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早晨，这个世界依然破碎不堪。
“这件事没有转机，”芙莉亚说，她正跟着凯特一起走进费园巨大的厨房，“之前就前途难料，现在没有了艾瑞尔，会有更多的书妖离开这里。”
她决定先不告诉任何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包括凯特在内。再说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艾瑞尔的死就像一块磁石，将每个人的思想、每个人的谈话都吸引了过去。
三个做饭的书妖之前在死书林的时候就负责这事，他们像梦游一样在大大小小的餐具柜之间跑来跑去。他们的助手有几个今天早上没有出现，而这三个书妖显然也很难专心进行日常的工作。不过不管气氛有多么压抑，每天早上都要摆在一个大房间里的简单早餐还是得准备。
凯特和芙莉亚站在冷藏室的门口，一个哭红了眼圈的书妖挎着一个装满吐司面包片的大篮子从她们旁边走过去，那样子就像是要给被判了死刑的人送断头饭。
凯特用手指尖捏了两片面包出来，然后拿起一盒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要吗？”她指着另一个玻璃杯问。铺着瓷砖的工作台上放了几十个这样的玻璃杯，这个工作台跟厨房里的其他陈设一样，看上去就像是十九世纪的古董。
芙莉亚摇摇头。
“你得吃点喝点，”凯特说，“饿着肚子也解决不了问题。”
“你感觉到了吗？整栋房子……所有人都被吓得不知所措。”
“那你以为会怎么样？”凯特把半片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继续说。“他们认识艾瑞尔已经好几年了，已经习惯了由他来告诉大家该做什么。帕克的死已经是很大的打击了，现在连他也……”
“嗯，看来你的胃口倒是不受影响。”
凯特点点头，把面包咽下去。在书城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她都会吃，这个经历直到今天还能看得出来。有时，芙莉亚真觉得她像是只在外面流浪了很久的野猫。
“我应该为这个感到抱歉吗？”凯特问。
“说什么呢。”芙莉亚心不在焉地拿起果汁，给自己倒了一点，她看着玻璃杯里的果汁，一点胃口也没有。“你觉得他们会走吗？”
“有些会，但是不会全都走。”
“学院早晚会找到他们中的某一个，然后就会知道咱们藏在什么地方了。”
“菲尼安说他们都会守口如瓶，他们躲避学院的追踪很长时间了，所以一定会保持沉默。”
“已经有人找到咱们了。不管是谁杀死了艾瑞尔……”
“不会是学院干的，”凯特打断了她，“否则他们肯定会马上派一支部队过来。”
“但是这里根本不堪一击，艾瑞尔知道这一点。”她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果汁，差点儿把喝下去的冰果汁又吐出来，她的胃抽紧了。“只加派哨兵根本不够，咱们需要的是能保护这栋房子的书巫，但苏梅贝拉却要……”她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这个话题不太合适。
凯特沉下脸，把玻璃杯重重地放下：“我试过劝菲尼安放弃，我们谈到大半夜，但是他说，他得去找到伊西丝，他坚信这一切只可能跟伊西丝有关。伊西丝和阿博加斯特，他认为这两个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通知学院。他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不可能有……”
“芙莉亚！”
皮普出现在厨房门口，气喘吁吁地朝她们跑过来。
“娜桑德拉！”他情绪激动地大声说，“她知道些什么，她很慌乱，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凯特皱起眉头：“那个卡利斯特？”
“她怎么了？”芙莉亚问。
“跟我来！”皮普抓起姐姐的手，拽着她朝后门那里跑去。这间厨房有一个巨大的门通向外面，每天早晨这扇门都大敞着，以便给这个大房间通风，今天早上也一样。
