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书的香气穿过书城的大街小巷，仿佛是对曾经看过的书的回忆，一路飘到管制区的铁丝网前也没有停下，一直飘进管制区的深处，书香才开始变淡，被住在这里的拥挤的居民所散发出的气味淹没。
菲尼安虽然不是书妖，但他是在这里长大的。苏梅贝拉只短暂地来过几次管制区，但她从来没有露出过嫌恶的表情，这一点菲尼安是认可的，不过他能感觉到苏梅贝拉的不自在。
“你不喜欢到这里来。”菲尼安说。他们这时正穿行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苏梅贝拉用毛衣上的帽子低低地盖住了脸。她的衣服是白色的，菲尼安的是黑色的。他们在运动衣外面还套了一件夹克，上面有很多很深的口袋，下面穿着运动鞋和舒适的裤子，这样在紧急情况下活动起来更方便。
“你觉得奇怪？”她问道。
菲尼安斜瞥了她一眼，但是她正直直地盯着前面。“为了书妖，你做出了很大牺牲，”他说，“尽管如此，你跟他们在一起时，还是一直感觉不自在。”
“我哪里做出什么牺牲了？我在单亲家庭长大，住着一栋老旧的大房子里，在这一点上，我跟芙莉亚其实挺像的，是吧？”
“你喜欢她。”菲尼安说。
“你不也是吗。”
“我觉得不一样。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照顾她，教她各种书巫术。你在她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她的天赋。”
“菲尼安，你真懂女人。”
“我懂的是人心，所以我擅长智取，至少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这样的。”
这时，苏梅贝拉朝他转过头，脸依然深深地藏在帽子下面，看上去有种傲慢的美丽。“你知道吗，菲尼安，如果你那么懂人心，为什么不在凯特身上多下点工夫？”
“我尽力了……”
“不，你没有，”苏梅贝拉打断了他，“她对你的要求并不高，不过是希望你让她参与进来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儿。“假如她知道我做了什么才获得了马杜克的信任，那她就不会再想跟我在一起了。”
“你害怕她离开你？”
“可能吧。”
“凯特是抵抗组织的一员，她自己对付警察和士兵的时候可不手软，她能承受得了。”
“她已经不再相信抵抗运动了，这是她自己说的。”
苏梅贝拉停下脚步，抓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了下来。窄巷子里没有别人，但菲尼安还是小心地四下望了望。
“你自己还相信吗？”她问。“你不用急着回答。你真的认为咱们能够帮助成千上万的书妖过上更好的日子吗？觉得咱们能够推翻管制区吗？咱们？真的吗？”
“这就是我之前想说的意思，你不是在为了书妖而战，而是为了反抗学院而战。”
“那你还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战吗？”
有些话她说得没错，特别是关于凯特的那些话，但是在一点上，她错了。“是的，”他说，“我知道。你想看看吗？”
苏梅贝拉瞪大了眼睛，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我的理由，”菲尼安说，“你想看看吗？”
“我并不是想……”
菲尼安不容她把话说完就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在巷子里跑了起来。“不用绕很多路，咱们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下雨了。他们跑出寂静的巷子，来到一条拥挤喧闹的路上，这条路一直通到管制区的边缘。正午的天空灰蒙蒙的，沉甸甸地压在房顶上，很多书妖打着伞，戴着帽子。他们汇入拥挤的人流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人流中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几个一眼看不出性别的生物，他们朝不同方向走去。
走了几百米之后，他们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又转了几个弯，从一个门洞下钻了过去。菲尼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不起眼的门，门后，一段楼梯通向地下。两个人打开了手电筒。
菲尼安还在书签林里干活的时候，晚上经常会走类似的地下通道，这些通道曾经是地下书世界的一部分，直到管制区地下的仓库和传送带被停用。很多通道和地下室都被学院封了，但是没过多久，就有书妖从拥挤不堪的房子搬到了地下来住。有些书妖是从内容阴暗、让人读了不舒服的书里掉出来的，他们本身就喜欢阴暗的地方。这些书妖中有很多并非善类，就连马杜克的那些打手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
“你想离开管制区？”苏梅贝拉问。要躲开守在隔离围栏里的警察还有其他的办法，如果条件允许，她能用意念控制那些警察，只要他们不是书巫。
