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刻钟之后，洛伦佐·弗莱伽索就让他们了解到了最新的情况。菲尼安和苏梅贝拉仔细地听着那个黑头发的小个子男人给他们讲管制区里的近况，还有学院的一些活动。
洛伦佐是个瘦瘦的书妖，长着一张人看过之后会马上忘掉的脸。那个创造他的作者没花什么心思，仿佛他描述的只是一件家具。书中的洛伦佐就是个路人甲，但不知为什么有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关于他的外貌书里只提了几句。
“有一件大事”正在酝酿，洛伦佐说，现在抵抗运动似乎并不是学院要解决的最紧要的问题了。
“我怎么说的来着？”苏梅贝拉眯起眼睛。“他们已经不把咱们当回事了。”
“不是这样的，”洛伦佐反驳说，声音听上去就像酒吧里嘈杂的人声一样没有个性，“只是他们还有比追捕零星几个反叛者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反叛者鲁莽地跟书城最有权势的罪犯结下了梁子。你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去惹马杜克？”
菲尼安叹了口气。“看来都已经传开了。”
“马杜克在悬赏捉拿你们，还在书城里到处散发有你们照片的追捕令。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事，大家都在猜测反抗组织为什么会向这样一个人宣战。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因为你们狂妄。亚当学院冷眼旁观，等着看他解决你们。学院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想到自己实际上是掉进了一个完美的圈套，这很让人生气。他们中的几个人已经被悬赏捉拿好几个月了，悬赏金额最高的是菲尼安和伊西丝。如今，管制区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向学院告发别人，但对马杜克则不一样：对他和他的所作所为，大家会觉得最好还是配合。帮他个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菲尼安看了看小隔间里的几个人，想确定有没有能从帽子底下认出自己的老熟人。不断有客人走进歪歪斜斜的分割线，现在就连离吧台很远的站位都所剩无几，客人们被挤到了桌子中间。
“伊西丝·霓莫霓思呢？”菲尼安问，“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她在书城出现过，但不是在管制区里，有人在外面看见过她。”
“还有呢？”
“没有了。”他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从桌子上推给菲尼安，上面写着两个街道的名字。“据说这就是她出现过的地方，”他的手指放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面，那根手指的甲床上有瘀血，“她在这里进了一栋房子，但是除非她疯了，否则不会再在那里到处晃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觉得这应该是一处密探的秘密藏身处。”
“安全屋？”
洛伦佐笑了起来：“如果我们都知道了的话，那就不安全了，不是吗？”
“就这些？”苏梅贝拉插进来问，“两个街道名？”
书妖挑衅地看着她：“你可以再去问问，小家伙，说不定能找比我知道得多的人。”
菲尼安一时间有些担心苏梅贝拉会把洛伦佐变成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裹上黏液，也许还会长出肉疣。
但是苏梅贝拉克制住了自己，她换了个话题。“这件大事，”她说，“你所说的这个新的威胁……究竟是什么？”
“没人清楚，”书妖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他的杯子上写着聪明书商的啤酒，这是庇护所里最受欢迎的啤酒品牌，“据说墨妖又出现了。”
“在城里？”
洛伦佐闷哼一声表示肯定：“在边缘的某个地方，干了很多坏事，弄死了好几个人，一个都没被抓住，但是有目击者非常肯定地说是墨妖干的。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它们似乎是挂在某些没有经验的书巫身上出来的，从外面那个隐页世界。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学院知道的肯定更多，但他们当然什么消息都不会透露，以免引起骚乱。”
关于墨妖的传言一直都有，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大家看到的是UFO，在庇护所里则是墨妖。大部分所谓的目击都是一些大惊小怪的人想象出来的。在外面的虚空世界里，也许会有人偶然看到一些，但墨妖是没有能力跟着书巫一起进入庇护所的，除非有人有意识地带上了他们，并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穿越门。
