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在工程馆里
伦敦正在往一片高原上攀爬，这片被各种城镇肆虐过的土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在它后方远处——但根本不够远——装甲城市拜罗伊特辚辚前进，它不再只是地平线上略具威胁的模糊影子，而已经是一座由条条履带与层层城市堆叠而起的黑暗庞然大物。在它的工厂和引擎喷出的烟雾上方，华丽的顶层甲板上镶着的金边清晰可见。伦敦的人们挤到城市后方的观景平台上，一声不吭地望着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那天下午，市长大人发表宣言，告诉大家没有必要惊惶失措，工程师公会将把伦敦城安全地带离这场危机——但是在城市的下面几层，早已出现了暴乱和抢劫，一队队的伦敦塔卫兵已经被派驻下去，在肠子里维持秩序。
“老克罗姆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天晚上，一个在魁科广场升降车站值班的人咕哝道，“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说这话，不过我还是得说他是个傻瓜。把可怜的老伦敦像这样朝着东面带，日复一日地旅行，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就是为了被某座城市圈一口吞掉。我真希望瓦伦丁在这儿就好了。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安静，博特。”他的同伴嘘了一声，“又来了一些他们的人。”
两人朝着朝旋转栅门大步走来的两个工程师弯腰行礼。这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少女，同样都戴着绿色的有机玻璃护目镜，穿着白色橡胶外衣和兜帽。少女朝他们晃了晃一张黄金通行证。等她和同伴走上了停靠在站台上的升降车，博特转头对他的朋友悄悄说道：“在工程馆的这事，一定是件大事。他们像一大群白蛆一样从深肠的巢穴里蜂拥而出。想想看，在这种时候召开公会大会！”
在升降车厢里，凯瑟琳坐在贝维斯·珀德身边，身上穿着他借给她的外套，早就已经感觉又热又不自在。她瞧了他一眼，然后对着窗户查看窗上映出的自己的模样，以确保他俩相互在对方额头上仔细画出的红色轮形徽记没有被抹花。她觉得他们俩戴着这种兜帽和护目镜的样子真是可笑，不过贝维斯向她保证说最近一段日子里很多工程师都这么穿戴。车厢里除了他们之外的另一个乘客是一个胖胖的领航员，在升降车摇摇摆摆前往顶层的路上，他也没怎么正眼瞧过他们。
凯瑟琳花了整整一天，不眠不休地等待贝维斯带着乔装打扮的用具前来。为了消磨时间，她在父亲的每一本书的索引里查找赫丝塔·肖这个名字，但哪儿也找不到。《伦敦博物馆完整目录》里有一条简短的引述，提到了某个叫作潘多拉·肖的，不过它只是说她是一个野外的拾荒者，为历史学家公会提供了几件小化石和古代科技物品，并且提到了她的逝世日期，是在七年之前。在那之后，她试着查找美杜莎，但仅仅发现它是古代传说中的某种怪物。她可不认为马格努斯·克罗姆和他的工程师们会相信有怪兽存在。
当她和贝维斯大步穿过顶层，前往工程馆大门的时候，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已经有数十名工程师在匆忙地拾阶而上。凯瑟琳混进他们之中，握着她的黄金通行证，同时紧紧靠在学徒珀德的身边，她害怕会在这一大群一模一样的白外套之中认丢他。这么做不会成功的！她不断想着。可是门口站岗的公会成员根本没费心看她的通行证。她最后望了一眼圣保罗大教堂圆顶后逐渐隐没的落日，走进了门里。
里面比她想象中更大，也更明亮，在整幢建筑中央的巨大竖井中，数百只氩气灯照亮了四周，仿佛是飘浮在太空中的一颗颗行星。她四下里寻找楼梯，但贝维斯拉了拉她的手臂，说：“我们坐单轨车上去。看……”
工程师们爬进一个个小小的单轨车厢里。凯瑟琳和贝维斯排队等待，一边听着他们的相互低声交谈和外套相互摩擦的刺耳窸窣声。贝维斯的双眼在他的护目镜片后面惊恐地睁着。凯瑟琳本来还期待着他们俩能够单独分到一辆单轨车，这样他们一路上就能交谈，可是越来越多的工程师不断到来，结果最终她只能在一辆拥挤的车厢里，坐在远离他的另一头，挤在一群来自磁悬浮研究部的人之间。
“这位会员，你是哪儿来的？”坐在她身边的人问。
“嗯……”凯瑟琳焦急地看着贝维斯，可是他坐得太远，没法偷偷把回答告诉她。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K部门。”
