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只有我能做到。”凯特说。她像梦游的人一样站在那里，菲尼安躺在她脚前，伊西丝跪在菲尼安身边，正试着捆扎伤口，避免更多的空气从伤口进入他的肺里。她并不是不灵巧，但芙莉亚还是觉得菲尼安已经没有呼吸了。菲尼安的胸膛一边鼓着，另一边塌了下去。
“他还活着，”伊西丝冷静地说，“如果是在外面，我能救他。”
“带他离开这里，”凯特说，“如果他还能再醒过来的话，告诉他我做了什么。不说也行。”
凯特转过身，爬上那张巨大的桌子。她之前已经把菲尼安告诉她的话告诉了其他人：要怎么做才能毁掉圣堂。如果这本书不能够再提供保护，那么“想法”就会吞掉这个地方，就像它们在许多深层庇护所里做的那样。
芙莉亚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看到阿博加斯特已经死了。他的脸偏向另外一边，但是芙莉亚能看到顿坎的子弹留下的伤口，和他脑袋周围的那一摊血。
吉姆——真的是《金银岛》里的吉姆·霍金斯吗？——也昏过去了。阿博加斯特打中了他的锁骨上方，离脖子有一段距离，所以只是皮肉受伤。他流了很多血，但是如果没有其他伤，应该能够活下来。
顿坎这时瞄准了老男爵夫人。老妇人已经放下了武器，但是她的威胁不同：只要其他人把她带过连通门，她马上就会恢复所有的书巫力，即便心灵书不在身边，也没有人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那些传说。
“咱们得把这个老家伙留在这里。”顿坎说。
老男爵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话。
“不，”芙莉亚反对说，“你们需要她带你们穿越连通门。我跟凯特留在这里。”
凯特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已经跑到了桌子的中心，《卡斯托迪斯法典》就镶嵌在那里的琥珀中。
伊西丝接替顿坎盯着老男爵夫人。“把男孩抬到拱门下面去。”她对顿坎说。
“哪一个？”
“天哪，顿坎！”
他走到菲尼安跟前，像抱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菲尼安的体重应该不比他轻多少，但是顿坎稳稳地把他托到了连通门那里。
“把他也带上！”芙莉亚指指书妖。
“那就得你来了。”伊西丝说。
“我留在这里陪着……”
伊西丝摇摇头：“不行，如果你想要救那个男孩的话。”她从地上捡起老男爵夫人的枪，疾步跑到琥珀圆桌前，用尽全力把枪从桌子上推给凯特。凯特已经在桌子中间了，离他们大概七八米远，她跪在那里，盯着什么东西，芙莉亚从桌边看不见那东西。金色的光从下面照着她的脸，使她的泪水发出炽烈的光。听到枪从桌子上滑过来的声音，她伸出手抓住枪，并没有抬头。
“用这个。”伊西丝对她喊道。
芙莉亚无法再冷静：“你怎么能……”
“她已经决定了。”
“但是圣堂毁不毁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啊！委员会已经不存在了，他们都死了！”
“你认为这样学院就不存在了吗？别傻了，芙莉亚，”她用枪指着老男爵夫人，“这里的一切可不是她一个人策划的，我敢打赌，她后面还有其他人，就类似阿博加斯特这种身居高位的人。这些人会把她当成傀儡，假如有可能，他们会用很多年的时间再建起一个跟圣堂一样的地方，虽然不会再像在这里一样那么安全。”
老男爵夫人恨恨地瞪着她：“西摩尔家的人绝对不会当傀儡，尊敬的女士，您会很意外的。”
“咱们得走了！”顿坎叉着双腿站在琥珀拱门下面，手里托着菲尼安。
“他说得对！”凯特对他们喊道，她双手握住老男爵夫人的手枪，对准膝盖前面的一个地方。“快走！”
芙莉亚这时也做出了决定。她跑到男孩跟前，拉住他的两条腿，把他拽到了拱门那里，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她就来到了顿坎身边。伊西丝用枪指着老男爵夫人，让她走到顿坎身边去，紧贴在他们背后站着。她不杀老妇人，也许是希望能了解到更多幕后操纵者的情况。
凯特又看了他们一眼，她现在不流泪了。
芙莉亚不忍心看她的眼神，把头别开了。她一言不发地把吉姆拖过门槛，拖进连通门的金光里。