芙莉亚和凯特跟着皮普来到外面的花园里。在不远处那片杂乱的玫瑰花圃后面，他们看到了十几个书妖，裴申思鹤立鸡群地站在书妖中间。他的双脸通红，一直在看皮普有没有来，看到他带着芙莉亚和凯特一起过来了，他似乎松了口气。
娜桑德拉站在离众书妖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她身后那堵墙一般的参差不齐的树木隔开了花园和东边山丘上的草地，再往后的山坡上，已经出了费尔菲克斯领地的地方是火车轨道，皮普曾经在那里被魅姬的护花使者们抓走。太阳从轨道那里升起，给山谷染上了一片古铜色。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娜桑德拉的身体晃来晃去，随时准备逃跑。她穿着芙莉亚的旧裙子，颜色跟她白桦树似的皮肤一样雪白。裙子上沾满了草和树叶，可能是因为她晚上变成树的时候，裙子放在了旁边的地上。她的胳膊上、腿上，甚至脸上都覆盖着乳白色的字母，长头发在清晨的风中轻盈地舞动。只要书妖们有一点比较大的动作，她就会吓得一缩，并且打算逃走。
“你们吓着她了，”裴申思对那些书妖说，“回房子里去，否则我们永远也问不出来她想说的话。”
“也可能让她害怕的就是你。”一个矮小的书妖说。芙莉亚一直没搞明白，这个书妖到底是本身就是个侏儒，还是只是一个长着胡子还有体味的矮个子而已。
裴申思惊讶地低头看看自己，好像要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什么会让别人害怕的东西。皮普放开芙莉亚的手，走到那两个书妖中间：“让我来跟她谈谈。”
芙莉亚冲他点点头，能看出来，娜桑德拉有什么话想要跟他们说，但是不敢走过来。
凯特伏在芙莉亚的耳边问：“你觉得她是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或者是什么人。”
皮普慢慢地走向娜桑德拉。娜桑德拉瞪着大眼睛，就好像要同时看到周边尽可能多的情况。她一秒钟也安静不下来，不停地跳前跳后，眼神从皮普跳到裴申思身上，又从芙莉亚和凯特看向那些书妖。
“不会有人伤害你的，”皮普说，“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
卡利斯特往后退了一点，但是马上又往前跳了一步，然后，她向皮普挥挥手，让皮普靠近一点。
皮普向前走，走得非常慢，好让她能看清自己，不至于被太突然的动作吓到。
书妖们也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裴申思定定地看着娜桑德拉，就像被催眠了一样。
娜桑德拉冲皮普伸出一只手，缩回去，然后又伸了出去。皮普也慢慢地抬起胳膊，同时继续对她说着安抚的话。再走几步，他们的手就能碰在一起了。
“他干得不错。”凯特小声说。
芙莉亚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自豪的表情。
“嘘，”裴申思轻轻地说，“别把她吓跑了。”
“对不起。”凯特嘟囔着，在裴申思背后做了个鬼脸。
娜桑德拉伸出右手，用左手比画着指向后面的树丛。树丛之间的矮林非常密，遮住了后面的山坡。
芙莉亚看到了遮在暗影中的一个缺口，那是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这条路她之前从没看到过。这里的大部分路都是她和皮普踩出来的，小时候，他们经常在空无一人的山丘上跑来跑去，伸开双臂跑下山坡，想象自己是一只小鸟，能够飞出山谷，去看看科茨沃尔德外面的世界。
皮普碰碰娜桑德拉的手指尖，停下了脚步。娜桑德拉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收回手。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吗？”他问。
她情绪激动地点点头，圆圆的大眼睛里仿佛反射着初升的太阳投在山谷里的金色阳光。
皮普看看那条路：“你想让我跟你到那边去？穿过树丛？”
她又点点头，露出一个朦胧的微笑，那笑容就像是被风吹着从她脸上轻轻拂过一样。
“好。告诉我怎么走。”
娜桑德拉拉起他的手，并不是像普通人那样拉，而是很笨拙地拉着皮普的手指尖。很快，他们就从那条小路上钻进了黑乎乎的树丛里，一开始还能透过树枝看见娜桑德拉的白色身影，像清晨的雾气一样，但很快，她也被树枝淹没了。书妖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嗨，贴身卫士，”凯特对裴申思说，“你不是得盯着他吗？”
