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气囊和船舱
酒馆很大，灯光昏暗，来往繁忙。墙上装饰着一个个瓶中船，还有那些有名的古老飞天快艇的螺旋桨，桨叶上仔细地描绘着它们的船名，“希望”号、“翻天鼠”号，还有“隐形虫”号。飞行员们围聚在金属桌子边上，聊着货物和油价。这里有耆那教徒、吐蕃人，还有科萨人，这里有因纽特人、空中图瓦雷克人，还有来自冰冻荒原的身穿皮毛的巨人。一个维吾尔少女在她的四十弦吉他上演奏《滑流小夜曲》。扬声器时不时会宣布“三号柱到达，刚从新玛雅领地而来的‘傻风’号，载有巧克力和香草”。或者“现在七号柱开始登机，‘我的白菜’号，出发前往阿尔汉格尔斯克……”
方安娜在进门处的一个小小神龛前停下脚步，向天空诸神祷谢本次行程平安无事。飞行员之神是一个外貌友善的家伙——神龛上这个胖乎乎的红色塑像让汤姆想起了恰德雷·珀玛罗伊——但他的妻子，高天女神，则既冷酷又狡诈。假如触犯了她，她可能会掀起龙卷风，或是叫你的燃气电池爆炸。方安娜向她献上了米饼和利市钱，汤姆和赫丝塔为了以防万一也点头致谢。
等他们抬起头来，女飞行家早就急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跑开，朝角落里一张桌子边的一群飞行员走去。“柯拉！”她大喊道，等他们注意到她时，她已经被一个年轻英俊的非洲人揽在双臂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边还飞快地讲着空中世界语。当她往回瞟见他和赫丝塔的时候，汤姆几乎能肯定自己听见她提到了“美杜莎”，但等到他们接近之后，谈话就转回到了盎格鲁语，那个非洲人正说着，“我们从扎戈瓦一路乘着高层风而来！”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从自己的飞行头盔里抖出了红色的撒哈拉沙子。
他是武装飞艇“断流怪兽”号的柯拉船长，来自月亮山脉中的一块定居地，那里是反牵引联盟的一个成员。现在他要飞往山国，去联盟的巨型要塞永固寺服役一段时间。刚开始汤姆对于和一个联盟的战士同坐一桌感到很震惊，但柯拉看上去是个好人，像方小姐一样热情友好。当方小姐点菜的时候，他介绍了他的朋友们：那个阴沉的高个子是“花园捕艇器”号的尼尔斯·林德斯卓姆，面带笑容的阿拉伯美女是帕米拉私掠船“扎伊纳布”号的雅丝米娜·拉希德。没过多久这群飞行员全都笑了起来，共同回忆着在百岛群岛上空发生的战斗，以及在装甲城市林茨的飞行员居住区举行的酗酒聚会。故事间歇的时候，方安娜把一碟碟菜推过桌面给她的客人们。“再来点裹炸睡鼠，汤姆，赫丝塔，尝一些这美味的芥末蝙蝠！”
汤姆没拿到刀叉，而是被分到了一对木头小棍。当他拿着这对木棍对着盘子里奇特的异国食物戳来戳去的时候，柯拉靠近它，柔声说：“那么，你和你的女朋友现在是在‘鬼面鱼’号上当船员喽？”
“不，不！”汤姆赶紧向他保证，“我是说，不，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并且不，我们仅仅是乘客……”他笨手笨脚地对付着一些蝗虫泥，一边问，“你和方小姐很熟吗？”
“哦，是的！”柯拉笑了起来，“整个空中贸易界都认识安娜。当然，整个联盟也是。在山国，他们称她为‘风花’，风中的花朵。”