片刻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明乔河广场的大拱门下，迎接他们的是汽车的声音，还有罗马寒冷刺骨的晚风。
伊西丝不给老男爵夫人任何机会，她们刚刚穿过连通门，伊西丝就从后面给了老妇人狠狠的一击。老男爵夫人昏倒在地。
“救救菲尼安。”芙莉亚恳求她。
顿坎已经把菲尼安轻轻地放在了人行横道上。伊西丝疾步上前，朝菲尼安弯下腰去。她解开紧身胸衣的挂钩，打开胸膛中的心灵书。书页之心里射出一道光，照在一动不动的菲尼安身上。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了菲尼安胸口的伤口上。
“顿坎！”她说。“我需要那本书！”
“你确定他值得你这样做？”
“给我，顿坎！”
顿坎用质疑的眼神看了看菲尼安，抽出了阿布索隆的书，替伊西丝打开，放在她面前。伊西丝边念，嘴唇边无声地蠕动着，她的手始终放在菲尼安的胸前。
芙莉亚没有多耽搁，她快步跑到老男爵夫人昏倒的地方，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向后拖回了连通门那里。老男爵夫人不沉，她只是个干瘦的小老太太。
伊西丝抬头，看出了她的企图。“芙莉亚，等等！”
“我不能丢下凯特，对不起。”
颤动的金光吞没了周围华丽的广场，芙莉亚拖着老男爵夫人回到圣堂里，为的是避免伊西丝跟着她一起回来。她仿佛还能听到他们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但喊声随即就变得像是被电磁干扰了一样。
老男爵夫人还没有恢复意识，芙莉亚把她丢在琥珀拱门边，自己跑到圆桌跟前，跳了上去。
“凯特！”她的喊声被巨大的枪声淹没了。她不知道这是第一枪，还是凯特之前已经朝桌面上的那本书开过枪了。直到现在，她的朋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见鬼，芙莉亚！别过来！”
从桌边到桌子中心大约要走七八步，芙莉亚这才注意到穹顶下大厅里的特殊声音效果：凯特说话的时候，就像站在她身边一样。这又是她的先祖们建造圣堂时的巧妙安排。不管坐在桌边的委员会成员互相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不用特意提高声音。
她没有理会凯特的话：“我可以把你从这里带出去，趁着……”
“站住！求你！”
这时芙莉亚明白了，凯特已经开始损坏《法典》了，而且她也看到，在穹顶的中间，离她们三四十米高的地方，出现了一片黑，人造的星座图已经消失，那个位置上出现的东西仿佛颤动的黑云。“想法”已经从房顶上的一个裂缝里钻进了圣堂。
“如果你过来，这本书会要了你的命！”凯特喊道，“我不是书巫，但它会杀了你。”
芙莉亚已经感觉到了，她的肚子里一阵抽搐的刺痛，一开始还很轻微，但是她在桌面上朝凯特又走了一步之后，突然觉得胸口就像被插进了一把刀一样。她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回去！”凯特又用枪瞄准了那本书，但是随即改了主意。她扔掉枪，把手伸进那个凹陷里，把玻璃碎片扒开。玻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接着，她用流着血的双手把《卡斯托迪斯法典》从琥珀桌子的凹陷中掏了出来，芙莉亚仿佛听见了痛苦呼喊的声音，其中还包含着极度的愤怒和恐惧。她心中产生了书巫们看见书受到损害时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反感。
凯特从点缀着琥珀的真皮外封中撕下一摞书页，丢在桌面上。
她的头顶上传来轰隆隆的滚雷声，就好像正有千军万马从穹顶下飞驰而过似的。
芙莉亚感到越来越疼，她支起身体，回头朝琥珀拱门那里看去。老男爵夫人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离连通门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凯特抓住剩下的书页，又扯下来一摞。芙莉亚的疼痛已经强烈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那本书让她感受到了它自己正在遭受的一切，同时，她还感到一阵旋涡般的强大力量，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帮助那本书，想要阻止凯特。
