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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葛德

  菲丽亚.玛斯的葬礼因为她丈夫的处决而相形失色,葛德和宫里大部分的显贵一样,选择参加处决。西密昂王的王座设于高台上,埃斯特坐在他身边设计相同的小座椅,两人都身穿黑鼬毛皮。行刑室空间宽阔,费尔丁.玛斯跪在正中央,脚踝和手腕都用铁线捆住,葛德即使在编绳后方的旁观席,也看得到男人双腿上的瘀伤和背上长长一道黑色结痂。十个刽子手在囚犯附近围成一个松散的圈,各戴着铁面具,貌似张牙舞爪的野兽,手上的刀刃钝而锈蚀。

  一面鼓声无情下了指令,除了群众后方某个白痴的低语外,场内没有其他声音。葛德努力忽略身边那些人,将注意力放在壮观的场面上,他虽然来晚了,其他的贵族仍为他挪出空间,因此他占到旁观席边上的位置,视野绝佳,而道森.凯廉和他两个儿子就站在葛德身边。葛德穿着在瓦奈取得的黑皮斗篷,但自从他的身材在夏天出现变化后,衣服就变得不再合身,如今斗篷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真希望自己有想到要找人修改,毕竟那些没看着费尔丁.玛斯死去的人,现在似乎都看着他。

  西密昂王面色土灰,一脸凝重地举起手臂,鼓声跟着静默,三层旁观席的群众抽了口气,就连后面的白痴也不再说话。

  国王说:「叛徒,特许你做出最后声明。」

  费尔丁.玛斯缓缓摇头。

  随着国王的手挥落,刽子手们纷纷走上前,将自己的剑尖深深刺进男人的血肉。葛德原先就觉得剑刃很钝,杀手费劲的样子让他更确信这点,接着玛斯惨叫了一声,不过只有一声。刽子手退开后,他已躺在一滩逐渐扩大的血迹中,身上插着十柄剑。周围的群众呼出一口气,听起来像吹过树林的风声。

  西密昂站起身,在他身后的埃斯特王子彷佛以苍白石块雕出的王子塑像。葛德心想,刚过第九个命名纪念日的孩子晓得有大人密谋杀害他,现在又看着那男人残忍地死去,不知是什么感觉。

  「违背向裂土王座效忠誓言的人,这是他们应有的下场。让所有目睹这场处刑的人把话传出去,安提亚的叛国贼将受尽折磨,死罪难逃。」

  四周爆出热烈的欢呼鼓掌声,葛德也在其中,道森.凯廉为了让他听见,靠向他大声喊道:「帕里亚柯,这是你的功劳。」

  这说法比行刑开始之前的说法委婉,道森那时说的是:「你让西密昂终于有了骨气。」

  鼓声再次响起,国王与王子庄严地转身走出去,由一身红衣的仆人进来处理尸体。身上插着剑的玛斯会示众十七天,之后残留的尸骸将和厨余与污水一同倒下大裂谷,试图把遗体挖出来举办葬礼的人,会被处以绞刑。接着,葛德和其他安提亚贵族后方的门开启,在国王离开、行刑结束后,周围的交谈声大到震耳欲聋,所有谈话声全部交杂在一起,葛德听不出谁在说什么,只好跟着缓慢移动的人群往外走。

  在皇城最高大的厅堂中,安提亚贵族聚成上百个小团体,尽管人群分散开来,说话的喧嚣声稍减,依然听不出贵族们在说什么。他注意到人们假装没在看他,而他大概可以猜出他们谈话的内容──帕里亚柯声称他在喀西特游荡,回来时却知道针对埃斯特王子的所有阴谋,而且烧毁瓦奈完全是他的计画。还有,知道吗?他带着忠心耿耿的士兵,刚好抢在佣兵要攻占坎宁坡时回来,这绝不是巧合。他缓缓穿过大厅,沐浴在这些话之中。

