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海里的生意
“就是这样，大人！保持住！微笑！”
一盘闪光粉随着砰的轻轻一声而爆炸了，一团烟雾像派对气球一样升入云中9号上方阳光明媚的空中。宁禄·彭尼罗，探险家、作者以及市长，正再一次让《布赖顿夜间稿件报》为他拍摄照片，这一次是和迪格比·斯林白克以及萨多娜·弗莱斯科一起合照，他们俩正是在布赖顿向大西洋中发送的消息里扮演世绑亲组织的那两位悲伤的父母的男女演员。
“那么，大人，”当摄影师将一块新的感光板装进照相机里时，《布赖顿夜间稿件报》的记者问道，“您是否能为我们的读者讲述一下，是什么给了您点子，然后发起了这场对抗海盗的远征行动呢？”
“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彭尼罗眉开眼笑地说，一边调整着他那条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光芒的市长链徽的位置，“毕竟，是我第一个向全世界警告了这些海上歹徒的存在；你可以在我的那本城际畅销书《罪孽赏金》（在任何一家好书店里都只需二十五个布赖顿银币就能买到）中读到我与他们的遭遇。近年来，我们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于他们发动袭击以及入室行窃的报告，并且开始推断出他们的组织是如何运行的。我认为，将我们的城市驶向北方，并尽我所能地抓住他们更多的人，是我的责任。”
“当然，大人，有些批评您的人认为这全都是宣传噱头，是设计用来吸引游客到布赖顿来以及卖出更多本您的书的……”
彭尼罗发出嘲笑的声音：“我的书不需要宣传的噱头就已经卖得足够好了。而假如我们清除海洋中这些寄生虫的消息能将更多的游客带到布赖顿来，那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布赖顿是一个旅游城市，而市长的工作就是帮助促进它。况且，请容许我提醒你，我们这次小小的钓鱼行动并没有花布赖顿纳税人的一分钱。由于我所达成的一项合作伙伴交易，所有的水下传感设备和贝壳船陷阱都是由我们最杰出的生意人之一，纳贝斯克·史金先生来支付的。这个假的世绑亲组织也是史金的主意。我知道有些人认为这很残酷，但你得承认它成效卓著。史金完美地理解这些没有父母的乡巴佬的心理，你瞧。他自己就是一个孤儿，你明白吗：是一个来自下层甲板的小赤佬，通过自力更生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所以他知道怎么才能吸引到他们。”
“那么大人您是否认为我们很快就能抓到更多的海盗呢？”
“等着瞧好了！”彭尼罗咯咯地笑了，他在摄影师对准了拍摄另一张照片时摆出了他最棒的姿势，“我们从最初三艘贝壳船中抓到的小子们都是一些硬骨头，不肯透露他们基地的位置。而最近抓到的这一艘船里有一个更加年轻的小子，还有一个姑娘，要撬开他们的嘴会容易得多。我相信接下来的几天就会带来巨大的成果！”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所带来的是天气的变化。一场席卷死亡大陆的风暴将大海切割成一排排陡峭的白色海浪，将布赖顿剧烈地上下抛动，就连本城居民都感到反胃，而一大批从大狩猎场飞来观看彭尼罗的手下钓捕海盗的游客都乘上了他们的飞艇和空中游艇，赶回家去了。布赖顿的人们（那些还没感觉太难受以至于无法走路的）透过狂暴的风雨凝视着飘浮在潮湿天空中的云中9号的底部，不禁想问为什么他们曾经同意让彭尼罗把他们带到这片狂野而不友好的海域中来。
在颠簸的甲板下方，布赖顿最下面的一层，芮恩躺在她那个狭窄牢笼的地板上，位于史金公司的牢棚之中，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在她头顶上方，一盏氩气灯来回摆动，将光芒挥洒在金属墙壁以及一排排等待着装进更多被诱上城来的迷失小子的牢笼上。俞饼就躺在其中之一里面；其他几个笼子里关着更早些时候抓到的贝壳船的船员们。芮恩手上的烧伤疼得厉害。她猜想在她的余生里——尽管可能不会剩下很多——都会带着这个凸起的伤痕了。
