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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不是一个战士 。他在从巴尔特拉站点出发的探测车上说。
我是一匹狼 。他在探测车驶入若昂德丢斯四号气闸时说。
我实际上不是一个科塔 ,他在外闸门向下闸断、气压开始平衡时说。
你是一个科塔 。他们说着,把一柄刀放进他的右手,再把另一柄刀放进他的左手。
我不是一个领袖 ,他在内闸门打开时说,我不是铁手 。
你来领导 ,铁手说,这是你的战斗 。
我会看着你的 ,内尔松·梅代罗斯在瓦格纳身边悄声说,你只管杀你的就好了 。
于是狼深深地吸了几口若昂德丢斯的臭气和香味,他发出一声叫喊,便领着埃斯阔塔们冲上了孔达科瓦大道。若昂德丢斯的解放是迅速且压倒性的。乘探测车来的科塔卫队夺取了城市的月面闸口,从特维城来的雇佣兵乘特许专列抵达,物料舱落进了巴尔特拉中转站的电磁臂,签了单日雇佣合约的VTO轨道女王将它们递送给冲下大道的突击队。但这里没有战斗,若昂德丢斯解放了它自己。卢卡斯隐藏在麦肯齐氦气中的集尘者和潜伏特工行动起来,控制了城市的空气、电力与水源供应。桑提诺扔下了他们的工作、学校和家庭,挤在公共打印机边,打印出了刀和身体装甲。若昂德丢斯起义了,麦肯齐氦气的刀卫收起了他们的刀。无意义的死亡无利可图。当布赖斯·麦肯齐死于一个科塔之手的传言刚刚流传出去时,董事会成员就逃走了,高管们签了辞职书,放弃了他们的办公室。
孔达科瓦大道上站满了无数埃斯阔塔、集尘者和桑提诺。当瓦格纳领着解放军队到达时,欢呼声、口哨声、掌声像雪片一样从楼层和步道上传来。每一分钟都有更多人加入。当他来到麦肯齐氦气粉碎的大门前时,整个若昂德丢斯都跟在他身后。他举起一只手,军队停下了,声音静止了。霓虹的MH标志在死亡边缘闪烁着,大部分灯管都被弹弓和快速打印的骨箭打掉了。
两个身影穿过了破烂的大门:一个刀卫和一个男孩。那个女人仍然用胳膊把罗布森护在身下。他身上有瘀青,染着血迹,摇摇欲坠。女人对他悄声说话。他抬起了头。他的眼中盈满了光。
刀从瓦格纳的手里掉了下去。他奔向罗布森,把皮包骨头、受难深重的男孩抱进了怀里。
“你,”他喘着气,眼泪流下了他的脸,“你你你。”
若昂德丢斯以呐喊声回应。

 
革命真是个凌乱的过程。他走过解放崩落的碎屑:水瓶、刀、棍棒打碎的门框和窗框、投掷物砸松的大块烧结物。海报。衣物。一只鞋。两具尸体。卢卡斯为他们感到遗憾。他本希望这是一场不流血的收获。不流血,除了那些必须流血的人。他仍能听到前方人群的歌唱声和颂扬声。若昂德丢斯,一个丑陋的城市。当他住在这里时,他从未辨识出它的丑陋。征服者的眼睛能看出征服的代价。
征服者。救世主卢卡斯。他不禁对这样的假定笑了起来。卢卡斯把一块石头沿大道踢了出去。人群的喧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如浪潮般起起落落。那匹狼知道怎么应付一群人。那混蛋做得不错。不能让人们过于爱他。等到重建后,等到扎巴林从他们的坑洞里爬出来清理完残骸后,他必须把瓦格纳换回子午城去。在行政部门找个工作。不会太吃力的工作,有足够多时间和他的狼朋友们做爱。
那孩子,当事态走到那一步时,他放手让铁手去处理了。
卢卡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罗布森·科塔做的事。
托奎霍已经在卢卡斯的意识边缘准备好了一个标注,但卢卡斯不需要提示。他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抬头看哪里。空荡荡的窗户,烟熏火燎的墙,门洞永久失去了电力。两个世界里最好的音响室。他曾让若热在起居室打开吉他,免得琴箱影响音景。没有了。他不会再重建它。住在一个博物馆里没什么意义。现在博阿维斯塔是他的家,他会把这简陋的城市重建回它该有的样子:牢固、活跃、混沌、快乐。然后为若昂德丢斯的臭味做点什么——总能做点什么。
