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复活者
在牵引纪元的曙光到来之前的黑暗年代里，游牧帝国相互战斗，它们之间的纷争横跨遍布着火山的欧洲大地。是他们制造了潜猎者，把死去的战士从战场上拖下来，将奇怪的古代科技机械与他们的神经系统接驳，让他们恢复某种意义上的生命。
那些帝国都已被长久遗忘，但这些恐怖的复活者则没有。汤姆还记得他小时候在公会孤儿院里，假装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复活之人，重重地到处踩踏，双臂笔直伸向前方，大喊着：“我——是——潜——猎——者！毁——灭——一切！”直到普莱姆小姐跑过来让他降低音量。
但他从没真的期望要遇见一个。
偷来的气球向东方一路飞掠，他坐在夜风中摇摇摆摆的吊篮里，战栗不已。他侧转身体，这样赫丝塔就看不到他裤子上的水渍，然后说：“我以为它们几百年前就都死了！我以为它们都在战争中被摧毁了，或者发了疯把自己撕碎了……”
“不包括史莱克。”赫丝塔说。
“而且他认识你！”
“他当然认识。”她说，“史莱克和我，我们是老朋友了。”
她是在父母死后的次日早晨遇到他的，那天早上细雨如泣如诉，她在大狩猎场的岸边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那里，头疼得太厉害，她没法动，也没法思考。
边上有一座她见过的最小最脏的镇子。背着大柳条筐的人们沿着跳板和梯子从镇子上下来，在潮水线上的海滩垃圾之间仔细搜寻，直到筐子里装满了下脚料和漂流木才回去。有几个人拿走了她父亲的小划艇，不久之后其中一些人就发现了赫丝塔。两个男人走过来，俯视着她。其中之一是个典型的拾荒者，既瘦小又肮脏，筐子里堆着旧甲壳虫车的零件。他仔细端详了赫丝塔一会儿之后，退后几步对同伴说：“对不起，史莱克先生——我觉得她可能是你的收藏品之一，不过她可是有血有肉的……”
他对赫丝塔失去了兴趣，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冒着蒸汽的垃圾离开。他只想要能卖得出手的东西，而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没有半点儿价值。旧甲壳虫车轮胎——那些才值点儿钱……
另一个人留在原处，俯视着赫丝塔。直到他俯身摸了摸她的脸，她感觉到了他手套下面又冷又硬的钢铁，才意识到他根本不是一个人。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在用钢丝刷摩擦黑板。“你不能待在这儿，孩子。”他说着，将她拎了起来，甩到肩膀上，带着她登上了小镇。
小镇叫作闲逛镇，是五十个浑身上下尘土板结的粗犷拾荒者的家。若是他们能找到古代科技遗址，他们就去那里劫掠；若是找不到，他们就去大城市留下的残渣里搜集废品。史莱克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他不是拾荒者。当有来自某一个大型牵引城的罪犯逃进野外，史莱克就会跟踪他们，砍下他们的头，并仔细保存好。等到他再次与那座城市的路线交会时，他就把人头带到城市当局那里，换取赏金。
赫丝塔从没有搞清过为什么他会费事去救她。不会是因为怜悯，因为他没有这种情感。她在他身上唯一见过的柔情的一面，是在他忙着摆弄收藏品的时候。他沉迷于古代的自动机器和机械玩具，路过的拾荒者带给他任何这类东西他都会买下来。在他位于闲逛镇的那间摇摇欲坠的陋室里，堆满了这类物件：动物、身穿盔甲的骑士、背后插着钥匙的发条士兵，甚至还有一个从某座复杂精巧的大钟里拖出来的真人大小的死亡天使。但他的最爱还是各种女人和小孩：穿着被蛾子蛀蠹的长裙的美丽女士，以及瓷质脸庞的漂亮少年男女。整个晚上，史莱克都会耐心地拆解并修复它们，研究它们核心部分精巧的擒纵结构，就好像是在寻找他自身运行的某些线索。
有时赫丝塔觉得她也是收藏品之一。她是不是让他回忆起了还是人类的时候，在那些失落之战的战场上所遭受的创伤？
