着第二道门。可包裹着金属的厚重城门却纹丝不动。
“他们以为困住了凯马瑞。”史坦异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计划的。”
艾奎纳转过身，一把抓住牧师的袍子，附身凑近他的脸。“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
“天哪，艾奎纳，不，我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看出来的。”
公爵松开手，如发狂一般大声下令，让剩余的弓箭手都扑上前线，保护那些工程师。此时此刻，他们正受到海霍特城墙守军的猛烈攻击。“把该死的希瑟将军给我找来！”他大吼着，“那个穿绿衣服的！精灵必须帮我们把这堵墙推倒！”
“但你还是要听我说，艾奎纳。”牧师道，“既然希瑟熟悉那些通道，那北鬼肯定也熟。风暴之王还活着的时候是阿苏瓦的领主！”
“你到底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啊，该死的！”艾奎纳狂躁不安，“我儿子被困在城里，身边只带了几个人。我们必须赶紧推倒这扇新门，进去支援他。”
“我想你必须注意……”史坦异刚开口，却又被一阵惊叫声打断。但这一次，声音来自艾奎纳后方。
“从鄂克斯特地下来的！”一个骑手尖叫道，“看！是白狐！”
“我想你必须注意后方，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史坦异摇摇头，“既然我们能走地道，那他们也能。”
哪怕天色昏暗，众人也看得出，涌上主干道的绝非凡人。苍白的面孔在阴影中闪动，苍白的手中握着锋利的长矛。此时此刻，他们光明正大地冲了出来，不再躲躲藏藏。他们开口歌唱，狂欢的战歌令艾奎纳的耳膜刺痛不已。
公爵不由发出彻底绝望的悲叹。“愿救主保佑我们吧，我们才是落进陷阱的兔子。”他拍拍牧师的肩膀，默默地表示感谢，随后大步走到平台中央。“跟我来，约书亚的将士们！跟我来！”他朝杰瑞米挥挥手，叫侍从牵过自己的坐骑。
北鬼高唱战歌，从主干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