  「帕里亚柯爵士。借一步说话。」柯廷.伊桑德林和艾伦.克林朝他走来,看来活像受诅咒的图书馆里的两个书挡。葛德挑起嘴角,柯廷.伊桑德林朝他伸出手。

  「大人,我是来感谢你的,我欠你一份人情。」

  「是吗?」葛德让这男人的手晾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是王室秘密叛徒的盟友。」伊桑德林说。「费尔丁.玛斯是我的朋友,而我想我受到友谊的蒙蔽,看不清他的本性。今天对我而言是可怕的一天,不过有其存在的必要,我为此感谢你。」

  葛德真希望神巫在场,好看穿伊桑德林是否真的是他装出来的样子。或许下次吧。还要很多个月、很多年,他和他的真理使者才能查出宫里的所有秘密,现在表现宽宏一点无伤大雅。他握住伊桑德林的手。

  「葛德.帕里亚柯,你是个好人。」伊桑德林的声音大到刚好能让旁人听见。「安提亚有你,是举国之幸。」

  葛德顺着他的话说:「谢谢你,伊桑德林勋爵。你能坦白承认自己受到误导人很了不起,这点我很敬佩。」

  两人松开手,换艾伦.克林上前伸出自己的手。葛德咧嘴笑着与他相握,把那人拉近身边。

  「克林爵士!」他笑着说。「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行军去瓦奈那个晚上,我喝醉了,烧了我给你看的那篇论文吗?」

  「记得,我记得。」克林呵呵笑着,彷佛两人正在分享怀旧的时刻。

  葛德也笑了,接着撤去脸上的笑意。

  「我也记得。」

  他松开克林的手,转身走开,感觉大地似乎浮起来承接他的步伐。门外的天空湛蓝,刮着冷冽的冬风,他父亲站在通往马车的阶梯上注视着马匹、木材和车轮的那团混乱,手里拿了根烟斗,但没点火。

  「政治程序来到必然的结局了吗?」勒尔问道。

  「你没观刑吗?」

  「我年纪太大,不适合血腥的消遣。该做什么事就做,别哗众取宠比较好。」

  葛德说:「但国王想杀鸡儆猴,不是吗?他想阻止艾斯特洛邦干预我们。」父亲没看玛斯被处死令他很受伤。「他们想杀害埃斯特王子啊。」

  「大概吧。」勒尔说。「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我已等不及要回家洗掉皮肤上坎宁坡的臭气,我们离开瑞分菡莫太久了。」

  想了解人类的自由,必须先了解人类受奴役的历史。一切种族(即使原血人也一样)皆发源于龙族统治期间,而统治期的结束,必将开启一段特别的人类历史,就算说最后一头龙的最后一口气宣告了形形色色人类时代的最初时刻来临也不夸大。但就像所有的自由一样,人类的自由也由先民界定,并受到限制。我们对龙族帝国的了解再怎么说也不完美,不过笔者坚持,在塔京帕下的地洞宫殿让我们能首次一窥那个时代,笔者称之为形成的时代。

  葛德往前翻阅之前翻译的页数。那本书的书页因岁月而发褐脆弱,让他不喜欢翻动它,生怕书页会在他指尖破碎,像雪花般飘走,但他此刻必须尽可能贴近原文。他总觉得一定有某些可以译为不同意思的字眼或片语,会提起女神存在的过去与女神的历史。

  客厅的门打开,神巫走了进来,身上依然穿着山里神庙的祭袍,但他接受了一对皮底靴,以便在坎宁坡的圆石路上走动。他身处于坎宁坡帕里亚柯家的房间里,在艳红的挂毡和柔软的布面椅子之间显得格格不入,有如一片玫瑰中的杂草。他朝葛德微笑鞠躬。

  「又去散步了吗?」葛德说。

  「我听过世上大城的故事,但从来想象没想象过如此雄伟、如此腐败的地方。」神巫说。「一个顶多度过七个夏季的孩子对我说谎,而且毫无理由。」

  「他说了什么?」

  高大的祭司步伐沉重地走向葛德对面的椅子坐下,说话时,木头在他身下嘎吱作响。

  「他说只要三枚铜币,就可以把我的未来告诉我。他明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的,明明还只是孩子。」