她在他家里住了整整五年，脸庞恢复得很糟糕，变成了一张永久残破的怒容，记忆也慢慢恢复。其中一些清晰得让人吃惊，橡树岛岸边的波浪，她妈妈的声音，荒野里的风带来湿润青草和动物粪便的气息。另外一些则模糊不清难于理解，它们在她快入睡的时候突然闪现在脑海中，或者当她在史莱克的屋子里徜徉于缄默的人形机械之间时出其不意地占据她的心灵。星图上的鲜血。一片金属的杂音。一个男人英俊的长脸，有着灰色海水般的眼睛。它们是记忆的碎片，必须得仔细地收集起来，拼到一起，就像是拾荒者们挖出来的机械部件。
直到她偶然听到有人在讲伟大的泰迪乌斯·瓦伦丁的故事，她才渐渐开始弄明白这一切。她发现她能认出这个名字——就是叫这个名字的人杀了她的妈妈和爸爸，还把她变成了一个怪物。根本不必思考，她就明白该做些什么。她找到史莱克，告诉他她要去追瓦伦丁。
“你不可以去。”史莱克就说了这么几句，“你会被杀死的。”
“那就和我一起来！”她恳求道，但他没有同意。他听说过伦敦，了解马格努斯·克罗姆对于科技的热爱。他觉得如果他去了那里，工程师公会一定会将他制伏，切成一片一片的，在他们的秘密实验室里加以研究。“你不可以去。”他只会说这么一句。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走了，等到他忙于他的那些自动机器的时候，她便从窗口溜出去，离开闲逛镇，腰带上插着一把偷来的刀，出发穿越严寒的野外，寻找伦敦复仇。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她一边对汤姆说着，一边在偷来的气球的吊篮里瑟瑟发抖，“我离开的时候，闲逛镇还在盎格鲁海的岸边，可是史莱克来到了这里，为马格努斯·克罗姆工作，还想要杀我。这讲不通！”
“也许你的溜走伤害了他的感情？”汤姆猜测道。
“史莱克没有感情。”赫丝塔说，“他们把他做成潜猎者的时候，清除了他所有的记忆和感情。”
听上去她好像很羡慕他，汤姆想。但至少她的声音帮助他平静下来，他不再发抖了。他坐在那儿静听风的呼吸穿过气球的缆索。西面的云层里有一块黑色的污迹，他猜想一定是天空之城的烟。飞行员们是否设法控制了火势？还是说，他们的小镇被焚毁了？方安娜怎么样了？他意识到史莱克可能已经杀害了她，以及她的朋友们。那个亲切爱笑的女飞行家死了，就像他的父母那样。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诅咒，会毁灭每一个对他好的人。要是他从没有遇见瓦伦丁就好了！要是他安全地待在他所属的博物馆里就好了！
“也许她没事。”赫丝塔忽然说，就如同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想史莱克只是在和她玩玩，他还没亮出爪子或别的东西。”
“他有爪子？”
“只要她不过分惹恼他，他大概不会浪费时间去杀她。”
“那天空之城呢？”
“我猜想要是它真的损坏严重的话，它会找个地方降落维修。”
汤姆点点头。然后他有了一个令人高兴的念头：“你觉得方小姐会来找我们吗？”
“我不知道。”赫丝塔说，“不过史莱克会的。”
汤姆再一次恐惧地回头察看。
“尽管如此。”她说，“至少我们是在朝着伦敦的正确方向前进。”
他小心翼翼地从吊篮的边沿看出去。云层铺展在他们下方，好像一床白色的鸭绒被盖在大地上，遮住了一切能够提示他们身在何方或者前往何处的线索。“你怎么知道？”他问。
“当然是根据星星。”赫丝塔说，“妈妈教我的。她也是个飞行员，记得吗？她到过各种地方，甚至还去过一次美洲。在没有地图或者地标的地方，你就得用星星来寻找道路。看，那颗是北极星，而那个就是古人曾称为大熊座的星座，但现今大多数人都叫它城市座。只要我们保持让那个星座在我们的右舷，我们就知道是在朝着东北航行……”
“星星太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跟上她指指点点的手指。这儿位于云层之上，没有城市的烟雾，也没有野外的尘土，夜空中闪烁着上百万颗幽冷的光点，“我以前从不知道有这么多的星星！”
