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
她叫醒他时,阳光在室内落成一道道光束。他真想紧紧依偎在她的笑纹里。
「你得起床了,卡尔。你今天要和阿萨德去菲英岛!」
她轻轻吻了他,拉开百叶窗。经过一个狂野之的夜晚后,她的身体显然变得更为敏捷灵巧。她没有提起他昨夜跑了四次厕所,以及他因为多次踰越界线而出现窘迫尴尬的眼神。她是个内心沉稳的女人,也把他说的话听了进去。
「吃吧,卡尔。」她把一个托盘放在他旁边,香味诱人。盘子上躺了一把钥匙。
「这是给你的。」她帮他倒了一杯咖啡。「谨慎使用这把钥匙。」
他拿起钥匙在手中掂了掂。大概重两公克,他心想,但却是通往天堂的入口。
然后他把挂在钥匙上的小塑料片转过来,上面写着:「情人的钥匙。」
塑料片看起来有点旧了,让他感觉有点糟。
※
他们打了四次电话给蜜耶‧诺维格,四次都没人接。
「我们过去看她在不在家。」警务车行驶到黑斯森林附近时,卡尔说。
那栋房子像是一辆准备过冬的露营车,外头的窗板上了锁,车棚里是空的。卡尔打开橡皮管的水龙头检查,发现连水也断了。
阿萨德凑在屋子后方嗅闻窗板的缝隙,然后说:「这样也看不出什么。」
妈的可恶!卡尔心里骂道。那对值得尊敬的公民显然溜掉了。
「我们可以闯进去。」阿萨德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小刀来。
这个人真是不懂得克制自己呀。
「老天,阿萨德,把那东西收起来。我们回程的时候再绕过来看看,或许运气会好一点。」
其实他心里对这句话抱持同样的怀疑态度。
※
「那儿就是史葡格。」卡尔透过桥的钢索之间指向史葡格岛。
「看起来没那么糟糕嘛,完全不像以前会有的样子。」阿萨德一双脚摆在仪表板上说。这个人难道没办法在车子里好好坐着吗?
车子驶过了高架桥,接近通往岛屿的岔口。卡尔说:「我们从这儿下去。」然后转弯驶出高速公路,最后来到一个栅栏前。看样子栅栏锁住了。「来吧,我们把车停在这儿。」
「是吗,然后呢?到时候回高速公路上时,你就得逆向耶。你疯了!」
「开回去的时候,我会在车顶放上蓝色警示灯,其他驾驶人会自动绕开的。下车吧,阿萨德。我们要是到处打电话征得同意的话,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不到两分钟,一个女子便朝他们走来。短发,穿着有反光条的荧光橘色外套,再加上一双典雅的高跟鞋。这样的组合真能刺激人思考。
「这里不准停车,请把车开走!我们很快会开启栅栏,届时你可以开往菲英岛,或者调过车头开回西兰岛,那样最快。」
「卡尔‧穆尔克,悬案组。」他只说了这句话,然后把警徽递过去。「这是我的助手,我们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请问妳可以带我们参观一下这里吗?」
这么做多少产生了点作用,但是她也不是被吓大的。她往旁边退了几步,将对讲机拿到耳边,工作职责似乎沉重的压在她的肩上。她透过对讲机沟通好一阵子后,终于转过身来。
「请讲。」她将对讲机拿给他。
「卡尔‧穆尔克,哥本哈根警察总局悬案组,请问贵姓?」
对讲机另一头的男子也自我介绍。看来是高薛大带桥管理处的某个主管。「没有事先预约,不可以进入史葡格,这点请你谅解。」
「我明白。假如我不是受过训练的执勤警员,也不能拿着枪瞄准连续杀人犯。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吗?我充分理解你的立场。不过事态紧急,我们正在调查令人厌恶的连续犯罪事件,而最早的源头显然是从史葡格开始的。」