汤姆很好奇为什么方小姐在山国会有一个特殊的名字，但没等他发问，柯拉就说了下去，“你知道吗，她亲手建造了‘鬼面鱼’号，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和她的父母不幸地登上了某座城镇，这座城镇后来被阿尔汉格尔斯克吞噬了。他们成了奴隶，在那儿的飞艇工场里干活。数年之间，她东拼西凑，从这里偷偷搞到一个引擎，从那里悄悄弄到一片舵叶，直到她造出了‘鬼面鱼’号，并成功脱逃。”
汤姆大受震撼。“她完全没说过。”他喃喃自语，用全新的眼光看着女飞行家。
“她不谈这些的。”柯拉说，“你瞧，她的父母没能活到和她一起逃走。她目睹了他们死在奴隶坑里。”
汤姆心中涌起一股对可怜的方小姐的同情，她和他一样也是孤儿。就是这个原因，她才总是微笑，以此来隐藏她的悲痛吗？就是这个原因，她才救了他和赫丝塔，不让他们堕入她父母那样的命运？他尽可能亲切地朝她微笑，她遇上了他的视线，便回以一个笑容，然后递给他一盘弯弯曲曲的黑色虫腿：“来，汤姆，尝尝炒狼蛛腿……”
“十四号柱到达！”头顶上方的扬声器发出刺耳的响声，“伦敦飞艇GE′47，仅运载乘客。”
汤姆跳了起来，椅子向后翻倒，砸在地上。他记得工程师们用来勘查伦敦的轨迹和上部结构的那些小型快速侦察船，他也记得它们都没有名字，只有注册代码，记得所有的代码都以GE开头。“他们派了人来抓我们！”他倒抽一口冷气。
方小姐也站了起来。“这可能只是巧合。”她说，“肯定有很多飞艇往来伦敦……况且就算瓦伦丁派人来抓你，你现在是在朋友们中间。我们可比你们那儿可怕的伦敦塔煎饼更加厉害。”
“是伦敦塔卫兵。”汤姆下意识地纠正了她的说法，尽管他知道她是故意叫错的，好打破紧张的气氛。他看见赫丝塔也在微笑着，突然间对于她也身在此处而感到高兴。于是他立刻下定决心要保护她。
随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叫喊声，嘘声，厨房餐具的掉落砸碎声，纷至沓来。餐厅的窗口在一片黑暗中切割出了数个昏暗暮色的几何形状。“天空之城的电力都被切断了！”林德斯卓姆阴沉的声音说道，“电厂一定被破坏了！”
“不对！”赫丝塔飞快地说，“我了解这个把戏。这是用来制造混乱，阻止我们离开的。有人来了，冲着我们来的……”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汤姆从未听到过的恐慌，甚至在斯泰因追逐奔逃时也未曾听过。忽然之间他感到极其害怕。
在房间的远端，人群正蜂拥而出，跑到月光下的高街上。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传来，然后又是一声，紧接着是一长串玻璃砸破声，尖叫声，咒骂声，桌椅稀里哗啦的翻倒声。两盏绿灯在人群上方飘摇不定，仿佛鬼火。
“那不是伦敦塔卫兵！”赫丝塔说。
汤姆分不清她是感到害怕，还是感到宽心。
“赫丝塔·肖！”一个像是锯子在锯金属的声音尖啸道。门口那边突然腾起一片蒸汽云，一个潜猎者从里面一步步走了出来。
它有七英尺高，金属盔甲在外衣之下闪烁着光芒。一张长脸上皮肉苍白，覆盖着一层像鼻涕虫一样的闪闪发光的黏液膜，皮肤下面到处能见到蓝白色的骨突。它的嘴是一条满是金属牙齿的缝。它的鼻子和头顶覆盖着长长的金属颅片，上面是倒挂下来的各种软管和电线，如同发辫一般，它们的末端插进了它胸膛上的接口中。圆圆的玻璃双眼带给它一副受惊的表情，就好像它还一直没有从发生在它身上的惊人恐怖中恢复过来。
因为这就是关于潜猎者最邪恶的一点：它们都曾是人类，在它们钢铁罩帽下方的某处，囚禁着一颗人脑。
“这不可能！”汤姆呜咽着说，“不存在任何潜猎者！它们都在几个世纪前被摧毁了！”可那个潜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真实得叫人害怕。汤姆想要后退，但他动不了。有某种液体从他两腿之间汩汩地流了下来，像打翻了的茶一样热气腾腾，他意识到自己尿裤子了。