“它们都是恒星，在遥远的空间燃烧，离我们成千上万里远。”赫丝塔说道。汤姆觉得向他展现她的广博知识令她感到自豪，“除了那些其实根本不是星星的之外。有一些很亮的是数千年前古代人放到轨道上去的机械卫星，直到如今仍然还围绕着可怜的地球转啊转。”
汤姆抬头凝视着闪烁的夜空。“那一颗又是什么？”他指着西方低空中的一颗亮星问。
赫丝塔朝它看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看到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那一颗？”她说，“那是一艘飞艇，它追着我们来了。”
“也许方小姐来救我们了？”汤姆充满希望地说。
可是远处的飞船快速接近，又过了几分钟之后他们便能看清它是一艘伦敦制造的小型侦察船，是艘速霸光束型或是艘苍鹰90型。
赫丝塔摸索着控制气球内压的各种生锈转轮和操纵杆。几秒钟后她就找到了要找的那一个，头顶上方某处马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咝咝声。
“你在干什么？”汤姆尖声叫道，“你会把气放光的！我们会坠毁的！”
“我在让我们逃离史莱克。”少女说着，又把阀门开得更大了。汤姆抬头仰视，看见气球开始有点瘪了。他又回头瞧了一眼追来的飞艇。它越来越近了，但还在几英里之外。希望从那个距离之外看过来，会好像是气球发生了什么事故。希望史莱克猜不到赫丝塔的计划。希望它的那艘小型飞艇没有装备火箭发射器……
然后他们就沉进了云层，除了汹涌翻腾的黑色云烟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偶尔一瞥昏暗的月光从他们上方飞速掠过。吊篮吱呀有声，气囊迎风飘摆，气阀咝咝作响，好似一条被激怒的毒蛇。
“等我们降落之后，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出吊篮。”赫丝塔说。
“好的。”他说，然后问，“可是……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离开气球？”
“我们在空中迎战史莱克是没有赢面的。”她解释道，“希望在地面上我能以智取胜。”
“在地面上？”汤姆惨叫道，“噢，怎么又要到野外啊！”
气球快速下沉。他们看见下方涌现出的黑色大地轮廓，一团团暗沉沉的植物，以及几缕反射的月光。头顶上方，浓厚的云层向东飞驰。看不到史莱克的飞艇的踪迹。汤姆打起精神。地面就在下方百英尺之遥，然后变成五十英尺，然后是十英尺。树枝沿着篮底的龙骨擦过，哗哗作响，吊篮猛地巨震，直坠而下，撞在了泥地里，然后弹到空中，然后再次下落，然后又跳起来。
“跳！”赫丝塔在气球下一次触地的时候尖叫道。他纵身一跃，穿过扯扯绊绊的树枝，掉在一片软垫般的泥巴中。气球再度向上射去，一瞬之间，他很怕赫丝塔把他扔在一无所有的大地上自生自灭。“赫丝塔！”他大声喊道，连喉咙都叫疼了。“赫丝塔！”随后他左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窣声，她跛着脚向他走了过来。“哦，感谢魁科！”他悄声说道。
他期待着她停下脚步，和他一起坐下来休息一阵子，感谢诸神把他们扔在柔软潮湿的泥地里，而不是坚硬的石头上。可正相反，她径直从他身边经过，一瘸一拐地朝东北方走去。
“停下！”汤姆喊道，他气喘吁吁，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等等！你去哪里？”
她转身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是个疯子一样。“伦敦。”她说。
汤姆仰天翻倒，一边抱怨着，一边积蓄气力来对付又一趟令人疲惫的跋涉。