“不，”他回答道，“咱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在管制区内。”
他觉察到苏梅贝拉在偷偷地打量自己，也许是在想跟他一起来找伊西丝是不是个好主意。“你带凯特去过那里吗？”她轻声问道。他们这时正在下楼梯。
他摇摇头，发现苏梅贝拉很知道怎么抓别人的痛处。
“这就是我说的意思。你应该让她了解你的生活，包括曾经的生活。”
“她知道发生过什么，我不想让她陷入危险，这就是原因。”
苏梅贝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她把一根手指插进心灵书的书页之间，有需要的时候能够迅速翻开。
书城的前身是海伊镇，几十年前，海伊镇被搬迁到了一个空着的新庇护所。如今威尔士的那个海伊镇不过是给游客看的复制品而已。在庇护所里，强大的书巫力使得真正的海伊镇不断扩展，几乎蔓延得无边无际。从那时起，这里开始出现已经从普通人世界里消失的书店，这或许是亚当学院做过的最后一件令人称道的事情。
跟着海伊镇一起迁到庇护所的还有那些古老的地下室，这是过去上千年间留下的通道和房间，跟地面上的街巷、书店和木桁架房屋一样，地下的世界也在无休无止地扩张。昏暗的砖砌通道像触角一样不断伸长，就像地下的树根一样四通八达。古代的下水管道、房子一样高的穹顶和陡斜的楼梯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地下室或地下墓穴会像管制区地下的那样让人生畏。
菲尼安和苏梅贝拉停下了好几次，他们仔细听着近处的动静和远处的回声，这些诡异的低语声大概已经在这个地下迷宫里乱撞了几年，直到现在才终于传到了人的耳朵里。手电筒的光柱在空荡荡的墙上和黑乎乎的下水道口扫来扫去。这个地下网络的有些地方比其他地方更热闹一些，有些地方甚至很拥挤。
菲尼安跟平常一样，选择了一条偏僻无人的路线。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狭长的地下室里。这个地下室的顶很低，除了一架黑色的铁制旋转楼梯之外，什么也没有。楼梯的上端通向地上世界。
“这是什么？”苏梅贝拉问。
“一栋房子的地下室，我祖父母曾经在这栋房子里开过一家旧货商店。他们不是书巫，只是普通商人而已。他们关掉了自己在普通人世界里的店铺，应学院的邀请来到这里。当时海伊镇刚刚搬迁，书城正在形成。别人给了他们许多承诺，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也确实感到非常幸福，直到上面决定把这个地方变成关书妖的管制区。一开始这里还有些书店，但很快就越来越少，因为没有顾客来，而绝大多数的书妖对书又不感兴趣。”
苏梅贝拉点点头：“大部分书店都搬走了，店主人在管制区外面分配到了新的房子。”
“大部分人是的，但我祖父拒绝搬走。他们来清理房子的时候，我父亲跟警察起了冲突。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我想他只是为了向祖父展示自己跟他是站在一边的。警察一开始还是用言语威胁，后来就动手了。我父亲和母亲还手了，这么做并不明智，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场面失控了，突然有人说他们是与学院为敌的暴民，还教唆他人，”菲尼安的目光茫然地看着那架楼梯，“我不想说这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故事，这个故事连个亮点都没有，他们只是被带到了下面这里，被推到那堵墙前枪毙了。我父亲，我母亲，甚至还有那条狗。我的祖父母非常伤心，没过多久也相继去世了。警察想把我送进孤儿院，但是我逃了，在街上流浪了一阵子之后被刚瓦收留，他收我做了学徒，剩下的故事你已经知道了。”
苏梅贝拉走到菲尼安父母被枪杀的那堵墙前，指尖抚过墙上的砖。无比漫长的一分钟之后，她才又朝菲尼安转过身来。“你知道他们对大家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吗？他们让我们所有人都拥有同样的故事，你、我、芙莉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强行给我们套上同一个模子，夺走那些我们爱的人，让我们做出一些此前绝对不会去做的事。就连那些抵抗他们的人，也被他们强行安排了角色。”
菲尼安沉思着点点头，走到铁楼梯前，用光朝上面照去。小时候，他曾无数次在这个楼梯上跑上跑下，上面的那个活门跟通向地下世界的许多入口一样，都被铁栏杆封死了。也许在第一批书妖住进这栋房子之前，那上面还被抹上了水泥。
苏梅贝拉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我能打开，”她说，“如果你想的话。”
他想了想，但是他知道自己在上面已经找不到以前的家了，那里只有陌生的男人和女人，住在陌生的房间里。他摇摇头，回身看着苏梅贝拉的眼睛。苏梅贝拉也看着他，等待着。
地下世界的深处传来动物的叫声，这是那种最好不要碰上的管道居民。
“咱们走吧。”菲尼安说。