「什么样的犯罪案件?」
「这点恕我无法奉告。不过欢迎你致电哥本哈根警察总长,两分钟之内你就能拿到必要的许可证明。」他的话需要打点折扣,因为光是透过总机转接到总长的秘书处,可能就得花上十五分钟。那些秘书的工作量多得恼人,总是忙碌不堪。
「好的,我想我会这么做。」
「太好了,非常感谢,那真是太棒了。」卡尔刻意装出奉承的声调,然后关掉对讲机,还给女子。
「他给我们十分钟时间。」他向一身橘得刺眼的女子说。「或许妳可以带我们四处参观一下,就妳所知的讯息,稍微讲解当年这里还是疗养院时候的状况。」
※
他们的解说员解释说,这儿经过多次的改建,当年的建筑格局早已不复见。
「以前在岛的底端有一栋名为『自由』的小屋,女孩们可以在此停留一个星期,但是只有白天能过去。对她们而言,那就是所谓的度假。最早之前,小屋是个检疫站,收容罹患瘟疫的船员,但是现在已经拆除了。」她带领他们来到一处铺砖庭院,四周围起来成了一个大型空间。
卡尔四下打量。
「女孩们住在那儿?」
她往上指。「那儿,有小阁楼窗户的地方。不过都改建过了,现在是会议厅之类的地方。」
「女孩们做什么工作?她们有权自己决定吗?」
她耸了耸肩。「我想应该不行。她们种植蔬菜、收获谷物、照顾牲畜。那儿里头有间裁缝室。」她指着东厢建筑。「智障者非常擅长做手工的。」
「那些女孩全都智能不足吗?」
「是的,据闻是如此,不过不可能全部智能不足。你们要看一下惩戒室吗?还有一间留了下来。」
卡尔点点头,乐意之至。
他们穿越铺着蓝色木镶板的餐厅,窗外海景一览无遗,美不胜收。
解说员手一指。「这儿只给女孩用餐,工作人员在隔壁吃饭。这点划分得很清楚。在那儿后头,也就是建筑物底端,住着院长和她的代理人,不过现在也完全改建了。请跟我到楼上去。」
走过一道陡峭的楼梯后,他们来到一个相对简朴的环境。狭长走廊的一边,设置着一长列磨石子洗脸台,另外一边则有许多扇门。
「这样的空间住两个人其实有点小。」她指着一个有着斜墙且屋顶低矮的房间说,随后又打开一道通往长形顶楼房间的门,房间里堆满旧家具,墙上钉着成排的挂勾,每一个都有编号。
「女孩将房间放不下的东西保存在这儿。」
接着橘衣女请他们回到走廊。紧邻此房的隔壁,有一扇装了两道沉重门闩的小门。
「这里就是惩戒室了。女孩假如不听话,就会被关在里面。」
卡尔迈出一步,穿过低矮的木板门,进入一个只能侧着身子躺下的狭隘空间。
「女孩们被关在这儿好几天,甚至可能更久,有时还会用皮带扣住。碰上有人不驯服的情形则施以药物。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消遣。」
卡尔可以找到其他更为贴切的说法来形容这种状况。这时他转向阿萨德,只见他眉头深锁,神情非常难看。
「阿萨德,你没事吧?」
他缓缓点头。「我以前见过这种痕迹。」
他指着门的后面,有些深陷的凹痕没有被新涂上的颜色掩盖掉。
「相信我,卡尔,那是抓痕。」
他脚步不稳的走了出去,靠在走廊墙上。
或许他总有一天会稍微透露一点自己的事。
这时,岛上解说员的对讲机响起。
「是的。」她话才刚说完,下一秒脸色大变。「啊,我会转达的。」她将对讲机放回腰带,脸上露出深受伤害的表情。「我主管要我向两位转达,他说联络不上警察总长,而我的同事透过监视器看见我们在里头参观,他要你们离开这儿。我希望你们马上就走。」
「很抱歉,请告诉他是我们骟了妳。不过,谢谢妳,我们也看得差不多了。」
※
「你还好吗,阿萨德?」他们默不作声驶过菲英岛大部分区域后,卡尔问道。
「没事、没事,不要理我。」他坐直身子。「你必须走五十五号出口。」他指着卫星导航说。
这台无所不知的卫星机器难道不会通报吗?
