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之后我可有年头没再见过莎拉·帕尔默了,我靠,我甚至都没怎么想起过她,打星盟战争就够我忙活的了,战争期间我失去了许多战友,让我无暇多想。
萨姆,老戈,小妞,他们在暴揍星盟的仗打赢很久之前就纷纷殒命,他们的故事可能会放到以后再讲。
战争末期我已经成了另外一队ODST的头头,不过我们还是自称A-9。人类这点挺有意思的,举个现成例子,洛叔叔有一根爱不释手的鱼竿,每逢时运不济就拿出来把玩一番。“老伙计跟了我二十多年了,”他总是边换鱼线边自豪地念叨,“杆换过两次,线轴也换了两回。”我没好意思告诉他那根鱼竿跟他当初买的那根完全不存在哪怕一个原子的关系,不过对他来说鱼竿还是当年那根鱼竿,这跟人员全部更替的A-9小队没什么区别。
至少最高司令部不会管那么宽。
不出所料,2546年维罗妮卡·戴尔威胁要以抗命的罪名把我送上军事法庭。A-9小队刚到基地就被她拎进一间离战场十万八千里远的会议室,全体队员都得接受言辞刻薄的质询。直到她已经找不出新鲜词儿来形容我的行为有多么不负责任我才举手请求发言,她吼了我一句,但还是点头允许我说话。
“虽然我们执行的是军情局的行动,可你不是我的上级,我们之所以服从你的命令是出于礼貌。如果你对我的作战表现不满意,建议你直接找我真正的上司投诉。”
她瞪了我一眼,目光凌厉得能把钻石一切为二。“我必须跟你私下谈谈。”
“没这个必要,”我扫了一圈其他人。萨玛瑞特和戈米斯憋着笑,赛文多塔愁得直翻白眼。
“队头儿,你们俩继续解决问题,”她说。“这部分我们不听也罢。”
维罗妮卡感激地对她点点头。“其他人解散。”
萨姆和戈米斯夺门而出时差点绊在一起,赛文多塔摇着脑袋紧随其后走出会议室。
我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把脚撂在房间当中的会议桌上。维罗妮卡依然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怒不可遏。
“是因为咱俩的事?”她说。“你因为这个缘故一有机会就卷我面子?”
我举起双手。“要扯上所谓的‘咱俩的事’我可不以为然,因为整整一年不跟我说话的人是你。”
她避开我的目光。“你说的也许有道理。”
“你看,”我把脚放了下来,贴到桌子跟前。“跟你在一起那周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几天,确实,考虑到我成年后一直在跟星盟打仗,我的标准确实很低,但话得说清楚,不管你说的‘咱俩’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决定去救G-6小队跟咱俩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那两个字不重要,”她揉着脑门。“根本无足轻重。”
不怕你笑话,我的心好像被捅了一刀。
“你的动机我能理解,”她说。“可你不知道你行事如此鲁莽是多么的不知所谓。无数好人已经为你们抢救回来的那块数据芯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从收纳格里掏出芯片,动作轻柔地把它放在桌上,仿佛它是用玻璃纤维制成的。我把芯片推过平滑的桌面,她用指尖把它铲起,压根没碰我的手指。
“巴克,如果咱们还有机会共事,你必须要信任我,总有一些事我不能跟你明说,那些事你也没必要知道,但你必须相信我心里永远把我们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们?我们指谁?”