又是一摞书页，它们在桌面上呼啦啦地飞舞，穹顶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芙莉亚发现连琥珀地面上也出现了裂痕。圣堂正在“想法”的进攻下分崩离析，所有的缝隙里都在钻进一团团的黑东西。那是另外一样东西的先遣军：跟在黑暗之后的是一片五彩斑斓、艳丽无比的红色、黄色和蓝色，它们混合在一起，像在调色盘上一样，不断混合出新的颜色。绿色，棕色，紫色。这些颜色仿佛被倒在了水里似的，轻轻舞动出各种纹路与图案。
“回去！”凯特又朝她喊道。《法典》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书页已经被扯掉了一半，剩下的松松垮垮地挂在书封里。
芙莉亚就算是想回去，也已经回不去了。正在死去的书制造出的旋涡力量越来越强，芙莉亚手脚并用地朝桌子中央爬去，那同时也是大厅的中点。在她周围，琥珀碎片和穹顶上深蓝色的装饰像下雨一样不断落在桌面上，斑斓的五彩像烟花过后的烟四处涌动，大部分是从房顶上钻进来的，还有一些正在从地上的裂缝里钻进来。这些色彩所到之处，琥珀纷纷碎裂，圣堂已经成了不断晃动颤抖的五彩中间的一堆金色碎片。
“我的瘟疫和大炮啊！”芙莉亚的身下传来一个声音。“这一堆堆的是什么东西？”
鸟喙书已经从假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封印了所有书巫术的保护墙不复存在。随着心灵书醒来，芙莉亚的力气也开始恢复。
鸟喙书把长脖子从芙莉亚的外套口袋里伸出来，试着想立起来。芙莉亚费力地直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在凯特和桌子边缘的中间位置上，觉得自己必须使劲抵住背后的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想将她推向已经被毁掉一半的《卡斯托迪斯法典》。
她想起苏梅贝拉曾经教过自己的抵御外来控制的办法，她的心灵书接收到了她的这个想法。芙莉亚将心灵书从口袋里掏出来后，它马上就开始反击了。芙莉亚分离了一页书页之心，读出了书页之心里的文字。片刻后，外来控制的力量减弱了，剩下的是疼痛和恶心的感觉。
“快走啊！”凯特在一片隆隆的嘈杂声中大声喊道。
一阵晃动，亚当学院委员会的圆桌跟着震颤起来，随后，琥珀圆桌上出现了一条裂纹，分开了她们俩。
“把书扔掉！”芙莉亚喊道。“快过来！你没必要死在这个地方！”
“我要把事做完。”
“你看看，这里已经完了！”
凯特这时才抬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穹顶。琥珀镶嵌的图案已经几乎全被彩虹色的“想法”吞噬了，从房顶钻进来的一缕缕烟与地上钻进来的合在一起，形成了旋转的烟柱，像狂舞的蛇一般扭曲、延伸。烟柱很快就形成了一堵堵晃动的墙，将圣堂的残余部分隔成一块一块的，房顶也早已看不出曾经的圆形，圆桌和近处的琥珀地面飘浮在一堆斑斓色彩中间，托着它们的是一片冰块一般棱角分明的金色。
凯特撕掉书里剩下的书页，朝身后一丢，快步往芙莉亚那边跑去。
“快！”
她们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宽，黑暗从裂缝中腾起，紧随其后的是混合的色彩。芙莉亚从眼角瞥见一缕色彩从冯·罗恩穆特家人的尸体上拂过，尸体随即消失不见，就像有人用宽宽的刷子在幕布上刷过一样。
凯特一个大步从裂缝上跨过去，她在空中蜷起双腿，躲过了一缕缕的色彩，结果却重重地撞在了芙莉亚身上，将她撞翻在地。
“我的天哪！”鸟喙书叫道，它被两人压在了身下。
她们互相搀扶着起来，几步跑回桌子边缘。
老男爵夫人正好抬起了头，但是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从伊西丝打的那一下中完全恢复过来，所以一时间没弄明白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