丹尼·麦肯齐把卡利尼奥斯倒吊在这座桥上,用一根电缆穿过他的后脚跟挂着。血从他的喉咙流下他的双臂,从他的指尖滴到铺石路面上:这里。他们说他像一个恶魔般战斗,在丹尼打倒他,将他的喉咙切断至颈骨之前,他杀了二十个麦肯齐刀卫。正如亚历克西娅指明的,卢卡斯帮助同一个丹尼·麦肯齐在哈德利城坐稳了位置。
旧日的月球死了。当他在下面那个地狱般的地球里第一次和金融家、政府代表以及军事顾问会面时,它就死了。新的月球还未诞生,拼图还未完成。
邓肯·麦肯齐和布赖斯·麦肯齐死了。罗伯特·麦肯齐的精神是古老的强取豪夺,丹尼·麦肯齐是其闪回与短暂的延续,而精明强干的女人们默默地建起了一个新的麦肯齐金属。沃龙佐夫在追求世界之外的世界。孙家丢了一次脸,但仍在准备与地球上的宿敌开展全面的经济战争。宇宙正在从漫长的休眠中醒来。阿萨莫阿,谁知道她们在筹划些什么?还有科塔呢?氦气时代终结了。科塔氦气不会再回来了。
科塔氦气从来都不是问题的核心。
“家族优先,”卢卡斯说,“家族永存。”他的眼角出现了一个新的东西,他对若昂德丢斯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东西。他走向盖着博阿维斯塔旧电车站的挡板墙。一个姐妹会的圣祠,为了从布赖斯·麦肯齐手中解救出卢卡西尼奥,她们牺牲了自己。还有科塔家的圣祠,为他的家人。金色的三角。拉法。忠诚直率的卡利尼奥斯。卢卡斯从未告诉过他的弟弟,他一直都很钦佩他。卡利尼奥斯知道该做什么并且完成它。没有怀疑,没有问题。中央是他的母亲。这张照片来自初探井的时代,那时的卢卡斯还是波卡力欧里一个异常沉默、阴沉着脸的婴儿。
“妈姆。”
掉了一张照片。当然了。当他把乔纳松·卡约德扔下鹰巢,坐上月鹰的宝座时,整个月球都将他视为叛徒。卢卡斯蹲下身,掸去裤子上的灰,捡起自己的照片。如此严肃,如此认真。他将它按在墙上,直到粘胶固定。他压了压帽子前檐。
“好吧,我回来了。”他说。

 
两具壳体工装,一个蓝色和白色,一个粉色和紫色。它们站在一个升降台上,拉着手。电梯正慢慢地在科里奥利西缘闸门没有空气的竖井里上升。
蓝色和白色是远地大学的颜色。粉色和紫色是卢卡西尼奥从闸门更衣室成排的工装里挑出来的。
当触觉系统用它柔软的网络将卢卡西尼奥包裹起来时,露娜问:“你还好吗?”
“有点痒。”卢卡西尼奥说。
“一会儿就好了,”露娜说,在触觉系统方面,她以前就是个老手,现在更是完全习惯了壳体工装。一个真正的集尘者,“如果你觉得很怪,我们可以停止。”
“我不想停止。”卢卡西尼奥说。他的脸在抽动。那种抽搐和痉挛,就像蛋白芯片在他脑子里锻造新的通道时一样,“露娜,如果我……”
“我就在这里。”
当工装开始将他密封在里面时,他看上去很紧张。腿、臀部、躯干。胳膊、肩膀,当头盔包住他的头时,他小小地尖叫了一声。
“你没事吧?”露娜在公共频道里问。卢卡西尼奥右手手套的拇指和食指圈出了一个“O”:古老的增压服手势,表示没事。但在闸门的那头,在电梯平台上,他向露娜身边当啷迈出一步,伸出了一只手。她将他的装甲长手套握在了手里。壳体工装都是一个型号,不同的是其内部的身体与心脏。
电梯攀升,两具工装从科里奥利陨石坑缘的月表垃圾场里冒出头来。
“在世界顶端!”露娜在平台停稳后说。视野宏阔,远远越过太近的月平线,越过无穷无尽的陨石坑,陨石坑套着陨石坑,月面谷外还有破碎的山脊,离中天还有半道的太阳给所有一切投射出浓郁的阴影。在远方,在视野尽头,是远地的山川。
“你还好吗?”露娜问。她捏了捏卢卡西尼奥的手。触觉系统会将它转换为安慰的感觉。
“我还好。”
“我们试着走一走。”露娜说。她领着卢卡西尼奥走了几步,下了电梯,来到陨石坑边缘。环形山顶部是一片起伏的高地,沿着两人的两侧向外伸展,弯曲的幅度几不可察。通信天线盘占据了更高的顶点。东缘的影子长长地横过陨石坑底。露娜指出了赤道一号线、车站、闪烁的缆车魔法盒——它们正从科里奥利的校区和街区螺旋向下滑去。卢卡西尼奥被迷住了。露娜又捏了捏他的手。
“往上看。”
“上?”