  「他是乞丐。」葛德说。「当然会试图骗你。他们需要钱买食物。我想你该注意一点,城里有些区域不安全,天黑后尤其危险。」

  「朋友,你活在一个黑暗的时代。不过这座城净化之后,会美得超乎想象。」

  「你去过神殿了吗?」

  「去过了。」神巫说。「真是漂亮的建筑,我期待着能据为己有的一天。」

  「文书作业应该不会太久了,一定会赶在宫廷闭幕之前办妥,距离现在只剩不到一星期。不过冬季月份能在坎宁坡做的事不多。」

  「我要忙得够多了。」

  「我都在看书,」葛德说,「有件事令我不安。」

  「什么事?」

  「蜘蛛女神永恒不朽,祂在龙族诞生以前就存在了,甚至龙族帝国期间也一直都在,但是提及真理使者和辛尼尔.库希库的文献记载的时间却是在后期,最后大战那段日子。之后,他们把莫拉德写得像是创造者一样,就像艾斯特洛创造提辛内人,或华洛斯创造溺人一样。我不懂,这怎么是对的?」

  「或许就是不对。」神巫说。「朋友,你不该太轻信写下的文字。那些文字是有如石蛋的谎言。来,我展示给你看,读一段你放在那边的书。」

  葛德翻着纸页,指尖迅速扫过文字,直到找到易于解读的段落。

  「那些政策改变时,是巨龙华洛斯统治的第四世纪期间。」

  「真的吗?」神巫问道。「或者不是真的?你说的是由衷之言?不,老朋友,不真也不假。你的声音什么也没传达,你只是空虚地重述了这些文字。记下事物,就等于毁坏了事物,真相只有经过活人之口才能传达。我和我的兄弟彼此倾听,一代代传下女神的圣谕,所以打从一开始我们听到新的言语,就知道哪些是真话。你收藏的这些书呢?不过是纸上印了墨、毫无灵魂的物品,还是别相信比较明智。」

  「噢。」葛德说。「这么说真是……我从没以那样的角度看过事情。难道──」

  「葛德?」

  勒尔.帕里亚柯站在门口,一袭长外衣带着帕里亚柯家蓝与灰,剪裁正式,袖口饰有银扣。他一只手抓着门边,像要稳住自己一样。

  「父亲,什么事吗?」

  「我们有个客人。你最好跟我来。」

  葛德站起身,警觉感令他皮肤紧绷。神巫望着门口,看了葛德一眼,又看着门。

  「别走开。」葛德说。「我尽快回来。」

  葛德默默地走过走廊。仆人平常像原野的蜜蜂一样在房间忙碌穿梭,这时却不见人影。两人来到私人会议室时,他父亲停下脚步,葛德一时间以为他要开口,但他只摇摇头便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房间设计得十分舒适,擦得晶亮的银烛台上,烛光显得格外耀眼,也温暖了房间,让房里弥漫着蜂蜜的味道。此外,房内一角还闲置着一座被煤烟熏黑的火炉,西边的窗户洒落了天光,映照在淡银色的椅子上,闪闪发亮。房里一个身穿灰色长外衣的男孩抬起头严肃地看着他,葛德觉得自己应该认得那男孩。远端的墙上挂着与人等高的一幅画,画中绿鳞的龙巍然立于代表十三个人类种族的人形之上,而仰头注视着画的那人,是西密昂。