在他上方，减去他们俩重量之后的气球回到了天空之中，变成一个泪滴形的黑暗小点，很快被云层底部吞没。一会儿工夫之后，他听见史莱克的飞艇带着隆隆的引擎声急匆匆地追着它去了。之后就只剩下夜空中寒风呼啸，月光的残影在零落的丘陵之间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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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从没真的期望要遇见一个。
偷来的气球向东方一路飞掠，他坐在夜风中摇摇摆摆的吊篮里，战栗不已。他侧转身体，这样赫丝塔就看不到他裤子上的水渍，然后说：“我以为它们几百年前就都死了！我以为它们都在战争中被摧毁了，或者发了疯把自己撕碎了……”
“不包括史莱克。”赫丝塔说。
“而且他认识你！”
“他当然认识。”她说，“史莱克和我，我们是老朋友了。”
她是在父母死后的次日早晨遇到他的，那天早上细雨如泣如诉，她在大狩猎场的岸边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那里，头疼得太厉害，她没法动，也没法思考。
边上有一座她见过的最小最脏的镇子。背着大柳条筐的人们沿着跳板和梯子从镇子上下来，在潮水线上的海滩垃圾之间仔细搜寻，直到筐子里装满了下脚料和漂流木才回去。有几个人拿走了她父亲的小划艇，不久之后其中一些人就发现了赫丝塔。两个男人走过来，俯视着她。其中之一是个典型的拾荒者，既瘦小又肮脏，筐子里堆着旧甲壳虫车的零件。他仔细端详了赫丝塔一会儿之后，退后几步对同伴说：“对不起，史莱克先生——我觉得她可能是你的收藏品之一，不过她可是有血有肉的……”
他对赫丝塔失去了兴趣，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冒着蒸汽的垃圾离开。他只想要能卖得出手的东西，而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没有半点儿价值。旧甲壳虫车轮胎——那些才值点儿钱……
另一个人留在原处，俯视着赫丝塔。直到他俯身摸了摸她的脸，她感觉到了他手套下面又冷又硬的钢铁，才意识到他根本不是一个人。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在用钢丝刷摩擦黑板。“你不能待在这儿，孩子。”他说着，将她拎了起来，甩到肩膀上，带着她登上了小镇。
小镇叫作闲逛镇，是五十个浑身上下尘土板结的粗犷拾荒者的家。若是他们能找到古代科技遗址，他们就去那里劫掠；若是找不到，他们就去大城市留下的残渣里搜集废品。史莱克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他不是拾荒者。当有来自某一个大型牵引城的罪犯逃进野外，史莱克就会跟踪他们，砍下他们的头，并仔细保存好。等到他再次与那座城市的路线交会时，他就把人头带到城市当局那里，换取赏金。
赫丝塔从没有搞清过为什么他会费事去救她。不会是因为怜悯，因为他没有这种情感。她在他身上唯一见过的柔情的一面，是在他忙着摆弄收藏品的时候。他沉迷于古代的自动机器和机械玩具，路过的拾荒者带给他任何这类东西他都会买下来。在他位于闲逛镇的那间摇摇欲坠的陋室里，堆满了这类物件：动物、身穿盔甲的骑士、背后插着钥匙的发条士兵，甚至还有一个从某座复杂精巧的大钟里拖出来的真人大小的死亡天使。但他的最爱还是各种女人和小孩：穿着被蛾子蛀蠹的长裙的美丽女士，以及瓷质脸庞的漂亮少年男女。整个晚上，史莱克都会耐心地拆解并修复它们，研究它们核心部分精巧的擒纵结构，就好像是在寻找他自身运行的某些线索。
有时赫丝塔觉得她也是收藏品之一。她是不是让他回忆起了还是人类的时候，在那些失落之战的战场上所遭受的创伤？