苏梅贝拉点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他们爬上了一个石头楼梯，离开了管制区的地下世界。这里到处都是酒吧，他们穿过一个后院，很快走进了其中的一家。酒吧大门上方的牌子上用花体字写着歪歪斜斜的分割线。他们推开酒吧门，香烟和烟斗制造出的烟雾朝他们涌来。
正是中午时分，长长的吧台前挤了三排顾客，主要是书妖，不过也有流落到这里的普通人类。镶着护墙板的小隔间里，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他们从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帽子下面四处张望，努力在灰蒙蒙的烟雾中辨认着要找的脸。
“你从没来过这里，是吧？”菲尼安小声问。
苏梅贝拉摇摇头。“一股臭味，啤酒味、烟味，还有更恶心的味道。”
“那你以为会是什么味？书香？”
她朝吧台末端那里点点头。“那里面有几个是书巫。你认识他们吗？”
菲尼安偷偷地看了看那几个斜靠在吧台上的男人。所有人都在抽烟与镜，他们头上的烟雾里出现的是之前看过的书里的人物和画面。菲尼安仔细分辨着其中的细节，看得眼睛直流泪。就算这些男人是警察，那他们也并没有在工作，因为没有一个人身上穿戴着平时的那种黑色外套和红色围巾。
“没见过。”他说。
“密探？”
“有可能。也有可能就是些想喝啤酒的人。”
苏梅贝拉的眼睛继续在烟雾腾腾的隔间里搜寻。“哪一个是你的线人？”
菲尼安朝酒吧里面的一张桌子点点头。那里的烟雾之中孤零零地坐着一个男人，似乎正在专心地看着自己的啤酒杯。他肯定早就注意到菲尼安和苏梅贝拉了，从他们走进来起就一直在盯着他们。
“离最近的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说，“这个人可靠吗？”
“比其他很多人都可靠，我经常跟刚瓦来这里，大多数来这里的人都没有什么问题。萨姆，就是吧台后面那个胖子，他能让所有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敬而远之。他不喜欢学院。”
“又多了一个要非常小心的理由，警察如果听说这里有抵抗力量，肯定会进行严密的监视。”
“那你有更好的建议吗？说来听听。”
她叹口气，耸耸肩，让他走在前面，两个人穿过团团烟雾，朝酒吧的深处挤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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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菲尼安虽然不是书妖，但他是在这里长大的。苏梅贝拉只短暂地来过几次管制区，但她从来没有露出过嫌恶的表情，这一点菲尼安是认可的，不过他能感觉到苏梅贝拉的不自在。
“你不喜欢到这里来。”菲尼安说。他们这时正穿行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苏梅贝拉用毛衣上的帽子低低地盖住了脸。她的衣服是白色的，菲尼安的是黑色的。他们在运动衣外面还套了一件夹克，上面有很多很深的口袋，下面穿着运动鞋和舒适的裤子，这样在紧急情况下活动起来更方便。
“你觉得奇怪？”她问道。
菲尼安斜瞥了她一眼，但是她正直直地盯着前面。“为了书妖，你做出了很大牺牲，”他说，“尽管如此，你跟他们在一起时，还是一直感觉不自在。”
“我哪里做出什么牺牲了？我在单亲家庭长大，住着一栋老旧的大房子里，在这一点上，我跟芙莉亚其实挺像的，是吧？”
“你喜欢她。”菲尼安说。
“你不也是吗。”
“我觉得不一样。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照顾她，教她各种书巫术。你在她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她的天赋。”
“菲尼安，你真懂女人。”
“我懂的是人心，所以我擅长智取，至少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这样的。”
这时，苏梅贝拉朝他转过头，脸依然深深地藏在帽子下面，看上去有种傲慢的美丽。“你知道吗，菲尼安，如果你那么懂人心，为什么不在凯特身上多下点工夫？”
“我尽力了……”
“不，你没有，”苏梅贝拉打断了他，“她对你的要求并不高，不过是希望你让她参与进来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儿。“假如她知道我做了什么才获得了马杜克的信任，那她就不会再想跟我在一起了。”
“你害怕她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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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是抵抗组织的一员，她自己对付警察和士兵的时候可不手软，她能承受得了。”
“她已经不再相信抵抗运动了，这是她自己说的。”