菲尼安看着酒吧另一端的入口，他觉得酒吧里的空间似乎变小了，四面的墙仿佛靠得更近了。灰色的烟笼罩了许多桌子，坐在那里的人都变得轮廓模糊了。一个男人头上戴着宽边软呢帽，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礼服，正在挨个桌子分发纸条。纸条上写的是本季鸟喙书对决的广告：撕掉书页、划破皮面、扯断缝线、咬烂书卷。
“真会作诗。”苏梅贝拉说。
菲尼安把纸条揉成一团：“恶棍。”
洛伦佐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这里都是不愿意跟学院打交道的正派人。”
“正派人？你能肯定吗，洛伦佐？你不会是出于什么特殊目的才非要在这里跟我们碰头的吧？”
书妖那张没有个性的脸挤在一起，就好像菲尼安给了他一个耳光一样。“别冤枉人，我可不应该被你怀疑。”
苏梅贝拉警惕地看向他的背后。“吧台那里的书巫们要离开酒吧了。”
菲尼安看着团团烟雾中的模糊人影，一些人正在朝出口的方向移动。“那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些人？”洛伦佐用下巴冲着那些人影点了点。“那些不是密探，你们不用担心他们。”
“确定吗？”
“毋庸置疑。他们是走私书的，肯定不会希望引起学院的注意。”
“他们是替马杜克效力的吗？”
洛伦佐咧嘴一笑：“每一个在这里挣钱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在替马杜克效力，至少有的时候是。这一点，你跟我一样清楚。”
苏梅贝拉深深地吸了口气：“咱们应该离开了。”
酒吧里这时已经非常满了，要出去的话，一路上肯定会撞到很多人。苏梅贝拉摸摸自己的外套口袋，那里面放着一本穿越书。另外一本她放在了一条空巷子里，那是他们通过穿越门来书城时落地的地方。她也可以直接在这里开一扇穿越门回费园的书窖。不过这两种方法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而且还存在一个风险，那就是可能会有一个巫力高强的书巫一路跟着他们过去。
菲尼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洛伦佐就抢先说：“如果咱们能继续在这里悄悄谈话，我会非常感激。要是你们消失在空气中，那就会有人来盘问我了。还有，拜托你们千万不要在这么拥挤的地方开启穿越门！他们会给我上刑，直到我全部招供，这用不了多长时间。”
苏梅贝拉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但书妖只是耸了耸肩。
“书签林爆炸后，这里发生了很多事，”洛伦佐继续说道，“许多人被逮捕，几百栋房子被搜查，十几个人被处决。从那之后，大家对抵抗运动就没有多少好感了，你们给这里的大部分人带来的不过是麻烦而已。”
“有其他办法吗？”菲尼安冲着苏梅贝拉小声说。
“用书巫术把整个酒吧搞乱？”
“那样的话，半个管制区的人都会来抓我们。”
苏梅贝拉点点头，显然感到很遗憾。
“好，”菲尼安对洛伦佐说，随即站起身，“咱们就用走的，你在前面带路。”
他不相信会有什么人对他们熟悉到能够认出他们，但是也并非完全有把握。他有种感觉，他们现在处在危险之中，但他没法把这种危险跟某一个人联系在一起。吧台前的那些男人或许已经感到了苏梅贝拉的书巫气场，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能知道她是谁。
酒吧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污浊，他们俩跟在洛伦佐身后往门口走去，同时尽量不引人注意。这段距离不到十五米，但他们和出口之间隔了太多的人，而且大部分人都是迎着他们走的，他们要去吧台那边。
一个男人撞了苏梅贝拉的肩膀一下，停了下来，正当菲尼安以为自己得出手了的时候，那个人又继续往前走，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们来到门边，其间没有再碰到其他的事。这时，六七个穿着仓库工人灰色制服的书妖正要挤进酒吧。三个人停下来让他们先进来，这时，菲尼安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分发鸟喙书对决广告的男人就站在他身后，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软呢帽巨大的宽帽檐深深地盖住他的额头，破破烂烂的礼服上污渍斑驳。他的脸就像一个在树上挂了太久的苹果：皱巴巴，红彤彤，满脸都是麻子。
“撕掉书页、划破皮面、扯断缝线、咬烂书卷。”他轻轻说话的声音就像老旧的留声机。“年度对决！一定要来看看，你和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
苏梅贝拉没有摘掉帽子，但是即便被遮在黑影里，依然能显露出她的美丽。估计还有很多顾客也看到了。马杜克印在通缉令上的照片有多清晰？至少她银色的头发是全都罩在帽子下面的。