“我们要沉了吗？”当史金公司的守卫过来朝她晃悠着手电筒以查看她是否还活着时，芮恩问道。
守卫咯咯地笑了：“感觉像是要沉了，对吗？不过布赖顿摆脱过比这更糟的风暴。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抓起你其余的同党。”
“他们不是我的同党。”芮恩苦涩地说，“我不是一个迷失小子……”
“改改你的口供吧，亲爱的。”那人不耐烦地说，“我们最早拉起你们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你在鱼市甲板上对莫妮卡·威姆斯讲过同样的故事。而回答还是一样的。你是什么人不重要。现在你是一件商品。你会在新玛雅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旧日地理课的记忆在芮恩的脑海中翻腾；冬宫教室里的那个大球体，以及弗蕾娅小姐所说的话：“这里是新玛雅，以前曾经被称为南美洲，不过那是在将它连接到北美洲的那条地峡，被六十分钟战争中的缓速炸弹所摧毁之前的事了。”
新玛雅是数千英里之外！如果他们把她带去那里，她怎么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卫兵倚着她的笼子，不怀好意地隔着栅栏看着她：“你不会以为史金先生会试图把一群海盗当作家奴和保姆来卖掉吧，嗯？你最终会在他们那些巨大的新玛雅神庙城市之一上成为角斗士。他们那儿的竞技场里有很棒的演出。一帮帮奴隶相互对战，或者与改装过的大马力拆解机器以及抓来的绿色风暴潜猎者战斗。鲜血和内脏飞得到处都是，不过这些都是为了纪念他们那些可笑的新玛雅神明们而做的，所以其实是相当崇高的。”
不管是不是崇高，芮恩都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这个。她必须得找到一条出路来离开这团可怕的混乱。但是尽管她的大脑被弗蕾娅小姐称赞过，现在却被那些城市里的格斗所占据，没法去想任何别的事情。
“我希望我们沉到海底去！”等那个守卫离去时，她在他背后虚弱地喊道，“那是你们应得的报应！我希望在你们抓到更多可怜的迷失小子之前，我们就沉到海底！”
但第二天风暴便缓解了，海浪平息下来，那天傍晚又有三艘贝壳船的船员们懦弱地哭泣着被拖入奴隶棚。到了那天夜里又多抓到了四艘贝壳船，次日又有三艘，其中之一觉察到了陷阱，在磁力抓钩抓到它之前就逃跑了，但布赖顿追赶上去，投下了深水炸弹，直到一条白色的水柱从海中冲了出来，淋了右舷观察甲板上欢呼的观众们一身，而贝壳船和迷失小子们就只剩下碎块在海面上下浮动。
“消息现在一定已经传到格里姆斯比了。”林虾说，他是较早之前被抓到的小子之一，脸色苍白地从他的笼子里望着周围的牢棚里逐渐装满俘虏，“老大叔会做点什么的。他会救我们的。”
“消息已经传到格里姆斯比了。”新来的人说。
“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
“我们几天前收到了那条消息。”
“大叔说这是一个陷阱，我们该听，但我们还是偷偷溜了出来。”
“我们以为我们的妈妈和爸爸就会在这里……”
林虾垂下头，开始哭泣。他曾经在西部群岛领导过袭击团伙来对抗定居镇，残酷地屠杀任何反抗他们的旱地人，然而在这里，在史金公司的仓库里，他只是又一个迷失的少年罢了。
芮恩伸手从栅栏间穿过，拉了拉俞饼的袖子。这个新人蜷缩在她边上那个笼子的地板上。自从他们被带进来之后，他就没有对芮恩说过一句话。她猜他是在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责怪她。也许他是对的。要是她没有那么渴望着想说服他来布赖顿就好了！
“俞饼，”她轻轻地问，“有多少迷失小子？我的意思是，一共有多少。”
俞饼看都不想看她，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喃喃自语地说：“大约六十个，我估计。这还不算大叔，以及那些年纪太小没法乘坐贝壳船的新人。”
“但这里至少就有四十个了！”芮恩说，“格里姆斯比一定已经几乎空了……”
