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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不

九月见到了一对疯子、一个奇怪的计算系统、诸多谬论,以及她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女主角由此做出了惊人之举。
九月睁大了眼睛,沿着那些漆黑的池塘前进——池塘一路延伸到山里,消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每一个池塘都非常圆,而且比睡眠更深更黑。向上生长的古怪水晶雨覆盖了大地,冻结在飞溅的瞬间,使得乏味的野草、芦苇和莲蓬一片苍白,和池塘形成鲜明对比,雨在他们脚下,在阿鲁斯托克的轮子下,在蜡烛棍儿的蹄子下细碎地破裂了。他们站在两个池塘之间一条窄窄的草地上。
“我们把这叫作省略号。”先知天马说。她金属般的卷毛在闪电露水中发光。
“哦,艾尔。”星期六叹口气。图书馆翼龙依然比水精高,但高不了多少。他悲伤地低着头。
“没关系,”九月说着拍拍他的长脖子,“没那么糟。我一直想带你回家见见我妈妈。现在你可以进我们家了!别担心,真的,别害怕!不管怎么说,小(Little)是以L开头的……”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突然穿过夜空。九月双手捂住耳朵。她的眼睛紧紧闭上,整个身体都僵硬了——果酒袋追上来了,那可怕的拳头会横扫整片草地,这次没有阿鲁斯托克的车门来保护她,她会被碾碎。星期六拿出他杂技演员的敏捷和力量扑向九月护住她。
爆炸声再次响起,在寒气中尖锐地回响。
并没有看到手掌,就像在闪电森林里闪电之后没有雷声一样。九月睁开双眼。第三次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滚过,但随后并没有打击也没有风暴,只有轻微的笑声。一颗炮弹从省略号池塘的水中飞过,它的颜色如同木星,全是奶油和火焰的颜色。这炮弹从远离他们的一处池塘飞来,在水中快速移动,它身后拖着一串气泡,离开一个池塘时气泡消失,进入另一个池塘后气泡重新出现。最后炮弹到了他们身边的池塘,它发现了目标。一个巨大条纹热气球正悬浮在泛着涟漪的池塘表面之下,炮弹在热气球的草编吊篮处爆炸了。这景象让九月觉得有些眩晕,气球悬浮在深深的水中,仿佛池塘里才是天空,而他们则站在某个比天空还高的古怪马戏团平台上俯瞰空中的景物。气球的吊篮往后弹了一下,但没有破。在它编织紧密的草绳上留下一个嘶嘶作响的爆炸痕迹,和其他很多冒着烟的星形痕迹融为一体。
“那算是情书吧,你觉得呢,金盏花?闻起来就像是臭虫熊最不喜欢的蜂巢给烧焦了。”那个细细小小的笑声又出现了。它穿过池塘,始终是柔软平静而微弱的。九月往池塘里看。气球的条纹是白色和青色的。一串串气泡不时从气球嘴处喷出来,使它上升或下降,全然无视人们对悬浮在水中的东西持何种态度。但是吊篮里却没有任何人。有人藏在那里,肯定是!烧焦的草筐上打开一扇门,大炮的炮口伸出来,那银色纯正得如同玻璃,形状像是男人的头,嘴巴则大张着准备开火,他每一缕弯曲的头发都串着银色的蝴蝶。炮身则穿着约束服,他的手被绑在背后。第二颗炮弹从那人银白如玻璃的嘴里呼啸而出,颜色像是海王星,带着灼热的蓝绿色和沸腾的白色。
但这颗炮弹没有迅速穿过池塘冲进遥远的群山中——另一个气球沉入第二个池塘里,像颗灯泡一样亮起来,其实它刚才根本不在那里。第二个气球要灵活得多,海王星炮弹撞歪了吊篮的保险杠,然后像石头一样跳过池塘,但完全没有打破池塘平滑的表面。第二个声音吃吃地笑起来,仿佛他们正把平底玻璃杯扣在门上,耳朵则紧贴着杯底。
“我知道你想念我,罗望子,但是你想我想得太多了,我猜你大概是爱着我呢!”