“不用，皮普跟她在一起。”南方军士兵有些恍惚地看着娜桑德拉消失的地方。
芙莉亚和凯特互相看看。
“她真漂亮。”凯特对裴申思说，语气中带着讽刺。
“什么？”
“漂亮。可爱。甜。”
裴申思不敢直视她：“可能吧。”
“别逗他了。”芙莉亚小声对凯特说。
裴申思朝树丛的方向走了两步，随即又停住了。“她会把皮普带回来的。肯定会。”
芙莉亚也相信这一点，否则她就不会让皮普走了。虽然她弟弟刚刚十一岁，但是她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自信过，几乎就像个成年人一样。尽管如此，看见皮普朝山丘上走去时，她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已经在那里把弟弟弄丢过一次了。她开始从内心深处感到忧虑，虽然极力克制，但是跟着他过去的想法还是越来越强烈。
书妖们交头接耳。风吹得树木沙沙作响，阳光穿透树冠，花园边上的阴影开始缩短。
过了几分钟，那个矮个子说：“是不是该有个人跟过去看看。”
“她绝对不会伤害皮普的。”裴申思说。
“她应该不会。”芙莉亚走向矮林之间的那个缺口，一开始走得很慢，然后越走越快。凯特跟在她后面。裴申思叹了口气，快步追上两人，赶在她们前面，走进昏暗的密林中。
“其他人都留在这里。”他扭头冲后面喊道。芙莉亚惊讶地发现书妖们都按照他说的做了。
“因为我穿着军装。”他耸耸肩说。
芙莉亚之前以为是小路的地方，实际上不过是踩倒了荨麻、掰折了树枝后形成的一个林间通道。娜桑德拉和皮普走这条路之前，最多有人走过两三次。
灌木丛不深，不超过十五米，很快，树枝间就露出了绿绿的山丘。走到外面的空地上时，他们能清楚地看见皮普和娜桑德拉在茂密的草丛间踩出的痕迹，这道痕迹沿着山坡一路往上，但山坡顶上却看不见人。
芙莉亚心中的不安已经沸腾，她越跑越快。
“他们去哪里了？”凯特问。
裴申思脚步咚咚地跑在前面：“这条痕迹伸向上面的铁轨。”
哦不要，芙莉亚心想，不要再来一次。
他们一直跑到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面前的陈旧的火车轨道跟前。轨道后面是继续向上延伸的山坡，但是铁路的路堤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看不见山顶下面的那一块地方。
芙莉亚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担心，她跟这个卡利斯特只是见过而已，在这事上她可能太鲁莽了，谁知道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背后隐藏着什么。
她随着自己心脏狂跳的节奏踩着草地和碎石爬上路堤。就快要跑到铁轨跟前的时候，前面的裴申思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她和凯特在书妖身边停下。
铁轨的那边有一个窄窄的凹陷，然后山坡才继续往上。
凹陷里躺着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皮普蹲在他旁边的地上，正从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底下往外拽着什么东西。娜桑德拉紧张地在他四周跳来跳去。
“皮普！”芙莉亚喊道。“快走开！”
皮普得意地举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本薄薄的书，外面是棕色的真皮封面。
“那是……”凯特脱口而出。
芙莉亚已经听不见她接下来说的话了，她跟着裴申思一起奔下路堤，脚下的碎石咯吱作响，盖住了凯特的声音。
“走开！”书妖吼道。
娜桑德拉被吓得一哆嗦，就好像被裴申思的枪打中了一样。她慌乱地转身要逃，但随后又改了主意。她把皮普夹在胳膊底下，用大得惊人的力量把他从躺在地上的那个黑色人影旁边拉开了。她带着皮普跑了五六步，然后才放开他，自己又往前跑了几步，这才停下脚步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裴申思跪在地上那个人旁边，把他的身体翻过来，两条胳膊反扣在身后，紧紧捉住了他的两个手腕。
