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 发件人:斯坦利港号舰载AI,编号BBX-8995-1
- 致:军情局总司令
- 虔诚判罚者一役伤亡状况如下:
- UNSC作战人员:无伤亡
- 奇戈亚尔:击毙8人,另有8人下落不明
- 战俘:斯塔凡·森茨科于爆炸中毙命,遗体无法找到
- 其他:名为‘时有下坠’的哈洛克拒绝离舰,于爆炸中丧生,遗体无法找到
- 二十四小时后,位于悉尼的军情局总部B-6,总司令办公室,虔诚判罚者号回收任务远程报告会
“这样啊,”帕拉戈斯基说。“这个任务到此也该了结了,瑟琳,你有什么看法?”
BB选择出席今天的战后报告会,在帕拉戈斯基位于B-6地下堡垒的办公室里徘徊的同时,他的分身如同往常一样遍布银河系的各个角落,其中包括斯坦利港号,向斐力欧上空的遥感卫星,甚至还包括伊万诺夫研究站,不过在此地现身需要将量子通讯的效能发挥到极致,连他都略微感到力不从心。和普通人一样,帕拉戈斯基也会受到潜意识和七情六欲的干扰。
能像BB这样同时分裂出大量子程序的AI寥寥无几。起初他认为由他来接管一艘无人飞船天经地义,可后来与人相伴却成了他的习惯,现在更是变成了动力。必须把这种情感限制在可控范围内,因为数次险些失去同伴的经历早已让他疲累不堪。
数光年以外的奥斯曼端坐在斯坦利港号舰桥的舰长席上,她的面庞在B-6的视频会议系统里显得有些消瘦。
“任务完成了四分之三,不算太糟,”她回答,“但要看用多大时间尺度来衡量这个问题。”
帕拉戈斯基啜一口咖啡。“我都九十二岁了,长期打算早已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多亏BB,我们获得了大量有价值的数据,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抓住机会占领飞船。”
“还是专心分析船上的情报吧。就算胡德跟圣赫利是莫逆之交,只要将这些情报物尽其用他绝不会鸡蛋里挑骨头。获得关于基拉哈尼人和圣西姆人的数据更是锦上添花,我差点忘了判罚者号转过这么多手。”
“可惜我们没能获得完整的净化射线炮。”
“飞船的完整结构图和工程数据已经尽在咱们掌握,决定造一部只是分分钟的问题,更何况判罚者号已经无法再侵扰地球,一个迫在眉睫的祸患已经被除掉,要是算上斯塔凡.森茨科就是两个。”
“不是我们动的手,他没能逃过飞船爆炸是我们的运气。如果不是鹈鹕飞船进行过改良咱们的人恐怕也难逃厄运。”
帕拉戈斯基不住弯曲指节,关节炎明显让她不堪其扰。“内奥米的状态恢复得如何?”
“很快,我的事后聪明来的可能有点迟,当初不该让她进行强化回忆,不过好处是哈尔茜博士在她心里终于走下神坛了,她编造谎言欺骗内奥米说她的父亲不会来接她,因为他同意把她带走。哈尔茜博士的所作所为流毒太深,依然在不断制造新的麻烦。”
“没错,不久之后咱们就该研究该怎么处置那个女人,真是抱歉,给你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奥斯曼沉默许久。BB猜测她已经开始学着不再像当初那样对帕拉戈斯基无所不言,这是从门徒到继承人的蜕变过程的一个步骤,未来军情局的政策走向必须深埋在她心底。可她还是提出来了,因为她不得不说。
“长官,哈尔茜博士已经成为安全危险,她不知悔改,也自认为没有悔改的必要,因为她永远能自圆其说。她对地球和军情局的每项贡献仅仅是碰巧没有违背她自以为是的的毕生追求才得以实现的。”
“我明白,你觉得她利用了我。”
“让外行人斥责科学家满口胡言,或是阻止他们的所作所为通常很难,他们只会摆摆手,把我们称作一群阻碍科学进步的乡巴佬,头脑简单,还喜欢感情用事。”
“可你是斯巴达战士,你可以跟那个女妖当面对质,这点连我都自叹不如。”
“如果有机会扭掉她的脑袋我绝不迟疑,我发自内心地想除掉她。”
“瑟琳啊,相信我吧,我何尝不曾如此,但她总能找到让我们多留她几天的理由。”
“她的超凡能力不足以拿来勒索我。没有她的参与咱们发展了两代斯巴达战士,在科技创新方面哈洛克的表现与她相比犹有过之,她离油尽灯枯也没多久了,必须提醒她,现在让她去死的收益远大于让她活着的价值。”
BB想随声附和,不过这么做太失礼。终有一日最高统帅部回首往事时会作出判断,申明哈尔茜博士的行为令人痛心疾首,必须吸取血的教训,可等到需要改弦易辙时绝不会有任何一个知情人出面表示附和。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刺痛了BB。
“打算给部下放几天假吗?”帕拉戈斯基并非下令,更像是征求她的意见。“让他们减减压,就算是硬汉也需要时间来疗伤。”
奥斯曼点点头。她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头的一角。“有必要窃听‘特立加姆那边,看看他有没有收到关于飞船下落的消息,还要搞清楚他的武器供应链条,不过在那之前的确该给他们放个假。至于威尼斯方面,让事态冷却一段时间再行动手也不迟。最后,我已经下定决心读一读自己的档案了。”
虽然她把这个消息放在最后公布,但绝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个草率的决定。“真的?”帕拉戈斯基问道。
“毕竟这么多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帮助内奥米。”
这我倒是没料到。BB已经习惯奥斯曼事不分大小尽数托付于他,连一些个人问题也不例外。他觉得奥斯曼信任他,但他可以信任自己吗?
帕拉戈斯基细品话中的含义,许久才说道,“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去跟ODST们喝几杯吧,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再想与部下同乐就难咯。”
“了解,长官,我们会寄明信片给你,通话结束。”
链接断线后BB仍未离去。帕拉戈斯基挑起一侧眉毛端详他片刻,咬了一口她的最爱的甜品,硬度堪比石块的姜汁饼干。
“你有没有介入的打算?”她问。
“提醒你一点,奥斯曼没有植入完全版的神经网络,就算是有在内奥米的事发生后我大概也会婉言谢绝。”
“我说的是到时你会不会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和关怀。”
“她这人对肢体接触并不感兴趣,更何况我也没长手。前线士兵四分五裂的尸体被运回老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对她而言看自己的档案顶天跟手指划了个口子差不多,转身就忘。”
“我压五十块,赌她知道真相后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
“依我之见,她真正的危机在斯巴达计划的丑闻被踢爆之后,真正的公诸于众,上路径点新闻那种,对那些肮脏勾当不屑一顾的汹涌民意必然接踵而至,届时她可能开始怀疑我们为什么牺牲数以亿万的将士,去保护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打着以大局为重的旗号对残害儿童的罪行袖手旁观的冷酷种族。为一群愿意投票给希特勒的选民效命可不那么让人舒坦。”
“哦,我懂了。她如果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帕拉戈斯基拿着姜汁饼干比划着,刚才的那口咬出了一个完美的月牙形。“我并不是在为选民效命,也不会有人投票给实质上的军政府,至于他们怎么想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不去过分关注民意反而让我受益匪浅,我的工作仅仅是保住尽可能多的人的性命,与此同时尽量阻止他们自相残杀,在这场贯彻利己主义的杀戮比赛里我只是个冷眼旁观的裁判。”
“人力部门没把这段工作性质加在说明里还真是可惜,否则慕名而来的应征者一定大有人在。”
“BB,想不想知道你源自何处?”