仓库的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放进来了另一拨人。更多的囚犯，芮恩想，都懒得去看他们了；这真是太令人沮丧了。不过沉重的脚步声在她的牢笼边停了下来，她抬头看时，便发现那些新来的人并不是迷失小子，只是两名史金公司的守卫，还有可恶的威姆斯小姐。
“把她带出来。”威姆斯小姐吩咐道。芮恩警觉起来。威姆斯小姐终于接受了她并不是一个迷失小妹的事实吗？也许史金公司已经意识到她永远不可能在新玛雅的竞技场里混出个样子来，所以打算把她扔下船去，不再浪费任何更多的食物和水来让她活下去吗？
“主人想要见你。”威姆斯小姐说。那些被俘的迷失小子透过他们的笼子望着芮恩被带走。
奴隶棚后面的一扇门通向某个并不比碗橱大多少的房间。守卫将芮恩推了进去，然后跟在她身后挤了进来。仅仅在威姆斯小姐拉下墙上的一根操纵杆，令芮恩感到地板在自己下方一颠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一部电梯。安克雷奇的所有电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没法工作了，不过这一部运行得十分完美，它上升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芮恩觉得她的胃好像被留在了下头。
芮恩是被兜在网里拖到奴隶棚的，所以她不怎么清楚史金公司大楼的布局。这是一座高塔，其下面的几层深深埋于布赖顿的底下，关押着俘虏来的奴隶。中间的几层楼位于城市的第二层，设有几处特殊的房间，用以放置奢侈品，并作为管理人员的办公室。较高的那几层从胜地筏城最顶层一个称为女王公园的时尚区刺入天空之中，这正是公司的创始人，纳贝斯克·史金先生的办公室。这最顶层的部分如同冰山一样洁白美丽，让人根本猜想不到潜伏在下方的另外十分之九的危险建筑。当地人都把它称为胡椒瓶。
电梯在最顶层停下，芮恩走出电梯，便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圆形房间。房间装饰得很漂亮，挂着黑色毛绒窗帘，配着黑色地毯，黑色的墙上悬挂着镶在金框里的黑色图画。但令芮恩屏住呼吸的是从窗口望出去的景色。她正俯瞰着布赖顿的重重屋顶：阳光明媚，彩旗飞舞，一艘艘空中游艇和空气脚踏船正从港口升起，大群大群的海鸥或是绕着烟囱盘旋，或是远远地高飞到波光粼粼的大海之上。城市桨轮溅起的水雾随着一阵轻风洒遍整座城市，阳光穿过水雾，让街头到处都是飘动的彩虹。
一时间，芮恩几乎忘了她的凄惨遭遇，她的饥肠辘辘，还有她的手被烙印的痛苦。喜悦从她心底浮现。她正置身于一座筏城之上；在一座她一直梦想着的美妙城市之上，而它甚至比她所能希望的还要更加美丽。
“那个女孩到了，史金先生。”威姆斯小姐大声说道，她的声音里带着芮恩从没听到过的奉承讨好的语调。一名守卫把芮恩扭转过来，让她面对着一个坐在黑色转椅里静静地看着她的人。
纳贝斯克·史金一动不动地坐着，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随着他的脚轻微地上下晃动，一只漆皮鞋反射出闪闪亮光，而这就是他唯一的动作。他一身鸽灰色的西装、灰色的手套、灰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灰色的脸、灰色的声音。他说：“我很高兴见到你，我亲爱的。”但是他听起来并不高兴。他看起来也不高兴。看起来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高兴为何物一样。他说：“莫妮卡告诉我，你自称是从安克雷奇来的。”
“我是的！”芮恩叫了起来，她很感激终于有人准备要听听她的话了，“我的名字是芮恩·纳茨沃西，我是被绑架的——”
“没人能从安克雷奇来。”史金站起身来绕着她走。双眼始终盯着她。“安克雷奇多年前就沉没了，在格陵兰的西面。”
“不，它没有！”芮恩脱口而出，“它——”
史金举起一根手指，然后转向他的桌子。他转回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是芮恩从弗蕾娅小姐那儿偷来的那本书。她都把它完全忘光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这是什么？”他问。