“往上看。”
她看到他的头盔往后仰起。长久的沉默,接着是一声更长的惊叹。
“全是星星!”

 
从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到薛定谔陨石坑,从东方海到史密斯海,在曼德尔施塔姆的生物实验室和莫斯科海的天线阵里,整个远地陷入一片骚动。一阵沉默的、从容的、慎重的骚动。但阿列尔在大学的厅廊里住了够久,能够看出电话会议在增多、资深的学者和职员在远地车站间穿梭忙碌、噶吉被召回又派出。世界大规模变动的政治影响撼动了近地面,月球像一个门铃般响了起来。这次震动甚至超过了麦肯齐继位之战。
她喜欢这个说法。她也许会让贝加弗罗把它递交给智海的历史系。
维迪亚·拉奥 ,贝加弗罗宣布。
“妈的。”
要纵览星球形势,最棒的视角当然是躺在自己的床上。阿列尔掀开床单翻下床,传唤衣服。
在阿列尔开始穿衣时,贝加弗罗宣布:维迪亚·拉奥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
“脸先来。”阿列尔说。
等她穿好衣服、化好妆,她也弄清了撞击世界的事件。
“聪明的,聪明的男孩。”她一边调整帽子的位置,一边悄声说。
“你们的三皇预见到这个了吗?”阿列尔一边像风一样刮进会客室,一边问。
“我已经没有进入三皇的权限了,”维迪亚·拉奥说,“月球政治已进入临界状态。”
“大多数人会把它看作一场管理层的强力变动。”
“月鹰是独立且公正的,不会亲自介入公司政策。”
“乔纳松·卡约德热衷于干涉公司政策。老天啊,他可是娶了一个麦肯齐。”
“抛出暗示和透露信息,与暗杀竞争者和搞掉他的公司总部,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透露’关于蛇海执照的‘信息’,点燃了科塔与麦肯齐之战。”阿列尔说。
“他还建议科塔与麦肯齐联姻来终结流血事件。”
“完全清楚那场婚姻永远不可能缔结,完全清楚其反弹会导致战争。你的重点是什么?”
“它开始了。我曾看见的。那些未来,城市里落满了头骨,它们始于布赖斯·麦肯齐之死,以及卢卡斯被LMA剥夺政治权力。他已经受命拒绝沃龙佐夫的月球港计划。他将站在地球人那一边抵御龙。他将支持月球交易所计划,在地球人‘使市场合理化’之时推动种族灭绝。”
“维迪亚,每次你往我生活里横插一杠时,我都想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请求你阻止他。因为你是唯一能阻止的人。他必须从鹰巢退出,但他不能,因为那样地球人就会夺取权力。他需要一个他能信任的继承人,阿列尔。”
“让我一个人待着,”阿列尔命令道,“滚。”突如其来的攻击性言语震住了维迪亚·拉奥。从未见过我这样,是不是?从未想过我可以变成一个不冷静、不审慎、不像律师的人。但她在我身体里,她一直在,深藏多年,就像地质构造一样。地层弯曲了,压力在累积,表面绷裂了。玛丽娜见过这个我。阿蓓纳见过这个我。现在你也看见了 。“你废话说够了。够了。我的家人不是你用来玩过家家游戏的玩偶。出去!”