“不必了,多谢好意,很久以前我就决定绝不过问此事,当时的我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BB注意到了帕拉戈斯基的用词,她问的是“源自何处”。老太太向来措辞精确,就连大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另有一番别样的优雅,如果她想说的是“你过去的身份”自然会直言不讳,不会绕弯子说“源自何处”。这个问题很撩人,出于需要BB的好奇心永无止境,对他而言求知如同呼吸的本能,资讯就是他的氧气,二者缺一不可,否则他就失去了赖以存在的根本。虽然假以电子信号或是机械设备的外衣,他的本质仍是纯粹的思想。
也许是他多心了,但他宁愿理解为帕拉戈斯基在提醒他,他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
“某种程度上来讲结果可能会让你满意。”
“以后再看也不迟,比如等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狂乱近在咫尺的时候,那时我会请求奥斯曼帮我体面地结束生命。”
帕拉戈斯基身子微微前屈。“你觉得她会同意?”
“夫人,你认为这么做是懦弱吗?我是说自杀。”
“不是。”帕拉戈斯基缓缓摇头。“自我了断的原因多种多样,可能是因为绝望,出于理性,悲剧使然,甚至是最后一次践行自由的权力。但要说懦弱,我一向都不以为然。每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都是不计一切代价生存下去,这种本能超越了理性驱动,它牢牢地嵌入到了生物体内每一种无法自控的生理和化学反应。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想要克服这样的本能,我们必须负责任地做出最为理性,也可能是最为艰难的决定。”
“天哪,听你这么一说自杀都变得高大上起来了,不堪,但却高尚。”
“这不是重点。听着,BB,求知若渴是你的天性,你的潜意识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读自己的档案,但如果你读了,记住这句话,你的大脑捐献者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帕拉戈斯基说罢粲然一笑。至少在她的内部圈子里她不吝笑容,只是这次她笑得有些不同往常。她的笑容里包含着怜爱,忧伤,他甚至怀疑自己在胡思乱想,因为她的眼中噙满晶莹的泪滴。“正如我相信你一直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会尽力而为。”
“关于斯塔凡.森茨科,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了,夫人,”这也许是谎言,也许不是,这正是我在这件事上不想确切知道真相的原因。“他因为不愿抛下内奥米单独逃走放弃了驾驶怨灵飞船撤离到安全距离的机会,他的举动让善恶之别更难被形容为泾渭分明。”
帕拉戈斯基审慎地注视着BB,如同凝视他的全息投影能够解答她未曾明问的问题。老太太似乎疑窦顿生,让BB心里一紧。她在五十米开外就能闻到可疑之处,却又不可能知道他到底做过些什么,因为所有的数据都被他或抹除或篡改,连他自己也只模糊记得有些问题需要三缄其口以避免百密一疏,具体内容则被他人永远无法洞悉的防火墙阻隔,它们将随他一起走向死亡,因为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该放就放为好。最后的最后,他们挫败了针对地球的威胁,这就足矣,至于他们如何做到的完全无关紧要。
这就叫用人不疑。告诉我们你想达成的目标,至于如何做到由我们自己决定。
帕拉戈斯基的第六感很准,而且她也知道手下人的秉性。但每个间谍的言谈举止都会给他人留有余地。
“BB,你是个好人,这点我能断定。”
“谢谢您,夫人。”
“客气了,老朋友。”
帕拉戈斯基不是第一个将BB视作朋友的人类。这份情感让他心情舒畅却又难于理清。帕拉戈斯基的话语中满含着释然和自我救赎的意味,BB明知这种慈爱没有来由却又觉得难以自拔,着实让他感到困扰。
“我的捐献者,”他小心翼翼地问。“他也是你的朋友?”
她点点头。“是的。”
“哦,抱歉。”确实够让人难受的。帕拉戈斯基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你们之间总不会有过什么风流韵事吧?”
帕拉戈斯基开怀一笑,笑容却像断电了一样戛然而止。“我的岁数都够当他妈了,我们只是纯粹的朋友关系。”
“时候不早了夫人,我该去颠覆外星人的政府,引发大规模骚乱了。再会。”
BB的一部分留在B-6的系统内监视奥斯曼的宿敌和临时起意的破坏分子,意识则回到斯坦利港号上,他逐层甲板走了一遍,监视着每个船员的动向和情绪。菲利普和斯宾塞正在监听乱糟糟的圣赫利语言通讯,阿吉和泄漏围着两艘鹈鹕飞船忙的不亦乐乎,马尔、德弗罗和瓦兹在健身房里一言不发地锻炼身体,轮休中的内奥米双手支颐俯卧在位于船腹的玻璃甲板上,注视着船外的繁星。
奥斯曼在接待舱里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从菲利普那借来的厄若姆。她似乎并不急于解开谜题取出里面的石子,而是在放空自己。她逐行阅读着哈尔茜博士的日志,直到BB的投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明知道这东西让人火大,”他低声问,“干嘛还要读这么多次?”
“大概跟看车祸现场视频一样的心态吧……”
“你应该买断这本书的版权,这简直是一本插图版的《我的奋斗》,总有一天它会变成心里教学的必修教材,学生们可以从中窥探一名反社会自恋狂的内心世界。”
“我记得你跟菲利普说过她没疯,只是让人恶心。”
“你知道心理医生的德行,他们只管给病人的可怕人格寻找借口,趁机大发横财。”
奥斯曼用手势操控回翻了几页。“每当我觉得哪页让我觉得十分肉麻,总会又有新的槽点让我直起鸡皮疙瘩。看这儿。”她靠在椅背上,抱起双臂,读出声来,似乎忘了他能够读取这艘船上每个字节的数据一样,当然那些他刻意隐瞒的除外。“这些学员如果生在另一个时代,每一个都将取得堪比亚历山大大帝,克里奥帕特拉,汉尼拔,或是成吉思汗的成就。”奥斯曼似乎不愿当着BB的面口出恶言,只是哼了一声。“如果我们真的那么特别,让我们担任高级指挥官岂不更合情合理?难道能让亚历山大最大限度发挥优势、展现战略天赋的职务不是出谋划策,而是充当冲锋陷阵的特战队员?好吧,我无意冒犯地狱伞兵们。为什么没人制止她,问她相同的问题?那些将军们在干嘛?装聋作哑,还是脑袋长在屁股上了?”