路径指示这时也正好响起,只听得导航的金属声音说:「六百公尺后请向右转。」
「你不需要告诉我怎么走,阿萨德,卫星导航会报路。」
「接下来我们要走三二九号公路到希纳瓦。」阿萨德仍然说个不停。「从那儿大概只要再十公里就到葡雷登鲁普了。」
卡尔叹了一口气。彷佛十公里很远似的。
接着阿萨德每二十秒报一次路,最后终于指向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栋就是泰格住的房子。」他在卫星导航响起前两秒说。
说「房子」其实言过其实了,那不过是一间经过酸洗的黑色棚屋,从地基到风北的白铁皮屋顶,处处可见岁月的痕迹,此外屋子用千奇百怪的建材搭建而成,从泡沫混凝土和石棉瓦都有。卡尔下车,拉直裤子时心想,这儿对葡雷登鲁普地区而言,应该不是个赏心悦目的风景。
「你确定她在等我们吗?」卡尔第五次按下电铃后问。
阿萨德点点头。「她在电话中听起来额外殷勤有礼。」他特别强调说。「她有一点口吃,可是我们确实约好了。」
卡尔点点头。额外殷勤有礼,他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们先是听到一阵咳嗽,才注意到脚步声。显然门后有生命存在。
这类型的咳嗽不外乎是因为吸烟过度或对猫毛过敏,连带让这间破烂小屋内充斥着浓烈呛鼻的酒味。然而,即使有不容辩驳的不利条件,即使房子完全不适合人住,但是名叫玫特‧许梅尔的年迈老妇人在屋内移动时,却像个城堡主人走过高雅的场所。
「是的,哎,泰……泰格和我,我们没有结……结婚,但是律、律……师认为,如果我想出价买这栋房子的话,或……许我可以拿得到。」她点起一支烟。那绝对不会是今天第一支。
「一九九四年遗……遗产审理程序终于结束,房子要价一……一万克朗,那是……妈的很多钱。」
卡尔四下张望。就他记忆所及,当年一架摄影机差不多是一万元,对摄影机来说,那真的是一大笔钱,但是拿来买一栋房子绝对不贵。不过话说回来,宁愿买台摄影机,也好过这栋以废弃建材堆起的房子。
「泰……泰格住在那里。」她温柔的将两只猫轻轻推到一边。「我从……没进去过。那感觉有……有点不对劲。」
她打开贴着许多润滑油海报的门,里头的气味比他们刚才进来的地方还要难闻。
阿萨德发现了另一扇可通往户外的门,同时也发现了臭气来源:床边角落摆着五个酒瓶,里头装了尿液。从瓶子的外观判断,里头曾经是满的,随着时间过去,尿液蒸发所形成的沉积物,使得玻璃瓶变得模糊不透明。
「嗯,应该……把这些东西丢……丢掉。」老妇人说着同时把瓶子丢到屋前的杂草堆里。
他们站在一处堆积着自行车、轻型摩托车的工作间里,床中央摆了许多工具和杂物,床单等寝具和油污斑斑的地板成了同一种颜色。
「泰格离开时,有没有告诉您他那天打算做什么?」
「没有,他忽……然变得神……神秘兮兮的。」
「好的。我们可以四下看一下吗?」
她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好,上次村……村警来来过以后,这儿就没……没什么东西了。」她拉拉被单说。
「漂亮的海报。」阿萨德指向跨页的女孩海报说。
「是的,还有女用刮毛器、刺青针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卡尔嘴里嘀咕着拿起一迭纸,就摆在装满轴承球的蛋盒上。
实在难以想象在这团混乱中,能找到指引他们关于泰格‧赫曼森此人命运的东西。
「泰格当时有没有提过一个叫寇特‧瓦德的人?」阿萨德问。
她摇摇头。
「噢。您记得他有提过什么人吗?」
又是一阵摇头。「没提过……任何人。他大部分讲的是开立达、普察尔……和SCO。」
看得出来阿萨德对那些名字一点概念也没有。
「都是摩托车品牌,阿萨德,噗、噗,你知道的。」卡尔假装催动车子油门。
「泰格有留钱下来吗?」他又继续问。
「一毛也没有,没……没有。」
「他有敌人吗?」
她大笑出声,引发一连串的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睛,意味深远的注视着卡尔。
「你认为呢?」她指着四周留下来的东西。「这……这一团糟绝不会是一个正……正派规矩的市民乐意在他生活的……环境中看……见的吧?」
「好吧,此地居民或许会希望泰格照料一下住所环境。不过既然从头到尾没改变过,所以那不可能是他失踪的起因。许梅尔女士,您有没有想到其他可能呢?」
「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看见阿萨德来回翻动着跨页海报。难道他想带一张回家吗?