鸟喙书抱怨道：“我真希望能有你们那样的长腿，好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用自己的腿的！”
地面一阵阵地晃动，琥珀圆桌在她们身后碎成了好几块。“想法”从桌子下面钻过的时候，桌子腿噼啪着爆裂了。“想法”这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桌子和琥珀马赛克地板被吞掉的部分越来越多，就连上面也涌进了“想法”，装饰图案上残留的一些星星也消失了。
再有几步就到连通门了，斑斓的色彩同样也朝那里涌了过去，很快就要涌到拱门前了。
“别丢下我！”老男爵夫人挣扎着想站起来，离她不远的地上有一本大书，书从中间打开，书页在末世的狂风中呼啦啦地扇动。
芙莉亚将凯特从老妇人身边推过去，把她推出了拱门。一片亮光笼罩住了她们两个，凯特就在她前面，身后传来了老男爵夫人的呼喊声。
晃动的亮光四散开，她们面前出现了罗马的大街，伊西丝瘫软地蹲在人行道上，顿坎忧心忡忡地用一条胳膊搂着她。吉姆已经醒了，他退到了两辆停在路边的汽车中间，昏昏沉沉地靠在其中一辆车的保险杠上。菲尼安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伊西丝身边，从远处，芙莉亚看不出他还有没有呼吸。
凯特喊着菲尼安的名字，跌跌撞撞地从街上朝他们跑过去。
芙莉亚只犹豫了一下，随后便转过身，又跑回了两栋豪华公寓中间的那个巨大的拱门里。周围又变成了一片混沌的金色。
穿越到一半的时候，她迎面碰上了老男爵夫人。老男爵夫人正退着往外走，身体弯得很深，因为她还拖着那本大书，就像是拖了满满一口袋沉重的砖头。
“如果菲尼安死了，那就是您的错！”芙莉亚喊道。离老妇人越近，她就越能看清楚老妇人身后圣堂的残存部分。圣堂已经成为了翻腾的色彩中的一些琥珀碎片。
芙莉亚拦住老妇人的路，她能感觉到对面这个弱不禁风的身体里强过自己的书巫力，但她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
“让开，孩子！”
鸟喙书伸出脖子去够老男爵夫人：“来，给这个老巫婆点厉害瞧瞧！”
芙莉亚并不同情这个老妇人，她杀掉了许多人，就为了能控制亚当学院。她不能允许这样一个人回到罗马。伊西丝和其他人在经历了之前的苦战后，根本对付不了她。
“咱们得离开这里！”老男爵夫人放开自己的心灵书，直起身子，她的眼睛里冒出了怒火，或许其中还有绝望。“帮帮我，咱们可以一起掌权！”
芙莉亚几步跑到她跟前，老妇人还没反应过来，芙莉亚就已经朝她扑了过去，将她朝后压倒。两人被地上的心灵书绊了一下，从书上摔了过去，摔进了琥珀拱门下的门槛里。
她们撞在残存的最后一块马赛克地板上，周围全是翻涌的色彩。就在这时，拱门的最上方也被吞噬掉了，一片彩色的混沌前只剩下了两根金色的柱子。
芙莉亚想跳起来跑回去，穿过金色的光回到罗马，但是老男爵夫人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她大吼一声，抓住了芙莉亚的腿。
鸟喙书叫了起来。
芙莉亚平着趴倒，胸膛和肚子重重地砸在地上，让她一时间连气都喘不上来。慌乱中她打了个滚，用脚去踢老男爵夫人，但脚腕上的那双手死死地抓着不松开。
拱门两边的柱子在缩小，混杂的斑斓色彩朝她们压了下来。连通门的门槛离芙莉亚伸开的手只有一臂的距离，如果能挣脱老男爵夫人爬过去，也许她还能回得去。
老男爵夫人喊了起来，“想法”已经蔓延到了她那里。她的腿被吞掉了，接着是她的下身，她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就像在水彩画中一样，与周围的一切融合在了一起。她那张扭曲的脸仿佛陷入了糖果色的流沙中，消失了。
握住芙莉亚脚腕的手变松，她终于自由了。
“快！”鸟喙书喊道。“快快快！”
她从吞噬了老男爵夫人的色彩前爬开，就快到门槛跟前了，拱门两边的柱子已经不到齐腰的高度了。
她必须过去。她能够过去。
“芙莉亚！”鸟喙书喊道，“小心上面！”
她抬起头，目之所及全是混乱的色彩。她不假思索地趴倒在地，继续匍匐前进。已经能够看到连通门里颤动的亮光了，那团光亮起——又熄灭了。
两边的柱子倒下，门槛不复存在。