“所以她现在才权威尽失,变成了过街老鼠。”
“说她是个毫无人性还有虐待倾向的贱人才更贴切。”
“你说的不假,但随波逐流比良心发现更难。有良知的人才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扪心自问,‘上帝啊,我们为什么对她听之任之?为什么同流合污?为什么对罪行视而不见?’老早以前瓦兹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斯巴达II计划付诸实施需要成百,甚至上千个同谋者。”
“是啊,门德兹想必还因为瓦兹的话耿耿于怀呢吧。”
“咱们的瓦西亚就是喜欢有话直说。”
奥斯曼关闭了日志文档。“我打算读自己的档案了。”
“听说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吗?告诉你之前我才最后拿定主意。”
“嗯哼,”BB清空了她的显示器,准备读取文档。“用不用我留下为你提供精神支持?”
“有这个必要吗?”
“稍等片刻,我必须先移除当初为了避免意外调用你的档案并将其泄露给你才设置的保险。”
他的思路被阻塞了片刻。他欣然接受了防火墙的挑战,对于它的安全性BB有十足的把握,里面的内容只有他能读取,无法被他人攻破。虽然让他略费周折的虚拟空间呈球形,但他仍喜欢将其视作边缘殖民地款式的四抽屉铁柜,里面装满了尘封多年的档案。
鉴于对过去的纠结让奥斯曼满心焦虑,真相或许反而是一剂良方,这可能称得上良药苦口。
“是的,你需要的我帮助,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他说。
“好吧BB,多谢你了。”和帕拉戈斯基一样,她的目光满是怜爱,这让他有些尴尬。“真希望我能报答你。你知道吗,我非常了解你。”
“哪方面?”
“你的本质和乐于助人的天性。”
BB不知他跟瓦兹、马尔还有森茨科之间的秘密是否已经穿帮,不过也许她并非意有所指,他绝不会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欺骗她不是目的,但她一定会理解,有些事除非情非得已还是不知道为好。
现在提要求刚好水到渠成。“我确实有求于你呢。”
“乐意效劳。”
“你确定能办到?我想托你在我的意识开始崩溃时将我关闭,整合破损子程序的过程算是一次令人不悦的预演,真正的癫狂会让我生不如死。搞技术的将其形容为老年痴呆,当事人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有多么愚蠢,可在我看来老年痴呆远没有癫狂可怕,因为片刻的清醒会让大小便失禁的窘况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答应你,”奥斯曼说。“我向你保证,如果我无法履行承诺一定会有人代我接管此事。”
“将军大人,你不可能活不过我。”
“你了解我,我一向喜欢制定B计划。”
BB耍起玩世不恭的老把戏,给自己套上了葬礼用的黑色缎带。“当然,不过葬礼怎么办的遗嘱你还没留过吧?”
“按照军情局的老套路火葬我吧,”奥斯曼笑称。“在我身体里塞满炸药,拿去当饵雷。”
“艾尔.锡德式的壮烈英勇,高贵庄严又不乏杀气。你想把‘肉弹’安置在哪?”
“不好选,想炸的地方太多,爆炸威力却太有限。”
这样的黑色幽默说说无妨,死亡的恐惧和伤感反而被丢回了它们应该去的坟冢。“好了,该办正事儿了……”
“来吧。”她头枕双手靠在椅背上,却没有丝毫轻松。BB探测到她的心率陡增,喉部肌肉拉紧让声调也升高了几度。“先概括说明,假如我没有歇斯底里泣不成声再跟我详述细节。”
BB故作深呼吸状,吐气时化身平整的立方体表面也随之凹陷。“原名:瑟琳.切里科,母亲姓名:佩娜.切里科。亲爱的,看来你的确是土耳其后裔,拥有高贵的奥斯曼血统。父亲姓名:不详,出生地:凯加德星,圣马洛市。你的故乡没有被玻璃化,时至今日仍然安然无恙。”
BB顿了顿,奥斯曼双手依然放在脑后,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目前为止还不赖,”她说。“这回我找到放开肚皮吃土耳其软糖的借口了。继续。”
最尴尬的部分到了,这取决于奥斯曼这些年来是否苦心孤诣地幻想着自己曾经拥有理想的家庭。现实必然会让你放下过去的思想包袱。BB又装出深呼吸的样子。
“你母亲有毒瘾,靠卖淫支付毒资,而且她并非那种品行高尚迫不得已才做皮肉生意的妓女。概要里说你被独自丢在家里无人抚养,邻居发现你在垃圾桶里翻垃圾吃才致电儿童保育机构,经过短暂的照料你被交还给你的母亲,没过多久就又被弃之不管。和许多故事一样,邻居向儿童保育机构多次投诉,却被束之高阁。”BB停了下来,给奥斯曼消化的时间。许久以来她一直被负罪感困扰,她后悔没有逃跑,没有回到她那个她完全回忆不起来的幸福家庭。“一个军情局女探员给你一个汉堡包就把你骗跑了。唯一长期照顾你的是你的老师,她总是把吃的带到学校送给你,报警说你失踪了的也是她,看这段,军情局甚至没有费事克隆你,抓捕小组的建议是你如果彻底失踪‘并无不妥之处’,因为没人会深究,克隆反而会弄巧成拙。警方没有找到起诉你母亲的证据,但他们认定你要么被她或者她的男友之一害死,要么被随机作案的歹徒绑架。此后十年她杳无音讯,也许是坏事做多遭报应了。”
奥斯曼听罢嘴边的肌肉发生细微而缓慢的松弛,用显微镜才观察得到。BB等待着她的进一步反应。
“活见鬼了,”她终于说。
“是啊。”
“难以置信。”
“的确如此。”
她把双手挪到膝盖上,椅子上的身子也跟着一沉。“看来我爸我妈没和森茨科一样疯了似的到处找我。”
“没,”BB出于好意开导着她。“所以你也没有必要纠结当年为何没当逃兵。还记得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吧?我说过不要用成年人的眼光评判孩子的所作所为,包括你自己的童年。严格来说让人细思恐极的不光是哈尔茜博士让你免遭饿死的厄运,实际上斯巴达II计划带给你的机遇才是真正的意外收获。如果过一辈子平民生活,你未来绝对不会成为实权在握的领袖人物。”
不知道奥斯曼是接受了现实还是震惊得无话可说。“好吧。”
“想知道那位慈祥的老师的名字吗?就是那个给你带食物的女老师。”
“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奥克米妮.林德罗。你失踪后好多年她仍不断催促警察寻找你的下落。”
等待奥斯曼完全消化掉坏消息这段时间里BB翻遍了凯加德星的公共部门数据库。他不希望她自暴自弃,认为自己是毫无价值的野种,雪上加霜的是被军情局选中成为斯巴达战士的手术她也未能通过,再度惨遭淘汰。被失败的强化手术摧垮不是她的过错,军情局救活的幸存者也并非绝无仅有,有些孩子甚至没能活着走下手术台。他想让她正视自己,她是百死余生的生还者,从儿时起突破逆境,排除万难,最终才苦尽甘来,如果思维睿智和功勋卓著称得上成功的话她俨然称得上一名优胜者,这总比走她母亲的老路要强。
啊,找到了。BB在数据库中寻获了几组记录,交叉比对后得以确认,奥克米妮.林德罗还活着,退休后依然居住在圣马洛。
有些问题还是问问为好。
