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伦敦魔法师(卷二):暗影重重> Ⅳ

  莱拉醒来时,犹如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她睁开双眼,周围依旧漆黑一团。她张嘴呼救,发现嘴已经张开,一块堵口布塞在里面。

  她的脑门一阵阵抽痛,一做动作,痛感就加剧,她觉得自己快吐了。她试图坐起来,很快发现自己做不到。

  恐慌席卷全身,呕吐的冲动变成了呼吸的渴求。她在一个箱子里。一个很小的箱子。

  她安静下来,虚弱地喘着气,箱子不动不摇。据此判断,她还在陆地上。当然,也有可能在陆地 下 。

  空气忽然变得稀薄。

  她不知道这个箱子 究竟 是不是棺材,因为难以判断尺寸。她侧身躺在黑暗中。她又试了试,发现了自己动弹不得的原因——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胳膊扭在身后。手腕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生疼,手指也麻木了,因为绳结太紧,皮肤上已经有了瘀伤。挣扎时再轻微的动作都能引起锥心刺骨的痛感。

  我要杀了他们 ,她心想。 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嘴里有堵口布……而且箱子里的空气所剩无几。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有喘气的冲动。

  冷静。

  冷静。

  冷静。

  莱拉害怕的东西不多。但她不喜欢既小又黑的地方。她到处摸索刀子,然而一把都没有。她收集的小玩意也没了。她的碎石头没了。莱拉火冒三丈。

  火。

  她需要火。 在一个木头箱子里点火有什么害处呢 ?她冷冷地思考着。最坏的情况,她来不及逃脱就被活活烧死。但她如果 打算 逃出去——她当然打算逃出去,还要杀了瓦尔埃斯伊斯及其爪牙——就得解决绳子的问题。绳子可以烧断。

  于是莱拉试着召唤火焰。

  老虎,老虎,火一样辉煌……

  没有反应。一点火星都没有。不是因为刀伤——伤口已经止血,咒语也随之干涸。那个咒语就是这样发生作用的。真的吗?似乎是的。

  恐慌。极度恐慌。恐慌得令人抓狂。

  她闭上眼睛,吞着口水,再次尝试。

  一次。

  又一次。

  ★★★

  “集中精神。”阿鲁卡德说。

  “哎呀,这样一来就有点难了。”莱拉蒙着双眼,站在他的舱房中央。刚才看到阿鲁卡德的时候,他还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喝着一杯深色的酒水。听到拿起酒瓶斟酒的声音,他应该还在原地。

  “睁眼,闭眼,”他说,“没有区别。”

  莱拉强烈反对。眼睛睁开,她可以召唤火焰。闭上眼睛,好吧,她做不到。还有,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在于,巴德,魔法是一种感知。”

  “就像视觉。”她接道。

  “就像视觉,”阿鲁卡德说,“但不是视觉。你不需要看。只用感觉。”

  “感觉也是一种感知。”

  “严肃点。”

  莱拉感到埃萨绕过她的腿,强压踢猫儿一脚的冲动。“我讨厌这样。”

  阿鲁卡德不理她。“魔法是一切,同时什么都不是。它是视觉、味觉、嗅觉、听觉、触觉,同时也是另一种感知。它的力量存在于所有力量之中,同时也在它自身之中。一旦你掌握了如何感知它的存在,它就永远伴你左右。现在,别抱怨了,集中精神。”

  ★★★

  集中精神,莱拉心里想着,极力恢复平静。她能感知到魔法在脉搏里纠缠。她不需要看到。她只需要触及。

  她紧闭双眼,试图说服自己,黑暗是主动的选择。她是一扇敞开的门。一切尽在掌握。

  燃烧 ,她心想,这个词仿佛在她体内擦燃了一根火柴。她打了个响指,感觉熟悉的热度温暖了周围的空气。绳子着火,照亮了箱子内部——小,非常小,太小了——她扭过头,迎面看见一张可怕的脸,原来是她的恶魔面具。然后,莱拉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火焰在指尖上盘绕不会造成疼痛,但此时此刻,火焰吞噬着绳子, 烧 到了她。

  她不敢叫唤,任由火舌舔舐手腕,最终烧断了绳子。她的双手刚刚恢复自由,立刻拍熄了火焰,再次陷入黑暗之中。她拽出堵口布,起身摸向脚踝,脑袋一下子撞上箱子顶部。她痛骂一声,躺了回去,然后变换姿势,小心翼翼地摸到脚上的绳子,将其解开。