九月看向另一个池塘。她看见了说话的人,就在金色和酒红色条纹的气球下面。那声音属于一个瘦瘦的珍珠白的昆虫,形状就像竹节虫,细细地打着卷,但是坚硬又明朗。她正急切地望着吊篮的另一边。她的触须是黄绿色的,比她的身体长得多,形状就像马鞭。她在吊篮的边缘爬来爬去,她的身体很柔软,易于弯曲,而且像毛虫一样一节一节的。当她停下来再次说话时,她又恢复到树枝一样硬邦邦的姿态。
“想念某人是挺刺痛的!”虫子喊道,她小小的宝蓝色眼睛十分闪亮,“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加倍小心她的炮弹!”一扇一模一样的门从她的吊篮上打开,一门一模一样的大炮出现了——这次是女人的头。
蜡烛棍儿清清嗓子。树棍虫的气球里没有再发射炮弹。
“晚上好,金盏花。”先知天马说。她又转向第一个池塘里的第一个气球。“罗望子。看到你们友好相处真是太好了。”
星期六皱眉道:“他们在互相发射炮弹呢。”
那细小的声音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站好别动,亲爱的!我这就要亲亲你的脸!”
九月,还有她身边的艾尔,凑近看了很久——最终他们看到第一个决斗者原来是只蚱蜢,他有着荧光色的翅膀,凸起的大眼睛和池塘的水一样黑,有暗淡的光芒闪耀其间。他完完全全就是气球吊篮上草的颜色,看起来和草一模一样。
“别在意他们,”蜡烛棍儿说,“他们是疯子。”
“喂,这么说可不好!”蚱蜢叫道。
“你该叫疯癫公主,你这个老骡子!”竹节虫叫道。
九月叹了口气。
金盏花站得直直的:“不准对我叹气,小姐!我想你一定认为,当公主只不过是穿戴打扮跳舞偶尔当当绝望的少女!如今的年轻人是怎么啦?他们还不如橡皮糖有格调。”
九月皱皱眉——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午茶公爵想让她当公主,她的感想和目前一样——如果有人要参加有公主的那种故事,那最好不要当公主,因为公主除了结婚和绝望以外就没别的事可做了,而结婚和绝望既不激动人心,也不能练习。
“在我的故乡,当公主可是一项工作,小人儿!”金盏花轻蔑地说,“是一个公众服务性的职位!我们是决策层,孩子!怎么啦,除了一次真心话大冒险以外,我从来没有穿过长裙!我穿套装,像公务员一样。是很漂亮的套装,有配套的帽子!我的领结比铁轨岔路还多!一个公主必须严肃,懂得计算,她必须学习财务魔法和严厉魔法还有煽动魔法,以及大声和羞怯魔法,同时还有议会流程、纹章学和宪法魔术。像其他公主一样,我在城堡里也有一张书桌,每天中午我们都吃盒饭,我会让你知道的。当然那时候我有十个指头,有手指头治理国家就简单多了。我是个完美的公主,最好的公主之一。我爱我的工作!我以个人身份通过谈判使帕瑟利亚获得和平,虽然食记录怪吃掉了第一、第二和第九草案。精灵国度女王锦葵钦赐了我的第一件双排扣外套。我想她可能不再是女王了。但是那一天我是多么自豪啊!她通过我们看到了公主的形象:牵动政治的引擎。只要我穿着我的套装盔甲,我的鲨鱼皮盾牌,恶龙和无赖骑士就绝不敢造次!啊,都是过去了,过去了!”
罗望子的翅膀嗡嗡响:“后来我们到了月亮上。我们刚刚结婚,我们年轻、单纯、四肢俱全!我们的心都挂在袖子上!”