“老特维克斯的部门，对不？”那人说道，“我听说她的新款型号得到了很棒的成果！”
“哦，是的，很棒。”她回答道。随后单轨车猛地一倾，开动了，她的邻座转过头着迷地看着窗外经过的景色。
凯瑟琳以为坐单轨车的感觉会和升降车差不多，可是车速和螺旋形的运动让它变得相当不同，有好一阵子，她都不得不集中精神，让自己不要晕车。其他工程师看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你觉得市长大人的演讲会是关于什么的？”其中一个问。
“肯定是关于美杜莎的。”另一个人说，“我听说他们正在准备进行一次测试。”
“希望它能成功。”坐在凯瑟琳前面的一个女人说道，“归根结底，是瓦伦丁发现的这个机器，而他只是一个历史学家，你懂的。你没法信任他们。”
“哦，瓦伦丁是市长大人的人。”另一个说，“别被他的历史学家公会徽记骗了。只要我们给他足够多的钱，再假装把他的那个外国女儿当成是一位伦敦上层淑女，他就会像条狗一样忠诚。”
他们行驶了一圈又一圈，向上经过一个个满是忙碌工程师的办公室和车间，就好像是在一个庞大的昆虫巢穴里一样。车子在五楼停下，凯瑟琳爬了出来，犹自因为其他人说的话而怒气冲冲。她再次与贝维斯会合，两人一起沿着阴冷的白色走廊一路小跑，穿过一道道挂着的透明塑料门帘。她能听见前面有嘈杂的声音，又转了几个弯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礼堂。贝维斯领着她来到一个靠近出口的座位。她环顾四周，看看是否会找到监督员尼莫，不过要在人群中找出他来真是完全不可能。礼堂是一大片白外套和光头或兜帽的海洋，还不断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入口拥进来。
“看！”贝维斯轻声说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那就是特维克斯博士，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他指着一个矮小肥胖身材像只圆桶的女人说。那个女人正在前排入座，谈笑风生地与邻座聊着天，“所有的高层会员都在这儿了！特维克斯、恰布、加斯坦……还有那个是范布雷思博士，保安主管！”
凯瑟琳开始感觉紧张起来。要是她在门口就被拉下面罩，她或许还可以用开玩笑做借口蒙混过去，可是现在她深入到了工程师们的核心圣地里，并且她看得出马上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她想着即使自己被他们发现了，工程师们应该不敢伤害泰迪乌斯·瓦伦丁的女儿。但她尽量不去想他们会对贝维斯做出什么事来。
最后，所有的门都关了起来，灯光渐暗。一阵意料中的安静降临到了礼堂，只有一阵沙沙声打破了这片寂静，那是五百名工程师集体起立的声音。
凯瑟琳和贝维斯随着他们站了起来，越过前排人的肩头朝台上张望。马格努斯·克罗姆站在一个金属的讲台上，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台下听众。一瞬间，他好像直勾勾地盯着凯瑟琳，她只得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戴着兜帽和护目镜，还竖起了外套的高领，他不可能认出她来。
“大家可以坐下了。”克罗姆说。他等着所有人都入座，才继续说道，“今天是我们公会辉煌的一天，我的朋友们。”
一波兴奋的激动如涟漪般穿过礼堂，也穿过了凯瑟琳。克罗姆做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
在礼堂的天花板上，一个投影仪嗡嗡地动了起来，然后一幅图片出现在了他脑袋后方的屏幕上。这是一座极其巨大复杂的机器的设计图。
“美杜莎。”克罗姆宣布道。所有工程师发出的赞叹声融成一片回音：“美杜莎！”
“正如你们之中某些人已经知道的，”他继续说道，“美杜莎是一件六十分钟战争时期制造出的实验性能量武器。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有这件武器——事实上，是从二十年前，瓦伦丁在美洲之行中发现了这些文件时起。”
投影屏幕上切换着褪色的草图和潦草的字迹。父亲从没告诉过我这些！凯瑟琳想。
