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名联盟特工
北方的怪异亮光消失了，冗长的雷鸣也渐渐消散，余音回响在古火山口的岩壁之间。黑岛的人们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在一片马蹄翻飞的鼓点声和风吹火炬的裂帛声之中，沿着泥潭的边缘向他们驰来。
汤姆高举双手大喊：“我们是朋友！不是海盗！是旅行者！来自伦敦！”但骑手们无心听他说话，更别提没多少人听得懂。他们一整天都在狩猎那座沉没郊镇上的幸存者，他们见过匹维的海盗们对西海岸的渔村曾经做出的事，现在他们用自己的语言相互呼喝着，纵马疾驰，越来越近，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弓。一支灰羽箭唰的一声钉在了汤姆脚边的地上，吓得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我们是朋友！”他又叫了一声。
领头的那人拔出了剑，但另一个骑手拍马冲到了他的前面，先用黑岛的语言喊了几声，然后又换成盎格鲁语：“我想让他们俩活着！”
是方安娜。她勒住马，从马鞍上跳下，朝汤姆和赫丝塔跑来，外衣在火光下飘舞，如同红色的旗帜。她背着一柄剑，插在背后的长鞘之中，在她胸前，汤姆看见一个铜质的徽章，形如一只破缺的车轮——这是反牵引联盟的标志。
“汤姆！赫丝塔！”她挨个拥抱他们，笑容无比灿烂，“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在天空之城那一战之后，第二天一早我就让林德斯卓姆和雅丝米娜去找你们。他们发现你们的气球坠毁在那片可怕的沼泽里，说你们肯定死了，死了。我本想要搜寻你们可怜的尸体，但是‘鬼面鱼’号受损了，我又忙着帮助引导天空之城降落到这儿的修理场来……不过我们为你们祈祷了，还向天空诸神献上了葬礼牺牲。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问他们要退款啊？”
汤姆闭口不言。他的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更别提说话了。无论如何，这个女飞行家外衣上的徽章告诉他，匹维的故事都是真的：她的确是联盟的特工。他不再被她的友善和银铃般的笑声所迷惑了。
她回头对等待着的骑手们喊了些什么，于是其中两人从他们的小马上跳了下来，并把马儿牵上前来，还好奇地盯着史莱克的尸体看。“我得离开你们一会儿。”她解释道，“我要驾驶‘鬼面鱼’号到北方去察看一下是什么鬼名堂照亮了天空。岛民们会照顾你们的。你们会骑马吗？”
汤姆甚至都从来没有见过一匹马，更别说是坐在上面了，不过他被疼痛和震惊弄得晕乎乎的，所以也没能提出抗议。他们把他托到一匹长毛茸茸的小马驹的鞍上，并动身出发牵着它下山。他回头看赫丝塔，瞧见她正蜷着身子趴在第二匹小马的鞍上，怒气冲冲地盯着他。随后一群骑手往她身边紧紧靠了过来，在空中驿站狭窄拥挤的街道上，他的视线被挡住了再也看不到她。一户户人家都从他们的家里出来，站在屋外望着北方的天空。天空之城在头顶上方浮浮沉沉，轮流测试着它的一组组旋翼。灰尘与垃圾被气流裹着，在建筑物之间打着旋。
他们来到一座小小的石头房子，在里面给他找了个位子坐下。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戴着巨大的白色裹头巾的男人帮他检查淤青累累的胸口。“骨折啦！”他快活地说，“我是易卜拉欣·纳兹古尔，是个医生。你有四根肋骨断得挺碎哪！”
汤姆点点头，他依旧因疼痛和震撼而头晕目眩，不过渐渐开始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幸运，并且很高兴这些人不是他所以为的反牵引联盟的野蛮人。纳兹古尔医生帮他绕着胸膛一圈圈缠上绷带，他的妻子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炖羊肉，并一勺勺地帮他喂进嘴里。灯笼的光在房间角落里互相交叠，医生的孩子们站在门口，用大大的黑色眼睛望着汤姆。
“你是个英雄！”医生解释道，“他们说你与一个钢铁巨怪战斗，要是没有你，它会杀死我们所有人。”