“他还活着！”
这是一个男人，穿着煤黑色的外套，凹陷的脸颊上有两道血痕，仿佛干在脸上的鲜红色眼泪，直直地伸向喉咙处，两边对称，就像军人涂在脸上的伪装油彩一样。这些伤应该是在他倒在山坡上之前很久就已经有的了。
“见过他吗？”裴申思问。
芙莉亚也朝皮普跑过来，皮普则咧着嘴笑眯眯地看着她。“没事，”他说，“娜桑德拉一直跟我在一起。她昨天夜里在山丘上扎的根，看见了这个人。”
芙莉亚看着娜桑德拉，后者迎向她的目光，就好像在等芙莉亚动手。但芙莉亚只是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随后，她接过皮普递过来的那本皮面的书。她都不用看书脊上写的罗马数字，就知道这是造物书的第十一卷。
她面色严峻地冲裴申思转过身去：“这是杀死艾瑞尔的凶手。看好他。”
“他动不了，放心，虽然有呼吸，但是没有意识。看样子挺不了多久了。”
凯特在昏倒的那个人另一侧的草地上跪下，解开他的黑色外套寻找伤口。“艾瑞尔在死之前能把他伤得这么重吗？”
“很有可能。”裴申思说。
芙莉亚冲娜桑德拉转过身去：“你能不能带皮普回房子里去？”
娜桑德拉怯怯地点点头。皮普似乎还想表示一下反对，但他随后又想起这样就能有机会跟娜桑德拉多待一会儿，觉得这样也不错。芙莉亚突然感到一丝荒唐的嫉妒：凯特爱菲尼安，现在看来，皮普也情窦初开了，爱上的偏偏还是娜桑德拉。而她自己呢？她只有一本心灵书，再加上一堆头疼的事。
她丢开这些想法，对皮普说：“你们干得很好，但是你们现在得离开这里，他可能会醒过来，而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还是知道一点的。”凯特说。
芙莉亚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个陌生人。她从来没见过那张瘦瘦的脸，但他的五官有点平，轮廓有些不鲜明：这是很多书妖都有的特征。
“他绝对不可能是学院的人。”裴申思嘟囔道。
娜桑德拉和皮普的身影消失在路堤后面，这时，凯特解开了陌生人的外套。她之前应该就看过一眼了，因为只有她没有吓得往后一缩。
“这个，见鬼……”裴申思小声说。
那个男人的上身裸露着，一条疤从喉头下面一直垂直地延伸到肚子上，锁骨下方和腰带之上一指宽的地方还有两条横着的红色痕迹，跟伊西丝身上的疤一模一样。
芙莉亚垂下眼帘：“他是个七芒星书妖？”
男人突然挣脱开一条胳膊，裴申思还没来得及再抓住，芙莉亚也没来得及跳开，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抓得不紧，男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芙莉亚，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
芙莉亚还在想要不要冒险朝那个人弯下腰去，裴申思的拳头已经抡到了。书妖的手指松开，头又落回了草地上。
裴申思还想再打，但芙莉亚拦住了他。“别！别把他打死！”
“他攻击了你！”
她不想朝昏倒的人那张被打烂的脸上看。裴申思的第一拳就已经让他伤得很重了，再打一拳会把他打死的。
凯特的眼睛从那个男人身上转向芙莉亚：“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芙莉亚想回答，但最后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把他弄到房子里去。”她对裴申思说。
“你确定？”
“得问问是谁派他来的。”
裴申思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这个我在行。”
“小心他的胸口！不能让他打开那里。”
裴申思摆摆手，把那个了无生气的男人甩在肩膀上，轻松得就好像那是个小孩。芙莉亚站在那里，定定地出神。
凯特碰碰她的手：“你还好吗？”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不好。艾瑞尔死了。伊西丝不见了。还有那个男人说的只有她能听懂的话。
就一个词。
