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银版虎
九月和她的朋友们进入了星象仪市，见到了一位老虎绅士，表演了一场惊人的镜子戏法。
月亮上有很多山。有些很小，你和我会想也不想就踩上去——但在它们极小的山坡上，有几乎看不见的绵羊在吃微小的雪。有些山像壮观的篱笆一样排列在月亮的边缘，山里有长着青蛙腿的公羊从歪歪扭扭的茶盘树上剥彩绘树皮。最高最险峻的山则当属华服山，这座山得名于它白雪皑皑的明亮山顶，积雪如同裙裾一样自此展开，或呈条状分布，或呈螺旋状蜿蜒，或形成各种图案，或层层堆叠，就这样一路往下延伸至平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曾经确实有个女孩像穿裙子一样穿过这座山。她是个严肃的年轻巫婆，巫婆可不好惹，她们会像系鞋带一样轻松地施咒。那女孩佩戴着玻璃饰品，头发笔直。她有种过于高级的幽默感，以至于在某些时候看起来像是评判。她不会喜欢我解释她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大，所以我还是保护好平静的生活和我的帽子吧。
华服山脚下的石头绉边和石头衬裙花边周围有许多黄铜圈和轨道圈，悬崖峭壁在此宣布：山要升起来了。保持自信好好攀登。轨道上间或有一些战舰一样大的明亮光滑的泡泡像莲花一样绽放，它们的花瓣刚刚裂开，而且只在白天开放。在这些五颜六色的花朵中，你可以找到一座城镇所需的任何东西。轨道咔嗒作响，还常常移动，但是它移动得非常平滑。也有极少数的人跌倒，就像你我到了一座陌生城市里乘坐电车，因为不知道车子从何处起止而跌倒一样。省略号池塘一直通到这个地方，最后一个池塘很小，和兔子洞差不多大。
“你确定这是去往月亮内侧最好走的路？”九月问。大家都跟着省略号池塘轻轻走着，月震结束了，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月亮上出现了月震造成的巨大裂痕。但即使如此，九月也感到格外轻松，因为他们总算离开了闪电森林和那个夜晚。九月觉得，一旦你做了那种事，接下来你就只能抬脚往前走。她做出了选择，她选择对现在的自己感到满意。蜡烛棍儿最终也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她甩了甩自己的孔雀尾巴，拒绝再跟他们任何人说话。她把他们叫作破坏者和诡辩家，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A到L皱起橙色的眉毛：“不，不是最好走，九月，它肯定不是最好走的路。是最短的路，这两种完全不同。如果你把所有的赞助人都吓跑，你也有足够的时间读书，我阅读了在月亮上能找到的所有的地图。我们也可以走很长的路，走过整个月牙，中间连个土包都不会遇到，还有几条适合开派对的漂亮小河，有长满午茶玫瑰的草地，每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准时绽放，还有冰镇蛋糕、三明治，还有茶杯和桌布。走那条路会花我们一年时间，到时候果酒袋已经把月亮砸掉了一半，剩下的尖儿还能用来剔牙。所以我们去星象仪市就要选这条路。”
九月不说话了。黎明降临到华服山，那是黑白色的黎明，刻板、脆弱且突如其来。冷峻的颜色在山坡上只显示出黑暗和阴影。星期六把手伸过阿鲁斯托克的车厢，握住了九月的手——那是很绝望的一握，仿佛只要他们握手，水精就能相信一切都很好。九月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但并没有握住他的手或者把手指贴上他的关节，她不想表现得那么冷漠。但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她非常想念他。她能感觉他的心痛像热气一样传来。谁知道当她不在的时候，他干了什么又成了什么人呢？马戏团演员，他在舞台上笑的样子是九月从未见过的。她确实见到了他，长大了，很严厉，不再屈服，她知道他会变成那样，这怎么受得了呢？他会不会和雪怪是一伙的，还帮他做事？不不，那不可能，她知道。每个人都可以表现出严厉。她自己也严厉过，只是之后觉得很累。但是她现在不能表现出担忧。她把担忧叠起来放在别处，稍后处理。
“这里太安静了。”星期六说，他把难过像隐藏自己的伤口一样藏了起来。黄铜圈冰冷寂静地矗立在微光里。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一个不断漏出石英砂的淡黄色泡泡向着山顶上升。在它的花瓣缝隙里可以看到山墙和阁楼。
