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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克莱拉

  她心想,建筑会彼此呼应。宫殿或许位于不同的城市,但她到过的宫殿却都给人一种相同的感觉。房间、装潢,甚至其中气味的差异,可能和苹果与胡桃一样截然不同,然而却都有相同的功能,因此或许自然拥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同感觉。市场也彷佛一个大家族里的手足,似乎都有相似之处,即使战场的术士摊子和大宅邸的病房都有某种既视感。

  现在看来,监牢似乎也不例外。她最近去过的是囚禁无辜之人的监牢—从父母身边拆散的提辛内孩子被带到坎宁坡,确保刚被奴役的这个种族会乖乖听话。她目前坐着的监牢则关着北岸崔希恩王的客人,然而这些监牢的目的仍然是划分空间、监禁、展现其中一方拥有而另一方没有的权力。虽然不可思议,不过监牢甚至代表了正义,假如正义拥有那么多样的面貌,她就完全不确定正义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老天啊,她胡思乱想到哪去了。

  克莱拉理理她的袖子,大概已经重复了十五次吧。石墙散发寒意,又高又窄的窗户透入的冬日微弱光线,几乎无助于抵挡阴影。她喉咙紧缩,感觉快要病倒,那可就麻烦了。她听术士说过,放纵情绪可能招致疾病,但她忍不住想起从前即使情绪强烈得无法招架,却连一点伤风也没有。所以或许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解释而想出的说法。

  然而她经历过这一切,做了这一切,现在为何还会如此不安?她曾经仅仅靠着她的声音和挑起的眉头,就制止了杀红眼的士兵。她曾经判人死刑,站在一旁看她的判决执行。如今这场会面的对象不过是手无寸铁的男人,他现在的权力甚至不足以随心所欲地走出监狱,那么这场会面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会让她的血液发凉?她对祖国复杂的忠诚已经不是秘密了,乔瑞知道,巴利亚斯知道,文生.柯依几乎比她自己还早知道。她的忠诚是个她早已习于讲述的秘密,只不过……

  只不过,她透露的对象从来不是会觉得那样是背叛的人。这念头在她心上挥之不去,让她的心平静下来,但并不是令人安慰的平静。至少现在她知道自己受什么样的恐惧驱使了,知道之后,就比较容易忍受。

  「夫人?」狱卒唤着。他是个粗壮的原血男人,不过肩膀和肚子和耶姆人一样宽。她一时有个奇想,纳闷着人种是否和建筑类似,也会彼此呼应。勃尔嘉的一名特拉古、贾苏鲁或达汀内狱卒,看起来是否会像这个男人的同类?克莱拉深吸口气,站起身,抛下其他所有担忧。

  「好,我准备好了。」她说完,狱卒便转身而去,她随后跟上。

  墙壁冷到不会湿淋淋,而是结了霜,狱卒的火把冒着烟。她咳了咳,狱卒回头看看她,脸上带着歉意。她扬起下巴,继续前进。他们踩在光秃石头上的脚步声显得孤寂,彷佛在寻求墙壁之外的陪伴。这念头很蠢,不过既然她会想到,自然有某种意义。他们走到门边,黑橡木门箍着铁。铁没生锈,她发现自己感到荒谬的庆幸。不知为何,如果囚室疏于整理,感觉似乎会更糟。

  「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进去。」狱卒说。「确保他守规矩。」

  「没这个必要。」

  「您确定吗,夫人?」

  她确定吗?不重要。她只能那么回答。「有需要的话,我会叫你。」

  狱卒耸耸肩,打开锁,滑开门闩。即使她保证过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像举着棍棒一样高举火把。门里的囚房窄小,窗户就在天花板旁,不过一指宽。一个挂钩上吊着一个水晶吊灯,帆布床旁也有空间放张小书桌。即使弥漫着一股便壶的气味,她在远比这里好的房间闻过的味道也没有更好,何况还有个小火盆使这里的空气比走廊上温暖。她进去时,史基斯丁宁勋爵本人站起身,他的眉毛雪白,眼窝深陷,但双眼明亮而警醒。他身上穿的不是安提亚宫廷贵族的制服,而是囚服,仍然掩不住堂堂威仪。

  他像不确定自己的眼睛一样轻声说:「凯廉夫人?」

  「如果你肯让我叫你安东,你就叫我克莱拉吧。」她说。「毕竟我们现在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了。」

  「莎碧荷?」

  「她生产时很惊险,不过据我所知,她和婴儿现在都很好。他们替她取名为安尼莱丝,用的是我的名字。希望这样无妨。」

  史基斯丁宁勋爵露齿而笑。他的牙齿歪斜,黄如象牙。她纳闷着自己以前有没有看过他露齿微笑。他问:「怎么会有关系?」

  「说来话长。」她说着转身向依然敞开的门说:「有事我会叫你。」

  门关上了,不过门闩没卡回原位,她想应该是狱卒准备随时迅速闯入吧。要是在自己轮班时有访客受到攻击,想必很没面子,她不怪那人替她紧张。她坐到帆布床的床脚,史基斯丁宁勋爵坐到小桌旁,看起来几乎像泄了气,克莱拉皱眉看着墙面和帆布床。

