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阿肯伽斯博士的回忆
伦敦一路轰鸣，向着山区行驶。在最后的几天里，凯瑟琳花了很多时间待在博物馆中。安逸地躲在这座昏暗的迷宫里头，她就听不见嗡嗡的电锯声伐倒了环路公园里最后几棵树以供应引擎燃料，也听不见喧闹人群的欢呼声，他们每天都聚集在公共视屏前观看克罗姆的宏伟计划逐渐成型。她甚至都能忘掉工程师公会那些保安人员，如今他们到处出没，不是那些普通的穿着白外套的恶霸，而是新的一类奇怪的穿着黑色外套和兜帽的人，沉默，动作僵硬，染色护目镜的后面闪着微弱的绿光——特维克斯博士的复活者们。
不过要是她对自己诚实的话，一直呼唤着她到那儿去的东西并不是博物馆的和平和宁静。贝维斯在那里，他借来的床铺就摊在旧交通运输陈列馆的地板上，就位于吊在空中积满灰尘的滑翔机模型和飞行机器的下方。随着城市迤逦东进，她越来越需要他的陪伴。他是她守护着的秘密，她喜欢这个样子。她喜欢他柔和的声音，她喜欢他奇特的笑容，他笑起来就好像是在试用这种表情，就好像在深肠下面他从不曾有过多少欢笑的需要。她喜欢他看她的方式，他黑色的眼睛总是逗留在她的脸上，特别是她的头发。“以前我从来都不认识谁长着头发。”有一天他告诉她，“在公会里，当我们刚成为学徒的时候，他们就会对我们使用化学药剂，这样头发就永远也不会长回来了。”
凯瑟琳想到他那苍白、光滑的头颅。她也喜欢它。它挺适合他的。这就是坠入爱河的感觉吗？不是什么你立刻就觉察到的重大而又奇妙的事件，像故事里讲的那样，而是一波一波地缓缓蔓延到你的全身，直到某天你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某个意料之外的人神魂颠倒，好比一个工程师学徒？
她真希望父亲在这儿，这样她就能问问他了。
每天下午，贝维斯会穿上一件历史学家的长袍，用一顶帽子盖住他的光头，然后去给南卡罗博士帮忙。南卡罗博士忙着给博物馆庞大的绘画作品收藏重新分类并拍摄照片，以防市长大人决定要把它们也扔进熔炉。这时凯瑟琳就会和狗狗一起在博物馆里闲逛，寻找那些他父亲发掘出来的东西。洗衣机、计算机碎片、潜猎者生锈的胸腔，全都带有写着“由考古学家泰·瓦伦丁先生所发现”的标牌。她能想象得出他如何轻柔地将它们从包覆着的泥土里取出来，清理它们，再把它们包在网纱里运回伦敦。当他发现美杜莎的时候，一定也对它做了相同的事情。她想。她轻声地向克莱奥祷告，这位女神当然一定就在这些沉浸着岁月的大厅里，“伦敦需要他！我需要他！请把他安全地送回家，而且尽快……”
不过那天晚上，是狗狗而不是克莱奥把她带到了自然历史区。它在走廊的另一头瞄见了一组陈列着的动物标本，就盯着它们，伏下身悄悄朝它们接近，喉咙里冒出低沉的狺狺声。老阿肯伽斯博士正穿过展厅回家，闻声紧张地退后几步，但凯特说：“没事的，博士！它很安全！”并且跪在狗狗边上，仰望着在她头顶摇摆的鲨鱼和海豚，还有鲸鱼的巨大身影。为了避免鲸鱼因为震动而掉下来砸坏，人们已经从缆索上把它取了下来，倚靠在另一边的墙上。
“很壮观，是不是？”阿肯伽斯说。他总是随时随地都准备好开始讲课，“一头蓝鲸。在21世纪上半叶因捕猎而灭绝，或是20世纪，记载并不清楚。要是肖夫人没有发现那些变成化石的骨头的话，我们甚至都不会知道它长什么样……”
凯瑟琳正在想着其他事情，但是“肖”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阿肯伽斯指着的那个展示橱柜里摆着一排棕色的骨头，其中一块脊椎骨上斜着靠着一块标牌，上面写着“一头蓝鲸的骨骼，由自由考古学家潘多拉·肖夫人所发现”。
潘多拉·肖。凯瑟琳回想起她在博物馆目录里见过的这个名字。不是赫丝塔。当然不是。不过为了打断阿肯伽斯博士的讲课状态，她说道：“你认识她吗？潘多拉·肖？”
“肖夫人，是的，是的。”老人点点头，“一位迷人的女士。她是一位野外的考古学家，是你父亲的一位朋友。当然，那时候她的姓氏还是芮……”
“潘多拉·芮？”凯瑟琳知道那个名字，“那她就是父亲去美洲旅程中的助手！我在他的书里见过她的照片！”