“那是《锡之书》。”她说，“只是一件来自黑暗世纪的老古董。‘奥托里库斯’号就是为了它而去安克雷奇的。我认为它和潜水艇有关。我帮迷失小子们偷到了它，但一切都搞砸了，最终俞饼抓了我当人质，而如果你能带我回到那里的话，先生，我相信我的妈妈和爸爸还有弗蕾娅小姐都会奖励你的……”
“又是安克雷奇。”史金把书放下，审视着她，“为什么你还坚持这个荒唐的故事？除了鱼之外，安克雷奇不是任何人的家。布赖顿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我们敬爱的市长彭尼罗用他那本有关安克雷奇末日的书赚了相当一大笔钱。《罪孽赏金》的结尾就是安克雷奇沉入了我们那位坚持原创的市长描述为‘水下坟墓’的地方。”
“哎，彭尼罗是个骗子！”芮恩生气地说，她心想彭尼罗能活下来根本都是太不公平了，更别提他还从他的谎言里发了财，“他是个胆小鬼，也是个骗子，当他以为阿尔汉格尔斯克要吃了安克雷奇的时候，他还开枪射了我爸爸，还偷了妈妈和爸爸的飞艇，好让他能逃离安克雷奇。他不可能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他写了什么，肯定都是他编出来的。”
纳贝斯克·史金的一条灰色的眉毛扬起了八分之一英寸，这就是他表示惊讶的方式。同一时刻，芮恩有了一个主意。她是在整个外部世界里唯一知道安克雷奇真相的人。这当然会令她变得有价值吧？比起同其余的迷失小子们一起当作竞技场奴隶拍卖掉可要有价值得多！
她感觉好像身在一个庞大而黑暗的房间里，而自房间另一头，离她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扇很小的门打开了；她能看到一条出路。
她说：“安克雷奇找到了一条通往死亡大陆上的某一小片绿色大地的路。它在那里蓬勃发展了起来，我就是证据。你难道不觉得彭尼罗会想要知道这个吗？”
纳贝斯克·史金本打算让她再次住口，但当她说话的时候他犹豫了，他的眉毛挑起了整整四分之一英寸。他再次于他的椅子中坐了下来，眼睛仍然盯着芮恩。“解释。”他说。
“好吧，他会想要知道安克雷奇的事的，不是吗？”芮恩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他通过把我们的事告诉大家而赚到了那么多钱，那么想想看他要是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会有多么感兴趣。他能写一个续集！他能组织一场远征把我送回家，然后把这事写成一本书！”而即使他不能这么做，她想，至少在那座飘浮宫殿一样的东西里作为一名奴隶活下来，总比在新玛雅的竞技场里要来得好。她急切地说：“他会渴望要和我说话的。”
史金缓缓点了点头。一丝微笑在他薄削的嘴唇周围闪了一闪，然后就放弃了继续存在的努力。彭尼罗在接受《布赖顿夜间稿件报》采访时提到了甲板下层的事，他提醒大家史金的出身就是鼹鼠村的潮湿小巷里的一名小贼，这在他们俩之间制造出了裂痕，深深地激怒了史金。也许这个姑娘正是他的神祇所送来的礼物；是一个让他报复布赖顿的荒唐市长的方式。
“如果你的故事是真的，”他说，“你可能的确会引起彭尼罗市长的兴趣。但你怎么能证明这一点呢？”
芮恩指着《锡之书》，它正躺在他的办公桌上：“那就是证明。它是一件著名的宝物，来自女藩侯的图书馆……”
“我不记得彭尼罗在他冗长地细数安克雷奇的财宝时曾经提到过它。”史金说，“假如他认不出它来呢？那就只剩下了你自己的话，而谁会相信一个奴隶兼迷失小妹的话呢？”
“他可以问我各种事情。”芮恩急切地说，“他可以问我的妈妈和爸爸还有斯卡比俄斯先生还有弗蕾娅小姐的事情，那些在他的书里没有提到过的事情，那些只有在安克雷奇生活过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有意思。”史金又慢动作地点了点头，“莫妮卡。”他说，“这个女孩要转移到第二层。请确保她从现在起被当作一件奢侈品来对待。”
“别忘了俞饼。”芮恩说，“他也去过安克雷奇。”