苏梅贝拉停下脚步，抓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了下来。窄巷子里没有别人，但菲尼安还是小心地四下望了望。
“你自己还相信吗？”她问。“你不用急着回答。你真的认为咱们能够帮助成千上万的书妖过上更好的日子吗？觉得咱们能够推翻管制区吗？咱们？真的吗？”
“这就是我之前想说的意思，你不是在为了书妖而战，而是为了反抗学院而战。”
“那你还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战吗？”
有些话她说得没错，特别是关于凯特的那些话，但是在一点上，她错了。“是的，”他说，“我知道。你想看看吗？”
苏梅贝拉瞪大了眼睛，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我的理由，”菲尼安说，“你想看看吗？”
“我并不是想……”
菲尼安不容她把话说完就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在巷子里跑了起来。“不用绕很多路，咱们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下雨了。他们跑出寂静的巷子，来到一条拥挤喧闹的路上，这条路一直通到管制区的边缘。正午的天空灰蒙蒙的，沉甸甸地压在房顶上，很多书妖打着伞，戴着帽子。他们汇入拥挤的人流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人流中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几个一眼看不出性别的生物，他们朝不同方向走去。
走了几百米之后，他们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又转了几个弯，从一个门洞下钻了过去。菲尼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不起眼的门，门后，一段楼梯通向地下。两个人打开了手电筒。
菲尼安还在书签林里干活的时候，晚上经常会走类似的地下通道，这些通道曾经是地下书世界的一部分，直到管制区地下的仓库和传送带被停用。很多通道和地下室都被学院封了，但是没过多久，就有书妖从拥挤不堪的房子搬到了地下来住。有些书妖是从内容阴暗、让人读了不舒服的书里掉出来的，他们本身就喜欢阴暗的地方。这些书妖中有很多并非善类，就连马杜克的那些打手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
“你想离开管制区？”苏梅贝拉问。要躲开守在隔离围栏里的警察还有其他的办法，如果条件允许，她能用意念控制那些警察，只要他们不是书巫。
“不，”他回答道，“咱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在管制区内。”
他觉察到苏梅贝拉在偷偷地打量自己，也许是在想跟他一起来找伊西丝是不是个好主意。“你带凯特去过那里吗？”她轻声问道。他们这时正在下楼梯。
他摇摇头，发现苏梅贝拉很知道怎么抓别人的痛处。
“这就是我说的意思。你应该让她了解你的生活，包括曾经的生活。”
“她知道发生过什么，我不想让她陷入危险，这就是原因。”
苏梅贝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她把一根手指插进心灵书的书页之间，有需要的时候能够迅速翻开。
书城的前身是海伊镇，几十年前，海伊镇被搬迁到了一个空着的新庇护所。如今威尔士的那个海伊镇不过是给游客看的复制品而已。在庇护所里，强大的书巫力使得真正的海伊镇不断扩展，几乎蔓延得无边无际。从那时起，这里开始出现已经从普通人世界里消失的书店，这或许是亚当学院做过的最后一件令人称道的事情。
跟着海伊镇一起迁到庇护所的还有那些古老的地下室，这是过去上千年间留下的通道和房间，跟地面上的街巷、书店和木桁架房屋一样，地下的世界也在无休无止地扩张。昏暗的砖砌通道像触角一样不断伸长，就像地下的树根一样四通八达。古代的下水管道、房子一样高的穹顶和陡斜的楼梯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地下室或地下墓穴会像管制区地下的那样让人生畏。
菲尼安和苏梅贝拉停下了好几次，他们仔细听着近处的动静和远处的回声，这些诡异的低语声大概已经在这个地下迷宫里乱撞了几年，直到现在才终于传到了人的耳朵里。手电筒的光柱在空荡荡的墙上和黑乎乎的下水道口扫来扫去。这个地下网络的有些地方比其他地方更热闹一些，有些地方甚至很拥挤。
菲尼安跟平常一样，选择了一条偏僻无人的路线。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狭长的地下室里。这个地下室的顶很低，除了一架黑色的铁制旋转楼梯之外，什么也没有。楼梯的上端通向地上世界。
“这是什么？”苏梅贝拉问。