镜子。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这件事没有转机，”芙莉亚说，她正跟着凯特一起走进费园巨大的厨房，“之前就前途难料，现在没有了艾瑞尔，会有更多的书妖离开这里。”
她决定先不告诉任何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包括凯特在内。再说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艾瑞尔的死就像一块磁石，将每个人的思想、每个人的谈话都吸引了过去。
三个做饭的书妖之前在死书林的时候就负责这事，他们像梦游一样在大大小小的餐具柜之间跑来跑去。他们的助手有几个今天早上没有出现，而这三个书妖显然也很难专心进行日常的工作。不过不管气氛有多么压抑，每天早上都要摆在一个大房间里的简单早餐还是得准备。
凯特和芙莉亚站在冷藏室的门口，一个哭红了眼圈的书妖挎着一个装满吐司面包片的大篮子从她们旁边走过去，那样子就像是要给被判了死刑的人送断头饭。
凯特用手指尖捏了两片面包出来，然后拿起一盒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要吗？”她指着另一个玻璃杯问。铺着瓷砖的工作台上放了几十个这样的玻璃杯，这个工作台跟厨房里的其他陈设一样，看上去就像是十九世纪的古董。
芙莉亚摇摇头。
“你得吃点喝点，”凯特说，“饿着肚子也解决不了问题。”
“你感觉到了吗？整栋房子……所有人都被吓得不知所措。”
“那你以为会怎么样？”凯特把半片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继续说。“他们认识艾瑞尔已经好几年了，已经习惯了由他来告诉大家该做什么。帕克的死已经是很大的打击了，现在连他也……”
“嗯，看来你的胃口倒是不受影响。”
凯特点点头，把面包咽下去。在书城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她都会吃，这个经历直到今天还能看得出来。有时，芙莉亚真觉得她像是只在外面流浪了很久的野猫。
“我应该为这个感到抱歉吗？”凯特问。
“说什么呢。”芙莉亚心不在焉地拿起果汁，给自己倒了一点，她看着玻璃杯里的果汁，一点胃口也没有。“你觉得他们会走吗？”
“有些会，但是不会全都走。”
“学院早晚会找到他们中的某一个，然后就会知道咱们藏在什么地方了。”
“菲尼安说他们都会守口如瓶，他们躲避学院的追踪很长时间了，所以一定会保持沉默。”
“已经有人找到咱们了。不管是谁杀死了艾瑞尔……”
“不会是学院干的，”凯特打断了她，“否则他们肯定会马上派一支部队过来。”
“但是这里根本不堪一击，艾瑞尔知道这一点。”她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果汁，差点儿把喝下去的冰果汁又吐出来，她的胃抽紧了。“只加派哨兵根本不够，咱们需要的是能保护这栋房子的书巫，但苏梅贝拉却要……”她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这个话题不太合适。
凯特沉下脸，把玻璃杯重重地放下：“我试过劝菲尼安放弃，我们谈到大半夜，但是他说，他得去找到伊西丝，他坚信这一切只可能跟伊西丝有关。伊西丝和阿博加斯特，他认为这两个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通知学院。他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不可能有……”
“芙莉亚！”
皮普出现在厨房门口，气喘吁吁地朝她们跑过来。
“娜桑德拉！”他情绪激动地大声说，“她知道些什么，她很慌乱，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凯特皱起眉头：“那个卡利斯特？”
“她怎么了？”芙莉亚问。
“跟我来！”皮普抓起姐姐的手，拽着她朝后门那里跑去。这间厨房有一个巨大的门通向外面，每天早晨这扇门都大敞着，以便给这个大房间通风，今天早上也一样。
芙莉亚和凯特跟着皮普来到外面的花园里。在不远处那片杂乱的玫瑰花圃后面，他们看到了十几个书妖，裴申思鹤立鸡群地站在书妖中间。他的双脸通红，一直在看皮普有没有来，看到他带着芙莉亚和凯特一起过来了，他似乎松了口气。
