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登月舱下降级的主发动机，激起了一片细碎的灰色月尘。宽大的着陆板落到月面上，月尘缓缓落下，一切重归寂静。
舱口打开了，一个身穿红色太空服的身影从金属梯上爬下来。他站在铺满灰尘的月面上试探性地跳了两下，隔着球形头盔做了个舔手指的动作，随后举起那根手指，检测月面上并不存在的风。
“我猜是这边。”博士说着，尽管他知道没人能听见他的话。
他撅起下唇朝上吹了口气，想把垂到眼睛里的头发吹开。或许他也该学学加勒特、里夫和其他宇航员，在太空头盔里多套一个兜帽。又或者，他可以倒立着走路。他在低重力环境下又跳了跳，还是算了吧。
博士转身离开，又回头看了一眼登月舱。舱体一侧有条深色裂缝。博士已经尽全力修补了那个大洞，主要是为了让它看起来更整洁。修好登月舱后，他和阿什顿穿着全套太空服，把指挥舱的空气排了过去，随后博士才进入登月舱准备着陆。他抬起头，心想或许能看到阿什顿从头上飞过。不过，他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沿着轨道抵达。阿什顿一回到月球亮面，就会向休斯敦和木槿汇报。现在，博士得靠自己了。
走到一个缓坡顶端，博士看见了底下的戴安娜基地，跟他预计的位置相差无几。他并不打算躲藏，因为他们知道他来了。于是他大步走下斜坡，向基地靠近，同时心不在焉地想把双手插进太空服那并不存在的口袋里。
不管他们是否在等他自投罗网，从主气闸进去都显得太过招摇了。肯定还有别的入口。博士缓缓绕着基地转圈，随时准备看到穿着白色太空服的身影扑向自己。可他一个人都没见到，直到他发现了艾米。
他首先注意到她的头发——在一片灰和白中，那抹显得格外亮眼的色彩。她正从一扇舷窗向外张望。博士挥了挥手，她马上做了同样的动作，随后指向一个方向——她希望他走的方向。博士抬起戴着厚重手套的手，笨拙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便按照她的指示走了过去。果然，只走了一小段路，他就发现一扇小小的气闸门。博士按了一下控制面板，气闸缓缓开启。他能听到空气流过的声音，但没有摘掉头盔。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很可能马上又得逃出去。
然而当内门打开时，他看见里面只有艾米一人。艾米拥抱了他，费劲地想用双臂环住臃肿的太空服。博士摘掉头盔，总算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头发。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他对她说，“那么庞德小姐，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好玩儿吗？”
“我们得离开这里。”艾米说，“他们可能看见你了，或者检测到气闸开启什么的。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再也不能了。杰克逊加快了疗程。你知道他的疗程吗？”
“哇哦，慢点儿。”博士脱掉太空服，正了一下领结，捋平外套上的皱褶，“是的，我知道杰克逊的疗程。以及我很好，谢谢问候，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在底下认识了一些人，帮他们修了火箭，打败了一个外星刺客，然后就回来啦。”
“干得不错。”她好像一点都没被打动，“我们走吧，他们已经追了我好久了。”
艾米带头穿过基地，不一会儿就走进了餐厅。她往里看了一眼，随后退开，让博士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况。餐厅里一团糟——餐具碎得满地都是，随处可见碗盘破裂在地的放射状碎块残渣。
“我还以为他们会清理清理。”艾米说。
“出什么事了？”
“暴动。我把囚犯放了出来，然后趁他们闹事的空档，逃过了坏人的追踪。”
博士蹲在地上检查一个碟子的碎片。
“他们到处乱扔东西，”艾米解释道，“不过士兵们最后还是把他们包围了。杯子盘子对上长枪短炮——高下立见。”
博士站起身，用上衣领子抹了抹双手的灰尘。“那你呢？跑到远处藏起来了？”
“当然，我都藏了好几天了，不然我还能干什么？”
博士点点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露出伤感的微笑，“是啊，你还能干什么？”他附和道。
“你有什么计划？既然你回来了，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塔里瑞人？”
“塔里瑞人？”
“他们是这么叫自己的。我偷听到了。”
“有意思。”博士双手的指尖彼此敲打着，“嗯，很有道理。至于计划——对，没错，首先我们得找到一台发报机。我困在地球上时跟你通话用的无线电，那个就行。”
“然后呢？”
博士掏出音速起子说：“然后我会调整频率，增强信号，发出干扰波，不让塔里瑞人继续入侵。要对付已经在这里的那几个，非常简单。他们届时会被困在这里，我们只要炸掉整个基地，就能彻底解决问题了。”
他停下来等待艾米的反应，但她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咎由自取，都会死得很惨，”他补充道，“可以吗？”
“可以啊，听起来还不错。”艾米转身走了起来。