芙莉亚身下的地面也消失了。
她一头栽进一片色彩的海洋中。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还活着，”伊西丝冷静地说，“如果是在外面，我能救他。”
“带他离开这里，”凯特说，“如果他还能再醒过来的话，告诉他我做了什么。不说也行。”
凯特转过身，爬上那张巨大的桌子。她之前已经把菲尼安告诉她的话告诉了其他人：要怎么做才能毁掉圣堂。如果这本书不能够再提供保护，那么“想法”就会吞掉这个地方，就像它们在许多深层庇护所里做的那样。
芙莉亚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看到阿博加斯特已经死了。他的脸偏向另外一边，但是芙莉亚能看到顿坎的子弹留下的伤口，和他脑袋周围的那一摊血。
吉姆——真的是《金银岛》里的吉姆·霍金斯吗？——也昏过去了。阿博加斯特打中了他的锁骨上方，离脖子有一段距离，所以只是皮肉受伤。他流了很多血，但是如果没有其他伤，应该能够活下来。
顿坎这时瞄准了老男爵夫人。老妇人已经放下了武器，但是她的威胁不同：只要其他人把她带过连通门，她马上就会恢复所有的书巫力，即便心灵书不在身边，也没有人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那些传说。
“咱们得把这个老家伙留在这里。”顿坎说。
老男爵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话。
“不，”芙莉亚反对说，“你们需要她带你们穿越连通门。我跟凯特留在这里。”
凯特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已经跑到了桌子的中心，《卡斯托迪斯法典》就镶嵌在那里的琥珀中。
伊西丝接替顿坎盯着老男爵夫人。“把男孩抬到拱门下面去。”她对顿坎说。
“哪一个？”
“天哪，顿坎！”
他走到菲尼安跟前，像抱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菲尼安的体重应该不比他轻多少，但是顿坎稳稳地把他托到了连通门那里。
“把他也带上！”芙莉亚指指书妖。
“那就得你来了。”伊西丝说。
“我留在这里陪着……”
伊西丝摇摇头：“不行，如果你想要救那个男孩的话。”她从地上捡起老男爵夫人的枪，疾步跑到琥珀圆桌前，用尽全力把枪从桌子上推给凯特。凯特已经在桌子中间了，离他们大概七八米远，她跪在那里，盯着什么东西，芙莉亚从桌边看不见那东西。金色的光从下面照着她的脸，使她的泪水发出炽烈的光。听到枪从桌子上滑过来的声音，她伸出手抓住枪，并没有抬头。
“用这个。”伊西丝对她喊道。
芙莉亚无法再冷静：“你怎么能……”
“她已经决定了。”
“但是圣堂毁不毁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啊！委员会已经不存在了，他们都死了！”
“你认为这样学院就不存在了吗？别傻了，芙莉亚，”她用枪指着老男爵夫人，“这里的一切可不是她一个人策划的，我敢打赌，她后面还有其他人，就类似阿博加斯特这种身居高位的人。这些人会把她当成傀儡，假如有可能，他们会用很多年的时间再建起一个跟圣堂一样的地方，虽然不会再像在这里一样那么安全。”
老男爵夫人恨恨地瞪着她：“西摩尔家的人绝对不会当傀儡，尊敬的女士，您会很意外的。”
“咱们得走了！”顿坎叉着双腿站在琥珀拱门下面，手里托着菲尼安。
“他说得对！”凯特对他们喊道，她双手握住老男爵夫人的手枪，对准膝盖前面的一个地方。“快走！”
芙莉亚这时也做出了决定。她跑到男孩跟前，拉住他的两条腿，把他拽到了拱门那里，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她就来到了顿坎身边。伊西丝用枪指着老男爵夫人，让她走到顿坎身边去，紧贴在他们背后站着。她不杀老妇人，也许是希望能了解到更多幕后操纵者的情况。
凯特又看了他们一眼，她现在不流泪了。
芙莉亚不忍心看她的眼神，把头别开了。她一言不发地把吉姆拖过门槛，拖进连通门的金光里。
片刻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明乔河广场的大拱门下，迎接他们的是汽车的声音，还有罗马寒冷刺骨的晚风。