“当然，这些残缺的设计案还不足以让我们重建美杜莎。”克罗姆说道，“不过七年前，又多亏了瓦伦丁，我们从美洲沙漠一座失落已久的军事设施里，获得了一件非同凡响的古代科技物品。它可能是迄今以来发现过的保存最为完好的古代人的计算机核心，而且还不止如此，它是美杜莎的大脑，是曾经一度运行着这座非凡机器的人工智能。多亏B部门的斯普雷博士及其同事的勤奋工作，我们终于能将它恢复到工作状态。各位会员，伦敦躲避其他饥饿城市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掌握了美杜莎，我们就能在一瞬之间将任何城市变成灰烬！”
工程师们狂热地鼓起掌来，贝维斯·珀德用胳膊肘捅了捅凯瑟琳，示意她一起鼓掌，可是她的手似乎粘在了座椅的金属扶手上。她震惊得难以思考。她回想起了曾听说过的关于六十分钟战争的一切，以及古代人如雷霆般的可怕武器是如何摧毁了他们那些固定不动的城市，并荼毒了大地和天空的。父亲不可能帮工程师们重建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们也不再需要追逐盐钩镇之类的残羹剩饭。”克罗姆接着说道，“再过一个星期，伦敦就会进入盾墙之城永固寺的范围之内。反牵引联盟躲在它后面抵挡着历史的潮流，已经足足有一千年了。而美杜莎只消一击就能将它摧毁。在它后方的土地，以及他们所有那些巨型定居城市，他们的庄稼和森林，他们尚未开采的矿物资源，全都会成为伦敦的新狩猎场！”
现在凯瑟琳已经几乎听不清他的话了。工程师们的阵阵欢呼席卷而来，仿佛一波波海浪拍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墙面缓缓滑开，现出一面宽大的窗户，窗外是圣保罗大教堂，还有公会殿堂的塔楼。
“不过首先。”他大声喊道，“我们有更急迫的事情必须处理。尽管我希望在抵达盾墙之前，我们可以把美杜莎隐藏起来，不过现在已经有必要来展示一下它的力量。就在此刻我讲话的时候，斯普雷博士的团队正在准备着新武器的一次试射。”
即使凯瑟琳想再多听一些，也很快就变得不再可能，因为克罗姆的听众们都在激动地相互谈论着。有几个工程师，大概是和美杜莎项目有关的，正匆匆赶去出口处。凯瑟琳站起身，开始挤出一条路来往门口走。一会儿工夫之后，她走出礼堂，来到了无菌走廊上，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凯特？”贝维斯·珀德出现在她身后，“你要去哪儿？有人注意到你离开了！我瞧见几个公会保安人员一直看着我们……”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凯瑟琳悄悄地说，“哪儿是出去的路？”
“我不知道。”这个男生承认道，“我以前从没来过这层楼。我想我们应该先找到回单轨车那儿的路……”凯瑟琳想要牵他的手，但被他甩开了，“别！会有人看见的。工程师是不应该相互接触的……”
他们沿着管形的走廊匆匆而行。凯瑟琳说：“克罗姆在说谎！我父亲七年前没有去过美洲。他仅仅前往西海洋上的群岛做了一次短途旅行，而且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他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是他真的发现了美杜莎，他会告诉我的。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不会想要任何与旧世界的武器有关的东西……”
“可是市长大人为什么要说谎？”贝维斯问，他心底里其实对公会能偶然发现解开古代人又一个秘密的钥匙还是挺高兴的，“无论如何，他没有说你爸爸是为了这东西而去的美洲，他只是说他得到了它。可能他是从某个拾荒者手里买来的，或者别的什么方式。我很好奇克罗姆说的展示是什么意思……”
他停下脚步。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视线所及并没有任何单轨车。他们面前有三道门。其中两道门锁着，第三道只通往一个狭小的露台，这个露台突出在工程馆的侧面，高高位于主祷文广场上方。
“现在干什么？”凯瑟琳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又尖又细。贝维斯也同样紧张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她往外走到了露台上，喘一口气。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却被一层轻云翳蔽，天空中正下着凉爽的蒙蒙细雨。她拉下护目镜，让雨水洒落到她的脸上，很高兴终于能摆脱热气与化学物质的臭味。她想着父亲的事。他真的找到了美杜莎吗？贝维斯是对的，克罗姆没有理由说谎。可怜的父亲！他现在应该是在天空中，在山国的连绵雪峰上空某个地方。要是她有什么办法能警告他，能把他们打算利用他的发现来做的那些事告诉他就好了！