“一栋房子的地下室，我祖父母曾经在这栋房子里开过一家旧货商店。他们不是书巫，只是普通商人而已。他们关掉了自己在普通人世界里的店铺，应学院的邀请来到这里。当时海伊镇刚刚搬迁，书城正在形成。别人给了他们许多承诺，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也确实感到非常幸福，直到上面决定把这个地方变成关书妖的管制区。一开始这里还有些书店，但很快就越来越少，因为没有顾客来，而绝大多数的书妖对书又不感兴趣。”
苏梅贝拉点点头：“大部分书店都搬走了，店主人在管制区外面分配到了新的房子。”
“大部分人是的，但我祖父拒绝搬走。他们来清理房子的时候，我父亲跟警察起了冲突。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我想他只是为了向祖父展示自己跟他是站在一边的。警察一开始还是用言语威胁，后来就动手了。我父亲和母亲还手了，这么做并不明智，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场面失控了，突然有人说他们是与学院为敌的暴民，还教唆他人，”菲尼安的目光茫然地看着那架楼梯，“我不想说这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故事，这个故事连个亮点都没有，他们只是被带到了下面这里，被推到那堵墙前枪毙了。我父亲，我母亲，甚至还有那条狗。我的祖父母非常伤心，没过多久也相继去世了。警察想把我送进孤儿院，但是我逃了，在街上流浪了一阵子之后被刚瓦收留，他收我做了学徒，剩下的故事你已经知道了。”
苏梅贝拉走到菲尼安父母被枪杀的那堵墙前，指尖抚过墙上的砖。无比漫长的一分钟之后，她才又朝菲尼安转过身来。“你知道他们对大家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吗？他们让我们所有人都拥有同样的故事，你、我、芙莉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强行给我们套上同一个模子，夺走那些我们爱的人，让我们做出一些此前绝对不会去做的事。就连那些抵抗他们的人，也被他们强行安排了角色。”
菲尼安沉思着点点头，走到铁楼梯前，用光朝上面照去。小时候，他曾无数次在这个楼梯上跑上跑下，上面的那个活门跟通向地下世界的许多入口一样，都被铁栏杆封死了。也许在第一批书妖住进这栋房子之前，那上面还被抹上了水泥。
苏梅贝拉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我能打开，”她说，“如果你想的话。”
他想了想，但是他知道自己在上面已经找不到以前的家了，那里只有陌生的男人和女人，住在陌生的房间里。他摇摇头，回身看着苏梅贝拉的眼睛。苏梅贝拉也看着他，等待着。
地下世界的深处传来动物的叫声，这是那种最好不要碰上的管道居民。
“咱们走吧。”菲尼安说。
苏梅贝拉点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他们爬上了一个石头楼梯，离开了管制区的地下世界。这里到处都是酒吧，他们穿过一个后院，很快走进了其中的一家。酒吧大门上方的牌子上用花体字写着歪歪斜斜的分割线。他们推开酒吧门，香烟和烟斗制造出的烟雾朝他们涌来。
正是中午时分，长长的吧台前挤了三排顾客，主要是书妖，不过也有流落到这里的普通人类。镶着护墙板的小隔间里，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他们从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帽子下面四处张望，努力在灰蒙蒙的烟雾中辨认着要找的脸。
“你从没来过这里，是吧？”菲尼安小声问。
苏梅贝拉摇摇头。“一股臭味，啤酒味、烟味，还有更恶心的味道。”
“那你以为会是什么味？书香？”
她朝吧台末端那里点点头。“那里面有几个是书巫。你认识他们吗？”
菲尼安偷偷地看了看那几个斜靠在吧台上的男人。所有人都在抽烟与镜，他们头上的烟雾里出现的是之前看过的书里的人物和画面。菲尼安仔细分辨着其中的细节，看得眼睛直流泪。就算这些男人是警察，那他们也并没有在工作，因为没有一个人身上穿戴着平时的那种黑色外套和红色围巾。
“没见过。”他说。
“密探？”
“有可能。也有可能就是些想喝啤酒的人。”
苏梅贝拉的眼睛继续在烟雾腾腾的隔间里搜寻。“哪一个是你的线人？”
菲尼安朝酒吧里面的一张桌子点点头。那里的烟雾之中孤零零地坐着一个男人，似乎正在专心地看着自己的啤酒杯。他肯定早就注意到菲尼安和苏梅贝拉了，从他们走进来起就一直在盯着他们。
“离最近的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说，“这个人可靠吗？”
“比其他很多人都可靠，我经常跟刚瓦来这里，大多数来这里的人都没有什么问题。萨姆，就是吧台后面那个胖子，他能让所有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敬而远之。他不喜欢学院。”
“又多了一个要非常小心的理由，警察如果听说这里有抵抗力量，肯定会进行严密的监视。”
“那你有更好的建议吗？说来听听。”
她叹口气，耸耸肩，让他走在前面，两个人穿过团团烟雾，朝酒吧的深处挤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