“如果你是蛇姬,结婚的时候就得这么穿,而我们正是蛇姬。”金盏花尖声说,“这是为了表示你表里如一,为了表示你知道爱就是将内在展露在外。然后一个满月之后,你再换过来。”
罗望子也尖声说:“你吞下爱人的心,对方吞下你的心。然后你的心就永远活在你伴侣的体内,而对方的心也活在你的体内。”
“如果你把你的心牢牢关在骨头后面,那你就不是在恋爱。你只是在玩。”金盏花透过她和她丈夫的池塘之间的细细雨草凝望对面,她的眼神深沉而温暖。
“但你们不是蛇姬!"A到L不以为然,他觉得“蛇姬”这个词在他的词汇范围以内,“蛇姬是一个美丽的人,有着长长的头发和蛇的尾巴,他们的牙有多尖你们根本不想知道。他们喝血!”
金盏花甩了甩触须:“别太得意。每个人都喝血。血的意思就是活着。胳膊、腿、牙齿、希望,这些没了你还能活。但是没有血你就活不了。丢掉一点血,你就长得慢,会变笨,不再是原本的你了。我们都是漂亮复杂的容器,其中盛着血,就像瓶子里装着酒一样。也许你觉得你的烤牛排里没有血?生命吃掉生命。血让你行动,使你脸红,让你看到你爱的人穿过街道走向你的时候,血让你眉间的脉搏跳得更快,血让你的思想在脑海中飞翔。血是一切,一切都是血。这就是蛇姬的法则。”
必须要有血,九月搓着手指头想着,很久以前她戳破了手指,于是打开了通往精灵国度的门。
“别装得跟你从没吃过别人的心一样。”罗望子说。
“我没有!”九月叫起来。星期六张张嘴,但没说话。他搓搓蓝色的手背。
“那我真为你感到遗憾,”蚱蜢叹气道,“只有你自己的心驱动着你,真是个悲哀的世界。”
“但是我们等不及了,你知道吗,”金盏花在她的气球里转圈,“我们等不到一个满月结束了。于是我们一路走上来——我们认为,当你到了月亮上之后,所有的月亮就都在一起了,满月、半月、新月、残月。于是我们到了这里,还带着一小瓶有气泡的烈酒,我们就要吞下对方的心,开始新生活了。就在我们举行仪式、罗望子开始往森林里走的时候,就在我称他为丈夫、他称我为妻子的时候,雪怪,那个可怕的雪怪咆哮着从森林里冲出来,挥舞着他流血的手腕,叫得好像所有的星星都消失了一样。”
“他的脚踩下来,我正在他脚下。”罗望子哭着摇头。
“然后他也踩到了我,”金盏花小声说,“然后雪怪的血填满了他的脚印,我们被困在这黑色的小坑里。于是我们待在这儿,相隔一步之遥。我们不能从一个池塘进入另一个池塘。我们不能好好地见个面。那之后,在一次术士的决斗中,气球落进池塘里。大炮也是决斗者留下的——炮弹可以穿透池塘,但我们却过不去。现在我的心活在那个老蚱蜢的身体里。我该怎么办?”