潜猎者慢慢地向前走来，一路排开翻倒的桌椅。掉在地上的玻璃杯在它脚下纷纷爆碎。在它身后的阴影里，一个飞行员挥剑朝它砍去，但剑刃在它的盔甲上反弹了开去。它甚至不屑于往后瞧一眼，仅仅用一只巨大的拳头打横一扫，就把那人砸飞到了一边。
“赫丝塔·肖。”它说，“托马斯·纳茨沃西。”
它知道我的名字！汤姆想。
“我……”方小姐开口说，但她看上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汤姆拉回来，柯拉和其他人则抽出了剑，挡在了那个怪物与它的猎物之间。可是赫丝塔推开他们走了出来。“没事的。”她用一种奇怪的、微弱的声音说，“我认得他。让我和他谈谈。”
潜猎者那张死尸般苍白的脸从汤姆转向了赫丝塔，机械眼睛里的镜头旋转着。“赫丝塔·肖。”它用漏气般的咝咝声，怜爱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你好，史莱克。”赫丝塔说。
巨大的头颅倾低下来，俯视着她。一只金属手举了起来，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触摸了她的脸，所到之处留下一条油迹。
“很抱歉那次我没机会和你说再见……”
“我现在为伦敦城的市长大人工作。”史莱克说，“他派我来杀你。”
汤姆再度呜咽起来。赫丝塔轻轻冷笑了一声，说：“可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史莱克？你不会杀我吧？”
“会的。”史莱克语调平平地说着，仍旧俯视着她。
“不，史莱克！”赫丝塔低声说。方小姐抓住了机会。她从大衣袖子上的口袋里抽出一小条扇形的金属片，旋转着朝史莱克的咽喉射出。这片金属一路飞射，发出瘆人的呼啸声，同时展开变成一片寒光闪闪的圆盘，边缘锋利如剃刀。“新玛雅战斗飞盘！”汤姆惊呼一声。他在博物馆的武器和战争展区看见过这种兵刃，只不过那时它安全地摆放在玻璃罩子里。他知道它们可以在六十步开外割断人的脖子。他紧张地等着潜猎者的头颅从肩膀上掉下来——但那枚飞盘仅仅击中了史莱克覆盖着装甲的咽喉，呛的一声嵌在了上面，尾端还不停颤抖。
狭缝般的嘴展开成了一个笑容，潜猎者疾冲向前，快如蜥蜴。方小姐侧跨一步，从它身上跳过，高高地摆腿飞踢，但它的速度远远比她快得多。“快跑！”她朝着赫丝塔和汤姆大喊，“回‘鬼面鱼’号！我会跟上来！”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他们拔腿就跑。那怪物朝他们抓来，他们矮身避过，但柯拉抓住了它的手臂，尼尔斯·林德斯卓姆挥剑朝它的脸砍去。潜猎者甩开柯拉，举起手，随着一阵火星四射与金属相互摩擦的尖厉声响，林德斯卓姆手中的断剑掉落到了地上，他发出痛苦的吼叫，握紧了自己的手臂。它把林德斯卓姆扔到一边，这时安娜再次冲了过来，它抓着安娜，把她举离地面，当柯拉和雅丝米娜跑过来援助的时候，它抡起安娜重重地向他们砸去。
“方小姐！”汤姆大叫。一瞬间他想要回去，但他很了解潜猎者，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跟在赫丝塔后面，跨过门口的一堆尸体，跑到暮色笼罩下惊慌骚乱的人群之中。警报器不停地发出凄惨的悲鸣。微风中混杂着刺鼻的烟雾，远处发电厂那边，他觉得看到了某种所有飞行员都最害怕的东西在闪烁光芒：火！
