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陌生人的书巫面具融化了，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菲尼安扣动扳机，朝男人连开三枪。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的手一挥，拨开密密的雨幕，把子弹像讨厌的小飞虫一样拂到了一边。子弹在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雨中横着打在一栋房子的墙上。
刚过正午，但是雨中的天空阴沉沉地压在书城上方，只有一些昏暗的灰色光线照进院子里。阿博加斯特站在通向狭窄院子的唯一通道上，院子的煤棚门后就是菲尼安和苏梅贝拉打开的通向地下世界的路。没有哪个书巫能够在倾盆大雨中打开心灵书，但是阿博加斯特和苏梅贝拉的巫力足够强大，因此即便没有心灵书，也能够调动一部分自己的力量。
男人的脸固定下来之后，他的衣服也随之改变，颜色和材料都重新组合，变成了他在马杜克堡垒里穿的那件浅棕色的外套。长长的皮外套下摆搭在靴子面上，膝盖之下都溅满了泥点。他湿漉漉的花白头发一缕缕地垂在肩膀上，白色的短胡楂上，雨水闪闪发亮。他的心灵书装在敞开的皮衣下的书套里。
菲尼安用眼角看着敞开的煤棚门，只要两步，然后一跃就能跳进那片黑暗中，如果运气好的话，这是能做得到的。
但是苏梅贝拉已经开始发动攻击了。
没有心灵书，她只能使用一部分的巫力，尽管如此，她还是快速朝阿博加斯特跑去，跑的时候，她双脚同时离地飘了几秒钟。菲尼安以前就见过她这样飘行，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宛如一枚人形炮弹一样朝自己的对手飞过去。
阿博加斯特大概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大胆，所以她在奔过两人之间的这段距离时，没有遭到任何反击。苏梅贝拉随即用双臂和双腿紧紧扣住阿博加斯特的上身，带着他一起向上飞去。
“快跑！”她对菲尼安喊道，两人笔直地向上飞去，冲进了倾泻而下的雨中。“快离开这里！”
菲尼安又举起了枪，雨水打进他的眼睛里，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书巫在空中飞速旋转，他很难看清阿博加斯特在哪里，开枪的话很有可能会误伤苏梅贝拉。
两个书巫高高地悬在房顶上空，在灰色的云层前缠作一团。为了看清他们，菲尼安不断地擦去眼睛里的雨水，他大吼着苏梅贝拉的名字，但是估计苏梅贝拉听不到他的声音。在下面这里，大雨敲打在房顶、窗户和垃圾桶上，而上面那里还有呼啸着席卷过书城的狂风。菲尼安在一片旋转的混乱之中，只能大致看到两人的动作。他一开始把那里的亮光当成了闪电，但这光实际上是从苏梅贝拉和阿博加斯特身体里放射出的，一波一波地照亮了灰色的云层。
菲尼安依然用枪指着天空，他感到不知所措，就好像自己是在用手指指着天空中那两个缠斗的书巫。他不断喊着苏梅贝拉的名字，也朝阿博加斯特怒喝，让他放开苏梅贝拉，不过这就和对着湿冷的墙怒喝没什么两样。
突然，决斗的双方周围形成了一个炽烈的白色光球，就像是管制区的屋脊上又升起了一个太阳，雨水被光球照亮，有短暂的几秒钟，像是整个天空都被点着了。城里的居民估计都在从狭窄的巷子里抬头去看，这时菲尼安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苏梅贝拉想给他机会独自逃进地下世界，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不能丢下苏梅贝拉。
突然间，一样东西从白色光球里朝他落下来，东西很小，落的速度又很快，他看不清是什么。在离他几步远、紧挨着煤棚门的地方，那东西掉在地上打开了。菲尼安把它捡起来，呆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收进了自己的外套里。
那是苏梅贝拉的心灵书，应该是阿博加斯特从她那里抢过来的。
菲尼安忧心忡忡地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旁边一栋房子的后门跑去，停也没停就用肩膀撞开了门。门从门框上脱开，弹进屋里。他顺着昏暗的楼梯朝上跑去，狭窄的木头楼梯在他脚下咯吱作响，他一步三个台阶，飞身从栏杆上越过拐角，很快来到四楼。撞开楼梯顶端一扇狭窄的小门后。
面前出现了一个阁楼，里面有悬着的晾衣绳，还有乱糟糟的床铺。这里跟管制区所有露天的角落一样也住着人，但是这时屋子里没有人。菲尼安稍稍停了一下，在昏暗的房间里辨别了一下方向。他在右边倾斜的屋顶上看到了一扇脏兮兮的顶窗，便跑过去拉窗户的把手，窗户吱呀呀地响着朝里面打开，雨水哗哗地浇了进来。菲尼安被光晃得闭上了眼睛，因为就在这时，书巫术的光又在天空中亮起，像放电的火球一样在最高的屋脊和烟囱上跳动。