“的确。”史金说。他瞥了一眼威姆斯小姐，“安排一下，将那个男孩带到审讯室。是时候我该和他谈谈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盘闪光粉随着砰的轻轻一声而爆炸了，一团烟雾像派对气球一样升入云中9号上方阳光明媚的空中。宁禄·彭尼罗，探险家、作者以及市长，正再一次让《布赖顿夜间稿件报》为他拍摄照片，这一次是和迪格比·斯林白克以及萨多娜·弗莱斯科一起合照，他们俩正是在布赖顿向大西洋中发送的消息里扮演世绑亲组织的那两位悲伤的父母的男女演员。
“那么，大人，”当摄影师将一块新的感光板装进照相机里时，《布赖顿夜间稿件报》的记者问道，“您是否能为我们的读者讲述一下，是什么给了您点子，然后发起了这场对抗海盗的远征行动呢？”
“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彭尼罗眉开眼笑地说，一边调整着他那条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光芒的市长链徽的位置，“毕竟，是我第一个向全世界警告了这些海上歹徒的存在；你可以在我的那本城际畅销书《罪孽赏金》（在任何一家好书店里都只需二十五个布赖顿银币就能买到）中读到我与他们的遭遇。近年来，我们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于他们发动袭击以及入室行窃的报告，并且开始推断出他们的组织是如何运行的。我认为，将我们的城市驶向北方，并尽我所能地抓住他们更多的人，是我的责任。”
“当然，大人，有些批评您的人认为这全都是宣传噱头，是设计用来吸引游客到布赖顿来以及卖出更多本您的书的……”
彭尼罗发出嘲笑的声音：“我的书不需要宣传的噱头就已经卖得足够好了。而假如我们清除海洋中这些寄生虫的消息能将更多的游客带到布赖顿来，那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布赖顿是一个旅游城市，而市长的工作就是帮助促进它。况且，请容许我提醒你，我们这次小小的钓鱼行动并没有花布赖顿纳税人的一分钱。由于我所达成的一项合作伙伴交易，所有的水下传感设备和贝壳船陷阱都是由我们最杰出的生意人之一，纳贝斯克·史金先生来支付的。这个假的世绑亲组织也是史金的主意。我知道有些人认为这很残酷，但你得承认它成效卓著。史金完美地理解这些没有父母的乡巴佬的心理，你瞧。他自己就是一个孤儿，你明白吗：是一个来自下层甲板的小赤佬，通过自力更生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所以他知道怎么才能吸引到他们。”
“那么大人您是否认为我们很快就能抓到更多的海盗呢？”
“等着瞧好了！”彭尼罗咯咯地笑了，他在摄影师对准了拍摄另一张照片时摆出了他最棒的姿势，“我们从最初三艘贝壳船中抓到的小子们都是一些硬骨头，不肯透露他们基地的位置。而最近抓到的这一艘船里有一个更加年轻的小子，还有一个姑娘，要撬开他们的嘴会容易得多。我相信接下来的几天就会带来巨大的成果！”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所带来的是天气的变化。一场席卷死亡大陆的风暴将大海切割成一排排陡峭的白色海浪，将布赖顿剧烈地上下抛动，就连本城居民都感到反胃，而一大批从大狩猎场飞来观看彭尼罗的手下钓捕海盗的游客都乘上了他们的飞艇和空中游艇，赶回家去了。布赖顿的人们（那些还没感觉太难受以至于无法走路的）透过狂暴的风雨凝视着飘浮在潮湿天空中的云中9号的底部，不禁想问为什么他们曾经同意让彭尼罗把他们带到这片狂野而不友好的海域中来。
在颠簸的甲板下方，布赖顿最下面的一层，芮恩躺在她那个狭窄牢笼的地板上，位于史金公司的牢棚之中，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在她头顶上方，一盏氩气灯来回摆动，将光芒挥洒在金属墙壁以及一排排等待着装进更多被诱上城来的迷失小子的牢笼上。俞饼就躺在其中之一里面；其他几个笼子里关着更早些时候抓到的贝壳船的船员们。芮恩手上的烧伤疼得厉害。她猜想在她的余生里——尽管可能不会剩下很多——都会带着这个凸起的伤痕了。
“我们要沉了吗？”当史金公司的守卫过来朝她晃悠着手电筒以查看她是否还活着时，芮恩问道。