接着,阿萨德把一个信封递到他眼前。
「这个钉在那上面。」
阿萨德指着一支钉在裸女海报上方甘蔗板的大头针说。
「这里,还看得见洞。信封用两支大头针别住,你看见了吗?」
卡尔瞇起眼睛。如果阿萨德这么说,八成错不了。
「有支针掉了下来,不过还有一支大头针固定着,信封有一半滑进了海报后面。」
「信封怎么了?」
「嗯,里头是空的。不过看一下这里。」阿萨德回答说。
卡尔读出上面的字:「妮特‧赫曼森,贝林尔—多瑟林路三十二号,二二〇〇,诺勒布罗区,哥本哈根。」
「再看一下邮戳。」
邮戳的颜色褪得差不多了,但依稀可辨认是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八日。正好是泰格失踪前一个星期。
他们当然无法就此断定这个信封非常重要。找到失踪者消失前留下的东西,不是家常便饭吗?毕竟有谁会为了不节外生枝,清除掉标示着日期的物品?假如有人这样做,背后应该隐藏着明确的意图,也一定有人知道他将会失踪。
卡尔凝视着阿萨德。他的脑中闪过千万种思虑,全部写在脸上。
「我打电话给萝思。」他咕哝着说,然后按下她的号码。「要她去查信封的事。」
卡尔集中注意力,仔细扫过房间内的每一处。有信封的地方一定也会有信纸,也许藏在某张海报后面,也许丢在床下的垃圾桶里?他们必须再一次彻底搜查此处才行。
「您知道妮特‧赫曼森是谁吗,许梅尔女士?」他问道。
「不清楚。不过姓赫……赫曼森的话,应该是一家人。」
※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在泰格家仔细翻找了他的东西,又在菲英岛行驶了四十五分钟后,又回到连接菲英岛和西兰岛的大桥,今日的桥塔高耸入天。
「我们又回到这个烂地方了。」阿萨德指着浮现海雾中的史葡格岛说,然后凝望着伊尔兰的方向没再说话。沉默了一阵子后,他转过来看着卡尔。
「如果赫柏特‧旬纳思高和蜜耶‧诺维格还是不在家怎么办?」
卡尔望着静谧浮在海上的史葡格岛。这座岛如今成了连结西兰和菲英两岛桥梁的一部分,白色灯塔厅立在翠绿山丘上,秀气的黄色建筑坐落在背风处,四周布满草原和树丛。
萝思曾形这座岛是「地狱的前院」。恍然间,卡尔彷佛真的感觉到邪恶在路边栅栏跳跃,彷佛瞥见了心灵受伤、下腹部有疤痕的旧日鬼魅。丹麦政府真的允许在专业医生和救济机构进行这类浸入性手术吗?如果真是如此也未免太过令人费解。但是换个角度来看,今日的丹麦不正存在着类似的治疗差异吗?只是尚未成为丑闻罢了。
他描摇头,踩下油门加快速度。「阿萨德,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说,如果赫柏特‧旬纳思高和蜜耶‧诺维格又不在家该怎么办?」
卡尔把脸转向他。「你的小刀应该还在吧?」
阿萨德点点头。两人意见是一致的。
他们必须在没有搜索令的情况下,想办法进入放档案柜的地方,查看蜜耶提及的赫曼森案究竟怎么回事。就算他们去申请搜索令,应该也拿不到。
卡尔手机响起,他按下扩音器。「是的,萝思,妳人在哪里?」