“这是个上发条的城镇，九月，”星期六犹豫地说，“星象仪就像是天空的地图，它动起来像天空，转起来也像天空，你每天给它上发条，让它保持和天空同步运行。每个石头泡都是邻居。它们运转时咔嗒作响，当它们排列成行时，邻居们就能互相说话，举办集市和谷仓舞会，向老朋友问好，然后又旋转着分开。每个泡泡都代表了天上的一颗星星，每个泡泡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型行星。这一个叫作方位角镇。”这次他当了懂的人，高兴得脸都红了。“它所在的星座叫作狼蛋座，你还记得吗？”
九月微笑了。回忆中那些不可动摇的事情让她态度柔和起来，她伸出手。“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卡珀尼亚·四分之一便士的篝火边。不强大，但持久。”卡珀尼亚是个精灵，和多年前砍掉雪怪掌的精灵差不多。但她不像是那种精灵的同类，她有个换生子女儿，说起话来十分平静。也许她确实不是那种精灵——她依然活着，吃硬邦邦的肉干，在平原上游荡，她的同类可不会这样。
两条长长的板条轨道从山下的地面连接到黄铜圈上。九月游移不定地、慢悠悠地、小心翼翼地把阿鲁斯托克开到这过山车一样的轨道上。艾尔在他们上空飞翔，汽车则顺利地沿轨道上行。过了一会儿，寂静得连鸟都没有的清晨里突然发出一声轰鸣——九月感到一阵恐惧和恶心，她以为又是月震，果酒袋再次像狗甩虱子一样想把他们都甩掉。但那是星象仪市的声音，它在轨道上发出撞击声。那些黄色泡泡距离更近了，他们看到里头有漂亮的雕花大门，上头装饰着苹果和阳光的图案。
但在黄色的玻璃花瓣内部，方位角镇显得空旷寂静。漂亮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少许垃圾，一排排的银色房子门窗全部敞开，屋里没有人。艾尔说得没错——星象仪市是一座透镜之城，方位角镇里有无数透镜，清晨的阳光仿佛从各个方向爆炸开来。中心广场的喷泉是一座巨大而超级混乱的望远镜，胡乱支棱着各种目镜、耳塞、镜子和滚圆的玻璃球。每条横杆上都悬挂着水晶碟子、管子、盘子，这些东西全都朝上再朝上，对准华服山山顶，对准星星，向着更遥远的地方。
“如果雪怪硬要赶你走，你会留下来吗？”星期六问，“如果我们能一起，看着月亮和群星的舞蹈，它们全部跳跃着，冲着下面的地球唱歌！但是我想那样的话就太吵了，我很想听你说话。”
“那上面有光！”艾尔叫起来。他盘旋着靠近他们，巨大的红色翅膀倾斜着。“在山顶！那里有个房子像蛋糕一样被点亮了！”
大家松了口气，一起往泡泡北面陡峭的山上前进。阿鲁斯托克适应了山路。他的化油器旋钮渐渐熔化变成一个月晷，上面镶嵌着小蛋白石雕刻的人像，指针明亮得如同刀刃。九月没看到它的变化。她只看着前面的路，又窄又直，完全不可能掉头。
那光亮从一座古怪的房子里照出来，红红的，看起来很有家的感觉。九月立刻看出来这房子是用什么建造的——不是砖头也不是木头，而是银版，是照相底片。房子外侧图画上细细的黑线、阴影和夹角显示出银版表面刻板的细节。那些线条过一会儿就会动，然后形成新的房子的外观：现在它成了一座可爱的乡间小屋，窗台上有玫瑰花，接着又变成一座森严的石头堡垒，然后又成了渔夫的棚屋。在门附近，高高的窗户前面，银色玻璃上蚀刻着一个很帅气的老虎绅士形象。他蹲着在反白的花园里采摘豆子和玫瑰。他穿着皱巴巴的、手肘处有补丁的花呢西装，口袋里揣着报纸，戴着黑色旋涡状花纹的领结。他的条纹和胡子在房子表面上形成波纹。
“有客人！”他看到他们就叫起来，用一只毛茸茸的银黑色手掌拍拍自己额头，“欢迎，欢迎！看到彩色的面孔真好啊！还有四个！在这个美好的早晨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不介意的话，我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偷偷溜走？那样才有益健康，你知道的。三维世界很危险！”
“抱歉，老虎先生。”九月说。他们周围的房子都完全一样，全是银版，黑色的图像像水波或阴影一样闪烁。
“哦，对象和观察者之间不用‘先生’相称！”他的条纹毛皮鼻子下面露出了牙齿，“我是待记录对象。你是观察者。但是把某人叫作对象非常不礼貌，所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图灵，不叫老虎，因为我不是老虎，而是银版虎。精确是仅次于虔诚的好品质。”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逃走？”艾尔问，“大家似乎都走了。他们想和玻璃妖谈谈，请教一下怎么使用外头那些望远镜。但现在看来好像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你留在方位角镇？”银版虎图灵挠了挠耳朵后面：“这事真是有趣。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还在这儿。方位角镇依然和平时一样忙碌喧嚣！街上挤得几乎没法走路！”