伊西丝不给老男爵夫人任何机会，她们刚刚穿过连通门，伊西丝就从后面给了老妇人狠狠的一击。老男爵夫人昏倒在地。
“救救菲尼安。”芙莉亚恳求她。
顿坎已经把菲尼安轻轻地放在了人行横道上。伊西丝疾步上前，朝菲尼安弯下腰去。她解开紧身胸衣的挂钩，打开胸膛中的心灵书。书页之心里射出一道光，照在一动不动的菲尼安身上。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了菲尼安胸口的伤口上。
“顿坎！”她说。“我需要那本书！”
“你确定他值得你这样做？”
“给我，顿坎！”
顿坎用质疑的眼神看了看菲尼安，抽出了阿布索隆的书，替伊西丝打开，放在她面前。伊西丝边念，嘴唇边无声地蠕动着，她的手始终放在菲尼安的胸前。
芙莉亚没有多耽搁，她快步跑到老男爵夫人昏倒的地方，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向后拖回了连通门那里。老男爵夫人不沉，她只是个干瘦的小老太太。
伊西丝抬头，看出了她的企图。“芙莉亚，等等！”
“我不能丢下凯特，对不起。”
颤动的金光吞没了周围华丽的广场，芙莉亚拖着老男爵夫人回到圣堂里，为的是避免伊西丝跟着她一起回来。她仿佛还能听到他们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但喊声随即就变得像是被电磁干扰了一样。
老男爵夫人还没有恢复意识，芙莉亚把她丢在琥珀拱门边，自己跑到圆桌跟前，跳了上去。
“凯特！”她的喊声被巨大的枪声淹没了。她不知道这是第一枪，还是凯特之前已经朝桌面上的那本书开过枪了。直到现在，她的朋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见鬼，芙莉亚！别过来！”
从桌边到桌子中心大约要走七八步，芙莉亚这才注意到穹顶下大厅里的特殊声音效果：凯特说话的时候，就像站在她身边一样。这又是她的先祖们建造圣堂时的巧妙安排。不管坐在桌边的委员会成员互相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不用特意提高声音。
她没有理会凯特的话：“我可以把你从这里带出去，趁着……”
“站住！求你！”
这时芙莉亚明白了，凯特已经开始损坏《法典》了，而且她也看到，在穹顶的中间，离她们三四十米高的地方，出现了一片黑，人造的星座图已经消失，那个位置上出现的东西仿佛颤动的黑云。“想法”已经从房顶上的一个裂缝里钻进了圣堂。
“如果你过来，这本书会要了你的命！”凯特喊道，“我不是书巫，但它会杀了你。”
芙莉亚已经感觉到了，她的肚子里一阵抽搐的刺痛，一开始还很轻微，但是她在桌面上朝凯特又走了一步之后，突然觉得胸口就像被插进了一把刀一样。她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回去！”凯特又用枪瞄准了那本书，但是随即改了主意。她扔掉枪，把手伸进那个凹陷里，把玻璃碎片扒开。玻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接着，她用流着血的双手把《卡斯托迪斯法典》从琥珀桌子的凹陷中掏了出来，芙莉亚仿佛听见了痛苦呼喊的声音，其中还包含着极度的愤怒和恐惧。她心中产生了书巫们看见书受到损害时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反感。
凯特从点缀着琥珀的真皮外封中撕下一摞书页，丢在桌面上。
她的头顶上传来轰隆隆的滚雷声，就好像正有千军万马从穹顶下飞驰而过似的。
芙莉亚感到越来越疼，她支起身体，回头朝琥珀拱门那里看去。老男爵夫人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离连通门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凯特抓住剩下的书页，又扯下来一摞。芙莉亚的疼痛已经强烈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那本书让她感受到了它自己正在遭受的一切，同时，她还感到一阵旋涡般的强大力量，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帮助那本书，想要阻止凯特。