「阿萨德打电话来时,我正在要去总局的路上。去上班总比在史坦洛瑟无所事事闲晃有意思多了。我做了一点调查。」她的声音听来亢奋激动。「我可以告诉你,我真的吓了一跳。你想象一下,诺勒布罗区那个地址一直还住着一个叫作妮特‧赫曼森的人耶!真是疯狂,对吧?」
阿萨德赞赏的举起大拇指。
「好,不过对方应该要是个老妇人才对。」
「应该是,不过我尚未确认。但是我发现她曾经以同一个地址申报过妮特‧罗森这个名字。你不觉得这名字很棒吗?或许我应该考虑一下改名。萝思‧罗森,听起来很酷,对吧?搞不好那位妇人可以收养我。她不可能比我母亲还糟糕。」
阿萨德幸灾乐祸笑了,卡尔咬牙忍着才没有反唇相讥。他这个助手并不熟悉萝思的私事,若是让萝思发现他和真正的伊儿莎通过电话,她绝对会得失心疯。
「很好,萝思。接下来想办法取得那位妇人的资料,好吗?我们正要前往黑斯森林,查看诺维格的档案柜。还有其他要报告的吗?」
「有,我对寇特‧瓦德的丰功伟业有更深的认识了,因为我和一个叫梭伦‧布朗特的记者谈过,他收集了寇特‧瓦德所属党派的大量资料。」
「界线明确党?」
「对。不过我觉得那个瓦德在私领域中并没有明确划分界线。总而言之,他看起来是个恶劣的混蛋。多年来,他曾被人控告好几次,也进行了诉讼审理,但从来没被真正判刑,实在很不可思议。」
「妳在暗示什么?」
「很多。但是我对案子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布朗特会寄更多资料给我。这段时间,我会继续挖掘让寇特‧瓦德坐立不安的诉讼案件。你们要感谢我,因为这种工作内容不是我的菜。」
卡尔点点头。也不是我的。
「还有,以前有个案件控告瓦德强暴,但是最后没有起诉。之后也有三起案子透过法律咨询处控告他,分别是在一九六七、一九七四,最后是一九九六年。除此之外,他曾多次因为法西斯言论受到申诉,并且涉及煽动民众、非法侵入住宅和侮辱他人等等。只是所有指控都被驳回。不过根据布朗特的看法,反辩中只有几件提出了义正辞严的理由,大部分是因为证据不足,导致最后案子不成立。」
「有人控告他谋杀吗?」
「没有直接控告,但若是间接性的话,有好几件案子控告他强迫妇女流产。那就是谋杀,对吧?」
「嗯,或许吧。不过若是没有产妇的同意,要进行人工流产显然很困难。」
「无论如何,我们手上这个男人一辈子把人严格区分成所谓的『下等人』和优良公民。若是被他认为适合养育下一代的人,因为想生孩子上门求助,他会是个医术精良的医生,尽心尽力帮助对方;反之如果是所谓的『下等人』因为怀孕问题来找他的话,情况就相反了。」
「会发生什么事?」卡尔脑中掠过蜜耶‧诺维格先前的指涉,事情或许兜得上了。
「就像刚才所说,他从未被判刑。但是卫生局好几次到他的诊所,监督他是否在没有取得孕妇同意,甚至是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实行堕胎手术。」
卡尔察觉阿萨德开始躁动不安。难道也曾经有人叫阿萨德「下等人」吗?