一阵低沉的隆隆机械声穿过月光下的广场传了过来。她低头望向湿漉漉的甲板，却看不到是什么发出了这阵声响。然后圣保罗大教堂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贝维斯！快看！”
古老的大教堂穹顶，就像一朵绽放的巨大花蕾一般，缓缓地打开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老克罗姆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天晚上，一个在魁科广场升降车站值班的人咕哝道，“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说这话，不过我还是得说他是个傻瓜。把可怜的老伦敦像这样朝着东面带，日复一日地旅行，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就是为了被某座城市圈一口吞掉。我真希望瓦伦丁在这儿就好了。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安静，博特。”他的同伴嘘了一声，“又来了一些他们的人。”
两人朝着朝旋转栅门大步走来的两个工程师弯腰行礼。这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少女，同样都戴着绿色的有机玻璃护目镜，穿着白色橡胶外衣和兜帽。少女朝他们晃了晃一张黄金通行证。等她和同伴走上了停靠在站台上的升降车，博特转头对他的朋友悄悄说道：“在工程馆的这事，一定是件大事。他们像一大群白蛆一样从深肠的巢穴里蜂拥而出。想想看，在这种时候召开公会大会！”
在升降车厢里，凯瑟琳坐在贝维斯·珀德身边，身上穿着他借给她的外套，早就已经感觉又热又不自在。她瞧了他一眼，然后对着窗户查看窗上映出的自己的模样，以确保他俩相互在对方额头上仔细画出的红色轮形徽记没有被抹花。她觉得他们俩戴着这种兜帽和护目镜的样子真是可笑，不过贝维斯向她保证说最近一段日子里很多工程师都这么穿戴。车厢里除了他们之外的另一个乘客是一个胖胖的领航员，在升降车摇摇摆摆前往顶层的路上，他也没怎么正眼瞧过他们。
凯瑟琳花了整整一天，不眠不休地等待贝维斯带着乔装打扮的用具前来。为了消磨时间，她在父亲的每一本书的索引里查找赫丝塔·肖这个名字，但哪儿也找不到。《伦敦博物馆完整目录》里有一条简短的引述，提到了某个叫作潘多拉·肖的，不过它只是说她是一个野外的拾荒者，为历史学家公会提供了几件小化石和古代科技物品，并且提到了她的逝世日期，是在七年之前。在那之后，她试着查找美杜莎，但仅仅发现它是古代传说中的某种怪物。她可不认为马格努斯·克罗姆和他的工程师们会相信有怪兽存在。
当她和贝维斯大步穿过顶层，前往工程馆大门的时候，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已经有数十名工程师在匆忙地拾阶而上。凯瑟琳混进他们之中，握着她的黄金通行证，同时紧紧靠在学徒珀德的身边，她害怕会在这一大群一模一样的白外套之中认丢他。这么做不会成功的！她不断想着。可是门口站岗的公会成员根本没费心看她的通行证。她最后望了一眼圣保罗大教堂圆顶后逐渐隐没的落日，走进了门里。
里面比她想象中更大，也更明亮，在整幢建筑中央的巨大竖井中，数百只氩气灯照亮了四周，仿佛是飘浮在太空中的一颗颗行星。她四下里寻找楼梯，但贝维斯拉了拉她的手臂，说：“我们坐单轨车上去。看……”
工程师们爬进一个个小小的单轨车厢里。凯瑟琳和贝维斯排队等待，一边听着他们的相互低声交谈和外套相互摩擦的刺耳窸窣声。贝维斯的双眼在他的护目镜片后面惊恐地睁着。凯瑟琳本来还期待着他们俩能够单独分到一辆单轨车，这样他们一路上就能交谈，可是越来越多的工程师不断到来，结果最终她只能在一辆拥挤的车厢里，坐在远离他的另一头，挤在一群来自磁悬浮研究部的人之间。
“这位会员，你是哪儿来的？”坐在她身边的人问。
“嗯……”凯瑟琳焦急地看着贝维斯，可是他坐得太远，没法偷偷把回答告诉她。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K部门。”
“老特维克斯的部门，对不？”那人说道，“我听说她的新款型号得到了很棒的成果！”
“哦，是的，很棒。”她回答道。随后单轨车猛地一倾，开动了，她的邻座转过头着迷地看着窗外经过的景色。
凯瑟琳以为坐单轨车的感觉会和升降车差不多，可是车速和螺旋形的运动让它变得相当不同，有好一阵子，她都不得不集中精神，让自己不要晕车。其他工程师看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你觉得市长大人的演讲会是关于什么的？”其中一个问。