九月和星期六看了看周围荒寂的卵石路，以及远处空荡荡的住宅。
“主体太怯弱了，我认为，”银版虎继续说，“这就是想要在任何时间都表现出最佳状态的后果。而我，我就是我。完全且完结。一点点摇晃不会损害我。”
一声柔软低沉的雷声从山里传来。雨像细而薄的丝带一样落下。
“我们可以进屋吗？”星期六礼貌地问，“如果你和你的东西都留下来了的话，我们正好要找人让我们用一下望远镜——教我们使用！我们想阻止那种摇晃。所以……我们要看看。看得又深又远才行。”
“我可不太赞同，”银版虎回答道，他像幻灯片一样从房间的银版上走到门的银版上，“如果你们进来就得拍照，那可是很麻烦的。”
“我照过照片，”九月耸耸肩，“也不太糟，只是你看起来不太像自己了而已。”
图灵一口吞了个银色的草莓，他在客人面前吃东西似乎不太好意思。“你最终总会不像自己，”他边吃边说，“因为你照完相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你自己了。因为你通过透镜走遍了整个国家，洗了个化学制剂澡。所有变成照片的东西都会这样。只是过程太快了你不记得而已。只在照片里有显示——你脸部的线条，你眼睛的位置，都和你在镜子里看到的不太一样。生命超过了记忆。这是因为记忆游手好闲，闻着逝去的爱情的芬芳，反反复复唱着同一首歌，从不注意真正重要的部分。生命则直接经过，从一件事到另一件事，从一段时期到另一段时期。这就是为什么照片会被发明出来——为了帮助记忆跟上生命。我曾经是个老虎，虽然可能不是老虎先生。专业老虎的脑子都很大，而且掠夺成性！但是有人给我拍了张照片放在研究院的奖章上，还把我送到了照片国。”
“我以为你说的是你很快就到了另一边。”艾尔插嘴了，他试图理清整个故事的逻辑。
“哦，你们大部分人是这样的。你们从来不注意有没有不同。但是你们有些人留下来，永远留在照片国生活。这就是为什么你和你的照片总是不像——当你拍完照之后你就是另一个人了。你的一部分住在照片国，而且不再是你自己了。这里也很不错——各种各样的人和房子和火车和马和苹果园，微笑的人、皱眉的人、老年人、年轻人都在一起，任何曾被拍进胶片和底片的东西都有。如果你拍过很多照片，这里就会有很多个你跑来跑去；如果照片少，那可能就只在背景里有个没聚焦的影子。而且方位角镇，被拍成照片的方位角镇，是个大都市，里头熙熙攘攘——是精灵国度最大的城市，只是没人来做过人口统计。玻璃妖给一切事物都做了透镜，透镜的作用是用来捕捉，他们捕捉到大量图片，比如他们在察觉到不快的皱眉时迅速消失的闪光。我说过的，主体都很胆怯。”
“但你的房子不是照相机。它只是银版。”九月说，她的头发都滴水了。
“这座房子内部是个暗房，也是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的通道。我会来看早上的景色。但是这里最近都变得非常寂寥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境内有十一个果酒袋。他们都是无害的哦！但是，你来了我依然无法保证你的安全。照片不会死，只是会褪色而已——我们不担心。但是你却很脆弱。”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呃，不是活着的？”九月问，就在问的同时，她想到了更好的问题。
“这相当有趣，你知道的！”银版虎用爪子挠了挠领结下面，“我觉得这取决于你所谓的活着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是活着的吗？”
“啊，是的！”
“如果我不是活的，你认为我说话和行动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不认为……”
“如果你闭上眼睛，听我的声音，你不知道我是银版虎还是老虎；如果你看不到我在银版上的样子，看不到这个长着橙黑色条纹的矮胖绅士，你会认为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大猫吗？有着高雅身形和漂亮眼睛的猫？”
“会吧，我觉得……”
“那我就和活着没什么两样了。我做所有活着的生物做的事。”图灵说，“你知道另外一个有关活物的测试吗？”
九月忍不住看了看阿鲁斯托克。她自己变化了，变出了向日葵、金色手柄和留声机。只有活物才会不借助他人而改变自己。她在合适的时候自行驾驶，她拒绝了蓝风（虽然可能只是某个推杆卡住了），她必须吃东西否则就开不动，就像九月一样。她还享有权益，如果国王是这么认为的话。但是九月相信，照片上的老虎比她的汽车还要更鲜活。
“真是个精致的机器。”图灵随着她的眼光看去。