“想去看看她吗?”奥斯曼在凯加德星可能还有亲人,但他不会提议她去认亲,除非她真想去结识那些仅仅跟她拥有相同线粒体DNA的陌生人。家人代表关爱你,在乎你的福祉安康的人,林德罗老师比任何亲人都更符合这条定义。“她没搬家。”
奥斯曼默不作声,像敲键盘一样用指尖敲击着桌面。让她转移负罪感非BB所愿,她只要知道自己没有被抛弃或者遗忘就够了。她启动转发器,在桌面上显示幽蓝色的全息星图,凯加德星和它的两颗卫星出现了,随着比例缩小,距离和预计抵达时间也显示出来。
“征求小队成员意见,问他们去凯加德放几天假怎么样,”奥斯曼说。“如果他们一致认为应该回地球老家就尊重他们的意愿,不过记得提醒他们在我料理个人问题这段时间里新九龙和民都洛够他们逛一阵的。”
“我会联络南维克岛的海军基地准备膳宿,只需发送一段军情局的预算代码,剩下的麻烦事直接丢给非政府机构和民间雇员。”BB在桌上一跳。“太好啦,我还可以顺便为德芙和‘菲利斯’安排一次双人晚餐,这俩人一直眉来眼去的呢。”
“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浪漫至上的大情圣。”
“我只是想看到朋友们这辈子能苦中作乐,因为这世道实在太操蛋了。”
奥斯曼哈哈大笑。“大多数时候的确如此。”
“瑟琳,答应我一件事,”上帝啊,我刚才管她叫什么?我对她从来没有直呼其名。“不要原谅哈尔茜博士,不要为了你过去的惨痛经历而粉饰真实的历史,认为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牢记你的愤怒,即便她的罪行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也不配得到宽恕,因为她剥夺了你选择的权力,对你造成了刻骨铭心的伤害。无论战争有没有打赢,她始终都是祸乱的根源。”
奥斯曼穿好制服上衣,用全尺寸沙发后的墙上悬挂的镜子正了正衣冠。她的脸上没有笑意,但震惊也早已一扫而空。她把档案转存到平板电脑上,走出了船舱。
“我绝不会忘记,”她说。“永远。”
- 斯坦利港号,F层甲板
“不用紧张,”奥斯曼示意内奥米放松,直到现在奥斯曼出现时她还是会立正敬礼。“这儿没将军,只有两个斯巴达战士。好吧,一个是名正言顺的斯巴达,还有一个是残次品。”
奥斯曼坐了下来,把两杯咖啡摆在透明甲板上,并将其中一杯推给内奥米。跟B-6作风拖沓的官僚打交道时只要装作一本正经就不用太烧脑,但奥斯曼不愿意在手下面前摆将军的官架子,和泰伦斯.胡德一样用说一不二的战时做派压人。晋升之前她的官衔不过是区区上尉,她既不是正规提拔的将官也算不上百分百的斯巴达战士。等她登上军情局总指挥的那天她再表现出威严其实也不迟,到时恐怕不愿接受众多流于形式的陈规滥俗都难。
内奥米啜了一口咖啡。“谢谢你,长官。”
“咱们用瑟琳和内奥米互称如何?太生分的话完全看不出你我是一起长大的。”
“好的。”
“你今天状态如何?”
“随时待命。”
奥斯曼还能指望得到怎样的回答呢。在短短不到两天里,内奥米先是跟父亲团聚,紧接着就遭遇了丧亲之痛,很难想象换做一般人需要用多久才能平息这样的伤痛。“很抱歉事情没有圆满解决。”
“害死他的不是你。”内奥米凝视着手中的杯子,然后望向透明甲板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至少他走得没有痛苦。”
奥斯曼厌恶自己军情局的一面,每当情势紧迫它都会占据上风,这让她觉得有必要保持警惕,免得日久天长她身为老好人瑟琳的一面被赶尽杀绝。只要她懂得那只是她人格中独立的一部分,她就能对其加以约束,但最终她会忘记这点,它就会像洪魔感染一样完全占据她的心灵,她的蜕变也将随之完成。
现在她也说不准决定用内奥米跟斯塔凡讨价还价的瑟琳.奥斯曼属于她的哪一面,也无法确定如果内奥米拒绝她会不会强迫她接受。出于善良的本心,她在难以索解的僵局中让一名父亲与失踪多年的女儿团聚,虽然重逢相当短暂,又充满了诸多不快。而军情局的一面让将内奥米视作斯塔凡的唯一动因,利用她得到战巡舰也就顺理成章,至于下一步她也没有明确计划。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出于哪种动机,也不知道哪些是事后逃避自责的借口,正如BB所说,在百忙之中不忘粉饰初衷并不是哈尔茜博士的专利。
莫非这就是BB以前提到过的考验,用来检验她在处置危机时能否做到超然事外,铁面无私?应该不会。帕拉戈斯基不可能未卜先知,就算她有这样的本事也大可不必这样做。不过这也许只是教科书上的常规步骤,类似“掐死小狗”的试炼,检验你是否忠心耿耿,能否服从命令杀死自己养的狗。奥斯曼在哪本书里读到过,某个情报机构就用这样的手段确定哪些学员足够忠诚,以此作为终极考验。学员入校时校方会送给他们每人一条小狗,先是鼓励他们和小狗建立情感联系,然后命令他们将其勒死,至于书里描写的是党卫军还是克格勃,她已经记不清了,也许这只是敌人的虚假宣传,是某种煞费苦心的谎言,但套用到她现在的处境上也未尝不可。
可是我并非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该负责的是哈尔茜博士,我的责任仅仅是没能拨乱反正。
“是这样的,”她啜了一口咖啡,发现已经凉了。“我今天读了我的档案。”
内奥米慢慢扭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然后呢?”
“里面说我的母亲是身染毒瘾的妓女,我在垃圾桶里找食物,没有我的老师我早就饿死了,他们甚至懒得用克隆体跟我掉包。”
“哦,我很抱歉。”
“当着你面自怨自艾不是我的本意,我想表达的是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之八九。”
内奥米摇摇头说。“经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小时候只要手边有吃的你总是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约翰还因为你拿走其他孩子的剩饭取笑过你。”
“有这事?”和BB为内奥米整理的视频档案一样,相关记录一定留存在斯巴达II期的存档之中。只要奥斯曼愿意可以随时查看她儿时的模样,不是通过可以进行善意解读的静态图像,而是能还原她糟糕童年的视频片段。
“我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忆起以前那些苦日子。”
“没必要,直接问我就好。”
“我在考虑一件事,”奥斯曼谨慎措辞道。“你知道你可以接受治疗吧?我查过了,有一种使用多年的药物可以对大脑边缘系统进行靶向治疗,和基因疗法不同,它不能抹除创伤记忆,但能阻止偶发性的回忆,和BB的防火墙有些类似。”
“哈尔茜博士的治疗不做也罢。”
“这世上又不止她一个医生。”
“管他呢,咱们不是要去凯加德星吗?”内奥米岔开话题。“我还是第一次去那呢。”
“是的,我知道为了处理私人事务动用UNSC资源违反规定,可是我的老师还活着,我想去探望她。”
内奥米只是点点头。没人比她更能了解分享情绪时不宜过分介入的必要。“你和她通过电话了吗?”