“肯定是关于美杜莎的。”另一个人说，“我听说他们正在准备进行一次测试。”
“希望它能成功。”坐在凯瑟琳前面的一个女人说道，“归根结底，是瓦伦丁发现的这个机器，而他只是一个历史学家，你懂的。你没法信任他们。”
“哦，瓦伦丁是市长大人的人。”另一个说，“别被他的历史学家公会徽记骗了。只要我们给他足够多的钱，再假装把他的那个外国女儿当成是一位伦敦上层淑女，他就会像条狗一样忠诚。”
他们行驶了一圈又一圈，向上经过一个个满是忙碌工程师的办公室和车间，就好像是在一个庞大的昆虫巢穴里一样。车子在五楼停下，凯瑟琳爬了出来，犹自因为其他人说的话而怒气冲冲。她再次与贝维斯会合，两人一起沿着阴冷的白色走廊一路小跑，穿过一道道挂着的透明塑料门帘。她能听见前面有嘈杂的声音，又转了几个弯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礼堂。贝维斯领着她来到一个靠近出口的座位。她环顾四周，看看是否会找到监督员尼莫，不过要在人群中找出他来真是完全不可能。礼堂是一大片白外套和光头或兜帽的海洋，还不断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入口拥进来。
“看！”贝维斯轻声说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那就是特维克斯博士，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他指着一个矮小肥胖身材像只圆桶的女人说。那个女人正在前排入座，谈笑风生地与邻座聊着天，“所有的高层会员都在这儿了！特维克斯、恰布、加斯坦……还有那个是范布雷思博士，保安主管！”
凯瑟琳开始感觉紧张起来。要是她在门口就被拉下面罩，她或许还可以用开玩笑做借口蒙混过去，可是现在她深入到了工程师们的核心圣地里，并且她看得出马上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她想着即使自己被他们发现了，工程师们应该不敢伤害泰迪乌斯·瓦伦丁的女儿。但她尽量不去想他们会对贝维斯做出什么事来。
最后，所有的门都关了起来，灯光渐暗。一阵意料中的安静降临到了礼堂，只有一阵沙沙声打破了这片寂静，那是五百名工程师集体起立的声音。
凯瑟琳和贝维斯随着他们站了起来，越过前排人的肩头朝台上张望。马格努斯·克罗姆站在一个金属的讲台上，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台下听众。一瞬间，他好像直勾勾地盯着凯瑟琳，她只得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戴着兜帽和护目镜，还竖起了外套的高领，他不可能认出她来。
“大家可以坐下了。”克罗姆说。他等着所有人都入座，才继续说道，“今天是我们公会辉煌的一天，我的朋友们。”
一波兴奋的激动如涟漪般穿过礼堂，也穿过了凯瑟琳。克罗姆做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
在礼堂的天花板上，一个投影仪嗡嗡地动了起来，然后一幅图片出现在了他脑袋后方的屏幕上。这是一座极其巨大复杂的机器的设计图。
“美杜莎。”克罗姆宣布道。所有工程师发出的赞叹声融成一片回音：“美杜莎！”
“正如你们之中某些人已经知道的，”他继续说道，“美杜莎是一件六十分钟战争时期制造出的实验性能量武器。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有这件武器——事实上，是从二十年前，瓦伦丁在美洲之行中发现了这些文件时起。”
投影屏幕上切换着褪色的草图和潦草的字迹。父亲从没告诉过我这些！凯瑟琳想。
“当然，这些残缺的设计案还不足以让我们重建美杜莎。”克罗姆说道，“不过七年前，又多亏了瓦伦丁，我们从美洲沙漠一座失落已久的军事设施里，获得了一件非同凡响的古代科技物品。它可能是迄今以来发现过的保存最为完好的古代人的计算机核心，而且还不止如此，它是美杜莎的大脑，是曾经一度运行着这座非凡机器的人工智能。多亏B部门的斯普雷博士及其同事的勤奋工作，我们终于能将它恢复到工作状态。各位会员，伦敦躲避其他饥饿城市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掌握了美杜莎，我们就能在一瞬之间将任何城市变成灰烬！”