罗望子接着说:“我们不打算永远活下去!但血就是一切,一切都是血。那个雪怪的血也变老了。它已经不算是血了,我想这是一定的。它把我们泡起来,保存起来,它流经我们全身,让我们像两个老钟楼一样活着。我们一直活着,却没有保持年轻。我们佝偻了变化了,变得歪歪曲曲。所有东西变老了之后,就成了石头、尘土或者故事。而我们——唉,一开始,我是个鬣蜥,不是吗?你是个水龙。唉,那真是美好啊!宁静的日子啊!然后我成了火蜥蜴,她成了响尾蛇,接着她成了乌龟,我成了蟒蛇,然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青蛙,那倒像是我们又变得年轻了,重新在一起了。然后我就不记得了,有时候她是某种雄性,有时候我是雄性,有时候我是雌性,有时候她是雌性。有时候我有腿,有时候我没有。有时候她有嘴巴,有时候她只有硬腭。然后在我们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们突然都有了翅膀,我成了蝴蝶,她成了蜻蜓。之后我是蝙蝠,她是蛾子,我是瓢虫,她是甲壳虫,然后又变来变去,到了现在,她是尺蠖而我是蚱蜢。”
“你是蚱蜢我也不觉得为难了,”金盏花叹了口气,“结婚就是掰手腕比赛,你紧紧握住,你的对手则变化出各种花样。关键在于,你可以变化成不同形态,但你决不能放手。你只能努力应对,当他是兔子的时候,你不要变成狼,当他是老鼠的时候,你不要变成猫头鹰,当他变成蓝色小螃蟹到处找住所的时候,你不要变成黑色大公牛。做起来比说起来难多了。”
先知天马同情地点点头:“雪怪的血,没错。时间就像在和世界赛跑一样地加速了。对他们来说,仿佛已经过了一千年,或者更多。数万亿年。他们有点疯了,于是开始互相开炮,着迷似的数数——所以他们对我很有用。”
“我们要钓鱼吗?”尺蠖高兴地叫起来。
“如果你们开炮还不觉得太累的话。”
“不累!”罗望子嗡嗡叫。
蜡烛棍儿示意九月上前。先知天马让她把手依次放进池塘。九月照她说的做了,她的手指像被切断一样消失了。冰冷的黑色池水像帘子一样在她手腕处并拢。罗望子和金盏花的触须在他们各自的池塘里颤抖晃动。然后,两个气球毫无预兆地突然喷出两团蓝白色泡泡,随即坍塌成两块破布,整个消失了。
“那种马赛克覆盖了整个月亮,”蜡烛棍儿解释道,她的孔雀尾巴在星光下摇晃,“即使有萨迦达的记录,找到你命运里隐藏的小石头也得花好几个月时间。但是我遇到了疯子们,我发现他们数遍了月亮上的每样东西,每一片马赛克,每一条根系,每一条鱼。这些池塘渗透到很深很深很深的地方,像血管一样遍布整个月亮,而他们俩则一直在寻找两个池塘的水可能交汇的地方。每当我想找一个命运,我就派出闪电芽苞在整个萨迦达找到记录,并把它点亮——因为萨迦达也有血管,还有根系。但是如果我想要更快些,我就找这两个老朋友去钓鱼——他们记住了你的味道和气息,于是会跑遍整个月亮,凭你的气息找到被点亮的那个碎片,然后在转念之间就把它带回来。”
确实,罗望子的气球像灯泡一样从水下浮上来。片刻后金盏花的气球也出现了。
“我赢了!”蚱蜢喊道,“这是三个一串的!你没拿到,亲爱的!”
“那是你的半球,根本不能算。”尺蠖把两条树枝似的胳膊交叉起来,很不以为然。她的大炮从草筐里伸出来,炮弹像她的反驳一样迅速发射。她的木星似的炮弹呼啸着穿过墨黑的水,像彗星一样划出优美的弧度——它平稳准确地落在罗望子的吊篮里,冒着烟四处滚动。随后它撞掉了某样东西——小小的、闪着光的东西,从池塘里浮上来。
“唉,”蚱蜢叹气道,“唉,你把它装进炮筒的时候还是热的,带着你的相位。”罗望子躺在炮弹上,翅膀合在绿色的身体上。
九月跪下来,那个小而发光的东西浮出黑色的水面就被她抓住了——其实它也不小,基本上和九月的胳膊一样长。星期六也蹲在草丛里帮她一起把那东西拉上来放在岸边。
是个花豹。
是她的花豹。伊摩琴,小微风花豹,第一天带她来到精灵国度的大猫。九月认出了那胡子和斑点。是的,她比当初小多了,而且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但确实是她。九月抱着她毛茸茸的脖子哭起来。
但这又不是小微风花豹。它不是一头活的豹子。九月的胳膊没有感觉到它脖子上的毛,只有冰冷的黄铜,上头镶嵌着缟玛瑙——是她的花豹的雕像,眼睛呆板而冷漠。
“我以为你说命运是玩具版的我自己,”九月觉得有些尴尬,“我不是花豹也不是小微风。”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蜡烛棍儿的脸疑惑地皱成一团,“也许因为你是人类,我从未寻找过人类的命运。我以后得学会预先设想才行!设想是逻辑的敌人!”