“人类。”
我朝她一努嘴,然后点头。“我相信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这也是问题所在,咱俩确实有段故事,换做是我绝对不会说它的基础是相互信任。”
她低头看了看手掌上的数据芯片,然后攥起拳头。“就算你是对的吧。解散。”
我知道闹翻成这样我俩还能再凑到一起确实匪夷所思,但这场战争相当漫长,我们不能永远躲着对方,尤其是在军情局想要处置的目标价值连城的时候。她想方设法回避我,我也可以厚颜无耻地承认我也在躲着她,这种躲猫猫直到2552年星盟发现地球并大举进犯才告一段落。
那部分放到后面讲。不好意思,叙事顺序有点跳,我这人就这德行,尽量跟上我的思路。
2553年战争正式结束,星盟的敌对行动也告一段落,我趁机带上维罗妮卡共度假期。萨迦索行动的恩怨过了很久才算被她彻底翻篇,我擦,整整七年啊。可能当时我觉得研究我俩是否有缘共度余生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吧。
在战争年代一名士兵维持一段恋情近乎不可能,在任何时期跟军情局的军官约会都是天方夜谭。不过随着硝烟的远去我们还是决定前往日暮星殖民地试上一试。
先得坦白我也有我的担心。当保命的压力不复存在,你忽然意识到活着不再是最大的难题时,战地恋情就有降温的趋势。像我们这样从新蒙巴萨杀出一条血路是一码事,筹划事关彼此的未来却是全新的挑战。
在为退役做打算这方面地狱伞兵可谓低能到臭名昭著,考虑成家立业更是没边的事,反正我盘算的未来全绝对不会超过几天,甚至总是担心自己会朝不保夕。
话虽如此,如果你在日暮星都不能打动姑娘的心扉,你这辈子恐怕注定要孤独终老了。在这颗水世界的赤道区域,牙齿般排列的多山群岛耸立在浩渺的烟波中,载着游客跨越群峰的缆车将群岛串成了一串珍珠项链。
这颗星球以奇景著称,在罕见恒星的照耀下天空的色彩在白天会一直呈现出日暮的景象,到了晚上景色更是妙绝,群星闪耀的亮丽夜空中布满了蓝色,绿色和粉色的极光,如缎带般翩翩起舞,再加上无处不在的轻柔浪花,环境之美堪称一绝。
浅海的狭长避风处建有一片私人别墅,我俩“奢华”的水上海景木屋也在其中。在阳台上漫步,或是行走在简陋得如同儿童手工节目作品的跨别墅步道板上,形如蝠鲼的“赛弗拉顿”(译注:音译,实在想不出有啥地球生物用这个词根,下面的外星海豚也一样)在你脚下的大海里潜游,在成群结队的“纳夫卡”群中穿行嬉戏,其乐融融,后者是当地一种酷似海豚的海洋哺乳动物。我们度了个长假,喝着游船上的酒水晒着日光浴,在温热的海水里尽情畅游。
整个星期我们都腻在一起,如果我们错过彼此的话我一定会抱憾终生的。我这辈子阅人有限,但跟别人相处从来没像和维罗妮卡一起这样合拍。我们甚至开始探讨共同生活的可能,就像那真的会发生一样。
紧接着职业生涯的铁蹄就脚后跟先着地踩在了我俩中间。
有人敲响了海景房的门,起初我们故意对轻柔的敲门声充耳不闻,接着轻叩就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狠砸。我扯开嗓门让他滚远点。
等到逐渐加强的力道演变成重力锤砸石头的程度我都准备朝门板开枪了,但维罗妮卡温柔地拉住了我的手,当然,她的另外一只手上也拿着手枪,可她的脑子永远比我冷静。
“谁?”她喊道,好像闯入者是因为害羞才没敲碎门板似的。
一个沉稳的男声回答。“我叫君,是斯巴达战士IV项目的参与者,我来这里是为了公事。”
我恨透了那两个字。“公事”对我来说永远意味着在办公室里苦熬一整天。
这次也不会例外。
我不自禁看了一眼阳台和外面的大海,维罗妮卡和我也许能趁那小子没进门之前从水路溜走,运气好的话没准能逃跑成功。
我对她使了个颜色,然后朝阳台一扬头。她瞪了我一眼,打开房门。
君大步走进房间时我极力掩饰着对她这个决定的失望。沉浸在日暮星温热的空气中我俩穿着泳装都大汗淋漓,可他却穿着黑色公务装,就像他刚走进的是一件装着空调的船舱。