“我就担心你会这么说。”博士咕哝着，跟在她后面穿过走道。
他很快认出了他们所在的区域，心满意足的同时，甚至有些惊喜，因为他们离通信室很近。
“我猜主电脑系统应该就在附近。”博士说，“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块儿很正常。”
“应该只有处理器，”艾米说，“而不是数据存储设备。那些都是氢氧化合物分子，电子自旋相当于二进制中的1和0，廉价而高效。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但那既不稳定，也相当粗拙。”博士说，“我猜直到目前为止，供水都没有问题，所以这个做法也合情合理，甚至还算这个时代的尖端科技呢。不过我居然都不知道，你还是个行家。”
艾米突然停下动作，“是里夫上尉对我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博士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仿佛那些并不重要。随后他又用同样的语气说：“你并不打算把我领到通信室，对吧？”
“不。”艾米不假思索地说，再次停了下来，“啊，不……”她皱起眉，“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我猜也是。能看出来，你脸上都写着呢。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博士又掏出了音速起子，“你的脸面无表情，你的眼睛原本顾盼神飞，如今却冰冷灰暗。你心地那么善良，在听到我要杀光外星人，且毫不打算试着拯救被洗脑者的说法时，却连眼都不眨。还有就是餐厅里的餐具。”
“什么？”艾米一动不动，在博士将起子的光照进她的眼里时，仍面无表情。
“那些餐具没有对准任何人。从它们落地的痕迹就能看出来，盘子是被故意砸到地上的。你那些塔里瑞主子很爱表演，是不是？”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过是因为你没有被写入相应信息。但你跟本地数据存储是同步的，所以这点就很重要了。毕竟，一个能把自己下载到别人脑子里的种族，必定会有保留备份的谨慎心态。”博士靠近了些，调整着音速起子的设置，“现在回答我，艾米，你在哪里？还在里面吗？他们肯定用了某种阿尔法波阻聚剂，来抑制主人格……”
博士听到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只见艾米闭上眼睛，垂下了头，仿佛突然睡着了。博士缓缓转过身。
杰克逊教授和里夫上尉站在他身后。里夫手上还端着把枪。卡莱尔少校也快步走了过来，跟刚才的艾米一样面无表情。
“真可惜。”博士收起音速起子，“我还以为自己有更多时间呢。”
“有更多时间去实施那个干扰信号的可笑计划？”杰克逊冷笑道。
“哦，那可不是我的计划。”博士对他说，“我注意到艾米被影响了，就信口胡诌了一个。”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其实我有别的可笑计划对付你们。”
“好吧，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一切都结束了。”里夫恶狠狠地说。
“艾米呢？她的一切也结束了吗？”
“我们到达时，她的进程就结束了。”杰克逊说，“白板能够执行一套简单指令，当指令结束后，它就会变回……白板。”
博士往前走了一步，里夫马上举了举枪以示警告。“如果你伤害了她……”
杰克逊大笑起来，“别虚张声势了，博士。你知道吗？最让人头疼的，是在进程中写入足够信息，让她能够应付任何你可能提出的问题——关于我们，戴安娜基地，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没能打动你。早知道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如果你们不费这个功夫，我就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塔里瑞人了。”
“这对你或许毫无意义。”里夫说。
博士耸耸肩，“艾米到底在哪儿？你们对她的思维、她的本性、她的人格做了什么？”
“我们把她抹除了。”杰克逊淡然道，“没有了，永远消失了。很快，你的思维也会随她而去。下一次传输将在一小时内准备就绪。你会被做成白板，再覆盖上新的人格——成为我们的人。”
博士点点头，“那真是太让我惊讶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时，足够让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为何决定入侵地球。整整一个小时的喝茶聊天时间——不知你意下如何？”
“换我说，这是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思考自己的命运，反省你的多管闲事如何祸害了朋友。给你一个小时待在囚室里，好让我把治疗室准备好。”杰克逊微笑着，但他冰冷灰暗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这次，博士，你真的无路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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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口打开了，一个身穿红色太空服的身影从金属梯上爬下来。他站在铺满灰尘的月面上试探性地跳了两下，隔着球形头盔做了个舔手指的动作，随后举起那根手指，检测月面上并不存在的风。