又是一摞书页，它们在桌面上呼啦啦地飞舞，穹顶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芙莉亚发现连琥珀地面上也出现了裂痕。圣堂正在“想法”的进攻下分崩离析，所有的缝隙里都在钻进一团团的黑东西。那是另外一样东西的先遣军：跟在黑暗之后的是一片五彩斑斓、艳丽无比的红色、黄色和蓝色，它们混合在一起，像在调色盘上一样，不断混合出新的颜色。绿色，棕色，紫色。这些颜色仿佛被倒在了水里似的，轻轻舞动出各种纹路与图案。
“回去！”凯特又朝她喊道。《法典》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书页已经被扯掉了一半，剩下的松松垮垮地挂在书封里。
芙莉亚就算是想回去，也已经回不去了。正在死去的书制造出的旋涡力量越来越强，芙莉亚手脚并用地朝桌子中央爬去，那同时也是大厅的中点。在她周围，琥珀碎片和穹顶上深蓝色的装饰像下雨一样不断落在桌面上，斑斓的五彩像烟花过后的烟四处涌动，大部分是从房顶上钻进来的，还有一些正在从地上的裂缝里钻进来。这些色彩所到之处，琥珀纷纷碎裂，圣堂已经成了不断晃动颤抖的五彩中间的一堆金色碎片。
“我的瘟疫和大炮啊！”芙莉亚的身下传来一个声音。“这一堆堆的是什么东西？”
鸟喙书已经从假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封印了所有书巫术的保护墙不复存在。随着心灵书醒来，芙莉亚的力气也开始恢复。
鸟喙书把长脖子从芙莉亚的外套口袋里伸出来，试着想立起来。芙莉亚费力地直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在凯特和桌子边缘的中间位置上，觉得自己必须使劲抵住背后的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想将她推向已经被毁掉一半的《卡斯托迪斯法典》。
她想起苏梅贝拉曾经教过自己的抵御外来控制的办法，她的心灵书接收到了她的这个想法。芙莉亚将心灵书从口袋里掏出来后，它马上就开始反击了。芙莉亚分离了一页书页之心，读出了书页之心里的文字。片刻后，外来控制的力量减弱了，剩下的是疼痛和恶心的感觉。
“快走啊！”凯特在一片隆隆的嘈杂声中大声喊道。
一阵晃动，亚当学院委员会的圆桌跟着震颤起来，随后，琥珀圆桌上出现了一条裂纹，分开了她们俩。
“把书扔掉！”芙莉亚喊道。“快过来！你没必要死在这个地方！”
“我要把事做完。”
“你看看，这里已经完了！”
凯特这时才抬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穹顶。琥珀镶嵌的图案已经几乎全被彩虹色的“想法”吞噬了，从房顶钻进来的一缕缕烟与地上钻进来的合在一起，形成了旋转的烟柱，像狂舞的蛇一般扭曲、延伸。烟柱很快就形成了一堵堵晃动的墙，将圣堂的残余部分隔成一块一块的，房顶也早已看不出曾经的圆形，圆桌和近处的琥珀地面飘浮在一堆斑斓色彩中间，托着它们的是一片冰块一般棱角分明的金色。
凯特撕掉书里剩下的书页，朝身后一丢，快步往芙莉亚那边跑去。
“快！”
她们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宽，黑暗从裂缝中腾起，紧随其后的是混合的色彩。芙莉亚从眼角瞥见一缕色彩从冯·罗恩穆特家人的尸体上拂过，尸体随即消失不见，就像有人用宽宽的刷子在幕布上刷过一样。
凯特一个大步从裂缝上跨过去，她在空中蜷起双腿，躲过了一缕缕的色彩，结果却重重地撞在了芙莉亚身上，将她撞翻在地。
“我的天哪！”鸟喙书叫道，它被两人压在了身下。
她们互相搀扶着起来，几步跑回桌子边缘。
老男爵夫人正好抬起了头，但是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从伊西丝打的那一下中完全恢复过来，所以一时间没弄明白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
鸟喙书抱怨道：“我真希望能有你们那样的长腿，好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用自己的腿的！”