九月仔细看了看花豹。它没有丝毫要活起来的意思,九月不知道它要怎么开口说话,更不知道它要怎么争论。
“你好,花豹。”她试着说。
随着她的声音和呼吸落在黄铜雕像的嘴上,花豹的眼睛变得柔和了,它看着九月。
“你好,小九。”这动物吼道,并非不快的吼叫,而是很柔和的喵喵声。
九月仿佛受了打击一样惊讶。很多很多年以前,她的爸爸妈妈把她叫作小九,那时她非常小。他们后来再没有那样喊过,因为她长大了,不适合小孩子的名字了,爸爸是这么说的。
星期六拉着她的手安慰她。A到L红色的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和猫一模一样。然后他们都退后几步转过身去。这是她的命运。他们不会离开她,但也会尊重她的隐私。蜡烛棍儿也走开了,其实她觉得那两个一开始就不该来。只有阿鲁斯托克看着九月和她的命运,她的前车灯照着花豹闪亮的斑点。
女孩和大猫沉默了好一会儿,九月看着它。一切她有可能做过或知晓的事情都在这个黄铜雕像里。她究竟该说些什么呢?
“尝试问事情的可能性,”蜡烛棍儿背对着她喊道,“这是不错的话题。虽说肯定是谬论,但还好吧!什么事和什么事有可能发生,你觉得呢,花豹?这么问就可以。”
但九月依然盯着它。她想起了年长的星期六,站在车子前,把她推开。她想起蓝风嘲笑她。她想起了精灵们,他们加速穿过时间,于是永远永远不必等待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永远不必渴望某件事物。
蜡烛棍儿清了清嗓子:“提醒你一句,我也不喜欢各种谬论的问题。准备问题,提出问题,掩盖问题……”
花豹也看着她。九月想起了女先知,她对自己命运一直以来的形貌有多大把握呢?她想起了马戏团里的星期六,他飞翔的姿势多么美啊。她想起了图书馆里的艾尔,他正在摆放浪漫小说。她想,她不可能不想起她和星期六在世界的齿轮上摔跤的那个可怕的夜晚,她用铁灼伤了他的后背,还会想起在摔跤结束后有人来见他们,他们又去见了别人。当时九月看到了一个有着蓝色皮肤的小女孩,她的左边脸颊上有颗痣——在她第一次知道精灵国度以来的所有事情中,她最不愿想起的是这一件事。她不喜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它像个被拆成一千片零件的躺在她心灵地板上的破玩具,再也组装不起来了。他们的女儿,星期六说,是个真正的水精,活在时间和一切规则之外。
九月慢慢地开口问:“雪怪很可怕。又恐怖又强壮,而且比我大得多。但得知你的人生已经全部发生过而你却无法选择则是加倍地可怕。”
黄铜花豹把尾巴卷起又伸直。“我不认为我们会如此轻易被吓倒。”她喵喵地说,“我们不是脾气坏而且急躁吗?不是吗?”
“有没有办法打败果酒袋?”九月小声问,一旦问了一个问题,其他问题也接踵而至,“我长大之后会成为什么?我爸爸会康复吗?战争真的要结束了吗?女爵会醒来吗?无论我选择哪条路,无论是什么路,无论我如何选择,我都会有那个女儿吗?如果有了女儿,我会喜欢那一个我吗?是不是一切都已经确定了,我只需要等待所有的事情发生?绿风说是我选择了我自己。请你说他没有撒谎。我知道风会撒谎,但是在他说过的所有事情中,这句话一定要是真的。”
“属性模糊,”先知天马咳嗽道,“引用来源有偏差,且过于虚幻。”
黄铜花豹没说话。她抬起一只手掌,按在布满斑点的胸膛上。一扇小门打开,一小片黄铜和宝石的皮毛后面是黑暗的空洞。
空洞里有一本书。
书是非常浓厚非常鲜活的红色,四角有卷曲的金色图案。封面上有个锁,中间是很多很多页。它在九月命运的胸膛里发光,仿佛一颗心脏。
九月取出那本书。它很重。封面有精美的浮雕,是个女孩子的脸,但却是侧脸,女孩似乎在看着某些隐形的东西。也许是九月的脸,也许不是。多少算是个缩小版的她自己吧。这是答案吗?一切都写在里面了吗?