菲尼安将枪别在裤腰里，从窗口爬到了湿漉漉的房顶上。屋顶的瓦片滑溜溜的无处抓手，雨水哗哗地顺着屋顶朝下面流去。
白色光球的正中大致能辨认出苏梅贝拉和阿博加斯特的身影，他们俩已经分开，正飞速地绕着对方转圈。他们正在使用的书巫术，菲尼安完全看不懂，他只希望两人能稍微停一下，好让他看清阿博加斯特在哪里，一秒钟就够，阿博加斯特的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应该看不到子弹飞过去。
他又迎着向下流的雨水朝上爬了几米，利用所有能抓手的地方，中间好几次向下滑去，到最后终于爬到了一根烟囱前。他在那里猫下身子，脊背紧紧抵着烟囱，双手握枪瞄准。他伸直胳膊，对准天空中的那团白光，瞄住了白色火焰组成的那个不断旋转的火球。火球朝四面八方喷出火星，有些喷到房顶上，像燃烧的弹珠一样顺着瓦片骨碌碌地滚下去，落到已经灌满雨水的房檐沟里也没有熄灭。
只要上面那里停下来喘口气的工夫，他就能像打泥鸽靶子一样一枪把阿博加斯特从天上打下来。刚瓦·欧连德教过他很多东西，包括精准射击和如何耐心地等待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苏梅贝拉的喊声穿过房顶，甚至盖过了雨声，菲尼安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觉得周围的巷子和院子里仿佛传来了一片看热闹的人发出的惊呼声，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根本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待在房顶上，他是现在唯一一个能改变苏梅贝拉命运的人。
苏梅贝拉绝望而痛苦的叫声停止了，两个人的身影在光球里继续旋转着，其中一个人影的头向后垂着，像在水上一样水平地漂浮起来。这时菲尼安明白了，另外那个人影一定是阿博加斯特。
他没有再等，瞄准，发射。
一枪，然后又是一枪，他听见子弹发出的嗖嗖声，听见一个男人的叫声，他的心中一阵狂喜，嘴里发出一声欢呼。
但那个男人依然保持着直立，只是用手抱着肩膀或者胳膊的位置。苏梅贝拉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没有成功。她挥动着胳膊和腿，想抵御自己的虚弱，或者更严重的什么东西。
突然间，她不动了。
菲尼安感到一阵灼痛从夹克口袋里装着她心灵书的地方传来，他把手按在衣服上，发觉书非常烫，就像烧着了似的。这种灼热感很快就结束了，疼痛也消失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书就不再发烫了。
两个书巫慢慢地又转了一圈，然后在空中停了下来。
菲尼安再次开枪，这一次，他打光了弹夹里的子弹，直到枪发出咔嗒一声。但是阿博加斯特现在知道子弹会从什么地方飞来，每一颗子弹都被他挡掉了。他仿佛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张开手臂，随后又猛地一下合上手臂，将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把苏梅贝拉一动不动的身体推动起来。苏梅贝拉用越来越快的速度朝菲尼安飞过去，菲尼安知道自己应该隐藏起来，但是他做不到。他想接住苏梅贝拉，拉住她，不管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荒唐，是因为苏梅贝拉正被阿博加斯特推着，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待的房顶飞过来。
“苏梅贝拉！”他大吼着，心里还残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她能醒过来，把自己的速度减缓。但她的头无力地向后垂着，胳膊和腿在空中晃悠着。
菲尼安朝前伸出手，丢掉没有子弹的枪，使劲地用脊背抵住烟囱，等着她撞上来。
阿博加斯特气定神闲地站在空中，右手捂着受伤的左臂，看着苏梅贝拉的身体飞向那个房顶。
苏梅贝拉重重地撞上菲尼安时，他愤怒的吼声戛然而止，猛然间，他以为自己背后的烟囱会倒，他们两个都会摔下去。苏梅贝拉的一个肩膀撞在他的胸前，将他顶在了已经腐朽的烟囱上。
菲尼安喘不上气来，但他还是努力想抓住苏梅贝拉，只是撞击力太大，苏梅贝拉最终还是软绵绵地从他手中滑落，顺着湿漉漉的房顶朝下滑去，眼看就要从房檐沟那里跌进深渊了。