地面一阵阵地晃动，琥珀圆桌在她们身后碎成了好几块。“想法”从桌子下面钻过的时候，桌子腿噼啪着爆裂了。“想法”这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桌子和琥珀马赛克地板被吞掉的部分越来越多，就连上面也涌进了“想法”，装饰图案上残留的一些星星也消失了。
再有几步就到连通门了，斑斓的色彩同样也朝那里涌了过去，很快就要涌到拱门前了。
“别丢下我！”老男爵夫人挣扎着想站起来，离她不远的地上有一本大书，书从中间打开，书页在末世的狂风中呼啦啦地扇动。
芙莉亚将凯特从老妇人身边推过去，把她推出了拱门。一片亮光笼罩住了她们两个，凯特就在她前面，身后传来了老男爵夫人的呼喊声。
晃动的亮光四散开，她们面前出现了罗马的大街，伊西丝瘫软地蹲在人行道上，顿坎忧心忡忡地用一条胳膊搂着她。吉姆已经醒了，他退到了两辆停在路边的汽车中间，昏昏沉沉地靠在其中一辆车的保险杠上。菲尼安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伊西丝身边，从远处，芙莉亚看不出他还有没有呼吸。
凯特喊着菲尼安的名字，跌跌撞撞地从街上朝他们跑过去。
芙莉亚只犹豫了一下，随后便转过身，又跑回了两栋豪华公寓中间的那个巨大的拱门里。周围又变成了一片混沌的金色。
穿越到一半的时候，她迎面碰上了老男爵夫人。老男爵夫人正退着往外走，身体弯得很深，因为她还拖着那本大书，就像是拖了满满一口袋沉重的砖头。
“如果菲尼安死了，那就是您的错！”芙莉亚喊道。离老妇人越近，她就越能看清楚老妇人身后圣堂的残存部分。圣堂已经成为了翻腾的色彩中的一些琥珀碎片。
芙莉亚拦住老妇人的路，她能感觉到对面这个弱不禁风的身体里强过自己的书巫力，但她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
“让开，孩子！”
鸟喙书伸出脖子去够老男爵夫人：“来，给这个老巫婆点厉害瞧瞧！”
芙莉亚并不同情这个老妇人，她杀掉了许多人，就为了能控制亚当学院。她不能允许这样一个人回到罗马。伊西丝和其他人在经历了之前的苦战后，根本对付不了她。
“咱们得离开这里！”老男爵夫人放开自己的心灵书，直起身子，她的眼睛里冒出了怒火，或许其中还有绝望。“帮帮我，咱们可以一起掌权！”
芙莉亚几步跑到她跟前，老妇人还没反应过来，芙莉亚就已经朝她扑了过去，将她朝后压倒。两人被地上的心灵书绊了一下，从书上摔了过去，摔进了琥珀拱门下的门槛里。
她们撞在残存的最后一块马赛克地板上，周围全是翻涌的色彩。就在这时，拱门的最上方也被吞噬掉了，一片彩色的混沌前只剩下了两根金色的柱子。
芙莉亚想跳起来跑回去，穿过金色的光回到罗马，但是老男爵夫人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她大吼一声，抓住了芙莉亚的腿。
鸟喙书叫了起来。
芙莉亚平着趴倒，胸膛和肚子重重地砸在地上，让她一时间连气都喘不上来。慌乱中她打了个滚，用脚去踢老男爵夫人，但脚腕上的那双手死死地抓着不松开。
拱门两边的柱子在缩小，混杂的斑斓色彩朝她们压了下来。连通门的门槛离芙莉亚伸开的手只有一臂的距离，如果能挣脱老男爵夫人爬过去，也许她还能回得去。
老男爵夫人喊了起来，“想法”已经蔓延到了她那里。她的腿被吞掉了，接着是她的下身，她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就像在水彩画中一样，与周围的一切融合在了一起。她那张扭曲的脸仿佛陷入了糖果色的流沙中，消失了。
握住芙莉亚脚腕的手变松，她终于自由了。
“快！”鸟喙书喊道。“快快快！”
她从吞噬了老男爵夫人的色彩前爬开，就快到门槛跟前了，拱门两边的柱子已经不到齐腰的高度了。
她必须过去。她能够过去。
“芙莉亚！”鸟喙书喊道，“小心上面！”
她抬起头，目之所及全是混乱的色彩。她不假思索地趴倒在地，继续匍匐前进。已经能够看到连通门里颤动的亮光了，那团光亮起——又熄灭了。
两边的柱子倒下，门槛不复存在。
芙莉亚身下的地面也消失了。
她一头栽进一片色彩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