“我猜是这边。”博士说着，尽管他知道没人能听见他的话。
他撅起下唇朝上吹了口气，想把垂到眼睛里的头发吹开。或许他也该学学加勒特、里夫和其他宇航员，在太空头盔里多套一个兜帽。又或者，他可以倒立着走路。他在低重力环境下又跳了跳，还是算了吧。
博士转身离开，又回头看了一眼登月舱。舱体一侧有条深色裂缝。博士已经尽全力修补了那个大洞，主要是为了让它看起来更整洁。修好登月舱后，他和阿什顿穿着全套太空服，把指挥舱的空气排了过去，随后博士才进入登月舱准备着陆。他抬起头，心想或许能看到阿什顿从头上飞过。不过，他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沿着轨道抵达。阿什顿一回到月球亮面，就会向休斯敦和木槿汇报。现在，博士得靠自己了。
走到一个缓坡顶端，博士看见了底下的戴安娜基地，跟他预计的位置相差无几。他并不打算躲藏，因为他们知道他来了。于是他大步走下斜坡，向基地靠近，同时心不在焉地想把双手插进太空服那并不存在的口袋里。
不管他们是否在等他自投罗网，从主气闸进去都显得太过招摇了。肯定还有别的入口。博士缓缓绕着基地转圈，随时准备看到穿着白色太空服的身影扑向自己。可他一个人都没见到，直到他发现了艾米。
他首先注意到她的头发——在一片灰和白中，那抹显得格外亮眼的色彩。她正从一扇舷窗向外张望。博士挥了挥手，她马上做了同样的动作，随后指向一个方向——她希望他走的方向。博士抬起戴着厚重手套的手，笨拙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便按照她的指示走了过去。果然，只走了一小段路，他就发现一扇小小的气闸门。博士按了一下控制面板，气闸缓缓开启。他能听到空气流过的声音，但没有摘掉头盔。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很可能马上又得逃出去。
然而当内门打开时，他看见里面只有艾米一人。艾米拥抱了他，费劲地想用双臂环住臃肿的太空服。博士摘掉头盔，总算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头发。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他对她说，“那么庞德小姐，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好玩儿吗？”
“我们得离开这里。”艾米说，“他们可能看见你了，或者检测到气闸开启什么的。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再也不能了。杰克逊加快了疗程。你知道他的疗程吗？”
“哇哦，慢点儿。”博士脱掉太空服，正了一下领结，捋平外套上的皱褶，“是的，我知道杰克逊的疗程。以及我很好，谢谢问候，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在底下认识了一些人，帮他们修了火箭，打败了一个外星刺客，然后就回来啦。”
“干得不错。”她好像一点都没被打动，“我们走吧，他们已经追了我好久了。”
艾米带头穿过基地，不一会儿就走进了餐厅。她往里看了一眼，随后退开，让博士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况。餐厅里一团糟——餐具碎得满地都是，随处可见碗盘破裂在地的放射状碎块残渣。
“我还以为他们会清理清理。”艾米说。
“出什么事了？”
“暴动。我把囚犯放了出来，然后趁他们闹事的空档，逃过了坏人的追踪。”
博士蹲在地上检查一个碟子的碎片。
“他们到处乱扔东西，”艾米解释道，“不过士兵们最后还是把他们包围了。杯子盘子对上长枪短炮——高下立见。”
博士站起身，用上衣领子抹了抹双手的灰尘。“那你呢？跑到远处藏起来了？”
“当然，我都藏了好几天了，不然我还能干什么？”
博士点点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露出伤感的微笑，“是啊，你还能干什么？”他附和道。
“你有什么计划？既然你回来了，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塔里瑞人？”
“塔里瑞人？”
“他们是这么叫自己的。我偷听到了。”
“有意思。”博士双手的指尖彼此敲打着，“嗯，很有道理。至于计划——对，没错，首先我们得找到一台发报机。我困在地球上时跟你通话用的无线电，那个就行。”
“然后呢？”
博士掏出音速起子说：“然后我会调整频率，增强信号，发出干扰波，不让塔里瑞人继续入侵。要对付已经在这里的那几个，非常简单。他们届时会被困在这里，我们只要炸掉整个基地，就能彻底解决问题了。”
他停下来等待艾米的反应，但她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咎由自取，都会死得很惨，”他补充道，“可以吗？”
“可以啊，听起来还不错。”艾米转身走了起来。