汤姆困倦地朝他眨着眼。他都快忘了在泥滩边上的那场卑鄙的简短战斗：细节正在飞快地淡去，仿佛一场梦。我杀了史莱克。他想，好吧，从技术角度来说，它早就死了，但它还是个人。它有着希望、计划和梦想，而我把它们全都终结了。他并不感觉像个英雄，他感觉像个杀人犯，内疚和羞愧的感情缠绕着他，直到他的脑袋快耷拉到炖肉碗里，思绪滑入梦乡，仍然不断侵蚀着他的梦境。
之后他在另一个房间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窗外是蓝色白色交织的风起云涌的天空，石灰粉刷的墙上，一块光斑时隐时现。
“你感觉如何，潜猎者杀手？”一个声音问。方小姐站在他床边俯视着他，脸上带着犹如古代画片中天使般的温和微笑。
汤姆说道：“哪儿都痛。”
“能撑得住旅行么？‘鬼面鱼’号正等着，我希望能在日落前出发。你可以等我们升空之后吃饭，我做了蚂蚁上树，用真的蚂蚁做的。”
“赫丝塔在哪儿？”
“哦，她也会一起来。”
他坐起身，胸口的疼痛和所发生的一切的回忆一起涌了上来，让他皱起了眉头。“我不会和你去任何地方。”他说。
女飞行家哈哈大笑，似乎她觉得他在说笑，然后才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便在床边坐了下来，看上去十分担心。“汤姆？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你为联盟工作！”他愤怒地说，“你是一个间谍，不比瓦伦丁好到哪儿去！你帮助我们，仅仅是因为你希望我们会把伦敦的情报告诉你！”
方小姐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汤姆。”她柔声说，“我帮了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要是你看到你的家人在一座残酷无情的城市里被奴役至死，难道你还可能会不想帮助联盟，去和城市达尔文主义战斗吗？”
她伸手捋平汤姆前额蓬乱的头发。汤姆突然记起了一些他久已遗忘的事，那时他还很小，病得很重，他的母亲就像这样坐在他床边。但是联盟的徽章还挂在方小姐胸前，瓦伦丁出卖他的伤痕犹新。他不会再让自己被微笑和友善所欺骗了。“你杀过人！”他推开她的手，说，“你炸沉了马赛城……”
“要是我没那样做，它就会攻击百岛群岛，被它杀死或是奴役的人，会比我用我那颗小炸弹淹死的人多成百上千。”
“你还勒死了……某某地方的红毛丹！”
“槟城的女苏丹？”笑容又闪现了回来，“我没有勒死她！多可怕的想法啊！我仅仅是折断了她的脖子而已。她允许那些两栖筏城在她的岛上加燃料，所以她必须被处理掉。”
汤姆看不出这有什么可笑的。他记得芮兰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斯泰因空中码头的阴影中，而当时方小姐告诉他那些人只不过是昏过去了。
“我也许不比瓦伦丁好到哪儿去。”她继续说道，“不过我们两个之间有一样区别。瓦伦丁试图杀死你，而我想要让你活下来。所以，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去哪儿？”汤姆狐疑地问。
“去山国。”她回答道，“我敢说，昨晚照亮天空的东西，和瓦伦丁从赫丝塔的母亲那儿拿走的东西有关。我还了解到伦敦正笔直朝着盾墙而去。”
汤姆惊呆了。难道市长大人真的找到了攻破联盟防线的方法？若是如此，这真是多年以来最好的消息！至于去山国，那儿是反牵引联盟的心脏，是一个正当伦敦人最不应该去的地方。“我不会做任何会帮你伤害伦敦的事。”他告诉她，“它是我的家。”
“那是自然。”她答道，“可要是盾墙受到攻击，你不觉得住在墙后的人们应该获得逃走的机会吗？我要去向他们发出危险警告，而且我想要赫丝塔跟我一起去，好讲述她经历的那部分故事。而只有你也来，赫丝塔才会一起去。”
汤姆笑了，这才发现笑起来也会疼。“我可不这么想！”他说，“赫丝塔恨我！”
“说啥呢。”方小姐格格地笑了，“她非常喜欢你。她聊了大半夜，告诉我你有多么的体贴，你杀死那个机器人类时又是多么勇敢。”
“她真那样说？”汤姆脸红了，突然间觉得十分自豪。他觉得他永远无法习惯赫丝塔·肖和她那变幻无常的情绪。尽管如此，她是他在这个庞大、费解的世界上最接近于朋友的人物。他依然记得她是如何向史莱克恳求饶过他一命的。不管她去哪儿，他都必须一起去——就算是前往联盟的野蛮的核心地带，就算是前往山国。