娜桑德拉站在离众书妖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她身后那堵墙一般的参差不齐的树木隔开了花园和东边山丘上的草地，再往后的山坡上，已经出了费尔菲克斯领地的地方是火车轨道，皮普曾经在那里被魅姬的护花使者们抓走。太阳从轨道那里升起，给山谷染上了一片古铜色。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娜桑德拉的身体晃来晃去，随时准备逃跑。她穿着芙莉亚的旧裙子，颜色跟她白桦树似的皮肤一样雪白。裙子上沾满了草和树叶，可能是因为她晚上变成树的时候，裙子放在了旁边的地上。她的胳膊上、腿上，甚至脸上都覆盖着乳白色的字母，长头发在清晨的风中轻盈地舞动。只要书妖们有一点比较大的动作，她就会吓得一缩，并且打算逃走。
“你们吓着她了，”裴申思对那些书妖说，“回房子里去，否则我们永远也问不出来她想说的话。”
“也可能让她害怕的就是你。”一个矮小的书妖说。芙莉亚一直没搞明白，这个书妖到底是本身就是个侏儒，还是只是一个长着胡子还有体味的矮个子而已。
裴申思惊讶地低头看看自己，好像要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什么会让别人害怕的东西。皮普放开芙莉亚的手，走到那两个书妖中间：“让我来跟她谈谈。”
芙莉亚冲他点点头，能看出来，娜桑德拉有什么话想要跟他们说，但是不敢走过来。
凯特伏在芙莉亚的耳边问：“你觉得她是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或者是什么人。”
皮普慢慢地走向娜桑德拉。娜桑德拉瞪着大眼睛，就好像要同时看到周边尽可能多的情况。她一秒钟也安静不下来，不停地跳前跳后，眼神从皮普跳到裴申思身上，又从芙莉亚和凯特看向那些书妖。
“不会有人伤害你的，”皮普说，“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
卡利斯特往后退了一点，但是马上又往前跳了一步，然后，她向皮普挥挥手，让皮普靠近一点。
皮普向前走，走得非常慢，好让她能看清自己，不至于被太突然的动作吓到。
书妖们也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裴申思定定地看着娜桑德拉，就像被催眠了一样。
娜桑德拉冲皮普伸出一只手，缩回去，然后又伸了出去。皮普也慢慢地抬起胳膊，同时继续对她说着安抚的话。再走几步，他们的手就能碰在一起了。
“他干得不错。”凯特小声说。
芙莉亚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自豪的表情。
“嘘，”裴申思轻轻地说，“别把她吓跑了。”
“对不起。”凯特嘟囔着，在裴申思背后做了个鬼脸。
娜桑德拉伸出右手，用左手比画着指向后面的树丛。树丛之间的矮林非常密，遮住了后面的山坡。
芙莉亚看到了遮在暗影中的一个缺口，那是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这条路她之前从没看到过。这里的大部分路都是她和皮普踩出来的，小时候，他们经常在空无一人的山丘上跑来跑去，伸开双臂跑下山坡，想象自己是一只小鸟，能够飞出山谷，去看看科茨沃尔德外面的世界。
皮普碰碰娜桑德拉的手指尖，停下了脚步。娜桑德拉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收回手。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吗？”他问。
她情绪激动地点点头，圆圆的大眼睛里仿佛反射着初升的太阳投在山谷里的金色阳光。
皮普看看那条路：“你想让我跟你到那边去？穿过树丛？”
她又点点头，露出一个朦胧的微笑，那笑容就像是被风吹着从她脸上轻轻拂过一样。
“好。告诉我怎么走。”
娜桑德拉拉起他的手，并不是像普通人那样拉，而是很笨拙地拉着皮普的手指尖。很快，他们就从那条小路上钻进了黑乎乎的树丛里，一开始还能透过树枝看见娜桑德拉的白色身影，像清晨的雾气一样，但很快，她也被树枝淹没了。书妖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嗨，贴身卫士，”凯特对裴申思说，“你不是得盯着他吗？”