神灵们啊,她想来杯马提尼。美味、纯粹、宇宙里最不可思议的物质。在狭小的窗外,小缆车摇晃着顺着电缆上上下下。嘉年华的灯光,节日的生活。她应该向维迪亚·拉奥道歉。她会和维迪亚·拉奥道歉的,但不是现在。让他在他的假道学里再痛苦一小会儿吧。他是对的。阿列尔一直知道最终战将在她和卢卡斯之间爆发。妹妹与哥哥。两具被家族毁坏的人类残骸。
“酸橙汽水,”她命令贝加弗罗,“装在酒杯里。”它拿在手上看起来不错。感觉也不错,感觉它是正确的。清晰且精确。她很久以来都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现在她想到应该怎么做了。她望向科里奥利陨石坑的那一头,抿了一口酒杯里的汽水,品味着泉涌而出的主意。
它很疯狂。但现在只有疯狂才能起作用。
“贝加弗罗,接通达科塔·考尔·麦肯齐。”
这位噶吉一瞬间就出现在了阿列尔的视镜上。
“我能为你做什么?”
阿列尔笑了。
“发起一次挑战。”
空气有微妙的变动,一扇门打开了。
“露娜?”
“姑姑。”
“过来,安今乎。”
“我听到你在大喊。”
“你在监视吗?”
一个停顿。一声小小的“是”。
“你摸清了所有的隧道?”
“是的。”
这孩子在她这一边。阿列尔用手指梳着露娜的头发。
“我曾经以为,卢卡西尼奥安全时,你就会把脸上这东西洗掉。”
“他还不安全。”
阿列尔轻轻笑出声来。
“没错。但他会安全的。非常快。”

 
女孩分开彩色的帘幕,牵着噶吉走进嘉年华。有十几个音响系统在朝她们抛掷音乐:车站广场传来老派的桑巴,对抗第一街桥处的放克音乐;低音贝斯正在大道边为二层东区放肆的双人热舞喝彩;第一十字路口处的一处高台上爆发出新热带主义音乐的号角;与此同时,一辆由爱好者推动的花车绕着高台,发出球赛时的口哨声,铺出百乐放克的鼓点重击。每一处都是鼓、鼓、鼓。女孩和噶吉手牵手轻快地穿过节奏和鼓点,她们在一队大步前进的打击鼓手间滑过,距离近得就像鼓槌隔着鼓面,视野一片模糊。有音乐的地方,就有人在跳舞。若昂德丢斯是个工作城市,不是一个常有舞蹈的城市,因此更适合派对。它欢快又毫不压抑地舞着,在每一种音乐里起舞。穿着热裤、贴着亮片的身体围着百乐放克的音响碰撞摩擦。老派的桑巴乐队涂着身体彩绘,插着羽毛,边舞边往前走着,随着节奏摇着屁股。情侣们在波萨诺瓦和巴西爵士乐的切分音里甜蜜地摇摆。打击乐手的跺脚和滑步。汗和香氛。头发在飞扬,双腿大张,脚却不离开地面。摆动,摆动。眼睛大睁,瞳孔扩张,舌头伸出,身体相互贴近,接受彼此的韵律,前后摇摆。几乎碰触但永不碰触。女孩和噶吉像幽灵般从这一切中穿过。大道上满是埋到脚踝的彩色纸带、小吃包装和丢弃的酒杯。女孩一路踢着它们前进。
到处都是声音、声音、声音。在鼓点中大喊,朝彼此的耳朵大喊、大笑、叫嚷。女孩无法让噶吉听到她的声音,她们通过亲随的通路交流,通过眼神、碰触和专注。
若昂德丢斯的充气英雄圣像在狂欢者们头上弹动着:手球明星、音乐家、电视演员、月尘赛车手、加普夏普名流。还有地球的老传说:艾尔顿·塞纳 [1]  、把拳头抵在屁股上的巴西队长 [2]  、球王贝利、玛利亚·放克·藤原、单腿的萨西·佩雷勒 [3]  戴着帽子叼着烟斗。奥瑞克萨:暴躁的桑勾、亲切的叶玛亚。比所有一切都显眼的,是一个紧握着的铠装拳头,铁手。一个巴西队长挣脱了,孩子们解开了它的绳子。它翻滚着向日光线上升,加入了逃脱的气球大军。在第四层的步道上,孩子们用弹弓追着它。
女孩停了停,一条绕着第三桥盘旋的龙俯冲下来,在她面前盘旋了一会儿,眼睛灼灼发光,看她敢不敢过去。然后它划过一道长弧升起,离开了,一百米的身躯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它在城市顶端怒视着她,接着身躯起伏沿大道远去。
还有食物!哦,食物。城市的招牌店都摆出了它们的桌椅——这可是嘉年华!——在它们的柜台后面耍着二十种烹饪花样。有炸玉米饼,还有炸面盒。饺子和沙拉,当然还要有配汤。甜食和果仁蜜饼,小面包干和豆腐肉丸。巴西烤肉摊上围着最多的人。电烤架上升起的烟让空气中充满了违法的危险香气和炙烤肉类的味道。有肉。真的肉!