  国王转过身来。

  勒尔一鞠躬,说道:「陛下。」葛德慢了半拍才鞠躬,匆忙的动作带着想跟上的意味。原来那男孩是王子!埃斯特王子与西密昂王。

  「葛德.帕里亚柯,终于有幸见到你了。」国王说。葛德由国王叫了他的本名,判断自己获准起身。

  「在下……呃,谢陛下。能当面见到您,也是我的荣幸,陛下。」

  「你知道我国的传统,王子会寄住到最有名望的贵族家族,而该家族必须发誓在需要时保护王子的安危吧?」

  「噢。」葛德说。「我知道。」

  「我来此,是为了请你扮演这个角色。」

  「您是指我父亲吗?我们家族?」

  「陛下要的不是我。」勒尔说。「是你。」

  「我……不知道怎么教养男孩。陛下,很抱歉,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保护他的安全。」国王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命令,也不正式,倒几乎像开口请求或祈祷。「只要保护他的安全就好。」

  「孩子,现在宫里的人不是敬爱你,就是畏惧你。」勒尔说。「一半的人说你是安提亚这一代出的第一个英雄,另一半则提也不敢提你的名字,免得引起你的注意。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接受监护人之职的好理由。」

  「我不接受。」葛德说。「我不会保护任何人。父亲,应该是您才对,您是瑞分菡莫子爵啊。」

  「但你是艾宾波男爵了。」西密昂说。

  「艾宾波?」葛德说。

  「总有人得接收玛斯的封地。」勒尔说。「看来那人是你。」

  「是这样吗?」灿烂的笑容在葛德唇上漾开。「是这样啊。」

  埃斯特王子站起身走向葛德。男孩的个子不大,葛德一直以为他比自己高,王子遗传了已故王后的灰眼与严肃的面容,下巴却像父亲。

  男孩说:「帕里亚柯勋爵,你救了我一命。」声音中的抑扬顿挫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排练过。「你能当我的监护人,是我的荣幸,我发誓身为你的被监护人,会让你以我为荣。」

  「你真的愿意?」葛德问。男孩拘谨的表情消失了,涌出的泪水在他眼中闪烁。

  「他们说我不能再跟父王在一起了。」他说。葛德感到自己的泪意也上涌。

  「我也是小时候就失去母亲。」葛德说。「或许我会像你的舅舅一样?或是大哥哥。」

  「我没有兄弟。」埃斯特说。

  葛德说:「看吧?我也没有。」埃斯特听了面露微笑。葛德又说:「不过我们或许得常常探访你父亲,还有我父亲。天啊,我要拥有自己的领地了吗?父亲,我要有我自己的领地了。」

  「是啊。」勒尔说。「我想国王陛下不是这房里唯一失去儿子的人。」

  但葛德几乎没听到勒尔的回答。这个早上,他成了英雄,如今又被册封,拥有属于自己的男爵领地。在宫里,那可是人们互相争夺,甚至因而送命的地位。艾伦.克林爵士知道自己和埃斯特王子的监护人为敌,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

  「谢陛下隆恩。我愿接受此一职位与殊荣,也会确保埃斯特的安危。我发誓我会保护他。」

  国王的泪水淌下他的双颊,但他开口时的声音毫无动摇。

  「帕里亚柯勋爵,我托付于你。我会……我会在宫廷闭幕时宣布此事,并且将你安排到和新职位相称的位置,这是本国的光辉之日,我得归功于你。」

  葛德鞠躬回应。他真想跑到街上又跳又唱,真想去和他朋友吹嘘,从乔瑞.凯廉开始,还有……

  「我能请王子来一下吗?」葛德问道。「几分钟就好?我想让他见见某人。」

  客厅里,神巫坐在葛德的椅子上,大手缓缓翻着纸页,宽大的脸厌恶地扭曲。葛德清清喉咙,神巫随即抬起头,先看到葛德,接着目光挪到站在他身边的王子。

  「神巫,女神的大祭司,容我介绍我的被监护人埃斯特王子。埃斯特王子,这位是神巫。」

  王子走向前,在合宜的距离停下来,然后垂下小小的头,看起来好像和公牛打招呼的小猫。

  「阁下,很高兴见到你。」王子说。

  神巫笑了。

  「不对。」神巫轻声说。「这不是真心话。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小王子,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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