我在致远星上跟他打过交道,那是在那颗星球沦陷前不久的2552年,不过当时我们都身穿盔甲,我穿的是ODST的型号,他穿的是的斯巴达战士盔甲。他的脸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在他的左面颊上纹着一个攥着三支箭的拳头。
和所有斯巴达战士一样,他的身高远超我俩,秃瓢脑袋都快蹭到玄关的顶棚了。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威逼感,提醒你他能在转瞬之间杀死眼前的所有人,你还活着仅仅是因为他没有灭了你的理由。
“很遗憾在休假时间打扰两位。”
我扮着鬼脸从他身边蹭了过去,走进客厅。“没人比我更遗憾。”
他坐在摆着蓝色刺绣坐垫的椅子上,抬头对我笑了笑。“我又没说遗憾的是我。”
我差点张嘴就来,数说帮他根治恶劣性格的几种手段,好在料事如神的维罗妮卡预料到了我的反应,抢先问道,“说具体点,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我有事与巴克中士商议。”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他是来找维罗妮卡的,没想到我居然成了他的目标。我又瞄了一眼阳台,不过还是抱着双臂倚在通往卧室的门上。“好,你说吧。”
“私下谈。”他看了一眼维罗妮卡,这回轮到她回避了。被排除在对话之外对我来说司空见惯,但一名军情局的军官被撵出房间就太离奇了。
“她的安全级别远远高过了我,”我说。
“这件事她不便参与。”
我挺直腰杆,上前一步。“告诉你,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当着她面讲。”
维罗妮卡按住我的胸口。“没关系。”她从我身旁闪过,抓起一件遮阳裙,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朝门走去。
我对君怒目而视。“反正事后我一样会告诉她。”
她马上就走到门口了,还是转过身。“不,这次不行。”
我刚想反驳就被她制止了。
“艾迪,我是军情局的人,我明白规矩。”
“但是——”
“有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你也需要保留一些秘密,这样才算公平。”
我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她就钻出了房门。我考虑过去追她,但在斯巴达战士战士的阻拦下看得出我的成功概率不大。我扭头用屁股对着君。
“这回我想对你视而不见都不成了。”
“我尽量长话短说。”君走到我面前。“斯巴达战士对你来说应该不陌生。”
“遇到过不少。”
他点头表示赞同。“在致远星作战时你隶属第11空降营。”
“是的,斯巴达战士-B312曾在新亚历山大帮助我脱困。”
君低下脑袋。“Noble六号是好样的。”
我特意给了他一些时间让他收拾情绪,可他倒好,眼睛依然干得像被玻璃化的沙漠。
“巴克中士,你的战斗履历可圈可点,在模板:ODST中堪称杰出的领导者和最优秀的士兵。”
“你再夸我可要脸红了。”
“星盟战争的终结并不意味着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
“你是来征兵的?我的假期旅行离结束还早着呢。”
“征兵?算是吧。”他打量着我。“如果让你加入斯巴达战士你意下如何?”
这下我装不住了,真的笑出了声。
“我没开玩笑,”君说。
“当然没有。”我尽量保持镇定。“不过我是不是岁数太大了?莫非军情局发现了星盟的返老还童射线?”
君站起身,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我们正在开展一项新的计划,名为斯巴达战士IV。我们希望你能成为第一批新兵的一员。”
我好像被套上了一条冰做的小内裤,猛地一激灵。“等等,你是认真的。”
“一向如此。”
我很少被震惊得瞠目结舌,但他确实吓到我了。“怎么会……?”