女孩的脚步变得踌躇了,她上次吃肉是在半个世界之外,而且她喜欢甜食。噶吉捏了捏她的手,她记起来了:她正在执行任务。她们继续前进,朝着嘉年华核心处那庞大的人群和灯群而去。
没有饮料的话,食物算什么?若昂德丢斯自豪于城中的上千个集尘者酒吧,每一个酒吧都往街上摆出了即兴吧台:一张折叠桌、一张架在两个支架上的门板、一辆放错位置的探测车后斗。酒吧员工在热烈的专注中混合、调匀、浸泡。他们抬高了手倒酒,他们撒落冰块,他们加入水果和装饰物。但这同样也是他们的嘉年华,哪怕在搅拌、甩动、递送的过程中,他们也在随着鼓声点头、摇摆、哼唱歌词。
女孩始终与酒吧保持一段距离。她领着噶吉绕了很长的路,往上攀了一层,沿一条更高的街往前走。她见过酒精对人的影响,它让人不再是人。女孩了解这个城市,但高处的街道也不能让人安心。涂着身体彩绘、戴着面具的人看着快步走过的她和噶吉。面具后的眼神充满了欲望。在这上面的每个人都在寻找:麻醉剂DJ的新货、一个伴侣、一夜情。每个人都在打量且尝试。一个狼面具出现在她前面,她惊叫了一小声,停住了。
“你的脸。”狼面具凑得更近了,审视着她。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除了一条丁字裤,他什么也没穿。他的身体涂成了狼一样的灰色,当他蹲下来迎合女孩的高度时,刷亮的纹路沿着肌肉轮廓闪耀。“你是什么?”
噶吉踏上前来。
“死。”她说。狼向后跳了,双手举成恳求的姿态。
“抱歉,抱歉……并不想……妈的。那不是变装。”
“不是。”噶吉说。
“我们尽快回下面去吧。”女孩宣布。她们沿一条斜坡下楼,目的地和她们的距离在百米之内,但是在这里,围着过去麦肯齐氦气办公室的人群拥挤到水泼不进的程度。女孩恼火地叫了一声。
“我们永远过不去。”她说。
“我们可以。”噶吉说着,往前迈步。
女孩带了一个行李来嘉年华:一个又长又扁的盒子,用皮带挂在她背后。噶吉回过身伸出一只手,女孩握住了。音乐很大声,人声震耳欲聋,人群摩肩擦踵,但他们在一个噶吉前面分开了。女孩紧紧跟着,她闻到了汗味、伏特加、廉价香水,然后她进了大厅。她从未见过它作为麦肯齐氦气总部的样子,所以她不知道霓虹字母最近曾有过不同的形状,不知道门上、墙上和玻璃上的商标和品牌名称已经被匆忙消除了。她抬头看着跳动的霓虹:C,H,C,H。黄色绿色,黄色绿色。
衣着讲究的埃斯阔塔走过来拦住了入口。
“有着装要求,”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对噶吉说,“还有年龄限制。”
“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吗?”噶吉问。
“他们现在知道了。”女孩说,她的亲随已经把她的身份闪给了埃斯阔塔。
“十分抱歉,科塔女士。请进。”
“达科塔是我的私人保镖。”露娜说。
当她们穿过去掉企业标识的大厅,走向大楼梯时,达科塔·考尔·麦肯齐压着嗓子说:“我不是你的保镖。”穿过一道道的门后,嘉年华的雷鸣声让位给了人声、酒杯的叮当声和波萨诺瓦。着装要求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电影明星经典礼服。男人是白色领带和燕尾服,套着鞋罩,戴大礼帽,手杖和手套。还有亮白的牙齿和铅笔胡子。女人穿上舞会礼服和酒会长裙,裙摆挥洒,饰品奢华,面料轻柔地折拢皱褶、闪耀着展开花边。视野中涌动着一整群发亮的亲随。露娜·科塔僵住了,她的灰裙子和过于合脚的靴子显得非常远地乡村范儿。穿着实用的马裤、靴子和格子花纹的达科塔·麦肯齐突然停下了。有一个年轻女人,她暗色的皮肤和象牙色的长裙交映生辉,她弯下腰来,对露娜惊奇地微笑。