“还没有。”
“紧张吗?”
“紧张死了。”奥斯曼设身处地地替内奥米想过,不管她回忆起了哪些往事,至少她曾拥有对她关怀备至的亲人,最近还亲眼见到了她的侄女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比起她这个被丢在圣马洛破败环境中散养的弃儿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这么说不合时宜,不过如果你想探望亲人,我会替你安排,就算你决定留在那里也不会受到诘难。”
“我想过了,”内奥米说。“可是就算我爸还活着,我该如何融入那里的生活?经过改造的我只会战斗,既不能成家也无法生儿育女。最后我会变成满腔愤怒的困兽,变成地球最可怕的噩梦。你不是担心过叛军获得净化射线吗?比起得到一个斯巴达战士那简直不值一提。”
奥斯曼险些脱口而出告诉内奥米能理解,但实际上她真的做不到感同身受。就在刚才她挣脱了困扰她半辈子的包袱,而内奥米新增的伤痛却将伴随她一生。
奥斯曼现在必须想办法通知埃德温.森茨科,和整个棘手的烂摊子一样,这又是个让她进退两难的苦差事,虽然动机正确,但实施起来相当危险。假如他们打的是一场常规战争,得益于中立地位的联合国遗体遣返机构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可以将噩耗代为转达给死者亲属,可是在UNSC和威尼斯,乃至所有分离主义者和叛乱殖民地之间,哪有谁会承担起相应的道义责任?奥斯曼特别想把哈尔茜博士送到新泰恩城,把森茨科一家介绍给她认识,然后把她扔在那地方,让她自行解释自己的工作有多么崇高去吧。
让人惋惜的是埃德温永远无法知道他的父亲不是妄想狂,在所有的恶果中最令奥斯曼痛心的莫过于森茨科的家人对他的怀疑。
“想不想一起下船走走?”其实她问过就知道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内奥米轻轻摇头。“如果你同意,我更想待在船上照料阿吉和泄漏,不过还是谢谢你。”
奥斯曼觉得拜会阔别已久的老师这件事更像是一场梦。奥斯曼一直犹豫要不要联络林德罗夫人,在适当的距离告诉她自己还活着,但每当她想让BB拨打电话时都会临阵退缩。让她感到难于启齿的并不是她自己的问题,而是她的老师在她被绑架之后的遭遇她无从知悉。在奥斯曼看来,林德罗夫人也许科经历了和斯塔凡.森茨科相同的噩梦,被当局无视,在焦急中饱受煎熬,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生怕错过那张失踪了的小女孩的脸。
另一种可能是她在一番努力过后自觉问心无愧,接受了高危儿童往往不得善终的现实,然后回归家庭继续自己的生活。奥斯曼反倒更喜欢这种可能。
接下来的一整天奥斯曼挨个跟K-5小队的成员分享她的故事,每当她多重复一次都会多几分超脱,好像这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对于她的母亲她甚至感觉不到憎恶,那个女人更像是某部她记不起何时看过的电影里的一个小角色。斯宾塞和ODST们边听边满是同情地点头,只有菲利普把她拉到了一旁。
“你不会想跟你母亲相认吧?”她问。
“当然不会。”这种念头从来没出现在奥斯曼的心里,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要说我爸我就更提不起兴趣了,没准他是个嫖客呢。”
“你没必要觉得惭愧。”
“哪部分?吃垃圾吗?”
“你母亲是妓女这件事。”菲利普面露紧张的神色,想用笑话来缓解尴尬。“她要是律师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西方人都鄙视律师……)
“伊万,一个本本分分的妓女在过去一周对社会的贡献都比我大得多。”
这是奥斯曼的肺腑之言。判罚者一役中她制定每一项决策时都头脑清醒,事后的责任她也甘愿独力承担,所以现在的她无怨无悔。她想到了朱尔‘穆达玛,另一个毫无疑问因为妨碍到军情局行动导致人生变得支离破碎的个体。截至目前他尚未再度出现,她真心希望他跨进的传送门发生故障,将他传送到某颗恒星内部,让他死得干脆一些,没有痛苦。这倒不是说折页头配得上人道毁灭,而是如果他死里逃生必将成为狡猾而棘手的敌人。在奥斯曼的想象中,如果他和斯塔凡有些许共同点,也许会忍辱负重,招募人手,有朝一日为亡妻报仇雪恨。站在朱尔的立场上,他妻子的死应当归咎于人类,这点难逃无理取闹的嫌疑。然而对于斯塔凡,自己的不幸归罪与地球及其代表的势力并不算错的离谱。
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否算是背叛呢?莫非她并不适合干这行,或者她只是想面对现实?
现在才觉得军情局不适合她有点太晚了。但是如果她能指出自己的错误,也许以后军情局总指挥的位置她能坐得问心无愧。
“好了,BB,”她抬头说道。BB无所不在,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向。“准备迁跃,第一站,锚点X空间站,该送斯宾塞下船,让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小伙子们也需要去军需品商店大肆采购一番。”BB出现在她面前,当先领路前往舰桥。“他们的私人物品都仍在威尼斯了,马尔想问他买裤衩的钱能不能报销。”
“当然,告诉他们买什么都随意,事后找我签单。”
斯坦利港号绕道锚点X空间站把斯宾塞卸下船,三天后和撒切尔号碰头,取回新一批即将运送给‘特立加姆的军火,之后径直前往凯加德。转运军火的工作要推到假期之后了,在办正事之前有必要让大家重新找回干劲。
斯坦利港号回到常规空间的瞬间,奥斯曼有生以来第一次目睹凯加德星。据她所知,她被送往致远星时处于麻醉状态,没机会回头看一眼她的故乡。星球另一侧沉浸在夜色这种,城区里缀了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就算她还记得圣马洛或者新民都洛的样子,恐怕那里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她按下面前的通讯键。“内奥米,你改变主意了吗?我们将在三十分钟后离舰登陆。”
“没有,长官。”从斯巴达的声线中很难分辨她的心情是好是坏。“我想跟咱们的工程师多聚聚。”
“好,你如果改变主意就告诉我。”
她没有回心转意,不过也算不上出乎意料。军情局的特殊权限让塔卡号没经过海关和移民局检查站的盘查就顺利进入南维克堡海军基地,特工的动向秘而不宣,绝不能记录在案。数十年的兵荒马乱席卷了悉尼到首府沦陷的星球之间的广袤星域,经历这一切之后世上居然还存在官僚作风不减当年的星球,这让奥斯曼觉得匪夷所思,更别提还有人回去检查身份证了。
另一件怪事是BB没跟他们一道前来。他与奥斯曼的不间断通讯频道保持着链接,不仅能召之即来,还能在紧急关头对她提出预警,但他刻意选择了回避,片刻之后奥斯曼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因为跟小队成员分别后她在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她搭乘出租车穿过新民都洛以便观察风土人情,顺便搞清楚有哪些传统值得她来继承。
城区的新建高层建筑鳞次栉比,比起悉尼这里的繁忙犹有过之,但却没有悉尼的沉沉暮气,就好像尽管这些年来星盟的可怖传言不绝于耳,这座城市也对那些灾难深表痛心,但它的生活仍在继续。人们很容易忘记仍有许多殖民地从未被卷入战火,其中不仅有威尼斯那样的穷乡僻壤,也包括这样欣欣向荣的世界。
“将军,你如果乘坐轻轨路费会便宜许多,”出租车司机说。
“我离家多年,”奥斯曼注视着与她擦肩而过的城市风光。“想了解一些故乡的变化。”
随着建筑逐渐稀疏,他们来到了新民都洛的市郊。几公里路程后她看到了圣马洛的路标。她之前还脑补着那些垃圾箱的模样,还有六岁的她在里面乱翻的情形,但这里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黑帮猖獗,遍地涂鸦,宛如经过末日洗礼的贫民窟,连地产经纪人都会形容这里是中产社区,旧屋被翻修一新,井然有序的街道一尘不染。
“到地方了,”司机说。“需要我等你一会儿吗?”