“漂亮姑娘，”男人说，“你们不是经常到这个地方来，嗯？”
菲尼安没有理会他，看到出口终于被让开了，他松了一口气。洛伦佐已经迅速走出了酒吧，苏梅贝拉将帽子拉得更低，跟在他后面。随后，三个人都来到了外面的巷子里。雨更大了，现在落下的已经是大颗大颗的冰冷雨滴。
“这边来！”洛伦佐缩起肩膀，好像这样就能抵御雨水似的。
他们从容不迫地走到一个巷子口，里面的通道窄得几乎不能让两个人并肩通过，通道的尽头又是一个巷子。菲尼安对迷宫一样的管制区了如指掌，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好了，”他对洛伦佐说，“已经够远了，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这样对咱们都好。”书妖表示赞同，把裤兜里的硬币摇得叮当响。菲尼安付给他的是字母币，庇护所里的官方货币，虽然书城的书店里也收英镑，但管制区里，学院的字母币还是最通行的货币。
洛伦佐用一根手指碰碰额头，跑进了左边的巷子。菲尼安和苏梅贝拉拐向了右边。
“让人讨厌的矮子。”她嫌恶地说。
“让人讨厌，但也很可靠。”
“我讨厌跟这种人合作。”
“洛伦佐跟你一样不喜欢学院。”
她突然问道：“你会不会怀念死书林里的那些时光？树穴里的营地？帕克，霍米尔，还有其他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人？”
“帕克和霍米尔是肯定的，但是对那个睡觉用的潮湿树洞就不是特别怀念了，费园有自来水这点还是挺好的。”
苏梅贝拉笑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当时，一切似乎都很简单，咱们知道要对付的是谁，学院的目的又是什么，但是如今，一切都不清楚了，一切都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怕的混乱。”
“你的敌人不会总是那么配合地穿上黑色外套，戴上红围巾，生活不会永远那么简单。”
苏梅贝拉叹了口气表示赞同：“如今，最强的女密探跟咱们并肩作战，最危险的敌人似乎已经不再是学院，而是马杜克了。”
“你觉得洛伦佐提到的危险会是什么？几个墨妖从洞里爬出来这件事并不足以让学院感到不安。”
“也许七芒星知道答案，”苏梅贝拉回答说，“永夜庇护所里应该有线索。”
“假如他还活着的话。”
他们随着人流的方向往管制区边上走，雨落在无数伞面和帽子上，就像敲鼓一样。洛伦佐写给他们的那两个街道在不同的方向，并且都在隔离围栏的外面。他们想先找到那个被洛伦佐认为是学院密探安全屋的地方。菲尼安在抵抗组织的时候一共只找到过三个这种安全屋，没人知道书城里一共有多少个这样的地方，更不要说其他庇护所里的了。
街道的尽头是有警察把守的大门，检查更严格了，通道前面等待的人排成了长长的一队。菲尼安和苏梅贝拉在离门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朝左拐去，他们穿过一个巷子，一个散发着霉味的院子，最后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煤棚门口，下面是一个进入地下世界的密道门，他们想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管制区。他们再次四下查看，密密麻麻的房子之间看不到人。苏梅贝拉手一挥就打开了门上的书巫锁，菲尼安拉开右边的半扇门，雨水闪着光，线一般流到地上。
“撕掉书页、划破皮面，”一个刺耳的声音在他们背后说，“扯断缝线、咬烂书卷。”
苏梅贝拉把手伸到外套下去摸心灵书，但是没有取出来，雨下得这么大，书一打开就不可能不损坏。菲尼安从夹克里抽出手枪，拉开保险，同时转过身去。
戴软呢帽的丑陋男人朝他们走过来，胳膊底下夹着一个盒子，那个说不定就是他关鸟喙书的地方。
“年度对决？”菲尼安面无表情地问。
“年度对决。”男人肯定道。
“他是书巫，”苏梅贝拉小声说，“而且巫力不弱。”
菲尼安瞄准了他，心里很清楚一个训练有素的书巫完全能够在被射中之前抓住子弹。虽然苏梅贝拉没有心灵书也能够使用书巫术，但她的书巫力会大打折扣。菲尼安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试着用武器解决。
那个长着丑陋的脸和酒糟鼻的男人在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广告单从他的礼服口袋里鼓了出来。
“我跟你们是一边的。”他说。
“哪边？”
“你们在找伊西丝·霓莫霓思。”
“没听说过。”
男人慢慢蹲下，把盒子放在湿漉漉的地上，打开了盒子上的两个扣。
“嗨，”苏梅贝拉喊道，“小心点！”
“里面没有武器。”陌生人说，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打开盒盖。
“那是什么？”
“不过是一些广告而已，我在城里分发赚钱用的，鸟喙书对决的、饭馆的、音乐还有娱乐什么的。另外还有几张通缉令。”
“如果你打开盒盖的话，里面的东西就湿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让你们看一看。”