“不用，皮普跟她在一起。”南方军士兵有些恍惚地看着娜桑德拉消失的地方。
芙莉亚和凯特互相看看。
“她真漂亮。”凯特对裴申思说，语气中带着讽刺。
“什么？”
“漂亮。可爱。甜。”
裴申思不敢直视她：“可能吧。”
“别逗他了。”芙莉亚小声对凯特说。
裴申思朝树丛的方向走了两步，随即又停住了。“她会把皮普带回来的。肯定会。”
芙莉亚也相信这一点，否则她就不会让皮普走了。虽然她弟弟刚刚十一岁，但是她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自信过，几乎就像个成年人一样。尽管如此，看见皮普朝山丘上走去时，她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已经在那里把弟弟弄丢过一次了。她开始从内心深处感到忧虑，虽然极力克制，但是跟着他过去的想法还是越来越强烈。
书妖们交头接耳。风吹得树木沙沙作响，阳光穿透树冠，花园边上的阴影开始缩短。
过了几分钟，那个矮个子说：“是不是该有个人跟过去看看。”
“她绝对不会伤害皮普的。”裴申思说。
“她应该不会。”芙莉亚走向矮林之间的那个缺口，一开始走得很慢，然后越走越快。凯特跟在她后面。裴申思叹了口气，快步追上两人，赶在她们前面，走进昏暗的密林中。
“其他人都留在这里。”他扭头冲后面喊道。芙莉亚惊讶地发现书妖们都按照他说的做了。
“因为我穿着军装。”他耸耸肩说。
芙莉亚之前以为是小路的地方，实际上不过是踩倒了荨麻、掰折了树枝后形成的一个林间通道。娜桑德拉和皮普走这条路之前，最多有人走过两三次。
灌木丛不深，不超过十五米，很快，树枝间就露出了绿绿的山丘。走到外面的空地上时，他们能清楚地看见皮普和娜桑德拉在茂密的草丛间踩出的痕迹，这道痕迹沿着山坡一路往上，但山坡顶上却看不见人。
芙莉亚心中的不安已经沸腾，她越跑越快。
“他们去哪里了？”凯特问。
裴申思脚步咚咚地跑在前面：“这条痕迹伸向上面的铁轨。”
哦不要，芙莉亚心想，不要再来一次。
他们一直跑到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面前的陈旧的火车轨道跟前。轨道后面是继续向上延伸的山坡，但是铁路的路堤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看不见山顶下面的那一块地方。
芙莉亚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担心，她跟这个卡利斯特只是见过而已，在这事上她可能太鲁莽了，谁知道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背后隐藏着什么。
她随着自己心脏狂跳的节奏踩着草地和碎石爬上路堤。就快要跑到铁轨跟前的时候，前面的裴申思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她和凯特在书妖身边停下。
铁轨的那边有一个窄窄的凹陷，然后山坡才继续往上。
凹陷里躺着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皮普蹲在他旁边的地上，正从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底下往外拽着什么东西。娜桑德拉紧张地在他四周跳来跳去。
“皮普！”芙莉亚喊道。“快走开！”
皮普得意地举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本薄薄的书，外面是棕色的真皮封面。
“那是……”凯特脱口而出。
芙莉亚已经听不见她接下来说的话了，她跟着裴申思一起奔下路堤，脚下的碎石咯吱作响，盖住了凯特的声音。
“走开！”书妖吼道。
娜桑德拉被吓得一哆嗦，就好像被裴申思的枪打中了一样。她慌乱地转身要逃，但随后又改了主意。她把皮普夹在胳膊底下，用大得惊人的力量把他从躺在地上的那个黑色人影旁边拉开了。她带着皮普跑了五六步，然后才放开他，自己又往前跑了几步，这才停下脚步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裴申思跪在地上那个人旁边，把他的身体翻过来，两条胳膊反扣在身后，紧紧捉住了他的两个手腕。