“绝妙的化妆艺术。”她喃喃着,接着看到了这艺术下面的脸,吃惊地猛地直立起来。她的惊讶像涟漪般沿着房间荡漾开去。酒杯停在了唇边,交谈在闲聊中蒸发。乐队举起了乐器,停止了弹奏。
“我想你征服了他们,小骗子。”达科塔说。
接着有人从僵住的名流群中跑了出来,狠狠地搂住了她,将她抛进了空中。降下来时,她看到了头发,看到了麦肯齐家的绿眼睛,看到了雀斑。她看到了罗布森。露娜尖叫着,大笑起来,他接住她,抱住她,抱得如此之紧,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感觉到他的呼吸在战栗,感觉到他在颤抖。现在他们一起颤抖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派对爆发出欢呼和掌声,乐队捡起乐器,演奏起某些又吵又快活的东西。罗布森挪开了,在他的白衬衫和燕尾服里显得既优雅又笨拙。他看着露娜,那眼神就好像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碎了,又被错误地重置在一起。一个苍白的黑头发男孩走到他旁边,和他站在一起。
有熟悉的脸穿过了人群。
她看到了铁手亚历克西娅,她穿着又长又紧的裙子,戴着晚宴手套。她看到了狼,徘徊在她生活边缘的黑暗传说,她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叔叔。她看到一只浣熊从套着考究西装裤的脚踝间钻出了它那带花纹的脸,一只鸟扑到了她的上方:她看到了她的母亲,如金色的阳光,她的虫群像光环般围绕着她精致的发型。
她看到了她的叔叔卢卡斯。这个叔叔已经不是她上次在鹰巢婚礼中看到的样子了,那时他瘦小精悍,镇定自若,正和她父亲开着玩笑。年岁压在了他身上,他现在身体宽阔,肌肉健硕,但它们把他压垮了。他僵硬又佝偻,靠在一根手杖上,他的脸被往下扯着,他的眼睛是幽黑的。
抱歉,要搞砸你们快乐的重聚 ,达科塔在露娜的私人频道中说,可我们有公事要做 。
“卢卡斯叔叔,”露娜大声说,“听着。”
“我是达科塔·考尔·麦肯齐,远地大学神经技术学院生物控制学系的噶吉,”达科塔宣布,“我负责在这些证人面前向你转达这份正式的挑战。在小卢卡斯·科塔的抚养权终审中,在不超过一百二十小时内即将开启的、让双方都能接受的法庭和法规下,阿列尔·科塔将在审判中与你决斗。”
音乐停止了,鼓点才敲到一半。卢卡斯·科塔在笑。
“我接受。”卢卡斯说。
吸气声,杯子掉落的声音。露娜把盒子从肩上滑下来,将它双手递给卢卡斯。
“你会需要这个。”
卢卡斯接受了这份礼物。露娜发现它比他以为的要更重一些。
“小心。”露娜在卢卡斯打开盒子时说。他举起了陨钢做的刀子,它在派对的镜球灯光里闪烁着。他屏住了呼吸。
“卡利尼奥斯的刀。”
“圣奥当蕾德嬷嬷把科塔家的战刀给了我。她说它们只能由一个勇敢无畏、既不贪婪也不怯懦、能够英勇地为家族而战并守护它的科塔来使用。”
卢卡斯在光里转动刀子,着迷于它邪恶的美,接着把它横到手心里,递还给露娜:
“我配不上这把刀。”
露娜推开他的手:
“拿着吧,你会需要它的。”
 
[1] 艾尔顿·塞纳(Ayrton Senna):巴西著名F1赛车手。
[2] 巴西队长(Capita Brasil):漫威漫画里的角色,美国队长的兄弟之一。
[3] 萨西·佩雷勒(Saci Perere):巴西民间传说人物,只有一条腿,会瞬移,是个喜欢恶作剧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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