“我不明白。”赫丝塔喘息着自言自语，而不是对着汤姆说，“他不会想要杀我的，他不会的！”不过她还是不停奔跑，两人一起飞奔到了七号泊柱，“鬼面鱼”号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可是史莱克早已确保今晚这艘小飞艇哪儿也去不了。气囊已经被划破，右舷引擎吊舱的外罩像一个罐头一样被扭曲撕开，一大蓬电线被扯断了，抛洒在码头上。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躺在电线之间，正是方小姐付钱让他守卫飞艇的那个男孩。
汤姆站定下来凝视着飞艇残骸。在他身后，踩在金属甲板上的微弱脚步声越来越近——嘭，嘭，嘭，嘭。
他环顾四周寻找赫丝塔，发现她离开了，一瘸一拐地沿着环形码头——他忽然意识到，是在往下坡奔跑，因为这座受损的空中小镇正让人十分担心地开始逐渐倾斜。他叫着她的名字，跟着她飞跑，紧随她来到相邻的一根系泊支柱。一个外观破破烂烂的气球刚到达那里，走下一家子吃惊的观光客，他们都还搞不清这片黑暗和喊叫是代表着紧急事态，还是某种狂欢节。赫丝塔用肩膀从他们之间挤出一条路，一把抓住气球驾驶员的护目镜，把他从气球吊篮里扔了出去。她跳进吊篮里，气球顿时向下一坠，飘离码头。“住手！小偷！劫机犯！来人啊！”气球驾驶员不停叫喊，但汤姆耳中能听到的就只有那虽然轻微但却让人惊恐的“嘭——嘭——嘭”的声音，快速地沿着高街接近。
“汤姆！快上来！”
他鼓起所有的勇气，跟在赫丝塔后面纵身一跃。她跌在了一堆系泊缆绳上，而他落在了吊篮底部。“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去。”她朝他喊道。
他照做了，气球摇摇摆摆地腾空飞起，很快与上层的窗户齐平，然后达到屋顶的高度，再是圣米迦勒教堂的尖顶。片刻之后天空之城就像一只阴暗的甜甜圈被他们抛在身后下方，史莱克则仅仅是上面的一个斑点。当他沿着系泊支柱潜随而出，目视他们离去时，绿色的双眼灼灼闪光。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方安娜在进门处的一个小小神龛前停下脚步，向天空诸神祷谢本次行程平安无事。飞行员之神是一个外貌友善的家伙——神龛上这个胖乎乎的红色塑像让汤姆想起了恰德雷·珀玛罗伊——但他的妻子，高天女神，则既冷酷又狡诈。假如触犯了她，她可能会掀起龙卷风，或是叫你的燃气电池爆炸。方安娜向她献上了米饼和利市钱，汤姆和赫丝塔为了以防万一也点头致谢。
等他们抬起头来，女飞行家早就急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跑开，朝角落里一张桌子边的一群飞行员走去。“柯拉！”她大喊道，等他们注意到她时，她已经被一个年轻英俊的非洲人揽在双臂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边还飞快地讲着空中世界语。当她往回瞟见他和赫丝塔的时候，汤姆几乎能肯定自己听见她提到了“美杜莎”，但等到他们接近之后，谈话就转回到了盎格鲁语，那个非洲人正说着，“我们从扎戈瓦一路乘着高层风而来！”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从自己的飞行头盔里抖出了红色的撒哈拉沙子。
