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最终,凯梅拉夫赢了。
凯尔 赢了。
卫冕冠军与银骑士打得难分难解。观众们屏息静气,看得头昏眼花。场上一片狼藉,散落着破裂的石头和黑冰,半数障碍物或残缺或损毁。
他的举止。他战斗的方式。在他们短暂相处的日子里,莱拉从未见过他这样战斗。一分——他仅仅赢了一分,掀翻了卫冕冠军,而她心里想的是,他 有所保留 。
哪怕是现在,他依然有所保留。
“斯塔希安!斯塔希安!”
莱拉收回思绪——她还有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操心。
她的第二场比赛即将开始。
她站在西面的竞技场中央,看台上满是银黑色赛旗,而法罗人的浅绿色赛旗星星点点。
她对面的家伙正是瓦尔埃斯伊斯,双手各抓一个玻璃球,里面装着染色的土。莱拉打量着对手——他身材颀长,精瘦而强健,肤色深灰,一双奇异的浅绿色眸子,与他的赛旗同色。眼眶深陷,眸子精光四射。不过最令莱拉感兴趣的是 黄金 。
她见过的法罗人大多贴着皮肤佩戴珠宝,但瓦尔埃斯伊斯佩戴的是黄金。他的面具仅仅遮挡了脑袋的上半部,金珠子顺着脸颊和喉咙处的线条,组成头骨的图案。
莱拉怀疑那是社会地位的象征、家财万贯的标志。
不过,露富无异于 邀请 人家来抢劫。话说回来,取出那些金珠子恐怕不大容易。
它们是如何装饰在面部的?胶水?魔法?不,她注意到瓦尔埃斯伊斯的饰物不是固定在那里的,不是以普通的方式——而是埋在里面,每一颗金珠都嵌进了皮肤。镶嵌的手艺相当高超,珠子周围的皮肉几乎没有隆起,造成一种面部生长黄金的错觉。但她发现了淡淡的疤痕,就在皮肉与异物接触的部位。
要想劫财还真不容易。
免不了血肉模糊。
“Astal。”身着白金色长袍的裁判发号施令。 准备 。
观众们安静下来,不敢呼吸。
法罗人举起两只球,等她做出同样的动作。
莱拉伸出自己的球——火和水——简单祈祷了一句,就放手了。
★★★
阿鲁卡德拿起桌上的醒酒瓶,斟了两杯酒。
莱拉还没把杯子送到嘴边,他开口了:“换作我,就不喝那杯酒。”
她停止动作,盯着杯中的酒水。“这是什么?”
“阿维斯葡萄酒……为主。”
“为主。”她重复了一遍。她眯起眼睛,果不其然,酒水中有杂质。“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红沙。”
“你糟蹋了我最喜欢的酒,我猜应该另有所图?”
“没错。”
他把自己的杯子放到桌上。
“今晚,你要学习同时影响两种元素。”
“真不敢相信,你糟蹋了一瓶阿维斯葡萄酒。”
“我说过,魔法是对话——”
“你还说过魔法是海洋,”莱拉说,“是一扇门,我记得你有一次说魔法是猫——”
“好吧,今晚我们形容它为对话。我们增加一个参与者。同样的力量,不同的路线。”
“我做不到同时拍脑袋和揉肚子。”
“那就会很有趣了。”
★★★
莱拉大口喘气。
瓦尔埃斯伊斯绕着圈,她浑身都在抗议,上一场比赛带来的疼痛尚未好转。然而,尽管她疲惫不堪,魔法仍在体内蠢蠢欲动。
两人打成了平手,六比六。
她不断地躲闪、跳跃、出击,汗水流进眼里。一次出手,她幸运地击中了覆盖法罗人上臂的甲片。七比六。
在莱拉面前,水流旋转,形成盾牌,在瓦尔埃斯伊斯攻来时就凝结成冰。冰盾在他的击打之下破碎,不过,冰盾破碎好过宝贵的甲片破碎。
莱拉的策略很快失效了。冰盾第二次抵挡攻击后,他就破解了这一招,一发未至,一发又来。短短数秒之内,莱拉又损失了两块甲片。七比八。
她的体力逐渐不支,而法罗人似乎越来越猛。越来越快。
事实证明,火和水是错误的选择。它们不能接触——接触时就相互消耗,化作蒸汽和烟雾——
她忽然有了主意。
她迂回冲向附近的巨石——石头不高,她爬得上去——同时将两种力量合在一起。白烟滚滚,一时间弥漫了整个竞技场,借着白烟的掩护,她转身爬上巨石。居高临下,她看见瓦尔埃斯伊斯东张西望,寻找她的位置,搅得白烟动荡不安。莱拉集中精神,烟雾随之分离——水化作雾,然后凝成冰,在他周围冻结,火升到空中,暴雨般坠落。瓦尔埃斯伊斯操纵土,形成一面弧形的盾牌,然而在此之前,莱拉打破了他的两块甲片。九比八。
她来不及得意,一根土钉凌空射来,她立刻跳向巨石后方。
然后直接掉进陷阱。
瓦尔埃斯伊斯来了,突破她的防线,四根土矛掷了过来。她不可能躲开, 时间不够 。她眼看就要输了,此时此刻还不是输掉比赛的问题,那些土矛相当锋利,与刺穿凯尔肩膀的冰矛一样具有杀伤力。
恐慌突然袭来,这种感觉熟悉得很,就像刀子离得太近的时候,犹如危险的亲吻、死亡的触碰,她知道大势已去。
不 。她体内激发了某种本能的反应,忽然之间,整个世界 变慢 了。
魔法——一定是魔法——却是她从未施展过的。刹那间,竞技场内部的空间似乎有所 改变 ,她的脉搏放缓了,一秒钟被分割,被拉长——不算太长,但足够让她躲闪、翻滚和还击。瓦尔埃斯伊斯的一根土矛依然擦过她的胳膊,鲜血直流,甲片破裂,但无关紧要,因为瓦尔埃斯伊斯在那一瞬间——同样的、偷来的那一瞬间——来不及移动,被冰块击中腰部,最后一块甲片应声碎裂。
于是,神奇的一刻突然过去,一切恢复原状。在停滞的时间中,她不曾留意其间非同寻常的寂静,直到寂静突然崩塌,世界随即变得嘈杂。莱拉的胳膊疼痛难忍,看台上山呼海啸,但她依然盯着瓦尔埃斯伊斯,而后者低着头打量自己,仿佛身体背叛了他。仿佛他知道刚才的那一幕根本不可能发生。
或许莱拉违反了规则,但谁也没有发现。裁判没有,国王没有,欢呼的观众也没有。
“斯塔希安·埃尔索获胜。”裁判宣布。
瓦尔埃斯伊斯狠狠地瞪着她,但没有抗议。他转过身,大步离开。莱拉目送他走远。她感觉嘴唇湿漉漉的,随即尝到了铁锈味。她把手从面具底下伸进去,摸了摸鼻子,发现指头上沾满红色。她顿时一阵眩晕。其实很正常——刚刚那场战斗太艰苦了。
但她赢了。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赢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