“好吧。”他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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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高举双手大喊：“我们是朋友！不是海盗！是旅行者！来自伦敦！”但骑手们无心听他说话，更别提没多少人听得懂。他们一整天都在狩猎那座沉没郊镇上的幸存者，他们见过匹维的海盗们对西海岸的渔村曾经做出的事，现在他们用自己的语言相互呼喝着，纵马疾驰，越来越近，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弓。一支灰羽箭唰的一声钉在了汤姆脚边的地上，吓得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我们是朋友！”他又叫了一声。
领头的那人拔出了剑，但另一个骑手拍马冲到了他的前面，先用黑岛的语言喊了几声，然后又换成盎格鲁语：“我想让他们俩活着！”
是方安娜。她勒住马，从马鞍上跳下，朝汤姆和赫丝塔跑来，外衣在火光下飘舞，如同红色的旗帜。她背着一柄剑，插在背后的长鞘之中，在她胸前，汤姆看见一个铜质的徽章，形如一只破缺的车轮——这是反牵引联盟的标志。
“汤姆！赫丝塔！”她挨个拥抱他们，笑容无比灿烂，“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在天空之城那一战之后，第二天一早我就让林德斯卓姆和雅丝米娜去找你们。他们发现你们的气球坠毁在那片可怕的沼泽里，说你们肯定死了，死了。我本想要搜寻你们可怜的尸体，但是‘鬼面鱼’号受损了，我又忙着帮助引导天空之城降落到这儿的修理场来……不过我们为你们祈祷了，还向天空诸神献上了葬礼牺牲。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问他们要退款啊？”
汤姆闭口不言。他的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更别提说话了。无论如何，这个女飞行家外衣上的徽章告诉他，匹维的故事都是真的：她的确是联盟的特工。他不再被她的友善和银铃般的笑声所迷惑了。
她回头对等待着的骑手们喊了些什么，于是其中两人从他们的小马上跳了下来，并把马儿牵上前来，还好奇地盯着史莱克的尸体看。“我得离开你们一会儿。”她解释道，“我要驾驶‘鬼面鱼’号到北方去察看一下是什么鬼名堂照亮了天空。岛民们会照顾你们的。你们会骑马吗？”
汤姆甚至都从来没有见过一匹马，更别说是坐在上面了，不过他被疼痛和震惊弄得晕乎乎的，所以也没能提出抗议。他们把他托到一匹长毛茸茸的小马驹的鞍上，并动身出发牵着它下山。他回头看赫丝塔，瞧见她正蜷着身子趴在第二匹小马的鞍上，怒气冲冲地盯着他。随后一群骑手往她身边紧紧靠了过来，在空中驿站狭窄拥挤的街道上，他的视线被挡住了再也看不到她。一户户人家都从他们的家里出来，站在屋外望着北方的天空。天空之城在头顶上方浮浮沉沉，轮流测试着它的一组组旋翼。灰尘与垃圾被气流裹着，在建筑物之间打着旋。
他们来到一座小小的石头房子，在里面给他找了个位子坐下。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戴着巨大的白色裹头巾的男人帮他检查淤青累累的胸口。“骨折啦！”他快活地说，“我是易卜拉欣·纳兹古尔，是个医生。你有四根肋骨断得挺碎哪！”
汤姆点点头，他依旧因疼痛和震撼而头晕目眩，不过渐渐开始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幸运，并且很高兴这些人不是他所以为的反牵引联盟的野蛮人。纳兹古尔医生帮他绕着胸膛一圈圈缠上绷带，他的妻子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炖羊肉，并一勺勺地帮他喂进嘴里。灯笼的光在房间角落里互相交叠，医生的孩子们站在门口，用大大的黑色眼睛望着汤姆。
“你是个英雄！”医生解释道，“他们说你与一个钢铁巨怪战斗，要是没有你，它会杀死我们所有人。”