  手脚松绑之后,她推了推箱子顶部,纹丝不动。她咒骂着,双手合十,召唤了一簇火苗。借着火光,她发现箱子里没有锁闩。这是一个装货的板条箱,被钉死了。莱拉熄灭了火光,让疼痛的脑袋搁在箱子底部。她均匀地做了几次呼吸—— 情绪不是力量 ,她引用阿鲁卡德常说的一句话告诫自己——然后双掌贴在木板上,使劲地 推 。

  不是用双手去推,而是用 意志 。用意志对抗木头,用意志对抗铁钉,用意志对抗空气。

  箱子颤动起来。

  然后 炸开了 。

  铁钉脱离,木板断裂,箱子里的空气把一切都推了 出去 。碎屑如雨,她护着脑袋躲避,然后站起身来,大口吸气。腕部的皮肉已经溃烂,双手因为疼痛和恼怒而发抖。莱拉试图辨别所处的方位。

  她判断错了。她在货舱里。在船上。根据船的平稳程度判断,船还停泊在港口。莱拉低头看着板条箱的残骸。这种情况发生在她身上太具有讽刺意味了——她本来打算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斯塔希安·埃尔索。但莱拉更愿意相信,如果真要把他关进板条箱,气孔是必不可少的。

  恶魔面具在残骸中冲她眨眼,她将其扒拉出来,戴在头上。她知道瓦尔埃斯伊斯的住处。她在光斑旅馆见过他的手下,那家旅馆和徘徊之路在同一条街上。

  “喂,”她爬上甲板的时候,有人大喊,“你在干什么呢?”

  莱拉没有放慢脚步。她在船上匆匆前行,越过踏板,上了码头,既不理会甲板上的喊叫,也不理会清晨的阳光和远处的欢呼。

  莱拉警告过瓦尔埃斯伊斯。

  她说到做到。

  ★★★

  “ 你得输掉比赛 ,这句话你到底哪里不明白?”

  莱在凯尔的帐篷里踱步,情绪激动。

  “你不该来这里。”凯尔揉着酸疼的肩膀。

  他不打算赢。他只想好好地打一场。打一场旗鼓相当的比赛。“野狼鲁尔”摔倒不是他的错。九强赛以近战为主也不是他的错。威斯克人 显然 昨晚兴奋过头了,更不是他的错。他见过那人如何战斗,绝非等闲之辈。怎么 今天 没能发挥实力呢?

  凯尔捋了捋浸透汗水的头发。银头盔已经摘下来,搁在垫子上。

  “我们不要找这种麻烦,凯尔。”

  “纯属意外。”

  “我不想听。”

  哈斯特拉背靠着墙,看样子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看台上,人们仍在高呼凯梅拉夫的名字。

  “看着我,”莱厉声说道,托起凯尔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你 现在 得输掉比赛了。”他又开始踱步,虽然已经命令哈斯特拉在帐篷里检查过,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九强赛是积分制,”他接着说,“每组得分最高的选手晋级。运气好的话,将有一名选手以大比分赢得比赛,至于凯梅拉夫,他就要出局了。”

  “如果我输得太多,必然招人怀疑。”

  “那你就输得 恰到好处 ,”莱说,“好消息是,我看过你下一个对手的比赛,他厉害得很,完全可以打败你。”凯尔拉长了脸。“好吧,”莱更正道,“他可以打败 凯梅拉夫 。他也非得打败你不可。”

  凯尔叹息一声:“我的对手是谁?”

  莱终于停止踱步。“他的名字是斯塔希安·埃尔索。运气好的话,他能宰了你。”

  ★★★

  莱拉锁上身后的门。

  她在床底的一个袋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刀子,还有收集的小玩意和碎石头。他们都睡着了。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空酒瓶,乱糟糟的毯子——他们睡得很晚。莱拉选了最喜欢的刀子,刀柄带有拳环的那把,靠近他们的床,嘴里轻声哼唱。

  你知道萨罗斯何时来吗?

  (何时来何时来何时来船上?)