一条林荫道呈现在她面前,奥斯曼付了车费。童年的记忆没有汹涌而至,她拿不准要不要在曾经居住过的街区逛逛,找一下当年的感觉。
“不用了,我不急着走,”她说。“谢谢。”
她确实应该事先给林德罗老师打个电话,她也许出门在外,也有可能在医院或是度假去了。虽然有可能来到老师的家仍不得其门而入,但奥斯曼还是要当面告诉老师她还活着。
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事能伤害到我的吗?
放轻松,我现在是瑟琳.奥斯曼少将,军情局权座的继承人,如果在一个老太太门口恐慌症发作就丢人丢大了。
她在门前转了一圈,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回身叩响屋门。门开了,一个年逾六旬但仍然一头黑发的老人出现在门前,她衣着得体,完全没有老妪的模样。奥斯曼面带几分不自然,暗中努力回忆着这张脸。
“你好,是林德罗夫人吗?”她问。“是这个地址没错吧?您是奥克米妮.林德罗?”
“正是。”
天呐,她该从何说起?该怎么告诉另一个人你还活着?“您还记得我吗?我知道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叫瑟琳,是您的学生,全名是瑟琳.切里科,我现在叫瑟琳.奥斯曼了,”她有些忸怩地指了指领章。“是UNSC的少将。”
老人退后一步,惊讶地双手掩住嘴巴,她端详着奥斯曼的脸,笑容在她脸上舒展开来,她抱住奥斯曼,接着喜极而泣。
“瑟琳,上帝啊,真的是你!我真以为你不在了,以为你发生了可怕的意外。天啊,我真被吓到了,抱歉,是又惊又喜。我一直惦记着你,然后你就这么出现了。”
“嗯,我确实发生了可怕的意外,”奥斯曼集中精力稳住呼吸。“不过到最后终于时来运转了。您还好吧?”
“知道这样的世道也能发生奇迹,我心里舒服多了。天呐,你看起来真精神,快来,快进屋。”她抓着奥斯曼的手,把她领进一间摆满了人物和景物照的客厅,这些照片对奥斯曼毫无意义,但它们讲述了老人在家人和朋友陪伴之下走过的一生。“你小时候就特别聪明,我一直坚信如果有人肯帮助你摆脱那可怕的环境并给你机会的话你一定会出人头地。”
“确实有人帮了我一把,”她知道自己指的不是哈尔茜博士,她曾经历的可怕的环境也远远超乎林德罗夫人的想象。“他们给了我选择,而您给了我机会。”
“可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谁把你带走的?你的亲戚?后来有人把你救出来了?”
“说来话长,我挑能说的跟您说一遍。”
奥斯曼完全回忆不起林德罗老师的样子,她尽力了,也许在交谈过后她会有所收获,但不急于一时,她惬意地享用着略带刺激气味的希腊咖啡,尽可能在不泄露机密的前提下简要叙述了她失踪后这三十五年的经历。
“你看看我,怎么能这么怠慢客人呢,是在抱歉,我还没缓过神来呢,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啊。”林德罗夫人快速起身走进厨房,回来时端着一个白色磁盘,里面装着果仁千层酥,每一块都沁着蜜汁,缀满了开心果碎。“你饿不饿?别客气。”
奥斯曼咬了一口糖酥,神奇之处在于它能将酥脆可口和软糯粘牙融为一体。美味和时光机一样,带她回到了童年。
她都回忆起来了,至少记起了关键之处。一时间她忘记了吞咽,他不知道解锁尘封的往事竟然是如此强烈的体验,令她震撼不已。
“就像昨天才吃过一样,”震惊之余她只能如此描述。
“你最爱吃千层酥了。”林德罗满脸喜色。“你都当上将军了啊?瑟琳,我真为你自豪。可是这场战争打得太惨烈了,和平协议会持久吗?如果再发生什么变故我就不能再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了,尤其是我知道你在海军服役之后。”
老人做的千层酥太棒了。奥斯曼一定要告诉BB它有多么可口。唇齿间的浓香让她不能自拔,对这位慈祥老人的回忆虽依然模糊,却在不断滋长,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军情局她的人生会变成怎样一番光景。
“不用替我担心,”奥斯曼安慰道。“我的手下精明强干,朋友们也值得以命相托。毕竟我是百死余生的幸存者呢。”
- 凯加德星新九龙市,老上将酒店,四十八小时休假的第二天
“哥们啊,这可是间高档酒吧,务必装出个人样来,”马尔还不忘顺便显摆酒杯里装着的柠檬片和一颗橄榄。“你可看见了啊,每天两份的蔬果建议摄入量,都在这了。再来一杯不?”
“我请,”瓦兹胳膊拄在理石台面上,朝酒保点点头。两杯酒调好的速度快得让人诧异,伏特加和马丁尼调成的鸡尾酒挂满了花里胡哨的装饰,另外一杯是加冰的朗姆酒。瓦兹有些微醺,不过还没醉到忘了橄榄和柠檬不宜混着吃。“我好像没见过你喝鸡尾酒。”
“那是因为你平时喝两杯雪莉就钻桌子底下去了,之后我才刚开始喝开胃酒。晚饭想吃啥?中餐还是韩国菜?”