菲尼安下意识地扑倒，趴在滑溜溜的屋瓦上朝下滑去。他抓住了苏梅贝拉的胳膊，被她的重量坠得滑得更快了。苏梅贝拉的膝盖在檐沟里卡了一下，他的身体一震，滑落也暂停了一下。苏梅贝拉的身体折叠在一起，这时菲尼安看到了她的脸：苏梅贝拉的眼睛睁着，眼球上曾经是白色的地方现在变成了血红色。那是无比漫长的一秒钟，随后他就撞在了苏梅贝拉身上。他仿佛看见苏梅贝拉的嘴唇动了动，小声地说着什么，但那也可能只是他的幻觉。他正要试着去听她在说什么，心里却已经有个声音在嘲笑自己真是个傻子，因为自己不能够面对现实。就在这时，苏梅贝拉的胳膊从他的指尖滑脱，下一秒钟，他握住了苏梅贝拉的手，他拼尽全力地拉住那只手。
就在这时，她从房檐上滑了下去，尽管如此，菲尼安还是不肯放开她。他自己也在檐沟上撞了一下，他用手抓住檐角，将它从固定的地方拽了下来，自己也掉了下去。
房顶离院子有三层楼的高度，但他觉得那下面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比书城的地下世界还要深。下面是被雨打湿的石头地面，苏梅贝拉会先落地，紧接着，他也会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突然被空中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头朝下悬着，雨点在他周围飘动，但也不再向下落。他的一只手还拉着苏梅贝拉一动不动的身体，她湿漉漉的手从他的指间滑脱，他失去了她，看着她落下，依然能够看见她的脸。
她掉下去的时候突然减速，不过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心里清楚，她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一两分钟了，他还知道，杀死她的是阿博加斯特，因为她胆大包天，竟敢与他较量，必须受到惩罚。
菲尼安怒吼起来，但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吼，无休无止的痛苦嘶喊中充满了愤怒、仇恨与悲伤。
那股抓住他的力量将他在空中翻过来，丢了下去。他双脚落地，膝盖一软，感到一阵剧痛。他跪倒在苏梅贝拉身边，用手抱起她的头，透过泪水，他看见她的眼睛已经合上了，似乎她最后还是平静地走了，虽然他不能相信这一点，就像他无法相信所有这一切。他摸摸她的脖子，没有脉搏，她的嘴唇上也没有呼吸，雨水哗哗落下，打在她冰冷的皮肤上。
他慢慢抬起头，看见阿博加斯特正穿过院子朝他走来。阿博加斯特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死了，你还没有。”
菲尼安使出全力去打他，但是打空了，他的手已经几乎没有知觉，这种虚弱可能是从高空坠落的结果，也可能是因为阿博加斯特，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区别。
“她……”菲尼安开口说，但阿博加斯特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向后拽，同时俯下身子。
“……死了。你不用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如果你够聪明的话。”
他有很多想说的，谩骂、恐吓，不过这些都改变不了什么。他又试着去打阿博加斯特，这一次，阿博加斯特将他的胳膊翻转到背后，将他的上身朝前推，直到他的额头抵在了苏梅贝拉的尸体上。
“抱歉，我的孩子，不过你必须把你这个已经死了的女朋友留在这里，跟我走。”
“绝不。”菲尼安呻吟着说。
“我不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咱们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让你把关于罗森克罗兹家族后代的一切都讲给我听，咱们再看看你这条命还有什么价值，看看伊西丝愿不愿意为了你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菲尼安看着苏梅贝拉的脸，雨水聚在她的眼角，又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她的嘴微微张着，似乎在死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她的衣服被院子里的污泥弄得很脏，白色的头发被雨水黏成一缕缕的。书上说人死了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这是撒谎，苏梅贝拉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睡着的样子，她看上去就是一具尸体，摔在院子里的时候身体扭曲，美丽而又哀伤，就像一个掉在了泥地里的破布娃娃。