“你认为——”九月清清嗓子。她还没有向朋友们提起过阿鲁斯托克和她的变化。“你认为它也是活的吗？你好像很了解这些事，所以我才问。”
银版虎低沉地笑起来。
“我是否了解活着？我是否了解活的？我知道看起来是怎么回事，小人儿。我知道一个东西看上去是什么样的。它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机器。但是，你也是。而我不是，我真的不会进屋。抱歉你们淋湿了，而且肚子也饿了，但是如果你们站到我这里，吃我的草莓，你们至少也会水银中毒。如果你们进了这个屋子，你们就得住在我们镇子里了，上下左右都颠倒，而且是黑白的。”
“你说，在拍照片时，身体会走遍整个照片国？”九月慢慢地说，她试图找出想不通的地方，“快得就像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但是整个照片国大小相当于一切曾拍过照片的事物的总和。精灵国度的人发明照相术有多久了？在我的世界里照相术已经颇有历史。你在这里见到过精灵城市吗？有没有某个城市的中心立着一个巨大的手掌？”
银版虎摸摸条纹毛皮的脸颊：“可能有。但我不确定。照片国有很多很多城市。但我觉得在我第一天被拍下来的时候，曾见过那个地方。”
“你们看见了吗？”九月对她的朋友们叫起来，“这可比玻璃妖的透镜厉害多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手掌、耐心城，甚至于精灵！如果我们运气好，我们还能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你的生活和精灵一样快，而他们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全部略过，你只需要看照片就行了。他们的生活超越了记忆，打败了记忆，还跳到记忆头上去了。”
“但我们不行啊，”艾尔抗议道，“你一眨眼就进去了。老虎是这么说的，然后没时间看别的。”
银版虎把手掌揣进口袋：“我想你们可能认识物理学家，小的那些。他们在照片国工作的方式比较不同。看见是一种魔法。我认识一个叫华纳的狮子，他以象棋大师和食腐动物的身份被人在动物园里拍照，嗯，只要有人听他就这么说——但是没人听。看见是一种魔法。你看某个东西的时候你就改变了它——通过看。它就不再是苹果了，而是你的朋友图灵看见并决定吃掉的苹果。而且更糟糕的是——你所看的那些东西也改变了你。一个相机拍摄照片——拍照的人却不能逃离照片。哪怕你看不见她，她也还在那里。她就是拿相机的人。”
“这和蜡烛棍儿说冥王星的话好像。人们看到我的衣服，就说我是罪犯。”九月边说边回味着这里面的物理原理，“我知道我做了罪犯的事——但都是不得已！”或者是我特别想那样做的时候，她想，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银版虎点点头：“他们看到了你，他们改变了你，你改变是因为你被看到了，而你改变了他们则是因为他们改变了你。我希望这话听起来特别复杂，因为照片国比这还复杂。照片国里只有看和被看。”
“那真是非常好。但是你没说这件事毫无意义啊，因为我们一瞬间就过去了。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星期六拍拍自己的发髻，敏锐地说。
银版虎图灵皱了皱毛茸茸的眉毛。“闪光一过我就该抓住你们，”他说，“好阻止你们穿过去。我的确很鲜活。是个强烈的影像，又清晰又有活力。”
星期六似乎很向往那个银版房子：“里头好像很有家的感觉。每个人都在一起，所有人围着餐桌，还有宝宝照片、假日肖像画和婚礼相册。”
“也许我在里头比较安全——你总不可能给诅咒拍照。”艾尔轻声补充道，“但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变成平面和黑白色，也不想变小。我喜欢我自己的世界。我喜欢自己红红的、热乎乎的、圆滚滚的样子。”
“但是显影的过程有腐蚀性，”星期六低声说，“我们肯定会被烧焦。如果最终我们是悬在半空中或者回到了森林里该怎么办？还是别太鲁莽吧！”
图灵已经把一台照相馆用的相机搬到了银版上。他放好三脚架，通过镜头看着他们，一副帘子搭在他的条纹耳朵上。
“我确实很鲁莽。”九月对他的朋友说，“跟我一起做这些事必须鲁莽。”她停了一下，“是我们一起做这些事。”
“现在站到一起，”银版虎大声说，“站在我们漂亮的机器周围。我必须把你们拍进同一个镜框里。”
图灵尽可能地伸开又大又宽的胳膊。他把嘴张得大大的，黑色的背景中露出银色的牙齿和舌头。他一只手掌握住相机的橡胶球手柄。
“大家说‘观察者效应’！”他高喊。
在最后一刻，艾尔受不了了。在恐惧、疑惑和大型蜥蜴特有的绝望中，他的火焰喷了出来。紫色的火焰包围了银版房子，伴着嘶嘶滋滋的声音穿过雨滴。