“我们从来不跟罪犯为伍。”苏梅贝拉说。
“你是谁？”菲尼安问，“挣赏金的？”
男人站起身，盒子依然放在地上。他现在的个子比之前高了很多，他似乎越来越不像刚才酒吧里的那个酒鬼了。那张皱巴巴的脸并没有变，但是完全立起身子后，他的姿态变了。
“菲尼安，”苏梅贝拉小声说，“他用了易容术。”菲尼安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说，“书巫面具，他的巫力非常强，没有弱点，连不稳定的地方都没有。”
“你对付得了吗？”
“试试看。”
菲尼安咬紧牙关骂了一句，恨他们之前的速度没有更快一点。这个男人估计从歪歪斜斜的分割线那里就一直跟着他们。假如他的巫力真如苏梅贝拉所说的那么强，那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们。
“我要的不是马杜克的赏金。”男人说。他原地没动，像演戏一样夸张地让他们看自己那两只空空的手。
“那你要什么？”苏梅贝拉问。
“伊西丝·霓莫霓思的消息，我在找她，跟你们一样。”
“我们不知道她藏在哪里，”菲尼安说，“我们唯一的消息应该也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了，而且完全是道听途说来的。”
“我愿意听听。”
“菲尼安，”苏梅贝拉说，“没用的，他不会让咱们走的。”
当然没用。菲尼安不过是想争取点时间，好让苏梅贝拉探查清楚对手的能力。他觉得自己手里的枪完全没用，这就和靠扮鬼脸来与对手较量差不多。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放下枪，至少这个武器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完全束手无策地看着两个书巫较量。
苏梅贝拉打量着那个男人，她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她还在试图看清他面具背后的脸。
“孩子，”男人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放弃吧。”沙哑的烟酒嗓消失了，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眼睛中反射出淡淡的日光。
苏梅贝拉轻轻地叹了口气。
男人的脸变得像毛玻璃一样透明，就像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一样，脸的后面，另一张脸渐渐显露出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洛伦佐是个瘦瘦的书妖，长着一张人看过之后会马上忘掉的脸。那个创造他的作者没花什么心思，仿佛他描述的只是一件家具。书中的洛伦佐就是个路人甲，但不知为什么有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关于他的外貌书里只提了几句。
“有一件大事”正在酝酿，洛伦佐说，现在抵抗运动似乎并不是学院要解决的最紧要的问题了。
“我怎么说的来着？”苏梅贝拉眯起眼睛。“他们已经不把咱们当回事了。”
“不是这样的，”洛伦佐反驳说，声音听上去就像酒吧里嘈杂的人声一样没有个性，“只是他们还有比追捕零星几个反叛者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反叛者鲁莽地跟书城最有权势的罪犯结下了梁子。你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去惹马杜克？”
菲尼安叹了口气。“看来都已经传开了。”
“马杜克在悬赏捉拿你们，还在书城里到处散发有你们照片的追捕令。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事，大家都在猜测反抗组织为什么会向这样一个人宣战。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因为你们狂妄。亚当学院冷眼旁观，等着看他解决你们。学院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想到自己实际上是掉进了一个完美的圈套，这很让人生气。他们中的几个人已经被悬赏捉拿好几个月了，悬赏金额最高的是菲尼安和伊西丝。如今，管制区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向学院告发别人，但对马杜克则不一样：对他和他的所作所为，大家会觉得最好还是配合。帮他个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菲尼安看了看小隔间里的几个人，想确定有没有能从帽子底下认出自己的老熟人。不断有客人走进歪歪斜斜的分割线，现在就连离吧台很远的站位都所剩无几，客人们被挤到了桌子中间。
“伊西丝·霓莫霓思呢？”菲尼安问，“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她在书城出现过，但不是在管制区里，有人在外面看见过她。”