「谢谢,萝思。我们回去之后再继续讨论。」
「等等、等一下,卡尔,还有一件事。旬纳堡有一个人始终支持界线明确党,同样是妇产科医生,名叫汉斯‧克利斯提昂‧德曼,他最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联络上布朗特这个记者的,因为他在部落格上写说当年寇特‧瓦德的行径和德曼近年的所作所为有关。」
「愚蠢的猪猡。」阿萨德说。
这话从阿萨德的口中说出来,绝对是强而有力的至理名言。
※
黑斯森林那栋房子仍如早上来时一般孤独寂寥。阿萨德正打算下车绕到屋子后面时,卡尔把他拦了下来。
「再等一下,阿萨德,先坐在车子里。」然后他把车开到对街的平房前面。
他秀出证件表明身分时,平房女主人一脸惊慌瞪着他的警徽。这种反应他遇到的次数不算少,警徽偶尔还会被吐口水。
「不、不,我不知道赫柏特和蜜耶在哪里。」
「您与他们有私交吗?」
这时她才稍微卸下心防。「是的,我们交情很好,每两个星期会一起打桥牌,你知道的。」
「您完全不知道他们可能会去哪儿吗?度假小屋?孩子家?或者夏日别墅?」
「没有,不会的。他们偶尔会外出旅行,若是那时候他们的女儿不在家里,我先生和我会帮忙他们照顾植物。我们不在家时,他们反过来也会帮我们。」
「窗板全锁上了,这表示他们一定是出门两天以上,对吗?」
她抓抓后脑杓。「是的。我们也很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卡尔摇摇头,道过谢后离开。现在肯定有她伤脑筋了,而且还会密切观察对街的情况。
他回到警务车旁发现阿萨德早已不见人影,几秒后,他在屋子后面看见客厅的窗板已经开了一半,里头的窗户虚掩着。没有弄出刮痕,什么痕迹也没有。阿萨德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卡尔,过来地下室的门这里。」阿萨德从里头喊叫着。
※
谢天谢地,档案柜都还在。换句话说,屋主失踪一事和他们昨天来访可能没关系。
「我们首先要找的是赫曼森。」他对阿萨德说。
不到二十秒,阿萨德就拿到了档案。
「档案就在H那里。但是没看见泰格‧赫曼森的文件。」
他把档案夹递给卡尔,上面注明:「寇特‧瓦德针对妮特‧赫曼森一案」,档案中记载了一九五五年的诉讼流程表。卡尔认出了当地法院印鉴与菲力普‧诺维格律师事务所的标志。
匆匆翻页之际,「控告强暴」和「主张支付人工流产的费用」等字跃入眼帘,举证责任看来全落在这个妮特‧赫曼森的身上。档案里明确记录着诉讼到最后,寇特‧瓦德被无罪释放,至于妮特‧赫曼森的下场则无法从档案中找到蛛丝马迹。
这时,卡尔的手机响了。
「现在时间不合适,萝思。」他说。
「哎,我也这么认为。听着,妮特‧赫曼森也是史葡格岛上一名女孩,她一九五五年到一九五九年待在那里。你现在有什么话说?」
「我要说,这点我不太意外。」他拈拈手里的档案夹,重量相当轻。
※
十五分钟后,他们将所有档案搬到后车厢。
正要关上后车厢门时,一辆绿色货车从山丘驶近。引起卡尔注意的不是货车本身,而是车子忽然间改变了速度。
卡尔直起身,正面直视着货车。司机似乎犹豫不决,无法决定是要停车还是继续往前行驶。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张望着周遭的房子。他在找门牌吗?可是这条街道维护得有条有理,房子的门牌也设置得非常清楚,有什么困难呢?
货车经过卡尔身边时,司机将脸撇了过去,只看得到一头淡金色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