汤姆困倦地朝他眨着眼。他都快忘了在泥滩边上的那场卑鄙的简短战斗：细节正在飞快地淡去，仿佛一场梦。我杀了史莱克。他想，好吧，从技术角度来说，它早就死了，但它还是个人。它有着希望、计划和梦想，而我把它们全都终结了。他并不感觉像个英雄，他感觉像个杀人犯，内疚和羞愧的感情缠绕着他，直到他的脑袋快耷拉到炖肉碗里，思绪滑入梦乡，仍然不断侵蚀着他的梦境。
之后他在另一个房间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窗外是蓝色白色交织的风起云涌的天空，石灰粉刷的墙上，一块光斑时隐时现。
“你感觉如何，潜猎者杀手？”一个声音问。方小姐站在他床边俯视着他，脸上带着犹如古代画片中天使般的温和微笑。
汤姆说道：“哪儿都痛。”
“能撑得住旅行么？‘鬼面鱼’号正等着，我希望能在日落前出发。你可以等我们升空之后吃饭，我做了蚂蚁上树，用真的蚂蚁做的。”
“赫丝塔在哪儿？”
“哦，她也会一起来。”
他坐起身，胸口的疼痛和所发生的一切的回忆一起涌了上来，让他皱起了眉头。“我不会和你去任何地方。”他说。
女飞行家哈哈大笑，似乎她觉得他在说笑，然后才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便在床边坐了下来，看上去十分担心。“汤姆？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你为联盟工作！”他愤怒地说，“你是一个间谍，不比瓦伦丁好到哪儿去！你帮助我们，仅仅是因为你希望我们会把伦敦的情报告诉你！”
方小姐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汤姆。”她柔声说，“我帮了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要是你看到你的家人在一座残酷无情的城市里被奴役至死，难道你还可能会不想帮助联盟，去和城市达尔文主义战斗吗？”
她伸手捋平汤姆前额蓬乱的头发。汤姆突然记起了一些他久已遗忘的事，那时他还很小，病得很重，他的母亲就像这样坐在他床边。但是联盟的徽章还挂在方小姐胸前，瓦伦丁出卖他的伤痕犹新。他不会再让自己被微笑和友善所欺骗了。“你杀过人！”他推开她的手，说，“你炸沉了马赛城……”
“要是我没那样做，它就会攻击百岛群岛，被它杀死或是奴役的人，会比我用我那颗小炸弹淹死的人多成百上千。”
“你还勒死了……某某地方的红毛丹！”
“槟城的女苏丹？”笑容又闪现了回来，“我没有勒死她！多可怕的想法啊！我仅仅是折断了她的脖子而已。她允许那些两栖筏城在她的岛上加燃料，所以她必须被处理掉。”
汤姆看不出这有什么可笑的。他记得芮兰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斯泰因空中码头的阴影中，而当时方小姐告诉他那些人只不过是昏过去了。
“我也许不比瓦伦丁好到哪儿去。”她继续说道，“不过我们两个之间有一样区别。瓦伦丁试图杀死你，而我想要让你活下来。所以，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去哪儿？”汤姆狐疑地问。
“去山国。”她回答道，“我敢说，昨晚照亮天空的东西，和瓦伦丁从赫丝塔的母亲那儿拿走的东西有关。我还了解到伦敦正笔直朝着盾墙而去。”
汤姆惊呆了。难道市长大人真的找到了攻破联盟防线的方法？若是如此，这真是多年以来最好的消息！至于去山国，那儿是反牵引联盟的心脏，是一个正当伦敦人最不应该去的地方。“我不会做任何会帮你伤害伦敦的事。”他告诉她，“它是我的家。”
“那是自然。”她答道，“可要是盾墙受到攻击，你不觉得住在墙后的人们应该获得逃走的机会吗？我要去向他们发出危险警告，而且我想要赫丝塔跟我一起去，好讲述她经历的那部分故事。而只有你也来，赫丝塔才会一起去。”
汤姆笑了，这才发现笑起来也会疼。“我可不这么想！”他说，“赫丝塔恨我！”
“说啥呢。”方小姐格格地笑了，“她非常喜欢你。她聊了大半夜，告诉我你有多么的体贴，你杀死那个机器人类时又是多么勇敢。”
“她真那样说？”汤姆脸红了，突然间觉得十分自豪。他觉得他永远无法习惯赫丝塔·肖和她那变幻无常的情绪。尽管如此，她是他在这个庞大、费解的世界上最接近于朋友的人物。他依然记得她是如何向史莱克恳求饶过他一命的。不管她去哪儿，他都必须一起去——就算是前往联盟的野蛮的核心地带，就算是前往山国。
“好吧。”他说，“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