闪光灯像星星一样炸开。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月亮上有很多山。有些很小，你和我会想也不想就踩上去——但在它们极小的山坡上，有几乎看不见的绵羊在吃微小的雪。有些山像壮观的篱笆一样排列在月亮的边缘，山里有长着青蛙腿的公羊从歪歪扭扭的茶盘树上剥彩绘树皮。最高最险峻的山则当属华服山，这座山得名于它白雪皑皑的明亮山顶，积雪如同裙裾一样自此展开，或呈条状分布，或呈螺旋状蜿蜒，或形成各种图案，或层层堆叠，就这样一路往下延伸至平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曾经确实有个女孩像穿裙子一样穿过这座山。她是个严肃的年轻巫婆，巫婆可不好惹，她们会像系鞋带一样轻松地施咒。那女孩佩戴着玻璃饰品，头发笔直。她有种过于高级的幽默感，以至于在某些时候看起来像是评判。她不会喜欢我解释她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大，所以我还是保护好平静的生活和我的帽子吧。
华服山脚下的石头绉边和石头衬裙花边周围有许多黄铜圈和轨道圈，悬崖峭壁在此宣布：山要升起来了。保持自信好好攀登。轨道上间或有一些战舰一样大的明亮光滑的泡泡像莲花一样绽放，它们的花瓣刚刚裂开，而且只在白天开放。在这些五颜六色的花朵中，你可以找到一座城镇所需的任何东西。轨道咔嗒作响，还常常移动，但是它移动得非常平滑。也有极少数的人跌倒，就像你我到了一座陌生城市里乘坐电车，因为不知道车子从何处起止而跌倒一样。省略号池塘一直通到这个地方，最后一个池塘很小，和兔子洞差不多大。
“你确定这是去往月亮内侧最好走的路？”九月问。大家都跟着省略号池塘轻轻走着，月震结束了，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月亮上出现了月震造成的巨大裂痕。但即使如此，九月也感到格外轻松，因为他们总算离开了闪电森林和那个夜晚。九月觉得，一旦你做了那种事，接下来你就只能抬脚往前走。她做出了选择，她选择对现在的自己感到满意。蜡烛棍儿最终也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她甩了甩自己的孔雀尾巴，拒绝再跟他们任何人说话。她把他们叫作破坏者和诡辩家，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A到L皱起橙色的眉毛：“不，不是最好走，九月，它肯定不是最好走的路。是最短的路，这两种完全不同。如果你把所有的赞助人都吓跑，你也有足够的时间读书，我阅读了在月亮上能找到的所有的地图。我们也可以走很长的路，走过整个月牙，中间连个土包都不会遇到，还有几条适合开派对的漂亮小河，有长满午茶玫瑰的草地，每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准时绽放，还有冰镇蛋糕、三明治，还有茶杯和桌布。走那条路会花我们一年时间，到时候果酒袋已经把月亮砸掉了一半，剩下的尖儿还能用来剔牙。所以我们去星象仪市就要选这条路。”
九月不说话了。黎明降临到华服山，那是黑白色的黎明，刻板、脆弱且突如其来。冷峻的颜色在山坡上只显示出黑暗和阴影。星期六把手伸过阿鲁斯托克的车厢，握住了九月的手——那是很绝望的一握，仿佛只要他们握手，水精就能相信一切都很好。九月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但并没有握住他的手或者把手指贴上他的关节，她不想表现得那么冷漠。但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她非常想念他。她能感觉他的心痛像热气一样传来。谁知道当她不在的时候，他干了什么又成了什么人呢？马戏团演员，他在舞台上笑的样子是九月从未见过的。她确实见到了他，长大了，很严厉，不再屈服，她知道他会变成那样，这怎么受得了呢？他会不会和雪怪是一伙的，还帮他做事？不不，那不可能，她知道。每个人都可以表现出严厉。她自己也严厉过，只是之后觉得很累。但是她现在不能表现出担忧。她把担忧叠起来放在别处，稍后处理。
“这里太安静了。”星期六说，他把难过像隐藏自己的伤口一样藏了起来。黄铜圈冰冷寂静地矗立在微光里。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一个不断漏出石英砂的淡黄色泡泡向着山顶上升。在它的花瓣缝隙里可以看到山墙和阁楼。
