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奥尔德斯·弗莱彻不是老实人。
他在码头附近的巷子里经营一家当铺,每天下船的那些人,有的想得到某样东西,有的想处理某样东西。弗莱彻满足双方的需求。对本地人也一样。在红伦敦的偏街背巷无人不知,弗莱彻的铺子有任何你不该拥有的东西。
当然,时不时也有老实人进他的当铺,想寻找或处理烟斗、乐器、占卜板、符文石和烛台,弗莱彻也不介意用他们的物品装点门面,应付皇家卫兵的突击检查。但他真正的生意是大而危险的。
一块光滑的石板挂在柜台边的墙上,和窗户一般大小,黑如沥青。白烟闪着微光,在石板上移动,就像粉笔字一样,公示了王子生日庆典的完整安排。通告上方有一张莱眨着眼睛的笑脸,在他的喉咙底下盘旋着一条消息:
国王与王后邀请诸位 观赏年度游行继而在王宫门前参加王子二十岁生日庆典。
几秒钟后,消息和王子的笑脸都消失了,石板一时间暗淡无光,接着又恢复活力,开始循环公示别的通告。“Erase es ferase? ”弗莱彻沉声问道。来还是去?提问的对象是一个男孩 ——确实还是孩子,唇上的胡楂尚未长齐——他打量着门边那张桌子上的玩意儿。来代表买,去代表卖。
“都不是。”男孩咕哝道。弗莱彻盯着年轻人四处游移的双手,但不是特别担心 ——店铺有防贼的措施。今天生意清淡,弗莱彻倒是希望男孩有胆量试试,正好打发时间。“看看而已。”他紧张地说。
弗莱彻的铺子少有看客。人们都是抱着目的而来。而且他们需要表明自己的意图。无论男孩的意图是什么,但愿不至于坏得说不出口。“要是没找到你想要的,”弗莱彻说,“就跟我说一声。 ”
男孩点点头,却时不时偷瞟一眼弗莱彻。准确地说,是弗莱彻搁在柜台上的胳膊。对这样一个收获季的上午而言(考虑到他的顾客来源,有人或许认为当铺应该在贼匪出没的时间段经营,也就是通宵开门,但弗莱彻早就发现,一流的主顾知道如何举重若轻地掩饰罪行),天气过于阴沉,弗莱彻把袖子挽到胳膊肘,各种记号和伤疤暴露在黝黑的前臂上。弗莱彻的皮肤就是他的人生地图。而且绝不是顺风顺水的人生。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男孩终于开口了。“什么事?”弗莱彻扬起粗厚的眉毛。“关于你的事。”男孩的目光投向弗莱彻手腕上的记号。束缚咒就 像手铐一样缠着他的双手,深深地刻进皮肉,或许更深。“我可以看看吗? ”“啊,这个吗?”弗莱彻举起双手,问道。这些记号是一种惩罚,用以教训那些违反了魔法黄金准则的人。
“汝不可使用汝之力量操纵他人。”他背诵道,露出一抹冰冷而狡黠的笑容。对于此类罪行,王室从不宽恕,必定为罪犯打上束缚咒的印记,以阻断他们的力量,使其受到限制。
但是弗莱彻的失效了。他手腕内侧的记号已被破坏,模糊不清,就像断裂的铁链。为了解开束缚,他曾经浪迹天涯,不惜付出鲜血、灵魂和寿命的代价,但他终究回来了。重获自由。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他依然守着当铺,示弱于人 ——这样做是避免卫兵发现他恢复了力量,以至于夺走他的魔法甚至生命。当然了,他还收买了几个人。每一个人 ——包括富家大室乃至王公贵族 ——都渴望得到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而搞到那些东西正是弗莱彻的本事。
男孩瞪大眼睛盯着那些记号,面色煞白。“Tac。 ”弗莱彻的胳膊回到柜台上。“看货时间结束了。你到底买不买东西? ”
男孩两手空空地跑了出去,弗莱彻叹息着,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根烟斗。他打了个响指,一小团蓝色火焰在拇指尖跳跃,点燃了压实的烟叶。他又从衬衫口袋里摸了一件东西,搁在木头柜台上。
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准确地说,是白色的车。它代表一笔尚未偿还,但迟早要偿还的债务。
车曾经属于年轻的安塔芮崽子,凯尔,几年前作为一局圣徒牌的筹码,归了弗莱彻的当铺。
圣徒牌是一种赌注水涨船高的游戏,既讲究策略,也考验运气,还有少量的作弊技巧,玩上一局的时间从几分钟到数小时不等。那天 晚上的最后一把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弗莱彻和凯尔两人拼到了最后,夜越来越深,筹码池也是。他们赌的当然不是钱。桌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件和稀有的魔法道具:一瓶希望沙子,一把水刀,一件无穷翻面的外套。
弗莱彻只有最后三张牌了:一对王带一张圣徒。他自信能赢。结果凯尔出了三张圣徒。问题在于,一副牌里只有三张圣徒,弗莱彻手里有一张。就在凯尔打出牌的同时,弗莱彻的那张圣徒闪过一道光,变成一张仆人,也就是最小的牌。
弗莱彻气得面红耳赤。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崽子竟然在牌堆里放了一张施过法的牌,耍了弗莱彻一把。这是圣徒牌的好处,也是坏处。不做任何限制,不搞公平竞争,胜者为王。
弗莱彻别无选择,只能亮出手里的烂牌,引来哄堂大笑和一顿难听的羞辱。凯尔笑着耸耸肩,站起身来。他在筹码池的最顶上摸了一个小玩意儿——来自另一个伦敦的棋子——扔给弗莱彻。
“别记仇。”他眨了眨眼,抱起一大堆战利品就走了。
别记仇。
弗莱彻捏紧了小小的石雕。铺子门前响起了铃声,又有一个客人进来了,瘦高个儿,胡须灰白,眼里闪着饥渴的光。弗莱彻把棋子收回口袋,挤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Erase es ferase? ”他问。
来还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