工程师们狂热地鼓起掌来，贝维斯·珀德用胳膊肘捅了捅凯瑟琳，示意她一起鼓掌，可是她的手似乎粘在了座椅的金属扶手上。她震惊得难以思考。她回想起了曾听说过的关于六十分钟战争的一切，以及古代人如雷霆般的可怕武器是如何摧毁了他们那些固定不动的城市，并荼毒了大地和天空的。父亲不可能帮工程师们重建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们也不再需要追逐盐钩镇之类的残羹剩饭。”克罗姆接着说道，“再过一个星期，伦敦就会进入盾墙之城永固寺的范围之内。反牵引联盟躲在它后面抵挡着历史的潮流，已经足足有一千年了。而美杜莎只消一击就能将它摧毁。在它后方的土地，以及他们所有那些巨型定居城市，他们的庄稼和森林，他们尚未开采的矿物资源，全都会成为伦敦的新狩猎场！”
现在凯瑟琳已经几乎听不清他的话了。工程师们的阵阵欢呼席卷而来，仿佛一波波海浪拍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墙面缓缓滑开，现出一面宽大的窗户，窗外是圣保罗大教堂，还有公会殿堂的塔楼。
“不过首先。”他大声喊道，“我们有更急迫的事情必须处理。尽管我希望在抵达盾墙之前，我们可以把美杜莎隐藏起来，不过现在已经有必要来展示一下它的力量。就在此刻我讲话的时候，斯普雷博士的团队正在准备着新武器的一次试射。”
即使凯瑟琳想再多听一些，也很快就变得不再可能，因为克罗姆的听众们都在激动地相互谈论着。有几个工程师，大概是和美杜莎项目有关的，正匆匆赶去出口处。凯瑟琳站起身，开始挤出一条路来往门口走。一会儿工夫之后，她走出礼堂，来到了无菌走廊上，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凯特？”贝维斯·珀德出现在她身后，“你要去哪儿？有人注意到你离开了！我瞧见几个公会保安人员一直看着我们……”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凯瑟琳悄悄地说，“哪儿是出去的路？”
“我不知道。”这个男生承认道，“我以前从没来过这层楼。我想我们应该先找到回单轨车那儿的路……”凯瑟琳想要牵他的手，但被他甩开了，“别！会有人看见的。工程师是不应该相互接触的……”
他们沿着管形的走廊匆匆而行。凯瑟琳说：“克罗姆在说谎！我父亲七年前没有去过美洲。他仅仅前往西海洋上的群岛做了一次短途旅行，而且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他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是他真的发现了美杜莎，他会告诉我的。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不会想要任何与旧世界的武器有关的东西……”
“可是市长大人为什么要说谎？”贝维斯问，他心底里其实对公会能偶然发现解开古代人又一个秘密的钥匙还是挺高兴的，“无论如何，他没有说你爸爸是为了这东西而去的美洲，他只是说他得到了它。可能他是从某个拾荒者手里买来的，或者别的什么方式。我很好奇克罗姆说的展示是什么意思……”
他停下脚步。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视线所及并没有任何单轨车。他们面前有三道门。其中两道门锁着，第三道只通往一个狭小的露台，这个露台突出在工程馆的侧面，高高位于主祷文广场上方。
“现在干什么？”凯瑟琳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又尖又细。贝维斯也同样紧张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她往外走到了露台上，喘一口气。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却被一层轻云翳蔽，天空中正下着凉爽的蒙蒙细雨。她拉下护目镜，让雨水洒落到她的脸上，很高兴终于能摆脱热气与化学物质的臭味。她想着父亲的事。他真的找到了美杜莎吗？贝维斯是对的，克罗姆没有理由说谎。可怜的父亲！他现在应该是在天空中，在山国的连绵雪峰上空某个地方。要是她有什么办法能警告他，能把他们打算利用他的发现来做的那些事告诉他就好了！
一阵低沉的隆隆机械声穿过月光下的广场传了过来。她低头望向湿漉漉的甲板，却看不到是什么发出了这阵声响。然后圣保罗大教堂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贝维斯！快看！”
古老的大教堂穹顶，就像一朵绽放的巨大花蕾一般，缓缓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