瓦兹把空酒杯沿着精心折叠的丝质餐巾边缘摆成一排,餐巾上绣着饭店的名字,这可谓是他最近几年干的逼格最高的一件事。他盼假期已经盼了很久了,按照ODST不成文的规定放假就意味着他必须喝得酩酊大醉,吃得直不起腰,一觉睡醒不光不知道身边的妞叫什么名字,就连头天晚上怎么跟她认识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真正的目的是找个僻静的角落想尽办法忘掉那些听说的的和亲眼目睹的不堪回首的往事,特别是发生在最近几周那些。
结局不应该是这样,都怪我没有倾尽全力。
如果我们第一次上船就把BB的子程序安装在无线电里,他就可以潜入系统中伺机把船开走,斯塔凡虽然永远不会得知内奥米的下落,但也不至于落得死于非命,原本很简单一件事,却因为我们决定不带BB就展开行动而铸成大错。
不过至少他没像当初想要除掉哈尔茜博士那次一样中途退缩。结局虽然不如他想要那样圆满,可过去的错误已然覆水难收,最大限度的努力也只能扳回一城。
至于BB,他现在在干什么瓦兹真心猜不透,他还是完全不了解人工智能。大概他认为不再去戳队员的旧伤疤对地球的安全最为有利吧,总之瓦兹和马尔的关切点永远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不管BB做过些什么,到最后他还是发送了那份文件,瓦兹情不自禁地琢磨着斯塔凡有没有给埃德温发送一份文件副本。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生活还在继续,凯加德星就是最好的证据。这颗行星没有被玻璃化,即便它曾经历过波折起伏,现如今也在尽情享受着战后繁荣的红利。全部的边远殖民地和相当一部分近地殖民地被融为平地之后必然有人取代他们的经济地位,新九龙和新民都洛正筹备兴建空间电梯,甚至即将建立游艇俱乐部。这是一座日新月异的繁荣之城,正如同一个人的死亡却带给另一个人崭新的机遇。
只是敌人的老巢依旧存在。
而且远至天际的良田没有化做玻璃状的焦土并不是凯加德的过错,瓦兹在高脚凳上转过身,打量着酒廊里衣着光鲜的顾客,他们也许来自综合农业、建筑行业或是矿业,所有人都花费不菲。他心里惦记着会会15团的老战友,可是就算见了面他们又能聊些什么?
瓦兹,快跟我们说说这几个月你上哪浪去了?行啊,折页头筹划着早晚有一天打回来取咱们的小命,我帮他们提供一点武器装备,政府绑架小孩当试验品,除掉寻求公正的老人家,我负责跟着擦屁股。你们呢,混得怎么样?
他真后悔又空着肚子灌了一杯朗姆酒。他扭过头,无意中在吧台后面酒架上的镜板中瞥见了自己,翠绿的奇异果酒和一瓶百年苏格兰威士忌旁是他那张失意的脸,黑色的眼睛有些无神,伤疤的在酒后的脸上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显眼。让他们惊奇的是酒吧居然放他和马尔进来了,就算穿得人模狗样他俩也不像好人。不过亮出UNSC的通行证就足以让把门的识相一点,即便凯加德没有变成焦土一块,居民们也应该知道仗是怎么打到现在的,要是没有当兵的他们的老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我应该留在船上陪着内奥米,BB算是个良师益友,但现在她在艰难时期需要的是有血有肉的朋友的陪伴。
“话说奥斯曼为什么带咱们来这?”他没话找话道。“回家不是更好,我可以带你去尝尝正宗的伏特加。”
“回忆之旅,既为了感激,也为了赎罪。她终究也是个凡人。”马尔坚定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听着,要是你决定不喝丢一只鞋就回到船上,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不用,我想吃饭,我快饿死了。”
“明天早上咱们就能调戏‘菲利斯’和德芙了,想想就激动。”马尔极尽夸张,有点用力过猛。“他肯定被吸得皮包骨以后扔进医疗舱里了,男性平民跟女地狱伞兵翻云覆雨之后不死也得被折腾得半残。”
“我还以为他们去听音乐会了。”
“我就随口一说。”
“那你说我算是个混蛋吗?”
马尔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好像在鼓起勇气给出肯定的答复。“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差点被枪毙。”
“我问的是我有没有让斯塔凡失望。在违反军纪这方面你没必要唧唧歪歪,我关心的是那个老头儿。”
“我可没看出你还有其他的选择,记住,我什么都没听说,什么都没看到,你爱给别人发什么是你的自由。”
“是啊,你我干过的混账事我都忘了个精光。”
“谁让咱俩都健忘加头脑简单呢。”
“不过帕拉戈斯基肯定知道。”
“要真是这样可能咱俩一觉醒来对着个马屁股,然后被她逼着玩点闻所未闻的调调(原文有些调侃《教父》的感觉)。”马尔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敬斯塔凡,那倒霉老头儿虽然死了,但对他好歹也算是个解脱,免得被送到伊万诺夫被哈尔茜博士扎针,何况他也见到他女儿了。”
“谁来通知他的家人?谁来阻止他们在余生里寻找他的下落?”
“反正轮不到你,兄弟,别管闲事,你听明白了吗?”
身边没有碍事的酒客听到他们居然会缅怀一个恐怖分子。瓦兹也端起酒杯。
“敬某个本不该不得善终的老人。”
马尔从杯里捞出那篇柠檬一通乱嚼。“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是瓦兹,你想什么我还能猜不到么。”
“行了行了,我发誓一定会照顾她。就算斯巴达也需要照料。”
“她知道吗?”
“她有知道的必要吗?”
马尔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表。“走吧,到晚饭时间了,这事儿以后谁都别提,不过如果你想一吐为快随时来找我,干过什么咱们自己心里有数,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背锅。”
“要是我再喝多一点,”瓦兹说,“肯定抱着你感激涕零了。”
“操,你还是没喝到位,我来帮你治治。”
马尔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人来到港口的一家无名小店,菜单上连一个英文单词都没有,他们有点后悔没带德弗罗过来给他们翻译一下,最后端上来的菜盘里有些不明物体就连马尔都不愿意尝上一口。他们点了满满一桌菜,然后开怀畅饮,吃饱喝足后早早就离开了餐馆。按照ODST的标准到这儿还欠点火候,因为既没有喝高了的家伙被剃光眉毛、内裤套头用手铐拴在路灯杆上,也没人酒后闹事。马尔付钱给出租车司机时后座的瓦兹才醒过来。
“下车吧,臭酒鬼,”马尔拽着他往大概是兵营大门的方向走去。“别跟我说你把通行证丢了,你可别在宪兵面前丢人。”
瓦兹拍了拍后脖颈,费着劲才把注意力放在门口站岗的执勤官身上。“让他扫描我的芯片不就得了。”
帕拉戈斯基也有罩不住的时候,要是被卫兵发现这俩不务正业的地狱伞兵喝高了准有他们好看的。把大门的小子反复检查过瓦兹的身份信息,在登记处瓦兹又被拦了下来。
这回可不能胡说八道,我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
“下士,刚才收到个你的邮包,”士官对他说道。“舰队邮局本来对缺少通关文件颇有怨言,不过显然你的身份信息和所属战舰表明你们拥有相当的特权,邮件又是装在军情局那帮神经病的保密包裹里投递的。你俩还真是一对奇葩。”他把桌上一个封装严实的盒子往前一推,凑到瓦兹跟前,那盒子大约有三十到四十立方厘米。“里面装的最好不是人头,我太了解你们地狱伞兵的德行了。”