“在斯巴达战士II期和III期的发展过程中我们研发出了可以将现役士兵的力量、速度、耐力和抗击打能力提升至超越常人水平的技术,多年前类似的技术完全可望而不可即,但依靠大战期间取得的科技进步,这项技术终于被我们掌握了。”
“这样你们就不用再绑架小孩了。”
这句话引起了他的警觉。当时我早就听说军情局从家中绑架幼童,胁迫他们参与斯巴达战士计划,我对那些传言深信不疑,不过没从任何跟我打过交道的斯巴达战士战士那里得到过验证。君闻言后揪在一起的鼻梁让我第一次确认那些可怕的传说确实不假。
即便如此君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平复了一下心态,指着自己说道。“我本人其实是个孤儿,不过强化手术带来的副作用确实妙不可言。”
我靠在墙上,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子,维罗妮卡不嫌弃我的邋遢样,不过我要是变成斯巴达战士她是怎么个态度就难说了,我也不太想主动去问。
“那我的队员怎么办?”我问。
君摇摇头。“计划的参与者都是精挑细选的,我们只招募最优秀的士兵。”
我听完就火了。“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兵,如果没有他们我都死了几十次了。”
“中士,我们读过你的作战记录,不光是你的报告,还有你的盔甲收集的全部数据,并用一部AI专门对它们进行分析。我们完全了解到底是谁救了谁。”
“我年轻那会儿可没少闯祸。”
“你并不是唯一与我进行这番谈话的对象,只是其中之一。”
“而所谓的其他人并不包括A-9小队的其他成员。”
“中士,我无意冒犯,他们都是好兵,每个都是,就连被你们戏称为菜鸟的那位也一样,但简明扼要地讲,他们既没有你的战斗技巧,也没有你的丰富经验。”
“他们学起来肯定比我快多了。”
“不太可能。”
“我猜你们的AI能证明这点。”
君点点头。
我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家伙。我知道他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对我做出任何让步。斯巴达战士不经常讨价还价,我能察觉到就算他有这样的意愿也没有这个权力。规矩不是他定的,他只是执行者。
“我还有多长时间?”
君指着门外。“有一艘穿梭机在等着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
“我问的是我可以考虑多久。”
他吃了一惊。“哦,不多。第一批的培训已经开始了,按我的意思本来应该提前招募你,但穆萨指挥官决定让你享受完假期再说。”
“我的假期明天才结束。”
“我们不想让你浪费太多时间做出不相关的决定。”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地暗示我跟维罗妮卡稳步推进的恋情,我也毫不在乎。
“会有第二批吗?”
“也许会有,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第一批参与计划的士兵的质量,计划必须行之有效才能证明它有存在下去的价值。”
我承认我想过参加,而且是认真地考虑了一遍。
换做是你你不会吗?我不太赞成斯巴达战士计划这个点子,但我遇到的每一个斯巴达战士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他们不是最合群的那种类型,但他们所向披靡,能完成一切任务。你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但我已经有了一支值得以命相托的队伍,我不能就这样抛弃他们。
不过我必须承认,变身成救人类于水火的超级士兵,拥有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神力的确相当诱人,我差点就把持不住自己。
我看着维罗妮卡走出的那扇门。我们才刚刚开始考虑未来共同的生活,在人类进化途中更进一步会对这件事产生怎样的影响?
“多谢,”我说,“但我必须拒绝你。”
君一脸错愕,就像我在他那套流光水滑的正装上吐了一口痰,他回过神来后说道:“中士,你确定你明白自己拒绝的是怎样的机会吗?”
“知道,每个小屁孩梦寐以求的当上超级英雄的机会。我看过征兵视频。”
“我希望这不是你讨价还价的策略,我们对于你的队友的决定绝对不会更改。”
“我的回答也一样。”
君难以置信地晃晃脑袋,然后朝门口走去。“那就这样吧,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他说。“我们不需要不能百分之百全身心投入到项目中的人。”
“所以说这正是我拒绝的原因。”
他哼了一声。“他们说过你会对我直言不讳。”
“你觉得呢?”
“直得跟激光一样。”
他离开之前我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有多少人拒绝了你们的邀请?”
“你想问之前有多少UNSC的士兵拒绝了成为下一代的斯巴达战士并捍卫银河系和平的机会?”君耸耸肩。“猜猜看。”
“猜不到。”
“一个都没有,中士,”他的话音冷峻。“你是独一份。”
我的肚子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匕首。“我妈早就说过我很特别。”
“在我看来她说的没错,只是没有说明你的特别之处。”
“她不止一次提到过‘特别倔’这个词。”
“愿她的在天之灵安息。”君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我握住了它。“幸会,请向戴尔上校转达我不辞而别的歉意。”
“快去拯救银河系把。等我回去也要做同样的事,不过要以我自己的方式,而且得等到明天以后。”
他走后我来到客厅的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然后走上阳台享受假期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晖。我庆幸不用跟维罗妮卡解释前因后果,她甚至不会问那个斯巴达战士跟我聊过些什么,但我在心底里怀疑她知道只是迟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