他是武装飞艇“断流怪兽”号的柯拉船长，来自月亮山脉中的一块定居地，那里是反牵引联盟的一个成员。现在他要飞往山国，去联盟的巨型要塞永固寺服役一段时间。刚开始汤姆对于和一个联盟的战士同坐一桌感到很震惊，但柯拉看上去是个好人，像方小姐一样热情友好。当方小姐点菜的时候，他介绍了他的朋友们：那个阴沉的高个子是“花园捕艇器”号的尼尔斯·林德斯卓姆，面带笑容的阿拉伯美女是帕米拉私掠船“扎伊纳布”号的雅丝米娜·拉希德。没过多久这群飞行员全都笑了起来，共同回忆着在百岛群岛上空发生的战斗，以及在装甲城市林茨的飞行员居住区举行的酗酒聚会。故事间歇的时候，方安娜把一碟碟菜推过桌面给她的客人们。“再来点裹炸睡鼠，汤姆，赫丝塔，尝一些这美味的芥末蝙蝠！”
汤姆没拿到刀叉，而是被分到了一对木头小棍。当他拿着这对木棍对着盘子里奇特的异国食物戳来戳去的时候，柯拉靠近它，柔声说：“那么，你和你的女朋友现在是在‘鬼面鱼’号上当船员喽？”
“不，不！”汤姆赶紧向他保证，“我是说，不，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并且不，我们仅仅是乘客……”他笨手笨脚地对付着一些蝗虫泥，一边问，“你和方小姐很熟吗？”
“哦，是的！”柯拉笑了起来，“整个空中贸易界都认识安娜。当然，整个联盟也是。在山国，他们称她为‘风花’，风中的花朵。”
汤姆很好奇为什么方小姐在山国会有一个特殊的名字，但没等他发问，柯拉就说了下去，“你知道吗，她亲手建造了‘鬼面鱼’号，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和她的父母不幸地登上了某座城镇，这座城镇后来被阿尔汉格尔斯克吞噬了。他们成了奴隶，在那儿的飞艇工场里干活。数年之间，她东拼西凑，从这里偷偷搞到一个引擎，从那里悄悄弄到一片舵叶，直到她造出了‘鬼面鱼’号，并成功脱逃。”
汤姆大受震撼。“她完全没说过。”他喃喃自语，用全新的眼光看着女飞行家。
“她不谈这些的。”柯拉说，“你瞧，她的父母没能活到和她一起逃走。她目睹了他们死在奴隶坑里。”
汤姆心中涌起一股对可怜的方小姐的同情，她和他一样也是孤儿。就是这个原因，她才总是微笑，以此来隐藏她的悲痛吗？就是这个原因，她才救了他和赫丝塔，不让他们堕入她父母那样的命运？他尽可能亲切地朝她微笑，她遇上了他的视线，便回以一个笑容，然后递给他一盘弯弯曲曲的黑色虫腿：“来，汤姆，尝尝炒狼蛛腿……”
“十四号柱到达！”头顶上方的扬声器发出刺耳的响声，“伦敦飞艇GE′47，仅运载乘客。”
汤姆跳了起来，椅子向后翻倒，砸在地上。他记得工程师们用来勘查伦敦的轨迹和上部结构的那些小型快速侦察船，他也记得它们都没有名字，只有注册代码，记得所有的代码都以GE开头。“他们派了人来抓我们！”他倒抽一口冷气。
方小姐也站了起来。“这可能只是巧合。”她说，“肯定有很多飞艇往来伦敦……况且就算瓦伦丁派人来抓你，你现在是在朋友们中间。我们可比你们那儿可怕的伦敦塔煎饼更加厉害。”
“是伦敦塔卫兵。”汤姆下意识地纠正了她的说法，尽管他知道她是故意叫错的，好打破紧张的气氛。他看见赫丝塔也在微笑着，突然间对于她也身在此处而感到高兴。于是他立刻下定决心要保护她。
随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叫喊声，嘘声，厨房餐具的掉落砸碎声，纷至沓来。餐厅的窗口在一片黑暗中切割出了数个昏暗暮色的几何形状。“天空之城的电力都被切断了！”林德斯卓姆阴沉的声音说道，“电厂一定被破坏了！”
“不对！”赫丝塔飞快地说，“我了解这个把戏。这是用来制造混乱，阻止我们离开的。有人来了，冲着我们来的……”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汤姆从未听到过的恐慌，甚至在斯泰因追逐奔逃时也未曾听过。忽然之间他感到极其害怕。