“他还活着！”
这是一个男人，穿着煤黑色的外套，凹陷的脸颊上有两道血痕，仿佛干在脸上的鲜红色眼泪，直直地伸向喉咙处，两边对称，就像军人涂在脸上的伪装油彩一样。这些伤应该是在他倒在山坡上之前很久就已经有的了。
“见过他吗？”裴申思问。
芙莉亚也朝皮普跑过来，皮普则咧着嘴笑眯眯地看着她。“没事，”他说，“娜桑德拉一直跟我在一起。她昨天夜里在山丘上扎的根，看见了这个人。”
芙莉亚看着娜桑德拉，后者迎向她的目光，就好像在等芙莉亚动手。但芙莉亚只是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随后，她接过皮普递过来的那本皮面的书。她都不用看书脊上写的罗马数字，就知道这是造物书的第十一卷。
她面色严峻地冲裴申思转过身去：“这是杀死艾瑞尔的凶手。看好他。”
“他动不了，放心，虽然有呼吸，但是没有意识。看样子挺不了多久了。”
凯特在昏倒的那个人另一侧的草地上跪下，解开他的黑色外套寻找伤口。“艾瑞尔在死之前能把他伤得这么重吗？”
“很有可能。”裴申思说。
芙莉亚冲娜桑德拉转过身去：“你能不能带皮普回房子里去？”
娜桑德拉怯怯地点点头。皮普似乎还想表示一下反对，但他随后又想起这样就能有机会跟娜桑德拉多待一会儿，觉得这样也不错。芙莉亚突然感到一丝荒唐的嫉妒：凯特爱菲尼安，现在看来，皮普也情窦初开了，爱上的偏偏还是娜桑德拉。而她自己呢？她只有一本心灵书，再加上一堆头疼的事。
她丢开这些想法，对皮普说：“你们干得很好，但是你们现在得离开这里，他可能会醒过来，而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还是知道一点的。”凯特说。
芙莉亚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个陌生人。她从来没见过那张瘦瘦的脸，但他的五官有点平，轮廓有些不鲜明：这是很多书妖都有的特征。
“他绝对不可能是学院的人。”裴申思嘟囔道。
娜桑德拉和皮普的身影消失在路堤后面，这时，凯特解开了陌生人的外套。她之前应该就看过一眼了，因为只有她没有吓得往后一缩。
“这个，见鬼……”裴申思小声说。
那个男人的上身裸露着，一条疤从喉头下面一直垂直地延伸到肚子上，锁骨下方和腰带之上一指宽的地方还有两条横着的红色痕迹，跟伊西丝身上的疤一模一样。
芙莉亚垂下眼帘：“他是个七芒星书妖？”
男人突然挣脱开一条胳膊，裴申思还没来得及再抓住，芙莉亚也没来得及跳开，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抓得不紧，男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芙莉亚，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
芙莉亚还在想要不要冒险朝那个人弯下腰去，裴申思的拳头已经抡到了。书妖的手指松开，头又落回了草地上。
裴申思还想再打，但芙莉亚拦住了他。“别！别把他打死！”
“他攻击了你！”
她不想朝昏倒的人那张被打烂的脸上看。裴申思的第一拳就已经让他伤得很重了，再打一拳会把他打死的。
凯特的眼睛从那个男人身上转向芙莉亚：“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芙莉亚想回答，但最后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把他弄到房子里去。”她对裴申思说。
“你确定？”
“得问问是谁派他来的。”
裴申思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这个我在行。”
“小心他的胸口！不能让他打开那里。”
裴申思摆摆手，把那个了无生气的男人甩在肩膀上，轻松得就好像那是个小孩。芙莉亚站在那里，定定地出神。
凯特碰碰她的手：“你还好吗？”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不好。艾瑞尔死了。伊西丝不见了。还有那个男人说的只有她能听懂的话。
就一个词。
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