她在他家里住了整整五年，脸庞恢复得很糟糕，变成了一张永久残破的怒容，记忆也慢慢恢复。其中一些清晰得让人吃惊，橡树岛岸边的波浪，她妈妈的声音，荒野里的风带来湿润青草和动物粪便的气息。另外一些则模糊不清难于理解，它们在她快入睡的时候突然闪现在脑海中，或者当她在史莱克的屋子里徜徉于缄默的人形机械之间时出其不意地占据她的心灵。星图上的鲜血。一片金属的杂音。一个男人英俊的长脸，有着灰色海水般的眼睛。它们是记忆的碎片，必须得仔细地收集起来，拼到一起，就像是拾荒者们挖出来的机械部件。
直到她偶然听到有人在讲伟大的泰迪乌斯·瓦伦丁的故事，她才渐渐开始弄明白这一切。她发现她能认出这个名字——就是叫这个名字的人杀了她的妈妈和爸爸，还把她变成了一个怪物。根本不必思考，她就明白该做些什么。她找到史莱克，告诉他她要去追瓦伦丁。
“你不可以去。”史莱克就说了这么几句，“你会被杀死的。”
“那就和我一起来！”她恳求道，但他没有同意。他听说过伦敦，了解马格努斯·克罗姆对于科技的热爱。他觉得如果他去了那里，工程师公会一定会将他制伏，切成一片一片的，在他们的秘密实验室里加以研究。“你不可以去。”他只会说这么一句。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走了，等到他忙于他的那些自动机器的时候，她便从窗口溜出去，离开闲逛镇，腰带上插着一把偷来的刀，出发穿越严寒的野外，寻找伦敦复仇。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她一边对汤姆说着，一边在偷来的气球的吊篮里瑟瑟发抖，“我离开的时候，闲逛镇还在盎格鲁海的岸边，可是史莱克来到了这里，为马格努斯·克罗姆工作，还想要杀我。这讲不通！”
“也许你的溜走伤害了他的感情？”汤姆猜测道。
“史莱克没有感情。”赫丝塔说，“他们把他做成潜猎者的时候，清除了他所有的记忆和感情。”
听上去她好像很羡慕他，汤姆想。但至少她的声音帮助他平静下来，他不再发抖了。他坐在那儿静听风的呼吸穿过气球的缆索。西面的云层里有一块黑色的污迹，他猜想一定是天空之城的烟。飞行员们是否设法控制了火势？还是说，他们的小镇被焚毁了？方安娜怎么样了？他意识到史莱克可能已经杀害了她，以及她的朋友们。那个亲切爱笑的女飞行家死了，就像他的父母那样。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诅咒，会毁灭每一个对他好的人。要是他从没有遇见瓦伦丁就好了！要是他安全地待在他所属的博物馆里就好了！
“也许她没事。”赫丝塔忽然说，就如同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想史莱克只是在和她玩玩，他还没亮出爪子或别的东西。”
“他有爪子？”
“只要她不过分惹恼他，他大概不会浪费时间去杀她。”
“那天空之城呢？”
“我猜想要是它真的损坏严重的话，它会找个地方降落维修。”
汤姆点点头。然后他有了一个令人高兴的念头：“你觉得方小姐会来找我们吗？”
“我不知道。”赫丝塔说，“不过史莱克会的。”
汤姆再一次恐惧地回头察看。
“尽管如此。”她说，“至少我们是在朝着伦敦的正确方向前进。”
他小心翼翼地从吊篮的边沿看出去。云层铺展在他们下方，好像一床白色的鸭绒被盖在大地上，遮住了一切能够提示他们身在何方或者前往何处的线索。“你怎么知道？”他问。
“当然是根据星星。”赫丝塔说，“妈妈教我的。她也是个飞行员，记得吗？她到过各种地方，甚至还去过一次美洲。在没有地图或者地标的地方，你就得用星星来寻找道路。看，那颗是北极星，而那个就是古人曾称为大熊座的星座，但现今大多数人都叫它城市座。只要我们保持让那个星座在我们的右舷，我们就知道是在朝着东北航行……”
“星星太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跟上她指指点点的手指。这儿位于云层之上，没有城市的烟雾，也没有野外的尘土，夜空中闪烁着上百万颗幽冷的光点，“我以前从不知道有这么多的星星！”