在房间的远端，人群正蜂拥而出，跑到月光下的高街上。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传来，然后又是一声，紧接着是一长串玻璃砸破声，尖叫声，咒骂声，桌椅稀里哗啦的翻倒声。两盏绿灯在人群上方飘摇不定，仿佛鬼火。
“那不是伦敦塔卫兵！”赫丝塔说。
汤姆分不清她是感到害怕，还是感到宽心。
“赫丝塔·肖！”一个像是锯子在锯金属的声音尖啸道。门口那边突然腾起一片蒸汽云，一个潜猎者从里面一步步走了出来。
它有七英尺高，金属盔甲在外衣之下闪烁着光芒。一张长脸上皮肉苍白，覆盖着一层像鼻涕虫一样的闪闪发光的黏液膜，皮肤下面到处能见到蓝白色的骨突。它的嘴是一条满是金属牙齿的缝。它的鼻子和头顶覆盖着长长的金属颅片，上面是倒挂下来的各种软管和电线，如同发辫一般，它们的末端插进了它胸膛上的接口中。圆圆的玻璃双眼带给它一副受惊的表情，就好像它还一直没有从发生在它身上的惊人恐怖中恢复过来。
因为这就是关于潜猎者最邪恶的一点：它们都曾是人类，在它们钢铁罩帽下方的某处，囚禁着一颗人脑。
“这不可能！”汤姆呜咽着说，“不存在任何潜猎者！它们都在几个世纪前被摧毁了！”可那个潜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真实得叫人害怕。汤姆想要后退，但他动不了。有某种液体从他两腿之间汩汩地流了下来，像打翻了的茶一样热气腾腾，他意识到自己尿裤子了。
潜猎者慢慢地向前走来，一路排开翻倒的桌椅。掉在地上的玻璃杯在它脚下纷纷爆碎。在它身后的阴影里，一个飞行员挥剑朝它砍去，但剑刃在它的盔甲上反弹了开去。它甚至不屑于往后瞧一眼，仅仅用一只巨大的拳头打横一扫，就把那人砸飞到了一边。
“赫丝塔·肖。”它说，“托马斯·纳茨沃西。”
它知道我的名字！汤姆想。
“我……”方小姐开口说，但她看上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汤姆拉回来，柯拉和其他人则抽出了剑，挡在了那个怪物与它的猎物之间。可是赫丝塔推开他们走了出来。“没事的。”她用一种奇怪的、微弱的声音说，“我认得他。让我和他谈谈。”
潜猎者那张死尸般苍白的脸从汤姆转向了赫丝塔，机械眼睛里的镜头旋转着。“赫丝塔·肖。”它用漏气般的咝咝声，怜爱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你好，史莱克。”赫丝塔说。
巨大的头颅倾低下来，俯视着她。一只金属手举了起来，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触摸了她的脸，所到之处留下一条油迹。
“很抱歉那次我没机会和你说再见……”
“我现在为伦敦城的市长大人工作。”史莱克说，“他派我来杀你。”
汤姆再度呜咽起来。赫丝塔轻轻冷笑了一声，说：“可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史莱克？你不会杀我吧？”
“会的。”史莱克语调平平地说着，仍旧俯视着她。
“不，史莱克！”赫丝塔低声说。方小姐抓住了机会。她从大衣袖子上的口袋里抽出一小条扇形的金属片，旋转着朝史莱克的咽喉射出。这片金属一路飞射，发出瘆人的呼啸声，同时展开变成一片寒光闪闪的圆盘，边缘锋利如剃刀。“新玛雅战斗飞盘！”汤姆惊呼一声。他在博物馆的武器和战争展区看见过这种兵刃，只不过那时它安全地摆放在玻璃罩子里。他知道它们可以在六十步开外割断人的脖子。他紧张地等着潜猎者的头颅从肩膀上掉下来——但那枚飞盘仅仅击中了史莱克覆盖着装甲的咽喉，呛的一声嵌在了上面，尾端还不停颤抖。