守卫咯咯地笑了：“感觉像是要沉了，对吗？不过布赖顿摆脱过比这更糟的风暴。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抓起你其余的同党。”
“他们不是我的同党。”芮恩苦涩地说，“我不是一个迷失小子……”
“改改你的口供吧，亲爱的。”那人不耐烦地说，“我们最早拉起你们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你在鱼市甲板上对莫妮卡·威姆斯讲过同样的故事。而回答还是一样的。你是什么人不重要。现在你是一件商品。你会在新玛雅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旧日地理课的记忆在芮恩的脑海中翻腾；冬宫教室里的那个大球体，以及弗蕾娅小姐所说的话：“这里是新玛雅，以前曾经被称为南美洲，不过那是在将它连接到北美洲的那条地峡，被六十分钟战争中的缓速炸弹所摧毁之前的事了。”
新玛雅是数千英里之外！如果他们把她带去那里，她怎么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卫兵倚着她的笼子，不怀好意地隔着栅栏看着她：“你不会以为史金先生会试图把一群海盗当作家奴和保姆来卖掉吧，嗯？你最终会在他们那些巨大的新玛雅神庙城市之一上成为角斗士。他们那儿的竞技场里有很棒的演出。一帮帮奴隶相互对战，或者与改装过的大马力拆解机器以及抓来的绿色风暴潜猎者战斗。鲜血和内脏飞得到处都是，不过这些都是为了纪念他们那些可笑的新玛雅神明们而做的，所以其实是相当崇高的。”
不管是不是崇高，芮恩都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这个。她必须得找到一条出路来离开这团可怕的混乱。但是尽管她的大脑被弗蕾娅小姐称赞过，现在却被那些城市里的格斗所占据，没法去想任何别的事情。
“我希望我们沉到海底去！”等那个守卫离去时，她在他背后虚弱地喊道，“那是你们应得的报应！我希望在你们抓到更多可怜的迷失小子之前，我们就沉到海底！”
但第二天风暴便缓解了，海浪平息下来，那天傍晚又有三艘贝壳船的船员们懦弱地哭泣着被拖入奴隶棚。到了那天夜里又多抓到了四艘贝壳船，次日又有三艘，其中之一觉察到了陷阱，在磁力抓钩抓到它之前就逃跑了，但布赖顿追赶上去，投下了深水炸弹，直到一条白色的水柱从海中冲了出来，淋了右舷观察甲板上欢呼的观众们一身，而贝壳船和迷失小子们就只剩下碎块在海面上下浮动。
“消息现在一定已经传到格里姆斯比了。”林虾说，他是较早之前被抓到的小子之一，脸色苍白地从他的笼子里望着周围的牢棚里逐渐装满俘虏，“老大叔会做点什么的。他会救我们的。”
“消息已经传到格里姆斯比了。”新来的人说。
“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
“我们几天前收到了那条消息。”
“大叔说这是一个陷阱，我们该听，但我们还是偷偷溜了出来。”
“我们以为我们的妈妈和爸爸就会在这里……”
林虾垂下头，开始哭泣。他曾经在西部群岛领导过袭击团伙来对抗定居镇，残酷地屠杀任何反抗他们的旱地人，然而在这里，在史金公司的仓库里，他只是又一个迷失的少年罢了。
芮恩伸手从栅栏间穿过，拉了拉俞饼的袖子。这个新人蜷缩在她边上那个笼子的地板上。自从他们被带进来之后，他就没有对芮恩说过一句话。她猜他是在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责怪她。也许他是对的。要是她没有那么渴望着想说服他来布赖顿就好了！
“俞饼，”她轻轻地问，“有多少迷失小子？我的意思是，一共有多少。”
俞饼看都不想看她，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喃喃自语地说：“大约六十个，我估计。这还不算大叔，以及那些年纪太小没法乘坐贝壳船的新人。”
“但这里至少就有四十个了！”芮恩说，“格里姆斯比一定已经几乎空了……”
仓库的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放进来了另一拨人。更多的囚犯，芮恩想，都懒得去看他们了；这真是太令人沮丧了。不过沉重的脚步声在她的牢笼边停了下来，她抬头看时，便发现那些新来的人并不是迷失小子，只是两名史金公司的守卫，还有可恶的威姆斯小姐。