“你不能和写下来的东西争论,”她拨了拨封面上的锁,“如果我的命运的心脏是一本书,那就算了吧。一旦写下来就没办法了。所有的历史书上都说‘如此记载’,也就是说,它结束了,整理完毕了,不能反对了。”
唉,九月,事情并非如此。我本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脾气好,但是爱反对,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就是不能。听着,小姑娘。只有这一次,我会远远地说悄悄话,像叹息一样轻,像风,像微风一样轻。如此记载——但是,它也会被删除。你可以重新写过。你可以在空白处写注释。你可以撕掉一整页。你可以,而且必须编辑、重写、修改,像剔骨头一样剔除错误的部分,找到你可以一直写下去,可以写更多更多的东西,而且要写得更厚、更长、更清晰。生活是一段文字,不断地被重写。这就是长大的魔法。孩子们没有心,他们的父母管教他们,把他们扭来扭去,还大喊大叫,心才能够进入他们小小的混乱的蛮荒之地里。青少年把自己的心变成特别坚硬特别兴奋的东西,好知道什么可以给予,什么需要保留。而成年人,当他们非常好,非常幸运,非常勇敢的时候,他们的愿望就像剪刀一样锐利,当他们充满力量时,他们就会用他们的心重新开始故事。
她听见我说话了吗?我是不是还举手了?我不好说。靠近点看——她没动,好吧,我的力量不是无限的。
九月紧握着从花豹心脏里取出来的那本红书。她的指尖都握得发白了。她的目光越过书本,但不是看着草地,她看着黑色的丝绸衣服包裹着自己的身体,服帖而温暖,同时也向她见到的每一个人高声宣布它的含义。我选择了自己,她努力地想。我确实做出了选择。遥远的地方有夜鸟在啼叫。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蜡烛棍儿说这里很神圣。这对她有什么影响呢?这样根本不能争论赢。冥王星的教训在她心里回响,比黄铜花豹还沉重。也许,说到底,她确实是罪犯。法律的破坏者。一个破坏者!
九月把红书放在雨草上。草叶颤抖着破碎了。你不能和命运争论,蜡烛棍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她心想。你只能否定它。
“你可以只说‘不’,”她大声说,“‘不’是你知道有些东西还活着的好办法。”
她从丝绸衣服的口袋里掏出自己最后的财产,风在要求她交出一切的时候唯一一件没有拿走的东西。她的铁锤。
九月深吸一口气,哽咽着举起锤子砸向她鲜红的命运。
书被砸烂了。
一个巨大低沉的咆哮声震动了整个世界——是月震,大地剧烈地摇晃着,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别人叫你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
插曲黑色太空狗
在月亮内侧的城市里,黑色太空狗在找东西。
是一个很大的东西。
事实上,黑色太空狗一直在忙着把它挖出来,已经挖了好久了。这是一项大工程。当狗的爪子奋力扒开柔软的月亮土壤时,他的毛皮下露出一些毛刺般的星尘。他四条腿并用。当他睡觉时,他靠着猎物陡峭弯曲的表面。
在这个城市曾经喧哗繁荣过的地方,在上弦月的斜坡上,一个灼热而疼痛的深红色疖子长出来了。它的红光映在夜空中,也映在黑色太空狗身上。他挖的时候一直在喘气,他的气息喷到空中随风传播。月亮很白,疖子很红,仿佛全世界都在流血。黑色太空狗露出太空式的笑容,然后继续埋头工作。他挖坑的时候特别高兴。
他越是挖掘,红色的疖子也长得越大,月亮土壤像雪一样堆积。
最终,狗也不知道疖子最终破裂时能长到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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