“没错。”阿肯伽斯说着，对她打断他的话微微皱眉，“一位考古学家，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当然，她专精的是古代科技，不过她发现其他东西的话也会带来给我们——比如这些鲸骨。后来她嫁给了那个姓肖的家伙，就跑去了西海洋上某个讨厌的小岛定居。可怜的女孩。一场悲剧。可怕。可怕。”
“她死了，是吗？”凯瑟琳说。
“她是被谋杀的！”阿肯伽斯急剧地摇摆着眉毛，“六年还是七年之前。我们从另一个考古学家那儿听说的。在她自己的家里被谋杀了，还有她的丈夫也一起被害。恐怖的事件。我说，亲爱的，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好像见了鬼一样！”
但凯瑟琳现在很不好。在她的脑海中，所有的拼图碎片都飞到了一起。潘多拉·肖是被谋杀的，在七年前，与父亲发现那架机器是同一个时间……女飞行家潘多拉，考古学家潘多拉，当他在美洲的时候，她与他在一起，正是在那时他发现了美杜莎的设计图。而现在一个姓肖的少女想要杀死父亲……
她几乎没法挤出话来，不过最后她还是问道：“她有孩子吗？”
“我想她有，我想她有。”老人沉思着说，“是的，我记得肖夫人有一次给我看过一张照片，那次她给我的部门带来了一些陶瓷器具，非常迷人的几件，其中有一个电气帝国时代的彩绘瓷瓶，在这类收藏品中是最精美的……”
“你还记得名字吗？”
“啊，是的，我想想……EE27190，我想是这个。”
“不是瓷瓶！是孩子！”
凯瑟琳不耐烦的喊声在展厅里回响，并传到了外面的大厅里。阿肯伽斯博士起初看上去吓了一跳，然后被激怒了：“好吧，真的，瓦伦丁小姐，没必要大叫！我怎么会记得那孩子的名字？那是在十五六年前，而我也从来不喜欢小孩；讨厌的生物，上下两头都漏水，也完全不尊重陶瓷器具。不过我想那孩子是叫作哈蒂还是赫莉还是……”
“赫丝塔！”凯瑟琳啜泣着说。她转身就跑，狗狗跟着跑在她的身后，她跑啊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逃离恐怖的真相。她明白了父亲是怎样得到美杜莎的关键部件的，还有为什么他从不提起这件事。最后，她明白了为什么可怜的赫丝塔·肖想要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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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要是她对自己诚实的话，一直呼唤着她到那儿去的东西并不是博物馆的和平和宁静。贝维斯在那里，他借来的床铺就摊在旧交通运输陈列馆的地板上，就位于吊在空中积满灰尘的滑翔机模型和飞行机器的下方。随着城市迤逦东进，她越来越需要他的陪伴。他是她守护着的秘密，她喜欢这个样子。她喜欢他柔和的声音，她喜欢他奇特的笑容，他笑起来就好像是在试用这种表情，就好像在深肠下面他从不曾有过多少欢笑的需要。她喜欢他看她的方式，他黑色的眼睛总是逗留在她的脸上，特别是她的头发。“以前我从来都不认识谁长着头发。”有一天他告诉她，“在公会里，当我们刚成为学徒的时候，他们就会对我们使用化学药剂，这样头发就永远也不会长回来了。”
凯瑟琳想到他那苍白、光滑的头颅。她也喜欢它。它挺适合他的。这就是坠入爱河的感觉吗？不是什么你立刻就觉察到的重大而又奇妙的事件，像故事里讲的那样，而是一波一波地缓缓蔓延到你的全身，直到某天你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某个意料之外的人神魂颠倒，好比一个工程师学徒？
她真希望父亲在这儿，这样她就能问问他了。
每天下午，贝维斯会穿上一件历史学家的长袍，用一顶帽子盖住他的光头，然后去给南卡罗博士帮忙。南卡罗博士忙着给博物馆庞大的绘画作品收藏重新分类并拍摄照片，以防市长大人决定要把它们也扔进熔炉。这时凯瑟琳就会和狗狗一起在博物馆里闲逛，寻找那些他父亲发掘出来的东西。洗衣机、计算机碎片、潜猎者生锈的胸腔，全都带有写着“由考古学家泰·瓦伦丁先生所发现”的标牌。她能想象得出他如何轻柔地将它们从包覆着的泥土里取出来，清理它们，再把它们包在网纱里运回伦敦。当他发现美杜莎的时候，一定也对它做了相同的事情。她想。她轻声地向克莱奥祷告，这位女神当然一定就在这些沉浸着岁月的大厅里，“伦敦需要他！我需要他！请把他安全地送回家，而且尽快……”