“这是个上发条的城镇，九月，”星期六犹豫地说，“星象仪就像是天空的地图，它动起来像天空，转起来也像天空，你每天给它上发条，让它保持和天空同步运行。每个石头泡都是邻居。它们运转时咔嗒作响，当它们排列成行时，邻居们就能互相说话，举办集市和谷仓舞会，向老朋友问好，然后又旋转着分开。每个泡泡都代表了天上的一颗星星，每个泡泡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型行星。这一个叫作方位角镇。”这次他当了懂的人，高兴得脸都红了。“它所在的星座叫作狼蛋座，你还记得吗？”
九月微笑了。回忆中那些不可动摇的事情让她态度柔和起来，她伸出手。“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卡珀尼亚·四分之一便士的篝火边。不强大，但持久。”卡珀尼亚是个精灵，和多年前砍掉雪怪掌的精灵差不多。但她不像是那种精灵的同类，她有个换生子女儿，说起话来十分平静。也许她确实不是那种精灵——她依然活着，吃硬邦邦的肉干，在平原上游荡，她的同类可不会这样。
两条长长的板条轨道从山下的地面连接到黄铜圈上。九月游移不定地、慢悠悠地、小心翼翼地把阿鲁斯托克开到这过山车一样的轨道上。艾尔在他们上空飞翔，汽车则顺利地沿轨道上行。过了一会儿，寂静得连鸟都没有的清晨里突然发出一声轰鸣——九月感到一阵恐惧和恶心，她以为又是月震，果酒袋再次像狗甩虱子一样想把他们都甩掉。但那是星象仪市的声音，它在轨道上发出撞击声。那些黄色泡泡距离更近了，他们看到里头有漂亮的雕花大门，上头装饰着苹果和阳光的图案。
但在黄色的玻璃花瓣内部，方位角镇显得空旷寂静。漂亮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少许垃圾，一排排的银色房子门窗全部敞开，屋里没有人。艾尔说得没错——星象仪市是一座透镜之城，方位角镇里有无数透镜，清晨的阳光仿佛从各个方向爆炸开来。中心广场的喷泉是一座巨大而超级混乱的望远镜，胡乱支棱着各种目镜、耳塞、镜子和滚圆的玻璃球。每条横杆上都悬挂着水晶碟子、管子、盘子，这些东西全都朝上再朝上，对准华服山山顶，对准星星，向着更遥远的地方。
“如果雪怪硬要赶你走，你会留下来吗？”星期六问，“如果我们能一起，看着月亮和群星的舞蹈，它们全部跳跃着，冲着下面的地球唱歌！但是我想那样的话就太吵了，我很想听你说话。”
“那上面有光！”艾尔叫起来。他盘旋着靠近他们，巨大的红色翅膀倾斜着。“在山顶！那里有个房子像蛋糕一样被点亮了！”
大家松了口气，一起往泡泡北面陡峭的山上前进。阿鲁斯托克适应了山路。他的化油器旋钮渐渐熔化变成一个月晷，上面镶嵌着小蛋白石雕刻的人像，指针明亮得如同刀刃。九月没看到它的变化。她只看着前面的路，又窄又直，完全不可能掉头。
那光亮从一座古怪的房子里照出来，红红的，看起来很有家的感觉。九月立刻看出来这房子是用什么建造的——不是砖头也不是木头，而是银版，是照相底片。房子外侧图画上细细的黑线、阴影和夹角显示出银版表面刻板的细节。那些线条过一会儿就会动，然后形成新的房子的外观：现在它成了一座可爱的乡间小屋，窗台上有玫瑰花，接着又变成一座森严的石头堡垒，然后又成了渔夫的棚屋。在门附近，高高的窗户前面，银色玻璃上蚀刻着一个很帅气的老虎绅士形象。他蹲着在反白的花园里采摘豆子和玫瑰。他穿着皱巴巴的、手肘处有补丁的花呢西装，口袋里揣着报纸，戴着黑色旋涡状花纹的领结。他的条纹和胡子在房子表面上形成波纹。
“有客人！”他看到他们就叫起来，用一只毛茸茸的银黑色手掌拍拍自己额头，“欢迎，欢迎！看到彩色的面孔真好啊！还有四个！在这个美好的早晨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不介意的话，我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偷偷溜走？那样才有益健康，你知道的。三维世界很危险！”
“抱歉，老虎先生。”九月说。他们周围的房子都完全一样，全是银版，黑色的图像像水波或阴影一样闪烁。
“哦，对象和观察者之间不用‘先生’相称！”他的条纹毛皮鼻子下面露出了牙齿，“我是待记录对象。你是观察者。但是把某人叫作对象非常不礼貌，所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图灵，不叫老虎，因为我不是老虎，而是银版虎。精确是仅次于虔诚的好品质。”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逃走？”艾尔问，“大家似乎都走了。他们想和玻璃妖谈谈，请教一下怎么使用外头那些望远镜。但现在看来好像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你留在方位角镇？”银版虎图灵挠了挠耳朵后面：“这事真是有趣。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还在这儿。方位角镇依然和平时一样忙碌喧嚣！街上挤得几乎没法走路！”