“还有呢？”
“没有了。”他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从桌子上推给菲尼安，上面写着两个街道的名字。“据说这就是她出现过的地方，”他的手指放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面，那根手指的甲床上有瘀血，“她在这里进了一栋房子，但是除非她疯了，否则不会再在那里到处晃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觉得这应该是一处密探的秘密藏身处。”
“安全屋？”
洛伦佐笑了起来：“如果我们都知道了的话，那就不安全了，不是吗？”
“就这些？”苏梅贝拉插进来问，“两个街道名？”
书妖挑衅地看着她：“你可以再去问问，小家伙，说不定能找比我知道得多的人。”
菲尼安一时间有些担心苏梅贝拉会把洛伦佐变成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裹上黏液，也许还会长出肉疣。
但是苏梅贝拉克制住了自己，她换了个话题。“这件大事，”她说，“你所说的这个新的威胁……究竟是什么？”
“没人清楚，”书妖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他的杯子上写着聪明书商的啤酒，这是庇护所里最受欢迎的啤酒品牌，“据说墨妖又出现了。”
“在城里？”
洛伦佐闷哼一声表示肯定：“在边缘的某个地方，干了很多坏事，弄死了好几个人，一个都没被抓住，但是有目击者非常肯定地说是墨妖干的。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它们似乎是挂在某些没有经验的书巫身上出来的，从外面那个隐页世界。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学院知道的肯定更多，但他们当然什么消息都不会透露，以免引起骚乱。”
关于墨妖的传言一直都有，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大家看到的是UFO，在庇护所里则是墨妖。大部分所谓的目击都是一些大惊小怪的人想象出来的。在外面的虚空世界里，也许会有人偶然看到一些，但墨妖是没有能力跟着书巫一起进入庇护所的，除非有人有意识地带上了他们，并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穿越门。
菲尼安看着酒吧另一端的入口，他觉得酒吧里的空间似乎变小了，四面的墙仿佛靠得更近了。灰色的烟笼罩了许多桌子，坐在那里的人都变得轮廓模糊了。一个男人头上戴着宽边软呢帽，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礼服，正在挨个桌子分发纸条。纸条上写的是本季鸟喙书对决的广告：撕掉书页、划破皮面、扯断缝线、咬烂书卷。
“真会作诗。”苏梅贝拉说。
菲尼安把纸条揉成一团：“恶棍。”
洛伦佐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这里都是不愿意跟学院打交道的正派人。”
“正派人？你能肯定吗，洛伦佐？你不会是出于什么特殊目的才非要在这里跟我们碰头的吧？”
书妖那张没有个性的脸挤在一起，就好像菲尼安给了他一个耳光一样。“别冤枉人，我可不应该被你怀疑。”
苏梅贝拉警惕地看向他的背后。“吧台那里的书巫们要离开酒吧了。”
菲尼安看着团团烟雾中的模糊人影，一些人正在朝出口的方向移动。“那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些人？”洛伦佐用下巴冲着那些人影点了点。“那些不是密探，你们不用担心他们。”
“确定吗？”
“毋庸置疑。他们是走私书的，肯定不会希望引起学院的注意。”
“他们是替马杜克效力的吗？”
洛伦佐咧嘴一笑：“每一个在这里挣钱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在替马杜克效力，至少有的时候是。这一点，你跟我一样清楚。”
苏梅贝拉深深地吸了口气：“咱们应该离开了。”
酒吧里这时已经非常满了，要出去的话，一路上肯定会撞到很多人。苏梅贝拉摸摸自己的外套口袋，那里面放着一本穿越书。另外一本她放在了一条空巷子里，那是他们通过穿越门来书城时落地的地方。她也可以直接在这里开一扇穿越门回费园的书窖。不过这两种方法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而且还存在一个风险，那就是可能会有一个巫力高强的书巫一路跟着他们过去。
菲尼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洛伦佐就抢先说：“如果咱们能继续在这里悄悄谈话，我会非常感激。要是你们消失在空气中，那就会有人来盘问我了。还有，拜托你们千万不要在这么拥挤的地方开启穿越门！他们会给我上刑，直到我全部招供，这用不了多长时间。”
苏梅贝拉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但书妖只是耸了耸肩。