  「没那么糟。」史基斯丁宁说。「我睡过更小的舱房,不过我怀念有个甲板可以随意走动,也想念海洋。我似乎让自己变成需要有海洋的人了。战争有什么进展?」

  克莱拉摇摇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战争是顺利、糟糕,或是几乎陷入混乱,她该怎么区分其中的差异?或是要怎么报告?她想,就说实话吧。单纯的事实。「乔瑞攻下了奥丽华港。既然你现在不在那里,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但愿他把那地方烧为平地。」史基斯丁宁悲哀地笑了一声。「那不是我最耀眼的胜利之地。那我的人呢?海军呢?」

  「南方还被囚禁的人已经获释。我不知道船的情况怎样。冬天了,知道吧。」

  史基斯丁宁说:「冬天的事。」她听得出他话中的苦涩。

  「是啊,冬天的事。」她在口中咀嚼着这句话。

  「恕我冒昧一问。」史基斯丁宁勋爵说。「妳是怎么被俘的?」

  「噢。」克莱拉说。「其实我没被俘虏。」

  他一时会意不过来。她看着他恍然大悟。他扬起眉,看着地上。「噢。」

  「你看过安提亚的状况。帕里亚柯是你我这辈子在安提亚遇过最糟糕的事,我们最好直接把王位交给埃斯特。一个仁慈的孩子好过我们现在的摄政王,安东,还有那些祭司……」

  「是的,夫人。」史基斯丁宁勋爵说。「妳的先夫聚众反叛的那些异国祭司。我……理解也尊重妳忠于他的志向。」

  她一时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某种陌生的语言。她的笑声尖锐而突然,和喜悦不甚相关,笑中也带着难以置信的感觉,此外还有某种更尖锐而无以言喻的意味。「过去几年,我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但我并没有盲从地效忠道森。」

  「这点我们没有共识。不,妳听我说完。我忠于王室,但我同意西密昂国王做的每个决定吗?没有,那并不重要。效忠没得选择。夫人,这世界有个妥善的系统,上有神祇、国王,然后是宫中的贵族;子从母,母从父,妇从夫;上至星辰,下至喀西特最卑微的游牧民族,都遵从世界正确的秩序。」

  他提高音量,声音变得沙哑,脸颊冒出红斑。她仔细端详他,彷佛看着落在手臂上鲜艳异常的昆虫。他眼中的光辉、因大海而粗糙的皮肤上的皱褶、突出的下颚。多年来,他都是她儿子的司令,他是她的自家人,先是亲家,现在坎宁坡的一个小女孩身上流有他们双方的血。因此此刻她觉得从前未曾看过真实的他,还真奇怪。

  「你说得很对。」她说。「我们的确没有共识。」他咬紧下颚,白胡子像山羊般直竖。她意料之外的哀伤撼动了她,接着是一阵内疚,然后因为必须感到内疚而怨恨。她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声比较温和,比较是自顾自的笑。「不论如何,我们用不着对彼此无礼。我们是家人,愿神帮助我们。如果能让你受监禁时舒适一点,我会尽量帮忙。」

  「我不能请妳帮忙。」史基斯丁宁勋爵说。「免得引起误会。」

  「当然,当然。不过撇除这些不愉快,我们可以私下达成共识吗?」

  「我不懂妳的意思。」

  一阵风把雪花刮进了窗子,雪花在提灯附近飞旋,闪烁片刻,然后融化消去。克莱拉说:「这世界很残酷,接下来的几年会很艰难,我不知道这一切会有什么结果。另外……另外他们确实替她取了我的名字。」

  史基斯丁宁勋爵的笑容冷酷。「国王保卫他的土地,父亲会保护自己的孩子,还有孙子,即使是不幸怀下的孙子。凯廉夫人,我们之间用不着有协议,至少不用因此而有协议。」

  「大人,要是历史证实我的看法比较正确,我会尽一切努力确保莎碧荷安全无虞。这并不是为你做的。」

  「很庆幸妳还有一点荣誉心,或许我们还有和解的希望。」

  「我们离开坎宁坡之后,更怪的事还有着呢。如果我见到你的妻女,有什么话需要帮你转答吗?」

  「妳是说除了凯廉夫人和她受放逐的儿子背叛了王国之外?」

  「对,除此之外。」

  「没了。」他说。「没这需要。」

  克莱拉伸手放在他膝上,毛皮摸起来冰凉。「见到你真好。」

  「彼此彼此,夫人。」史基斯丁宁说。礼节真是美丽的谎言系统,真相丑恶难堪时,大家还得有伪装。所有人共享谎言,因此至少还有共同之处。她站起身,然后呼唤守卫,门立刻开启,她一走上走廊,门立刻又关上。门闩嘎吱移回原位,给人一种已成定局的感觉。她纳闷着这是不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孙女的外祖父。