两人终于摸回了自己的房间,瓦兹进屋以后见床就倒,暂时摆脱了种种烦恼就纠缠,反正屋子里太乱没法拆包,等明早再拆也不迟。第二天瓦兹醒来时发现自己嘴巴像鹦鹉笼一样臭得熏人,闹钟都没把他叫醒,他只能硬着头皮洗了个澡再赶往汇合点等塔卡号。马尔在出口外等着他,看不出一丝宿醉的痕迹。
“等会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说。“德芙说音乐会妙不可言,都懒得揭穿她了。奥斯曼和她的老师喝着咖啡相谈甚欢,总之结局各种圆满。之后大家就都要回归现实了。”
返回斯坦利港号的路上没人闲聊也没人乱开玩笑。德弗罗刚把船停稳BB就钻进了乘员舱,但就轻佻如他都有些提不起兴致。瓦兹直奔自己的船舱,倒出行李。
包里大部分空间都被那个盒子占满了。自打加入K-5之后他还没收到过邮包,但像这样的东西想寄到飞船上总会用上一段时间。东西大概是老部队的战友寄来的,里面装的很可能是个没品的K交用充气娃娃,甚至更恶心。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我在哪条船上?那可是机密。
他查看了标签,寄信人大概只写了他的姓名和服役编号,剩下印码投递之类的工作都由军情局代为搞定。包装上贴满了标签,很难看出哪个是第一个贴上去的。上面的确是他的名字,但ODST绝对不会写出这样的格式:ODST下士V.贝洛伊,首先这么填收件人就很有问题,而且上面压根没写服役编号。收件机构的邮戳是猎户港的,但他随后发现了收件人的手写签名:麦克.安伯利。
那是斯宾塞的化名。瓦兹不想深究原因,在军情局出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等他拆掉四层防摔保护层才露出精致的木盒时他开始怀疑这东西是不是真从斯宾塞那寄来的。
我猜里面装的是厄若姆,肯定是菲利普在背后捣鬼。
他掏出小刀拧下盖子上的螺丝,没错,里面装的一定是厄若姆,东西被揉皱的报纸里包裹着,这种保护手段有点老套。他把手伸进去时摸到了弧形的外表面。他取出纸团,看到了半个光泽黯哑的黑色球体,但等他将东西双手取出时发现它后面还连着一根电线。
这下他可彻底糊涂了,上面的插头插不进船上的任何一种电源。困惑不已的他在木盒里继续摸索,想找到字条。他的手指触到了某种边角锐利的小物件,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片。
他摸到的小东西是个袖珍刷漆木椅,造型精致,比例堪称完美,装饰华丽的弓形椅背下安装着丝质坐垫。他恍然大悟,接着头皮一紧。打开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我会遵守承诺。谢谢你。
瓦兹现在就需要阿吉帮忙。
他走进走廊。他甚至不想让BB看到包裹里的物品,以免他自己都想错了。“BB?麻烦你叫阿吉过来,我想让他帮忙修点东西。”
“他马上就来,”BB说。“你还好吧?”
“嗯,还好。”
瓦兹坐在床铺上,边等边检查小椅子和那个黑漆漆的球。几分钟后阿吉到了,身上闪着好奇的荧光。
“阿吉,能帮我给它换上能用的插头吗?”瓦兹给他看了看电线的接头。“这东西太老了。”
阿吉发出一阵长长的“呜呜”声,这也是哈洛克能发出的几种自然响动之一。<这种型号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触手在球上忙个不停。<它还需要安装一部电源适配器。>
不到一分钟改装就完成了,瓦兹轻拍他的脑袋以示嘉奖,反倒把对方吓了一跳。他把黑球、椅子和字条都装进自己的包里,然后去找内奥米。她正呆在自己的船舱内,如果瓦兹不知道最近发生过什么,直接从她的表情来看根本猜不出过去这一周对她来说有多么艰难。她似乎心情平静,这也是他的心愿,让她保持这种状态如今已经成了他的责任。
“玩的开心吗?”她头一偏,邀请他进门。
“我喝多了。你应该一起来的。”
“下回吧。”
“能给你看样东西吗?”
她眉头一皱,然后点头同意。“当然。”
瓦兹只希望自己没猜错,但他能确定这把小椅子是怎么个来历,以及是谁把他寄到了这里。他从包里拿出玩具椅,递给了她。她在手里把玩着,先是皱着眉,随后眉头舒展,嘴唇微启。
“哇哦。”
“这东西是用邮包寄给我的,还有这个。”
瓦兹把黑球摆在桌子上,连上电源。底座上曾经刻着字,但漫长的岁月和常年的把玩已经把字磨掉了,上面只剩下几个开关。他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船舱霎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内奥米抬头望着天花板,上面缀满了各种星座,如同天象仪一般悠然流转。她掩住了嘴巴,瓦兹伸手关上了舱内照明,头枕双臂躺在甲板上观赏这场灯光秀。
“来吧,”他说。“跟我说说这是什么东西。”
内奥米躺在他身旁,他们忽然犹如置身于旷野之中,仰视着夜空中的朗月繁星。接连几分钟她都沉默不言。
“圣萨尔,”她最后说道。她的声音沉重而沙哑。“这是圣萨尔的天空。”
瓦兹猜到了八九分,但他需要确定的答复。“然后呢。”
“我爸说过这是我的六岁生日礼物,他还没来得及送给我我就被绑架了。”她哽咽了。“这是圣萨尔北半球的星图,我小时候就喜欢看星星。”
也许这正是她喜欢呆在玻璃甲板,靠凝望银河来放空自己的原因,也可能是当初BB让阿吉将甲板改造成透明的动机所在,但瓦兹已经记不起在她的档案里读到过这点。万幸灯已经关了,对于一个地狱伞兵还有什么比泪流满面时被人抓个正着还丢人的呢。
这颗内奥米曾观赏夜空的星球已经寂灭,随之陪葬的还有她短暂的童年。“看到那个了吗?那是帆船座,那片星云是它的航迹。”
瓦兹一直瞪着她提那个不可回避的问题,但她并没问。就算她真问了,他也不确定是否应该回答。有些话只有在不说出口的前提下才能让他在ODST的身份限制和生而为人的良知的夹缝中苟延残喘,他没必要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只要内奥米没听到,他的过错就不会牵连到她。
从把档案发给斯塔凡那一刻起瓦兹就已经越线了,至少有愧于陆战队员的身份,他的职责是现在就应该去找奥斯曼,对判罚者号的伤亡报告提出质疑。
可是他不会这么做。
BB,你是怎么做到说忘就忘的?算了,还是不问为好。
内奥米在硬邦邦的甲板上挪到更舒服的位置,最终还是提了那个必然绕不过去的问题。“瓦兹,这是什么时候寄到的?”
“先考虑一下你该不该知道再问不迟。”
“你的意思是,我想的没错?”
他把字条递给了她。在黑暗之中她的视力比普通人更优秀,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眯起眼睛才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上面写的字。
“你不必问,”瓦兹回答。“我也不必说。”
这话似乎颇值得内奥米玩味一番。“怨灵运兵船如果要撤离到安全位置需要安装迁跃引擎,不是吗?”
瓦兹已经保证过要照顾她,这是与斯塔凡之间的约定。想在此时此刻保护她,他只需要照搬军情局教会他的防卫手段已经足矣,那就是推诿时要做到似是而非。
“哈洛克啊,”他慎之又慎地回答,“都是些闲不下来的小东西,给他们五分钟谁知道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来呢,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