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色彩在凯尔头顶绽放，红色、金色和浓郁的深蓝色若隐若现。起初它们呈现为宽大的带状，但等他恢复了视力，他发现那是王宫里的帷幔，垂在每一间寝宫的天花板上，拉扯成天空的造型。
凯尔眯着眼睛抬头张望，发现这里是莱的寝宫。
他之所以认得，是因为他自己寝宫的天花板是夜空，近乎全黑的布条上点缀着银丝，而王后寝宫的天花板是正午的湛蓝天空，万里无云，国王的则是黄色和橙色组成的落日景象。只有莱的房间是这样的。黎明的天空。凯尔感到头晕目眩，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拼凑四分五裂的记忆。
他躺在沙发上，身体陷进柔软的垫子里。墙外传来音乐声，是乐队在演奏，夹杂着欢声笑语。是了，莱的生日舞会。这时候，有人清了清嗓子，凯尔使劲睁开眼睛，扭头一看，莱坐在他对面。
王子靠在一把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一边抿着茶水，一边气呼呼地瞧他。
“兄弟。”莱举起茶杯打招呼。他一袭黑衣，衣裤和靴子上装饰着许多金色纽扣。一张面具 ——花里胡哨的，缀着成千上万块小金片，闪闪发亮——戴在他头上，就在平常戴王冠的位置。
凯尔想撩开眼前的头发，忽然发现自己做不到。他的双手都被铐在背后。
“你开什么玩笑……”他挣扎着坐起来，“莱，你这样铐着我是什么意思?”这副手铐不是灰伦敦常见的普通货色，那种铁链子。也不是白伦敦的束缚魔法，只要反抗就激发剧烈的疼痛。都不是，而是用一整块铁制成，并且加持了阻断魔法的咒语。威力肯定不如皇家佩剑的那么大，但确实管用。
莱把茶杯搁在一张装饰华丽的边桌上。“我不能再让你跑了。 ”凯尔叹息一声，仰头靠着沙发。“太荒唐了。所以你就下令把我迷晕?真是荒唐，莱。 ”
莱抄着胳膊。他显然一肚子怒气。凯尔抬起头，环顾四周，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两名皇家侍卫，披盔戴甲，头盔的面罩也拉了下来。但凯尔熟悉莱的贴身侍卫，即使穿着盔甲也能认出来，他们不是往常的那两个。
“吉恩和帕里什呢?”凯尔问。莱懒洋洋地耸耸肩。“玩得有点上瘾了，我想。 ”凯尔挪了挪身子，试图脱开手铐。可实在太紧了。“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过火了吗? ”“你去哪儿了，兄弟? ”“莱，”凯尔冷着脸说，“放开我。 ”
莱的脚从膝盖上滑下来，稳稳地踩在地上。他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面对凯尔。“是真的吗? ”
凯尔皱起眉头。“什么是真的吗? ”
“你带了一件黑伦敦的东西? ”
凯尔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是不是真的?”王子追问。“莱，”凯尔缓缓地说，“谁告诉你的?不可能有人知道，除了那些想让石头消失，以及想得到石头的人。 ”莱悲伤地摇摇头。“你带了什么到我们城里啊，凯尔?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啊? ”“莱，我 ——”“我警告过你。我也说过，如果你再干这种事情，你会被逮捕，到时候连我都无法保护你了。 ”凯尔如坠冰窖。“国王和王后知道了吗? ”莱眯起眼睛。“没有。暂时没有。 ”凯尔稍稍松了口气。“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件事我不得不做。我要把它送回去，莱。送回那座沦陷的城市。 ”
莱的眉头拧成一团。“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
“为什么?”凯尔问，“那是它唯一该去的地方。 ”
“它现在在哪里? ”
“安全的地方。”凯尔回答，但愿他说的是真的。
“凯尔，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没法帮你。 ”
“我负责解决，莱。我向你保证。 ”
王子摇摇头。“保证不顶用，”他说，“别说了。告诉我石头在哪里。 ”凯尔一愣。“我没告诉你那是块石头。 ”两人沉默不语，气氛凝固了。莱死死地盯着他。终于，那两片嘴 唇扯出阴沉的笑意，五官随之扭曲，失去了王子的风度。
“噢，凯尔。”他说着俯身向前，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凯尔瞥见他衬衣领子里的东西，当即惊呆了。是吊坠。一条边缘血红的玻璃项链。他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几天前刚刚见过。
就在阿斯特丽德·戴恩身上。
凯尔一跃而起，然而侍卫立刻冲过来，把他按了回去。他们的动作惊人的一致，力气大得可以捏碎骨头。受人控制。毫无疑问。难怪他们放下了面罩。他们眼里有被控制的迹象。
“你好啊，鲜花小子。”虽然声音和莱一样，却不是他在说话。“阿斯特丽德，”凯尔嘶声喝道，“你把王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控制了吗? ”
莱的嘴唇吐出一声轻笑：“还没有，不过我正在做这件事。 ”“你把我的兄弟怎么了? ”“借用他的身体罢了。”莱从衬衫领子里拉出吊坠。这个玩意儿只可能是一样东西：附体咒符。 “安塔芮的血，”她得意地说，“可以让咒语不受限制地存在于两个世界。 ”“你会付出代价的，”凯尔吼道，“我要 ——”“你要怎样?伤害我吗?连你最亲爱的王子也不顾?我深表怀疑。”冰冷的笑意再次掠过嘴角，在莱的脸上格外陌生。“石头在哪里，凯尔?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还用我说吗?”莱一挥手，“开疆拓土。 ”
凯尔拼命地挣扎，手铐却越扣越紧。它的阻断力量极其强大，足以抑制元素魔法和咒语的施放，但不能对付安塔芮的魔法。只要他能 —— “告诉我你把石头藏在哪里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占用我兄弟的身体。”他反问，为的是拖延时间。阿斯特丽德在王子的躯壳里叹了口气。“你对战争太无知了。战斗或许是从外部发起，但战争永远赢在内部。”她指着莱的身体说，“多少王国和国王败在萧墙之内。固若金汤的最强堡垒，也抵挡不了来自内部的一次攻击。假如我选择兵临城下，又怎么可能做到如今的成就?如今，没人知道我来了。国王不知道，王后不知道，人民不知道。我是他们敬爱的王子，以后也是，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
“我知道，”凯尔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是什么货色。你要怎么做，阿斯特丽德?杀了我吗? ”
莱的脸上泛着喜悦的光彩，尤显怪异。“不，”他脱口而出，“但我敢肯定，你宁愿我杀了你。好了……”莱抬起凯尔的下巴。“我的石头呢? ”
凯尔盯着兄弟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那头怪物就潜伏在深处。他很想恳请莱奋起抗争，打破咒语。但那样做没用。只要阿斯特丽德还在里面，他就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在哪里。”凯尔说。
莱笑得更欢了，笑容里透露着残忍和凶狠。“你知道……”莱说着举起手，端详着细长的手指，指节上戴满了闪闪发亮的戒指。他转动戒指，使得镶嵌珠宝的一面朝向手心。“我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你这样回答。 ”
然后莱握手成拳，击中凯尔的下巴。
凯尔的脑袋偏向一边，差点翻倒，但侍卫们抓得很牢，使他无法动弹。凯尔尝到了血腥味，莱则面带残酷的微笑，捏着指节。“接下来会很有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