狭缝般的嘴展开成了一个笑容，潜猎者疾冲向前，快如蜥蜴。方小姐侧跨一步，从它身上跳过，高高地摆腿飞踢，但它的速度远远比她快得多。“快跑！”她朝着赫丝塔和汤姆大喊，“回‘鬼面鱼’号！我会跟上来！”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他们拔腿就跑。那怪物朝他们抓来，他们矮身避过，但柯拉抓住了它的手臂，尼尔斯·林德斯卓姆挥剑朝它的脸砍去。潜猎者甩开柯拉，举起手，随着一阵火星四射与金属相互摩擦的尖厉声响，林德斯卓姆手中的断剑掉落到了地上，他发出痛苦的吼叫，握紧了自己的手臂。它把林德斯卓姆扔到一边，这时安娜再次冲了过来，它抓着安娜，把她举离地面，当柯拉和雅丝米娜跑过来援助的时候，它抡起安娜重重地向他们砸去。
“方小姐！”汤姆大叫。一瞬间他想要回去，但他很了解潜猎者，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跟在赫丝塔后面，跨过门口的一堆尸体，跑到暮色笼罩下惊慌骚乱的人群之中。警报器不停地发出凄惨的悲鸣。微风中混杂着刺鼻的烟雾，远处发电厂那边，他觉得看到了某种所有飞行员都最害怕的东西在闪烁光芒：火！
“我不明白。”赫丝塔喘息着自言自语，而不是对着汤姆说，“他不会想要杀我的，他不会的！”不过她还是不停奔跑，两人一起飞奔到了七号泊柱，“鬼面鱼”号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可是史莱克早已确保今晚这艘小飞艇哪儿也去不了。气囊已经被划破，右舷引擎吊舱的外罩像一个罐头一样被扭曲撕开，一大蓬电线被扯断了，抛洒在码头上。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躺在电线之间，正是方小姐付钱让他守卫飞艇的那个男孩。
汤姆站定下来凝视着飞艇残骸。在他身后，踩在金属甲板上的微弱脚步声越来越近——嘭，嘭，嘭，嘭。
他环顾四周寻找赫丝塔，发现她离开了，一瘸一拐地沿着环形码头——他忽然意识到，是在往下坡奔跑，因为这座受损的空中小镇正让人十分担心地开始逐渐倾斜。他叫着她的名字，跟着她飞跑，紧随她来到相邻的一根系泊支柱。一个外观破破烂烂的气球刚到达那里，走下一家子吃惊的观光客，他们都还搞不清这片黑暗和喊叫是代表着紧急事态，还是某种狂欢节。赫丝塔用肩膀从他们之间挤出一条路，一把抓住气球驾驶员的护目镜，把他从气球吊篮里扔了出去。她跳进吊篮里，气球顿时向下一坠，飘离码头。“住手！小偷！劫机犯！来人啊！”气球驾驶员不停叫喊，但汤姆耳中能听到的就只有那虽然轻微但却让人惊恐的“嘭——嘭——嘭”的声音，快速地沿着高街接近。
“汤姆！快上来！”
他鼓起所有的勇气，跟在赫丝塔后面纵身一跃。她跌在了一堆系泊缆绳上，而他落在了吊篮底部。“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去。”她朝他喊道。
他照做了，气球摇摇摆摆地腾空飞起，很快与上层的窗户齐平，然后达到屋顶的高度，再是圣米迦勒教堂的尖顶。片刻之后天空之城就像一只阴暗的甜甜圈被他们抛在身后下方，史莱克则仅仅是上面的一个斑点。当他沿着系泊支柱潜随而出，目视他们离去时，绿色的双眼灼灼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