“书签林爆炸后，这里发生了很多事，”洛伦佐继续说道，“许多人被逮捕，几百栋房子被搜查，十几个人被处决。从那之后，大家对抵抗运动就没有多少好感了，你们给这里的大部分人带来的不过是麻烦而已。”
“有其他办法吗？”菲尼安冲着苏梅贝拉小声说。
“用书巫术把整个酒吧搞乱？”
“那样的话，半个管制区的人都会来抓我们。”
苏梅贝拉点点头，显然感到很遗憾。
“好，”菲尼安对洛伦佐说，随即站起身，“咱们就用走的，你在前面带路。”
他不相信会有什么人对他们熟悉到能够认出他们，但是也并非完全有把握。他有种感觉，他们现在处在危险之中，但他没法把这种危险跟某一个人联系在一起。吧台前的那些男人或许已经感到了苏梅贝拉的书巫气场，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能知道她是谁。
酒吧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污浊，他们俩跟在洛伦佐身后往门口走去，同时尽量不引人注意。这段距离不到十五米，但他们和出口之间隔了太多的人，而且大部分人都是迎着他们走的，他们要去吧台那边。
一个男人撞了苏梅贝拉的肩膀一下，停了下来，正当菲尼安以为自己得出手了的时候，那个人又继续往前走，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们来到门边，其间没有再碰到其他的事。这时，六七个穿着仓库工人灰色制服的书妖正要挤进酒吧。三个人停下来让他们先进来，这时，菲尼安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分发鸟喙书对决广告的男人就站在他身后，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软呢帽巨大的宽帽檐深深地盖住他的额头，破破烂烂的礼服上污渍斑驳。他的脸就像一个在树上挂了太久的苹果：皱巴巴，红彤彤，满脸都是麻子。
“撕掉书页、划破皮面、扯断缝线、咬烂书卷。”他轻轻说话的声音就像老旧的留声机。“年度对决！一定要来看看，你和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
苏梅贝拉没有摘掉帽子，但是即便被遮在黑影里，依然能显露出她的美丽。估计还有很多顾客也看到了。马杜克印在通缉令上的照片有多清晰？至少她银色的头发是全都罩在帽子下面的。
“漂亮姑娘，”男人说，“你们不是经常到这个地方来，嗯？”
菲尼安没有理会他，看到出口终于被让开了，他松了一口气。洛伦佐已经迅速走出了酒吧，苏梅贝拉将帽子拉得更低，跟在他后面。随后，三个人都来到了外面的巷子里。雨更大了，现在落下的已经是大颗大颗的冰冷雨滴。
“这边来！”洛伦佐缩起肩膀，好像这样就能抵御雨水似的。
他们从容不迫地走到一个巷子口，里面的通道窄得几乎不能让两个人并肩通过，通道的尽头又是一个巷子。菲尼安对迷宫一样的管制区了如指掌，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好了，”他对洛伦佐说，“已经够远了，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这样对咱们都好。”书妖表示赞同，把裤兜里的硬币摇得叮当响。菲尼安付给他的是字母币，庇护所里的官方货币，虽然书城的书店里也收英镑，但管制区里，学院的字母币还是最通行的货币。
洛伦佐用一根手指碰碰额头，跑进了左边的巷子。菲尼安和苏梅贝拉拐向了右边。
“让人讨厌的矮子。”她嫌恶地说。
“让人讨厌，但也很可靠。”
“我讨厌跟这种人合作。”
“洛伦佐跟你一样不喜欢学院。”
她突然问道：“你会不会怀念死书林里的那些时光？树穴里的营地？帕克，霍米尔，还有其他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人？”
“帕克和霍米尔是肯定的，但是对那个睡觉用的潮湿树洞就不是特别怀念了，费园有自来水这点还是挺好的。”
苏梅贝拉笑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当时，一切似乎都很简单，咱们知道要对付的是谁，学院的目的又是什么，但是如今，一切都不清楚了，一切都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怕的混乱。”
“你的敌人不会总是那么配合地穿上黑色外套，戴上红围巾，生活不会永远那么简单。”
苏梅贝拉叹了口气表示赞同：“如今，最强的女密探跟咱们并肩作战，最危险的敌人似乎已经不再是学院，而是马杜克了。”
“你觉得洛伦佐提到的危险会是什么？几个墨妖从洞里爬出来这件事并不足以让学院感到不安。”
“也许七芒星知道答案，”苏梅贝拉回答说，“永夜庇护所里应该有线索。”
“假如他还活着的话。”
他们随着人流的方向往管制区边上走，雨落在无数伞面和帽子上，就像敲鼓一样。洛伦佐写给他们的那两个街道在不同的方向，并且都在隔离围栏的外面。他们想先找到那个被洛伦佐认为是学院密探安全屋的地方。菲尼安在抵抗组织的时候一共只找到过三个这种安全屋，没人知道书城里一共有多少个这样的地方，更不要说其他庇护所里的了。