菲尼安的身体使着劲，想摆脱阿博加斯特抓着自己脖子的手，但是阿博加斯特的速度比他快。
菲尼安的太阳穴被击中，他最后看到的，是苏梅贝拉苍白的面孔和僵硬的嘴唇。她美丽的白色脖子上，挂着一滴血。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的手一挥，拨开密密的雨幕，把子弹像讨厌的小飞虫一样拂到了一边。子弹在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雨中横着打在一栋房子的墙上。
刚过正午，但是雨中的天空阴沉沉地压在书城上方，只有一些昏暗的灰色光线照进院子里。阿博加斯特站在通向狭窄院子的唯一通道上，院子的煤棚门后就是菲尼安和苏梅贝拉打开的通向地下世界的路。没有哪个书巫能够在倾盆大雨中打开心灵书，但是阿博加斯特和苏梅贝拉的巫力足够强大，因此即便没有心灵书，也能够调动一部分自己的力量。
男人的脸固定下来之后，他的衣服也随之改变，颜色和材料都重新组合，变成了他在马杜克堡垒里穿的那件浅棕色的外套。长长的皮外套下摆搭在靴子面上，膝盖之下都溅满了泥点。他湿漉漉的花白头发一缕缕地垂在肩膀上，白色的短胡楂上，雨水闪闪发亮。他的心灵书装在敞开的皮衣下的书套里。
菲尼安用眼角看着敞开的煤棚门，只要两步，然后一跃就能跳进那片黑暗中，如果运气好的话，这是能做得到的。
但是苏梅贝拉已经开始发动攻击了。
没有心灵书，她只能使用一部分的巫力，尽管如此，她还是快速朝阿博加斯特跑去，跑的时候，她双脚同时离地飘了几秒钟。菲尼安以前就见过她这样飘行，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宛如一枚人形炮弹一样朝自己的对手飞过去。
阿博加斯特大概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大胆，所以她在奔过两人之间的这段距离时，没有遭到任何反击。苏梅贝拉随即用双臂和双腿紧紧扣住阿博加斯特的上身，带着他一起向上飞去。
“快跑！”她对菲尼安喊道，两人笔直地向上飞去，冲进了倾泻而下的雨中。“快离开这里！”
菲尼安又举起了枪，雨水打进他的眼睛里，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书巫在空中飞速旋转，他很难看清阿博加斯特在哪里，开枪的话很有可能会误伤苏梅贝拉。
两个书巫高高地悬在房顶上空，在灰色的云层前缠作一团。为了看清他们，菲尼安不断地擦去眼睛里的雨水，他大吼着苏梅贝拉的名字，但是估计苏梅贝拉听不到他的声音。在下面这里，大雨敲打在房顶、窗户和垃圾桶上，而上面那里还有呼啸着席卷过书城的狂风。菲尼安在一片旋转的混乱之中，只能大致看到两人的动作。他一开始把那里的亮光当成了闪电，但这光实际上是从苏梅贝拉和阿博加斯特身体里放射出的，一波一波地照亮了灰色的云层。
菲尼安依然用枪指着天空，他感到不知所措，就好像自己是在用手指指着天空中那两个缠斗的书巫。他不断喊着苏梅贝拉的名字，也朝阿博加斯特怒喝，让他放开苏梅贝拉，不过这就和对着湿冷的墙怒喝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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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一样东西从白色光球里朝他落下来，东西很小，落的速度又很快，他看不清是什么。在离他几步远、紧挨着煤棚门的地方，那东西掉在地上打开了。菲尼安把它捡起来，呆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收进了自己的外套里。
那是苏梅贝拉的心灵书，应该是阿博加斯特从她那里抢过来的。
菲尼安忧心忡忡地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旁边一栋房子的后门跑去，停也没停就用肩膀撞开了门。门从门框上脱开，弹进屋里。他顺着昏暗的楼梯朝上跑去，狭窄的木头楼梯在他脚下咯吱作响，他一步三个台阶，飞身从栏杆上越过拐角，很快来到四楼。撞开楼梯顶端一扇狭窄的小门后。
面前出现了一个阁楼，里面有悬着的晾衣绳，还有乱糟糟的床铺。这里跟管制区所有露天的角落一样也住着人，但是这时屋子里没有人。菲尼安稍稍停了一下，在昏暗的房间里辨别了一下方向。他在右边倾斜的屋顶上看到了一扇脏兮兮的顶窗，便跑过去拉窗户的把手，窗户吱呀呀地响着朝里面打开，雨水哗哗地浇了进来。菲尼安被光晃得闭上了眼睛，因为就在这时，书巫术的光又在天空中亮起，像放电的火球一样在最高的屋脊和烟囱上跳动。
菲尼安将枪别在裤腰里，从窗口爬到了湿漉漉的房顶上。屋顶的瓦片滑溜溜的无处抓手，雨水哗哗地顺着屋顶朝下面流去。