  她将两个共犯杀死在睡梦中,但叫醒了瓦尔埃斯伊斯,随即割了他的喉咙。她并不希望他求饶,让他看见就行。

  法罗人死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他们装饰在皮肤上的宝石失去支撑,纷纷滚落。金珠脱离了瓦尔埃斯伊斯的面部,雨点般洒在地上。莱拉收起了最大的一颗金珠作为赔偿,然后离开了客房。她又裹上了外套,低着头,从垃圾箱里取回藏匿的面具。她的手腕依然火辣辣的疼,头也疼,但现在感觉好多了。返回徘徊之路旅馆的路上,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任由阳光温暖皮肤、宁静涤荡周身——那份宁静来自于她重新掌握了主动权,来自于放了狠话而且言出必行。莱拉似乎找回了自己。但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丝不安,不是内疚和后悔,而是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号声惊醒了她。

  她抬头张望天上的太阳,然而只见云层密布。但她心里明白。时间已晚。她迟到了。她心惊肉跳,慌忙戴上头盔, 狂奔 而去。

  ★★★

  凯尔在竞技场中央等待着。

  号声第二次吹响。他抬头挺胸,望向对面的通道,等待对手入场。

  然而不见人影。

  天气寒冷,他呼出的气在面具前方化作白雾。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凯尔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御用包厢里的莱,王子也在观望。在他身后,索尔因阿尔殿下表情冷淡,柯拉公主百无聊赖,艾迈娜王后神思飘忽。

  观众们开始焦躁不安,窃窃私语。

  凯尔兴奋的心情逐渐回落,僵硬,冷却。

  他的赛旗——红色旗面上的一对狮子——在高台和观众席上飘扬。对手的赛旗——黑色旗面上相互交错的匕首——在风中猎猎招展。

  可是斯塔希安·埃尔索不见踪影。

  ★★★

  “你来得太晚了。”莱拉冲进阿恩帐篷里的时候,伊斯特说道。

  “我知道。”她厉声回应。

  “您不能——”

  “快 帮我 ,牧师。”

  伊斯特派人去竞技场通知裁判,又找来两名侍从,三个人忙着为莱拉披挂盔甲,配上带子、衬垫和甲片。

  老天啊。她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这是血吗?”一名侍从指着她的领子问。

  “不是我的。”莱拉咕哝道。

  “您的手腕怎么了?”另一名侍从问。

  “别问了,快干活。”

  伊斯特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上面摆满了武器。不,不是武器,严格地说,只有刀剑的柄部。

  “依我看,它们都缺了关键部位。”

  “现在是九强赛,”伊斯特说,“缺失的部分您来填补。”她从托盘上挑了一个刀柄,握在手中。牧师念念有词,莱拉看见刀柄上方出现一股强风,旋转着形成了刀身。

  莱拉瞪大了眼睛。前两轮比赛都是远程对战,双方有来有回地轰炸。但是有了武器,就意味着白刃战,而近距离厮杀是莱拉擅长的。她从托盘上抓起两把刀柄,塞进前臂的甲片底下。

  “Fal chas。”伊斯特话音未落,刺耳的号声再度响起,莱拉抓起恶魔面具的颚骨就出发了,面具底部的扣带在她身后飘飞。

  ★★★

  凯尔抬头望着莱,不知道王子作何打算。如果埃尔索不出场,就算他弃权。如果他弃权,以凯尔的分数势必晋级。凯尔 不能 晋级。莱表情复杂,国王在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子的面色似乎越发苍白。他把金环举到嘴边,准备宣布取消比赛,但还来不及开口,一名侍从出现在包厢里。莱迟疑了,然后,谢天谢地,号声响起。

  很快,斯塔希安匆匆登场,衣衫……不整。他看到凯尔的时候笑了,恶魔面具背后的牙齿白得发亮。那不是友好的笑容。那是猎手的笑容。

  看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凯梅拉夫·洛斯特和斯塔希安·埃尔索在场中央各就各位。

  凯尔眯着眼睛,观察埃尔索的面具。凑近了看,这副面具仿佛诞生于噩梦之中。

  “Tas renar。”凯尔说。 你迟到了 。

  “值得你等。”斯塔希安回答。他的嗓音令凯尔猝不及防。沙哑,圆润,锋利如刀。而且,绝对是女人的声音。

  他听过那个声音。

  是莱拉。

  但不是莱拉。 不可能 是莱拉。她是凡夫俗子,是灰世界的居民——灰世界的一位特殊居民,但终究是灰世界的居民——她不知道如何使用魔法,也绝对不可能疯狂到参加Essen Tasch。