九月和星期六看了看周围荒寂的卵石路，以及远处空荡荡的住宅。
“主体太怯弱了，我认为，”银版虎继续说，“这就是想要在任何时间都表现出最佳状态的后果。而我，我就是我。完全且完结。一点点摇晃不会损害我。”
一声柔软低沉的雷声从山里传来。雨像细而薄的丝带一样落下。
“我们可以进屋吗？”星期六礼貌地问，“如果你和你的东西都留下来了的话，我们正好要找人让我们用一下望远镜——教我们使用！我们想阻止那种摇晃。所以……我们要看看。看得又深又远才行。”
“我可不太赞同，”银版虎回答道，他像幻灯片一样从房间的银版上走到门的银版上，“如果你们进来就得拍照，那可是很麻烦的。”
“我照过照片，”九月耸耸肩，“也不太糟，只是你看起来不太像自己了而已。”
图灵一口吞了个银色的草莓，他在客人面前吃东西似乎不太好意思。“你最终总会不像自己，”他边吃边说，“因为你照完相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你自己了。因为你通过透镜走遍了整个国家，洗了个化学制剂澡。所有变成照片的东西都会这样。只是过程太快了你不记得而已。只在照片里有显示——你脸部的线条，你眼睛的位置，都和你在镜子里看到的不太一样。生命超过了记忆。这是因为记忆游手好闲，闻着逝去的爱情的芬芳，反反复复唱着同一首歌，从不注意真正重要的部分。生命则直接经过，从一件事到另一件事，从一段时期到另一段时期。这就是为什么照片会被发明出来——为了帮助记忆跟上生命。我曾经是个老虎，虽然可能不是老虎先生。专业老虎的脑子都很大，而且掠夺成性！但是有人给我拍了张照片放在研究院的奖章上，还把我送到了照片国。”
“我以为你说的是你很快就到了另一边。”艾尔插嘴了，他试图理清整个故事的逻辑。
“哦，你们大部分人是这样的。你们从来不注意有没有不同。但是你们有些人留下来，永远留在照片国生活。这就是为什么你和你的照片总是不像——当你拍完照之后你就是另一个人了。你的一部分住在照片国，而且不再是你自己了。这里也很不错——各种各样的人和房子和火车和马和苹果园，微笑的人、皱眉的人、老年人、年轻人都在一起，任何曾被拍进胶片和底片的东西都有。如果你拍过很多照片，这里就会有很多个你跑来跑去；如果照片少，那可能就只在背景里有个没聚焦的影子。而且方位角镇，被拍成照片的方位角镇，是个大都市，里头熙熙攘攘——是精灵国度最大的城市，只是没人来做过人口统计。玻璃妖给一切事物都做了透镜，透镜的作用是用来捕捉，他们捕捉到大量图片，比如他们在察觉到不快的皱眉时迅速消失的闪光。我说过的，主体都很胆怯。”
“但你的房子不是照相机。它只是银版。”九月说，她的头发都滴水了。
“这座房子内部是个暗房，也是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的通道。我会来看早上的景色。但是这里最近都变得非常寂寥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境内有十一个果酒袋。他们都是无害的哦！但是，你来了我依然无法保证你的安全。照片不会死，只是会褪色而已——我们不担心。但是你却很脆弱。”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呃，不是活着的？”九月问，就在问的同时，她想到了更好的问题。
“这相当有趣，你知道的！”银版虎用爪子挠了挠领结下面，“我觉得这取决于你所谓的活着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是活着的吗？”
“啊，是的！”
“如果我不是活的，你认为我说话和行动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不认为……”
“如果你闭上眼睛，听我的声音，你不知道我是银版虎还是老虎；如果你看不到我在银版上的样子，看不到这个长着橙黑色条纹的矮胖绅士，你会认为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大猫吗？有着高雅身形和漂亮眼睛的猫？”
“会吧，我觉得……”
“那我就和活着没什么两样了。我做所有活着的生物做的事。”图灵说，“你知道另外一个有关活物的测试吗？”
九月忍不住看了看阿鲁斯托克。她自己变化了，变出了向日葵、金色手柄和留声机。只有活物才会不借助他人而改变自己。她在合适的时候自行驾驶，她拒绝了蓝风（虽然可能只是某个推杆卡住了），她必须吃东西否则就开不动，就像九月一样。她还享有权益，如果国王是这么认为的话。但是九月相信，照片上的老虎比她的汽车还要更鲜活。
“真是个精致的机器。”图灵随着她的眼光看去。
“你认为——”九月清清嗓子。她还没有向朋友们提起过阿鲁斯托克和她的变化。“你认为它也是活的吗？你好像很了解这些事，所以我才问。”
银版虎低沉地笑起来。