“它们都是恒星，在遥远的空间燃烧，离我们成千上万里远。”赫丝塔说道。汤姆觉得向他展现她的广博知识令她感到自豪，“除了那些其实根本不是星星的之外。有一些很亮的是数千年前古代人放到轨道上去的机械卫星，直到如今仍然还围绕着可怜的地球转啊转。”
汤姆抬头凝视着闪烁的夜空。“那一颗又是什么？”他指着西方低空中的一颗亮星问。
赫丝塔朝它看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看到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那一颗？”她说，“那是一艘飞艇，它追着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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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汤姆尖声叫道，“你会把气放光的！我们会坠毁的！”
“我在让我们逃离史莱克。”少女说着，又把阀门开得更大了。汤姆抬头仰视，看见气球开始有点瘪了。他又回头瞧了一眼追来的飞艇。它越来越近了，但还在几英里之外。希望从那个距离之外看过来，会好像是气球发生了什么事故。希望史莱克猜不到赫丝塔的计划。希望它的那艘小型飞艇没有装备火箭发射器……
然后他们就沉进了云层，除了汹涌翻腾的黑色云烟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偶尔一瞥昏暗的月光从他们上方飞速掠过。吊篮吱呀有声，气囊迎风飘摆，气阀咝咝作响，好似一条被激怒的毒蛇。
“等我们降落之后，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出吊篮。”赫丝塔说。
“好的。”他说，然后问，“可是……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离开气球？”
“我们在空中迎战史莱克是没有赢面的。”她解释道，“希望在地面上我能以智取胜。”
“在地面上？”汤姆惨叫道，“噢，怎么又要到野外啊！”
气球快速下沉。他们看见下方涌现出的黑色大地轮廓，一团团暗沉沉的植物，以及几缕反射的月光。头顶上方，浓厚的云层向东飞驰。看不到史莱克的飞艇的踪迹。汤姆打起精神。地面就在下方百英尺之遥，然后变成五十英尺，然后是十英尺。树枝沿着篮底的龙骨擦过，哗哗作响，吊篮猛地巨震，直坠而下，撞在了泥地里，然后弹到空中，然后再次下落，然后又跳起来。
“跳！”赫丝塔在气球下一次触地的时候尖叫道。他纵身一跃，穿过扯扯绊绊的树枝，掉在一片软垫般的泥巴中。气球再度向上射去，一瞬之间，他很怕赫丝塔把他扔在一无所有的大地上自生自灭。“赫丝塔！”他大声喊道，连喉咙都叫疼了。“赫丝塔！”随后他左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窣声，她跛着脚向他走了过来。“哦，感谢魁科！”他悄声说道。
他期待着她停下脚步，和他一起坐下来休息一阵子，感谢诸神把他们扔在柔软潮湿的泥地里，而不是坚硬的石头上。可正相反，她径直从他身边经过，一瘸一拐地朝东北方走去。
“停下！”汤姆喊道，他气喘吁吁，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等等！你去哪里？”
她转身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是个疯子一样。“伦敦。”她说。
汤姆仰天翻倒，一边抱怨着，一边积蓄气力来对付又一趟令人疲惫的跋涉。
在他上方，减去他们俩重量之后的气球回到了天空之中，变成一个泪滴形的黑暗小点，很快被云层底部吞没。一会儿工夫之后，他听见史莱克的飞艇带着隆隆的引擎声急匆匆地追着它去了。之后就只剩下夜空中寒风呼啸，月光的残影在零落的丘陵之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