  凯尔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论据就不攻自破。因为,如果说真有人鲁莽到干出这种不计后果、自取灭亡的蠢事,那就只能是在灰伦敦的夜晚摸他口袋的女孩。那个女孩跟随他穿越世界之间的大门——她本来不可能活着——面对黑石,面对白伦敦的君主,面对死亡,绽放她锐利的笑容。

  此时此刻,同样锐利的笑容在恶魔面具里绽放。

  “ 等等 。”凯尔说。

  他的声音轻若耳语,而且太迟了。裁判已经发出信号,莱拉松开了手里的玻璃球。凯尔很快也放手了,然而对方已经发起进攻。

  凯尔在犹豫,而她毫不犹豫。凯尔尚未回过神来,莱拉已经冻结了他脚下的地面,使用一把以火焰为刀刃的匕首,逼上前来。凯尔急忙闪开,可惜速度不够快,仰面翻倒,腹部的甲片光芒一闪,莱拉·巴德跪在他身边。

  他抬头看见了莱拉左右不搭调的棕色眸子。

  她知道银色面具背后是凯尔吗?

  “你好啊。”她招呼道。短短一句话,凯尔就明白了。她知道。他来不及回应,莱拉又拉开了距离。凯尔飞快地向后翻滚,伏在地上,蓄势待发。

  此时她手执两把刀子(她 当然 要了刀刃——一把火刀,一把冰刀),随意地耍弄着。凯尔什么都没有要。(大胆的举动,凯梅拉夫干得出来,同时也为败北埋下伏笔。但不能败得这么快。)他让水流化成鞭子,猛地一甩,莱拉躲开的同时,还有余力掷出冰刀。凯尔矮身避过,莱拉趁机杀了过来,然而她的靴子被凯尔的土堆束缚,水鞭横扫而至。莱拉举起火刀格挡,水鞭一触即断,鞭尾却打在她的前臂上,一块甲片应声碎裂。

  莱拉依然被困在原地,但她笑得得意扬扬。转眼间,她的冰刀从背后击中了凯尔。他向前踉跄了几步,第二块甲片破了,对莱拉的束缚也失灵了。

  然后,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双方拳脚如风,元素乱舞,唯有一道道闪光代表一方被击中。两人分而又合,以攻对攻,打得有来有往。

  “你疯了吗?”不同的元素撞在一起,他吼道。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她答应着,一转身闪到他身后。

  “你住手。”他勉强躲开一团火球,喝道。

  “你先住手。”她闪到柱子后,不落下风。

  水在流,火在烧,大地震颤。

  “你简直疯了。”

  “我不是唯一一个冒名顶替的。”莱拉突然接近,凯尔以为她要发动攻击,不料她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火刀贴在掌心,向前 推动 。

  一时间,他们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凯尔察觉到面具背后的莱拉神色痛苦,一堵火墙随即 熊熊燃起 ,冲他而来,他所能做的就是操纵水流,在头顶形成波浪。水火相撞,蒸汽喷涌。莱拉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冻结了凯尔头顶的水。 他的 水。

  全场哗然,凯尔大骂一声,眼看着头顶的冰块碎裂,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这种做法不违反规则——他们都选择了水——但罕见的是,将对手的元素为己所用,反戈一击。

  更罕见的则是承受这一击。

  凯尔可以脱身,可以延长一分战斗时间,两分亦有可能。但他必须输掉比赛。所以他原地不动,任由冰块坠落,打破了肩膀和后背的甲片,光芒不断闪耀。

  于是,比赛结束了。

  迪莱拉·巴德赢了。

  她在凯尔身边停步,伸出手来。

  “打得不错,mas vares。”她低声说。

  凯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知道他应该向莱拉鞠躬,向观众鞠躬,继而退场,可是脚底仿佛生了根。他看见莱拉冲着看台和国王推了推面具,然后对他再一次绽放邪恶的笑容,退回了通道。他朝着御用包厢匆匆鞠了一躬,立刻跑了出去,从竞技场上追进了帐篷里,掀开双刀交叉的门帘。

  一名侍从候在帐篷里,别无他人。

  “她人呢?”他问道,其实答案就在心里。

  恶魔面具放在垫子上,还有残余的盔甲。

  莱拉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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