不过那天晚上，是狗狗而不是克莱奥把她带到了自然历史区。它在走廊的另一头瞄见了一组陈列着的动物标本，就盯着它们，伏下身悄悄朝它们接近，喉咙里冒出低沉的狺狺声。老阿肯伽斯博士正穿过展厅回家，闻声紧张地退后几步，但凯特说：“没事的，博士！它很安全！”并且跪在狗狗边上，仰望着在她头顶摇摆的鲨鱼和海豚，还有鲸鱼的巨大身影。为了避免鲸鱼因为震动而掉下来砸坏，人们已经从缆索上把它取了下来，倚靠在另一边的墙上。
“很壮观，是不是？”阿肯伽斯说。他总是随时随地都准备好开始讲课，“一头蓝鲸。在21世纪上半叶因捕猎而灭绝，或是20世纪，记载并不清楚。要是肖夫人没有发现那些变成化石的骨头的话，我们甚至都不会知道它长什么样……”
凯瑟琳正在想着其他事情，但是“肖”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阿肯伽斯指着的那个展示橱柜里摆着一排棕色的骨头，其中一块脊椎骨上斜着靠着一块标牌，上面写着“一头蓝鲸的骨骼，由自由考古学家潘多拉·肖夫人所发现”。
潘多拉·肖。凯瑟琳回想起她在博物馆目录里见过的这个名字。不是赫丝塔。当然不是。不过为了打断阿肯伽斯博士的讲课状态，她说道：“你认识她吗？潘多拉·肖？”
“肖夫人，是的，是的。”老人点点头，“一位迷人的女士。她是一位野外的考古学家，是你父亲的一位朋友。当然，那时候她的姓氏还是芮……”
“潘多拉·芮？”凯瑟琳知道那个名字，“那她就是父亲去美洲旅程中的助手！我在他的书里见过她的照片！”
“没错。”阿肯伽斯说着，对她打断他的话微微皱眉，“一位考古学家，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当然，她专精的是古代科技，不过她发现其他东西的话也会带来给我们——比如这些鲸骨。后来她嫁给了那个姓肖的家伙，就跑去了西海洋上某个讨厌的小岛定居。可怜的女孩。一场悲剧。可怕。可怕。”
“她死了，是吗？”凯瑟琳说。
“她是被谋杀的！”阿肯伽斯急剧地摇摆着眉毛，“六年还是七年之前。我们从另一个考古学家那儿听说的。在她自己的家里被谋杀了，还有她的丈夫也一起被害。恐怖的事件。我说，亲爱的，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好像见了鬼一样！”
但凯瑟琳现在很不好。在她的脑海中，所有的拼图碎片都飞到了一起。潘多拉·肖是被谋杀的，在七年前，与父亲发现那架机器是同一个时间……女飞行家潘多拉，考古学家潘多拉，当他在美洲的时候，她与他在一起，正是在那时他发现了美杜莎的设计图。而现在一个姓肖的少女想要杀死父亲……
她几乎没法挤出话来，不过最后她还是问道：“她有孩子吗？”
“我想她有，我想她有。”老人沉思着说，“是的，我记得肖夫人有一次给我看过一张照片，那次她给我的部门带来了一些陶瓷器具，非常迷人的几件，其中有一个电气帝国时代的彩绘瓷瓶，在这类收藏品中是最精美的……”
“你还记得名字吗？”
“啊，是的，我想想……EE27190，我想是这个。”
“不是瓷瓶！是孩子！”
凯瑟琳不耐烦的喊声在展厅里回响，并传到了外面的大厅里。阿肯伽斯博士起初看上去吓了一跳，然后被激怒了：“好吧，真的，瓦伦丁小姐，没必要大叫！我怎么会记得那孩子的名字？那是在十五六年前，而我也从来不喜欢小孩；讨厌的生物，上下两头都漏水，也完全不尊重陶瓷器具。不过我想那孩子是叫作哈蒂还是赫莉还是……”
“赫丝塔！”凯瑟琳啜泣着说。她转身就跑，狗狗跟着跑在她的身后，她跑啊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逃离恐怖的真相。她明白了父亲是怎样得到美杜莎的关键部件的，还有为什么他从不提起这件事。最后，她明白了为什么可怜的赫丝塔·肖想要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