“把她带出来。”威姆斯小姐吩咐道。芮恩警觉起来。威姆斯小姐终于接受了她并不是一个迷失小妹的事实吗？也许史金公司已经意识到她永远不可能在新玛雅的竞技场里混出个样子来，所以打算把她扔下船去，不再浪费任何更多的食物和水来让她活下去吗？
“主人想要见你。”威姆斯小姐说。那些被俘的迷失小子透过他们的笼子望着芮恩被带走。
奴隶棚后面的一扇门通向某个并不比碗橱大多少的房间。守卫将芮恩推了进去，然后跟在她身后挤了进来。仅仅在威姆斯小姐拉下墙上的一根操纵杆，令芮恩感到地板在自己下方一颠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一部电梯。安克雷奇的所有电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没法工作了，不过这一部运行得十分完美，它上升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芮恩觉得她的胃好像被留在了下头。
芮恩是被兜在网里拖到奴隶棚的，所以她不怎么清楚史金公司大楼的布局。这是一座高塔，其下面的几层深深埋于布赖顿的底下，关押着俘虏来的奴隶。中间的几层楼位于城市的第二层，设有几处特殊的房间，用以放置奢侈品，并作为管理人员的办公室。较高的那几层从胜地筏城最顶层一个称为女王公园的时尚区刺入天空之中，这正是公司的创始人，纳贝斯克·史金先生的办公室。这最顶层的部分如同冰山一样洁白美丽，让人根本猜想不到潜伏在下方的另外十分之九的危险建筑。当地人都把它称为胡椒瓶。
电梯在最顶层停下，芮恩走出电梯，便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圆形房间。房间装饰得很漂亮，挂着黑色毛绒窗帘，配着黑色地毯，黑色的墙上悬挂着镶在金框里的黑色图画。但令芮恩屏住呼吸的是从窗口望出去的景色。她正俯瞰着布赖顿的重重屋顶：阳光明媚，彩旗飞舞，一艘艘空中游艇和空气脚踏船正从港口升起，大群大群的海鸥或是绕着烟囱盘旋，或是远远地高飞到波光粼粼的大海之上。城市桨轮溅起的水雾随着一阵轻风洒遍整座城市，阳光穿过水雾，让街头到处都是飘动的彩虹。
一时间，芮恩几乎忘了她的凄惨遭遇，她的饥肠辘辘，还有她的手被烙印的痛苦。喜悦从她心底浮现。她正置身于一座筏城之上；在一座她一直梦想着的美妙城市之上，而它甚至比她所能希望的还要更加美丽。
“那个女孩到了，史金先生。”威姆斯小姐大声说道，她的声音里带着芮恩从没听到过的奉承讨好的语调。一名守卫把芮恩扭转过来，让她面对着一个坐在黑色转椅里静静地看着她的人。
纳贝斯克·史金一动不动地坐着，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随着他的脚轻微地上下晃动，一只漆皮鞋反射出闪闪亮光，而这就是他唯一的动作。他一身鸽灰色的西装、灰色的手套、灰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灰色的脸、灰色的声音。他说：“我很高兴见到你，我亲爱的。”但是他听起来并不高兴。他看起来也不高兴。看起来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高兴为何物一样。他说：“莫妮卡告诉我，你自称是从安克雷奇来的。”
“我是的！”芮恩叫了起来，她很感激终于有人准备要听听她的话了，“我的名字是芮恩·纳茨沃西，我是被绑架的——”
“没人能从安克雷奇来。”史金站起身来绕着她走。双眼始终盯着她。“安克雷奇多年前就沉没了，在格陵兰的西面。”
“不，它没有！”芮恩脱口而出，“它——”
史金举起一根手指，然后转向他的桌子。他转回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是芮恩从弗蕾娅小姐那儿偷来的那本书。她都把它完全忘光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这是什么？”他问。