白色光球的正中大致能辨认出苏梅贝拉和阿博加斯特的身影，他们俩已经分开，正飞速地绕着对方转圈。他们正在使用的书巫术，菲尼安完全看不懂，他只希望两人能稍微停一下，好让他看清阿博加斯特在哪里，一秒钟就够，阿博加斯特的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应该看不到子弹飞过去。
他又迎着向下流的雨水朝上爬了几米，利用所有能抓手的地方，中间好几次向下滑去，到最后终于爬到了一根烟囱前。他在那里猫下身子，脊背紧紧抵着烟囱，双手握枪瞄准。他伸直胳膊，对准天空中的那团白光，瞄住了白色火焰组成的那个不断旋转的火球。火球朝四面八方喷出火星，有些喷到房顶上，像燃烧的弹珠一样顺着瓦片骨碌碌地滚下去，落到已经灌满雨水的房檐沟里也没有熄灭。
只要上面那里停下来喘口气的工夫，他就能像打泥鸽靶子一样一枪把阿博加斯特从天上打下来。刚瓦·欧连德教过他很多东西，包括精准射击和如何耐心地等待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苏梅贝拉的喊声穿过房顶，甚至盖过了雨声，菲尼安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觉得周围的巷子和院子里仿佛传来了一片看热闹的人发出的惊呼声，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根本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待在房顶上，他是现在唯一一个能改变苏梅贝拉命运的人。
苏梅贝拉绝望而痛苦的叫声停止了，两个人的身影在光球里继续旋转着，其中一个人影的头向后垂着，像在水上一样水平地漂浮起来。这时菲尼安明白了，另外那个人影一定是阿博加斯特。
他没有再等，瞄准，发射。
一枪，然后又是一枪，他听见子弹发出的嗖嗖声，听见一个男人的叫声，他的心中一阵狂喜，嘴里发出一声欢呼。
但那个男人依然保持着直立，只是用手抱着肩膀或者胳膊的位置。苏梅贝拉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没有成功。她挥动着胳膊和腿，想抵御自己的虚弱，或者更严重的什么东西。
突然间，她不动了。
菲尼安感到一阵灼痛从夹克口袋里装着她心灵书的地方传来，他把手按在衣服上，发觉书非常烫，就像烧着了似的。这种灼热感很快就结束了，疼痛也消失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书就不再发烫了。
两个书巫慢慢地又转了一圈，然后在空中停了下来。
菲尼安再次开枪，这一次，他打光了弹夹里的子弹，直到枪发出咔嗒一声。但是阿博加斯特现在知道子弹会从什么地方飞来，每一颗子弹都被他挡掉了。他仿佛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张开手臂，随后又猛地一下合上手臂，将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把苏梅贝拉一动不动的身体推动起来。苏梅贝拉用越来越快的速度朝菲尼安飞过去，菲尼安知道自己应该隐藏起来，但是他做不到。他想接住苏梅贝拉，拉住她，不管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荒唐，是因为苏梅贝拉正被阿博加斯特推着，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待的房顶飞过来。
“苏梅贝拉！”他大吼着，心里还残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她能醒过来，把自己的速度减缓。但她的头无力地向后垂着，胳膊和腿在空中晃悠着。
菲尼安朝前伸出手，丢掉没有子弹的枪，使劲地用脊背抵住烟囱，等着她撞上来。
阿博加斯特气定神闲地站在空中，右手捂着受伤的左臂，看着苏梅贝拉的身体飞向那个房顶。
苏梅贝拉重重地撞上菲尼安时，他愤怒的吼声戛然而止，猛然间，他以为自己背后的烟囱会倒，他们两个都会摔下去。苏梅贝拉的一个肩膀撞在他的胸前，将他顶在了已经腐朽的烟囱上。
菲尼安喘不上气来，但他还是努力想抓住苏梅贝拉，只是撞击力太大，苏梅贝拉最终还是软绵绵地从他手中滑落，顺着湿漉漉的房顶朝下滑去，眼看就要从房檐沟那里跌进深渊了。
菲尼安下意识地扑倒，趴在滑溜溜的屋瓦上朝下滑去。他抓住了苏梅贝拉的胳膊，被她的重量坠得滑得更快了。苏梅贝拉的膝盖在檐沟里卡了一下，他的身体一震，滑落也暂停了一下。苏梅贝拉的身体折叠在一起，这时菲尼安看到了她的脸：苏梅贝拉的眼睛睁着，眼球上曾经是白色的地方现在变成了血红色。那是无比漫长的一秒钟，随后他就撞在了苏梅贝拉身上。他仿佛看见苏梅贝拉的嘴唇动了动，小声地说着什么，但那也可能只是他的幻觉。他正要试着去听她在说什么，心里却已经有个声音在嘲笑自己真是个傻子，因为自己不能够面对现实。就在这时，苏梅贝拉的胳膊从他的指尖滑脱，下一秒钟，他握住了苏梅贝拉的手，他拼尽全力地拉住那只手。