“我是否了解活着？我是否了解活的？我知道看起来是怎么回事，小人儿。我知道一个东西看上去是什么样的。它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机器。但是，你也是。而我不是，我真的不会进屋。抱歉你们淋湿了，而且肚子也饿了，但是如果你们站到我这里，吃我的草莓，你们至少也会水银中毒。如果你们进了这个屋子，你们就得住在我们镇子里了，上下左右都颠倒，而且是黑白的。”
“你说，在拍照片时，身体会走遍整个照片国？”九月慢慢地说，她试图找出想不通的地方，“快得就像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但是整个照片国大小相当于一切曾拍过照片的事物的总和。精灵国度的人发明照相术有多久了？在我的世界里照相术已经颇有历史。你在这里见到过精灵城市吗？有没有某个城市的中心立着一个巨大的手掌？”
银版虎摸摸条纹毛皮的脸颊：“可能有。但我不确定。照片国有很多很多城市。但我觉得在我第一天被拍下来的时候，曾见过那个地方。”
“你们看见了吗？”九月对她的朋友们叫起来，“这可比玻璃妖的透镜厉害多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手掌、耐心城，甚至于精灵！如果我们运气好，我们还能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你的生活和精灵一样快，而他们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全部略过，你只需要看照片就行了。他们的生活超越了记忆，打败了记忆，还跳到记忆头上去了。”
“但我们不行啊，”艾尔抗议道，“你一眨眼就进去了。老虎是这么说的，然后没时间看别的。”
银版虎把手掌揣进口袋：“我想你们可能认识物理学家，小的那些。他们在照片国工作的方式比较不同。看见是一种魔法。我认识一个叫华纳的狮子，他以象棋大师和食腐动物的身份被人在动物园里拍照，嗯，只要有人听他就这么说——但是没人听。看见是一种魔法。你看某个东西的时候你就改变了它——通过看。它就不再是苹果了，而是你的朋友图灵看见并决定吃掉的苹果。而且更糟糕的是——你所看的那些东西也改变了你。一个相机拍摄照片——拍照的人却不能逃离照片。哪怕你看不见她，她也还在那里。她就是拿相机的人。”
“这和蜡烛棍儿说冥王星的话好像。人们看到我的衣服，就说我是罪犯。”九月边说边回味着这里面的物理原理，“我知道我做了罪犯的事——但都是不得已！”或者是我特别想那样做的时候，她想，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银版虎点点头：“他们看到了你，他们改变了你，你改变是因为你被看到了，而你改变了他们则是因为他们改变了你。我希望这话听起来特别复杂，因为照片国比这还复杂。照片国里只有看和被看。”
“那真是非常好。但是你没说这件事毫无意义啊，因为我们一瞬间就过去了。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星期六拍拍自己的发髻，敏锐地说。
银版虎图灵皱了皱毛茸茸的眉毛。“闪光一过我就该抓住你们，”他说，“好阻止你们穿过去。我的确很鲜活。是个强烈的影像，又清晰又有活力。”
星期六似乎很向往那个银版房子：“里头好像很有家的感觉。每个人都在一起，所有人围着餐桌，还有宝宝照片、假日肖像画和婚礼相册。”
“也许我在里头比较安全——你总不可能给诅咒拍照。”艾尔轻声补充道，“但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变成平面和黑白色，也不想变小。我喜欢我自己的世界。我喜欢自己红红的、热乎乎的、圆滚滚的样子。”
“但是显影的过程有腐蚀性，”星期六低声说，“我们肯定会被烧焦。如果最终我们是悬在半空中或者回到了森林里该怎么办？还是别太鲁莽吧！”
图灵已经把一台照相馆用的相机搬到了银版上。他放好三脚架，通过镜头看着他们，一副帘子搭在他的条纹耳朵上。
“我确实很鲁莽。”九月对他的朋友说，“跟我一起做这些事必须鲁莽。”她停了一下，“是我们一起做这些事。”
“现在站到一起，”银版虎大声说，“站在我们漂亮的机器周围。我必须把你们拍进同一个镜框里。”
图灵尽可能地伸开又大又宽的胳膊。他把嘴张得大大的，黑色的背景中露出银色的牙齿和舌头。他一只手掌握住相机的橡胶球手柄。
“大家说‘观察者效应’！”他高喊。
在最后一刻，艾尔受不了了。在恐惧、疑惑和大型蜥蜴特有的绝望中，他的火焰喷了出来。紫色的火焰包围了银版房子，伴着嘶嘶滋滋的声音穿过雨滴。
闪光灯像星星一样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