  「夫人?」她听见狱卒的呼唤,回过神来。

  「是,好的,他们一定在等我了。」她说。「请带路吧。」

  崔希恩王问:「史基斯丁宁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吗?」他是个年轻人,但她隐约觉得不只年纪比较轻的关系,毕竟他已经比西密昂登基时年长。是他有种紧张的气息,焦虑感似乎感染了他的话语和举止。或许身为篡位者之子,这样没什么奇怪,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窝藏的人是一个王国不共戴天的公敌,而那个王国最近才征服所有邻国,大军正驻扎在他自己的南方国界旁。或是因为最后一只龙正他的街道上随意游荡。这么说来,他没自信的理由可多了。

  「我觉得他不会。」克莱拉说着从科姆.米狄恩消瘦的手中接过一杯香料酒。客厅里没有仆人,走廊外面也一样,这场谈话不容隔墙有耳。「要是安提亚的元帅和舰队司令都能信任,那就太完美了。」

  「别贪得无厌。」老银行家说。即使话中带着讽刺,他也隐藏得很好。

  客厅布置成金色的色调,墙上的挂毡是金色的,她脚下的地毯也绣了金线,还有其他的颜色—垫子是耀眼的绿色和靛色,壁挂绯红,提灯是柔黄—但这些颜色似乎都是为了衬托金色。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酒和熏香的味道,气味浓郁但不至于烦腻,克莱拉觉得宫殿都该这样,但少有宫殿能做到。熏香太容易过浓—从这点看得出崔希恩是知所节制的人。她有盘葡萄干和干酪可以配酒,但她没胃口品尝。目前还没有。

  北岸国王在客厅里踱步,双手交迭腰后,沿着墙边走四步,然后调头。科姆.米狄恩坐着,酒杯搁在一旁,手指交迭,眼中带着平静,她觉得即使世界化为火焰和灰烬,那个银行家照样会泰然自若。国王又转身踱步,她一时不确定他让她想起了什么。噢,对了。在甲板上踱步的船长。

  「望您慈悲,把他换到大一点的牢里。」她说。「或许让他可以稍微走动的牢里。」

  「这是他的要求吗?」崔希恩问。

  「不。」克莱拉说。「他很刻意什么都不要求。」

  「我们有巴利亚斯的海盗,」科姆说。「当然还有北岸的船。不意外的话,我们至少可以说服纳林岛和赫瑞兹插手支持我们。不过正式开战时,他们可能会止步不前。」

  「我们计划开战吗?」崔希恩说。「据我所知,南边还有一支军队奉命要把席丝琳.贝尔莎库链着带回坎宁坡。」

  「乔瑞不会北上。」克莱拉说。「我们在这里很安全。至少暂时安全。」

  「不好意思,凯廉夫人。」科姆说着替自己添了酒。「我们确定吗?妳来了之后,我们有军队传来的消息吗?」

  「我没收到,但我也没预期会收到消息。乔瑞不打算向北岸进军,他知道我来了,他会等到我回去。」

  「这是妳的假设。」老银行家说。「但依据妳自己的报告,士兵都疲劳不堪了,而那里至少有两个祭司。」

  「只有两个。」克莱拉说。

  「如果妳不在时没有其他祭司前去,就只有两个。」科姆的声音温和但坚定。「我们会猜测冬季营地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无法确定。我不大愿意明讲,不过自从帕里亚柯摄政之后,安提亚元帅这职位就不保证会有长久的生涯。」

  崔希恩说:「史基斯丁宁为什么不站到我们这边?他不可能不知道祭司是怎么回事。我们让他看过我们的那个祭司,不是吗?那个演员?」

  「他打从奥丽华港就知道了。」科姆说。「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为什么?」

  克莱拉脑中同时有几个想法在激荡—他受制于他的荣誉心、他有理由畏惧帕里亚柯,还有到了一定年纪的男人,只能理解他们小时候的世界。最后她只吐出不耐烦的嘟哝声,算是她能给他们最有说服力的答案。

  科姆说:「更重要的是,我们能怎么办。妳比我们更了解坎宁坡的宫廷,他们会起而反抗祭司吗?当他们知道的时候,他们会武装起义吗?还是会像我们的客人一样?」

  克莱拉真希望她带了烟斗来。酒是暖的,却太甜了。她渴望牙齿之间蒸气缭绕的感觉和烟雾的味道。她说:「宫廷啊,不大可能改变立场。最可能反对祭司的贵族已经起而反抗,我丈夫也在其中,而他们都死了。任何不效忠帕里亚柯的人不是死了、遭到放逐,就是吊在犯人桥上。他过去几年造成的恐惧……不,我想他们不会反抗,即使他们知道祭司的真实身分以及是怎么运作的。除此之外,他们也以为他们胜券在握。」

  崔希恩说:「他们的确胜券在握。」只不过这不是事实。谁都没占上风,或许莫拉德是例外,莫拉德死去已经数千年,仍在龙的奴隶之间散布混乱。

  科姆.米狄恩叹了口气。「就是这些蜘蛛的关系,对吧?即使狼已经到了他们门前,他们仍然相信自己站在世界的顶端,朝我们其他人撒尿。一个人无法明白自己的错误时,谁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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