“我就担心你会这么说。”博士咕哝着，跟在她后面穿过走道。
他很快认出了他们所在的区域，心满意足的同时，甚至有些惊喜，因为他们离通信室很近。
“我猜主电脑系统应该就在附近。”博士说，“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块儿很正常。”
“应该只有处理器，”艾米说，“而不是数据存储设备。那些都是氢氧化合物分子，电子自旋相当于二进制中的1和0，廉价而高效。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但那既不稳定，也相当粗拙。”博士说，“我猜直到目前为止，供水都没有问题，所以这个做法也合情合理，甚至还算这个时代的尖端科技呢。不过我居然都不知道，你还是个行家。”
艾米突然停下动作，“是里夫上尉对我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博士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仿佛那些并不重要。随后他又用同样的语气说：“你并不打算把我领到通信室，对吧？”
“不。”艾米不假思索地说，再次停了下来，“啊，不……”她皱起眉，“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我猜也是。能看出来，你脸上都写着呢。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博士又掏出了音速起子，“你的脸面无表情，你的眼睛原本顾盼神飞，如今却冰冷灰暗。你心地那么善良，在听到我要杀光外星人，且毫不打算试着拯救被洗脑者的说法时，却连眼都不眨。还有就是餐厅里的餐具。”
“什么？”艾米一动不动，在博士将起子的光照进她的眼里时，仍面无表情。
“那些餐具没有对准任何人。从它们落地的痕迹就能看出来，盘子是被故意砸到地上的。你那些塔里瑞主子很爱表演，是不是？”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过是因为你没有被写入相应信息。但你跟本地数据存储是同步的，所以这点就很重要了。毕竟，一个能把自己下载到别人脑子里的种族，必定会有保留备份的谨慎心态。”博士靠近了些，调整着音速起子的设置，“现在回答我，艾米，你在哪里？还在里面吗？他们肯定用了某种阿尔法波阻聚剂，来抑制主人格……”
博士听到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只见艾米闭上眼睛，垂下了头，仿佛突然睡着了。博士缓缓转过身。
杰克逊教授和里夫上尉站在他身后。里夫手上还端着把枪。卡莱尔少校也快步走了过来，跟刚才的艾米一样面无表情。
“真可惜。”博士收起音速起子，“我还以为自己有更多时间呢。”
“有更多时间去实施那个干扰信号的可笑计划？”杰克逊冷笑道。
“哦，那可不是我的计划。”博士对他说，“我注意到艾米被影响了，就信口胡诌了一个。”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其实我有别的可笑计划对付你们。”
“好吧，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一切都结束了。”里夫恶狠狠地说。
“艾米呢？她的一切也结束了吗？”
“我们到达时，她的进程就结束了。”杰克逊说，“白板能够执行一套简单指令，当指令结束后，它就会变回……白板。”
博士往前走了一步，里夫马上举了举枪以示警告。“如果你伤害了她……”
杰克逊大笑起来，“别虚张声势了，博士。你知道吗？最让人头疼的，是在进程中写入足够信息，让她能够应付任何你可能提出的问题——关于我们，戴安娜基地，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没能打动你。早知道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如果你们不费这个功夫，我就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塔里瑞人了。”
“这对你或许毫无意义。”里夫说。
博士耸耸肩，“艾米到底在哪儿？你们对她的思维、她的本性、她的人格做了什么？”
“我们把她抹除了。”杰克逊淡然道，“没有了，永远消失了。很快，你的思维也会随她而去。下一次传输将在一小时内准备就绪。你会被做成白板，再覆盖上新的人格——成为我们的人。”
博士点点头，“那真是太让我惊讶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时，足够让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为何决定入侵地球。整整一个小时的喝茶聊天时间——不知你意下如何？”
“换我说，这是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思考自己的命运，反省你的多管闲事如何祸害了朋友。给你一个小时待在囚室里，好让我把治疗室准备好。”杰克逊微笑着，但他冰冷灰暗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这次，博士，你真的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