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莱拉拾级而上，崭新外套上的短斗篷在身后飘荡。随着她的步伐，星光熠熠的夜色地毯微微泛起涟漪，仿佛真实的水波。别的宾客都是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莱拉则是独自一人，但仍尽量模仿他们高傲的姿态 ——肩膀后收，昂首阔步。她或许并不富有，却偷过不少富人，能模仿他们的行为举止。
走到台阶尽头，她向一个身着黑金色衣服的人出示了请柬，对方鞠了一躬，恭请她进入一间铺满鲜花的门厅。莱拉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鲜花。玫瑰、百合、牡丹、水仙、杜鹃，还有许多她根本叫不出名字。一簇簇形似雪花的小小白花，一朵朵仿若向日葵的粗茎大花，却是天蓝色的。门厅里花香四溢，但还不到叹为观止的地步。或许她已经逐渐习惯了。
前方的廊道挂着门帘，音乐声悠悠传来，一种神秘感吸引着莱拉快步走过鲜花门厅。当她拉开门帘，一个仆人赫然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莱拉顿时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打扮和邀请函不合要求，被发 现是冒名顶替，不是本地人。她不由自主地摸向藏在外套里的刀。
结果对方面带微笑，用生硬的英语说：“我介绍谁? ”
“什么?”莱拉压低嗓门，粗声粗气地问道。
那人皱起眉头。“我如何宣布您的头衔和姓名，先生? ”
“噢。”她如释重负，收回了手，笑容绽放在嘴角。“巴德船长， ”她说， “海王号。”侍从看样子有些迟疑，但还是转过身，一字不漏地通报了。
名字的回声荡漾着，不等她迈进房间就倏然消失。
莱拉一进门，就惊得合不拢嘴。
与内部的景致相比，五彩斑斓的外部世界顿时黯然失色。这座王宫有着玻璃拱顶、亮丽的织锦，以及犹如光线一样无处不在的魔法。空气中充满了生机。它不是石头那种神秘诱人的魔法，而是喧嚣、耀眼，环绕在四面八方的。凯尔对莱拉说过，魔法就像一种超常的感觉，位于视觉、嗅觉和味觉之上，如今她终于理解了。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在。令人神魂颠倒。她说不出这股能量是来自房间里的上百个人，还是来自房间本身。它在房间里折射、放大，就像回音壁上的声响。
而且它竟然有种——简直不可思议——似曾相识的感觉。
透过魔法可见，或者说正是因为魔法，整个空间五光十色，鲜活动人。她没去过圣詹姆斯宫，但那里不可能有这般金碧辉煌。她所在的伦敦无法与之媲美。两相对比，她所在的伦敦是彻头彻尾的灰色，单调乏味，莱拉恨不得亲吻石头，感谢它赐予自由，把她带到这里，这个珠光宝气的国度。目力所及之处，全是金灿灿的财宝。她手指发痒，难以抑制掏兜的冲动，但她知道自己身上带的物品太重要了，万一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挂着门帘的廊道通向一方平台，台阶顺势而下，与大厅光滑的地板相接，消失在无数靴子和旋转的裙摆底下。
国王和王后候在台阶的尽头，迎接每一位客人。他们身披金袍，长身而立，风度翩翩。莱拉从未近距离地接触王室成员 ——她没算上凯尔 ——也知道最好的选择就是避而不见，但实在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这身装扮。再者，不去问候主人也是失礼的行为。胡闹，脑子里有声音吼道，但莱拉依然面带微笑，顺着台阶走下去。
“欢迎，船长。”国王紧紧地握着莱拉的手。“陛下。”她极力压低声音，然后当着国王的面小心翼翼地揭开面具，以免那对角戳到对方。“欢迎。”王后也发出同样的问候，与此同时，莱拉亲吻了她的手。礼毕之后，王后又说，“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我是凯尔的朋友。”莱拉依然低着头，故作轻松地应道。“啊，”王后说，“欢迎你。 ”“说实话，”莱拉接着说，“陛下，我正在找他。您知道他可能在哪里吗? ”
王后呆呆地注视着她，回答道：“他不在这里。”莱拉皱起眉头，王后又说，“但我不担心。”她的语调平稳得过分，仿佛是在背诵别人教给她的话。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
“我相信他会来的。”莱拉抽回手。
“一切都会好的。”国王说，他的声音同样空洞。
“是的。”王后补充道。
莱拉眉头紧锁。事情不对劲。她顾不上礼节了，抬头与王后对视，发现对方眼中微微闪耀异彩。她在割开弗莱彻喉咙的侍卫眼中也见过。是某种咒语在起作用。其他人都注意不到吗?还是因为他们有 所顾忌，不敢直视国王和王后的眼睛?
莱拉背后的一位宾客清了清嗓子，于是她移开视线。“对不起，耽误您了。”她匆匆道歉，绕过国王和王后，走进舞厅。她避开一群群跳舞和喝酒的人，搜寻王子的身影，但现场的气氛仍未达到高潮，众人期待的目光不断地飞向大门和台阶，据此推断，他尚未现身。
她悄悄地打开舞厅角落的一扇门，来到一条走廊上。除了一名侍卫和一个年轻姑娘，再无他人，两人正在耳鬓厮磨，情意绵绵，莱拉趁机溜走，推开了另一扇门。接着又是一扇门。因为长年厮混于伦敦街头，她熟悉这种迷宫似的地方，越靠近中心就越热闹，反之则越冷清。她绕着王宫跳动的心脏，穿过一间又一间厅堂，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所到之处，她遇见了一些宾客、侍卫和仆人，但没有凯尔的影子，没有王子的踪迹，迷宫也不见任何异常。最后，她发现了一截盘旋而上的楼梯。楼梯造型优美，却狭窄难行，明显不是供公众使用的。她回头看了一眼舞厅的方向，然后拾级而上。
楼上极其安静，看来是私人领域，她知道距离越来越近，安静是一方面，口袋里的石头也开始嗡鸣。似乎它能感应到凯尔在附近，而且渴望向他靠拢。莱拉又有了被冒犯的感觉。
这里的走廊七弯八拐，起初空无一人，但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莱拉刚一拐弯，立刻屏住了呼吸。她死死地贴在一处阴影里，堪堪避开一名侍卫的视线。那人守在一扇装饰华丽的大门前，而且并非独自一人。实际情况是，走廊上的房间大都无人看守，独独尽头的那扇大门少说有三个手持兵刃、全副武装的家伙护卫。
莱拉吞了吞口水，从腰间拔出新近收获的小刀。她踌躇不决。又是一对三，已经是短时间内的第二次了。这一次非赢不可。她握紧刀柄，思考着怎么做才不至于送命。石头又发出有节奏的嗡鸣，尽管她 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准备把它掏出来，突然，她有了新的发现。
走廊上的房门不在少数，虽然最远的那一扇有人看守，但最近的一扇是半开半掩的。那是一间奢华的寝宫，里头有一个阳台，窗帘在夜风中飘摇。
莱拉微微一笑，收回刀子。
她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