街道的尽头是有警察把守的大门，检查更严格了，通道前面等待的人排成了长长的一队。菲尼安和苏梅贝拉在离门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朝左拐去，他们穿过一个巷子，一个散发着霉味的院子，最后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煤棚门口，下面是一个进入地下世界的密道门，他们想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管制区。他们再次四下查看，密密麻麻的房子之间看不到人。苏梅贝拉手一挥就打开了门上的书巫锁，菲尼安拉开右边的半扇门，雨水闪着光，线一般流到地上。
“撕掉书页、划破皮面，”一个刺耳的声音在他们背后说，“扯断缝线、咬烂书卷。”
苏梅贝拉把手伸到外套下去摸心灵书，但是没有取出来，雨下得这么大，书一打开就不可能不损坏。菲尼安从夹克里抽出手枪，拉开保险，同时转过身去。
戴软呢帽的丑陋男人朝他们走过来，胳膊底下夹着一个盒子，那个说不定就是他关鸟喙书的地方。
“年度对决？”菲尼安面无表情地问。
“年度对决。”男人肯定道。
“他是书巫，”苏梅贝拉小声说，“而且巫力不弱。”
菲尼安瞄准了他，心里很清楚一个训练有素的书巫完全能够在被射中之前抓住子弹。虽然苏梅贝拉没有心灵书也能够使用书巫术，但她的书巫力会大打折扣。菲尼安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试着用武器解决。
那个长着丑陋的脸和酒糟鼻的男人在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广告单从他的礼服口袋里鼓了出来。
“我跟你们是一边的。”他说。
“哪边？”
“你们在找伊西丝·霓莫霓思。”
“没听说过。”
男人慢慢蹲下，把盒子放在湿漉漉的地上，打开了盒子上的两个扣。
“嗨，”苏梅贝拉喊道，“小心点！”
“里面没有武器。”陌生人说，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打开盒盖。
“那是什么？”
“不过是一些广告而已，我在城里分发赚钱用的，鸟喙书对决的、饭馆的、音乐还有娱乐什么的。另外还有几张通缉令。”
“如果你打开盒盖的话，里面的东西就湿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让你们看一看。”
“我们从来不跟罪犯为伍。”苏梅贝拉说。
“你是谁？”菲尼安问，“挣赏金的？”
男人站起身，盒子依然放在地上。他现在的个子比之前高了很多，他似乎越来越不像刚才酒吧里的那个酒鬼了。那张皱巴巴的脸并没有变，但是完全立起身子后，他的姿态变了。
“菲尼安，”苏梅贝拉小声说，“他用了易容术。”菲尼安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说，“书巫面具，他的巫力非常强，没有弱点，连不稳定的地方都没有。”
“你对付得了吗？”
“试试看。”
菲尼安咬紧牙关骂了一句，恨他们之前的速度没有更快一点。这个男人估计从歪歪斜斜的分割线那里就一直跟着他们。假如他的巫力真如苏梅贝拉所说的那么强，那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们。
“我要的不是马杜克的赏金。”男人说。他原地没动，像演戏一样夸张地让他们看自己那两只空空的手。
“那你要什么？”苏梅贝拉问。
“伊西丝·霓莫霓思的消息，我在找她，跟你们一样。”
“我们不知道她藏在哪里，”菲尼安说，“我们唯一的消息应该也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了，而且完全是道听途说来的。”
“我愿意听听。”
“菲尼安，”苏梅贝拉说，“没用的，他不会让咱们走的。”
当然没用。菲尼安不过是想争取点时间，好让苏梅贝拉探查清楚对手的能力。他觉得自己手里的枪完全没用，这就和靠扮鬼脸来与对手较量差不多。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放下枪，至少这个武器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完全束手无策地看着两个书巫较量。
苏梅贝拉打量着那个男人，她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她还在试图看清他面具背后的脸。
“孩子，”男人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放弃吧。”沙哑的烟酒嗓消失了，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眼睛中反射出淡淡的日光。
苏梅贝拉轻轻地叹了口气。
男人的脸变得像毛玻璃一样透明，就像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一样，脸的后面，另一张脸渐渐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