就在这时，她从房檐上滑了下去，尽管如此，菲尼安还是不肯放开她。他自己也在檐沟上撞了一下，他用手抓住檐角，将它从固定的地方拽了下来，自己也掉了下去。
房顶离院子有三层楼的高度，但他觉得那下面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比书城的地下世界还要深。下面是被雨打湿的石头地面，苏梅贝拉会先落地，紧接着，他也会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突然被空中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头朝下悬着，雨点在他周围飘动，但也不再向下落。他的一只手还拉着苏梅贝拉一动不动的身体，她湿漉漉的手从他的指间滑脱，他失去了她，看着她落下，依然能够看见她的脸。
她掉下去的时候突然减速，不过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心里清楚，她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一两分钟了，他还知道，杀死她的是阿博加斯特，因为她胆大包天，竟敢与他较量，必须受到惩罚。
菲尼安怒吼起来，但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吼，无休无止的痛苦嘶喊中充满了愤怒、仇恨与悲伤。
那股抓住他的力量将他在空中翻过来，丢了下去。他双脚落地，膝盖一软，感到一阵剧痛。他跪倒在苏梅贝拉身边，用手抱起她的头，透过泪水，他看见她的眼睛已经合上了，似乎她最后还是平静地走了，虽然他不能相信这一点，就像他无法相信所有这一切。他摸摸她的脖子，没有脉搏，她的嘴唇上也没有呼吸，雨水哗哗落下，打在她冰冷的皮肤上。
他慢慢抬起头，看见阿博加斯特正穿过院子朝他走来。阿博加斯特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死了，你还没有。”
菲尼安使出全力去打他，但是打空了，他的手已经几乎没有知觉，这种虚弱可能是从高空坠落的结果，也可能是因为阿博加斯特，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区别。
“她……”菲尼安开口说，但阿博加斯特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向后拽，同时俯下身子。
“……死了。你不用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如果你够聪明的话。”
他有很多想说的，谩骂、恐吓，不过这些都改变不了什么。他又试着去打阿博加斯特，这一次，阿博加斯特将他的胳膊翻转到背后，将他的上身朝前推，直到他的额头抵在了苏梅贝拉的尸体上。
“抱歉，我的孩子，不过你必须把你这个已经死了的女朋友留在这里，跟我走。”
“绝不。”菲尼安呻吟着说。
“我不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咱们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让你把关于罗森克罗兹家族后代的一切都讲给我听，咱们再看看你这条命还有什么价值，看看伊西丝愿不愿意为了你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菲尼安看着苏梅贝拉的脸，雨水聚在她的眼角，又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她的嘴微微张着，似乎在死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她的衣服被院子里的污泥弄得很脏，白色的头发被雨水黏成一缕缕的。书上说人死了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这是撒谎，苏梅贝拉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睡着的样子，她看上去就是一具尸体，摔在院子里的时候身体扭曲，美丽而又哀伤，就像一个掉在了泥地里的破布娃娃。
菲尼安的身体使着劲，想摆脱阿博加斯特抓着自己脖子的手，但是阿博加斯特的速度比他快。
菲尼安的太阳穴被击中，他最后看到的，是苏梅贝拉苍白的面孔和僵硬的嘴唇。她美丽的白色脖子上，挂着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