“那是《锡之书》。”她说，“只是一件来自黑暗世纪的老古董。‘奥托里库斯’号就是为了它而去安克雷奇的。我认为它和潜水艇有关。我帮迷失小子们偷到了它，但一切都搞砸了，最终俞饼抓了我当人质，而如果你能带我回到那里的话，先生，我相信我的妈妈和爸爸还有弗蕾娅小姐都会奖励你的……”
“又是安克雷奇。”史金把书放下，审视着她，“为什么你还坚持这个荒唐的故事？除了鱼之外，安克雷奇不是任何人的家。布赖顿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我们敬爱的市长彭尼罗用他那本有关安克雷奇末日的书赚了相当一大笔钱。《罪孽赏金》的结尾就是安克雷奇沉入了我们那位坚持原创的市长描述为‘水下坟墓’的地方。”
“哎，彭尼罗是个骗子！”芮恩生气地说，她心想彭尼罗能活下来根本都是太不公平了，更别提他还从他的谎言里发了财，“他是个胆小鬼，也是个骗子，当他以为阿尔汉格尔斯克要吃了安克雷奇的时候，他还开枪射了我爸爸，还偷了妈妈和爸爸的飞艇，好让他能逃离安克雷奇。他不可能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他写了什么，肯定都是他编出来的。”
纳贝斯克·史金的一条灰色的眉毛扬起了八分之一英寸，这就是他表示惊讶的方式。同一时刻，芮恩有了一个主意。她是在整个外部世界里唯一知道安克雷奇真相的人。这当然会令她变得有价值吧？比起同其余的迷失小子们一起当作竞技场奴隶拍卖掉可要有价值得多！
她感觉好像身在一个庞大而黑暗的房间里，而自房间另一头，离她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扇很小的门打开了；她能看到一条出路。
她说：“安克雷奇找到了一条通往死亡大陆上的某一小片绿色大地的路。它在那里蓬勃发展了起来，我就是证据。你难道不觉得彭尼罗会想要知道这个吗？”
纳贝斯克·史金本打算让她再次住口，但当她说话的时候他犹豫了，他的眉毛挑起了整整四分之一英寸。他再次于他的椅子中坐了下来，眼睛仍然盯着芮恩。“解释。”他说。
“好吧，他会想要知道安克雷奇的事的，不是吗？”芮恩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他通过把我们的事告诉大家而赚到了那么多钱，那么想想看他要是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会有多么感兴趣。他能写一个续集！他能组织一场远征把我送回家，然后把这事写成一本书！”而即使他不能这么做，她想，至少在那座飘浮宫殿一样的东西里作为一名奴隶活下来，总比在新玛雅的竞技场里要来得好。她急切地说：“他会渴望要和我说话的。”
史金缓缓点了点头。一丝微笑在他薄削的嘴唇周围闪了一闪，然后就放弃了继续存在的努力。彭尼罗在接受《布赖顿夜间稿件报》采访时提到了甲板下层的事，他提醒大家史金的出身就是鼹鼠村的潮湿小巷里的一名小贼，这在他们俩之间制造出了裂痕，深深地激怒了史金。也许这个姑娘正是他的神祇所送来的礼物；是一个让他报复布赖顿的荒唐市长的方式。
“如果你的故事是真的，”他说，“你可能的确会引起彭尼罗市长的兴趣。但你怎么能证明这一点呢？”
芮恩指着《锡之书》，它正躺在他的办公桌上：“那就是证明。它是一件著名的宝物，来自女藩侯的图书馆……”
“我不记得彭尼罗在他冗长地细数安克雷奇的财宝时曾经提到过它。”史金说，“假如他认不出它来呢？那就只剩下了你自己的话，而谁会相信一个奴隶兼迷失小妹的话呢？”
“他可以问我各种事情。”芮恩急切地说，“他可以问我的妈妈和爸爸还有斯卡比俄斯先生还有弗蕾娅小姐的事情，那些在他的书里没有提到过的事情，那些只有在安克雷奇生活过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有意思。”史金又慢动作地点了点头，“莫妮卡。”他说，“这个女孩要转移到第二层。请确保她从现在起被当作一件奢侈品来对待。”
“别忘了俞饼。”芮恩说，“他也去过安克雷奇。”
“的确。”史金说。他瞥了一眼威姆斯小姐，“安排一下，将那个男孩带到审讯室。是时候我该和他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