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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泰碧莎倒吸一口气,痛楚蔓延她全身。她从未经历过这种痛,像是有东西入侵了她的身体。

  艾许低咒了一句,对着她挥出掌风。

  他的动作令泰碧莎痛得尖叫,好似有东西想把她撕成两半。

  无法再站立,她开始往后倒,却发现自己跌入一个强壮的怀抱。

  「我抱住妳了。」瓦勒里说着把她横抱起来紧拥在胸前。

  有他在身边使泰碧莎心头一松,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接住她的,但她很庆幸他来了。

  「小心点。」她必须咬着牙说话,才不会因疼痛而呻吟出声。

  她满眼含泪,害怕那个鬼魅现在会试图攻击艾许或瓦勒里。

  「想都别想。」艾许说。

  鬼魅大笑,随即消失不见。

  艾许立刻来到她身边。「慢慢呼吸。」他轻声说。

  泰碧莎说不出话来,头靠在瓦勒里的颈窝,闻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从没想过会在任何人身上得到这种感觉。

  她觉得莫名的安全、受到保护,即使她已无法为自己奋战。

  「我们必须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瓦勒里严肃地说。

  艾许点了点头。

  上一秒,他们还在齐恩家门口的车道上,下一秒,他们就回到瓦勒里的房间。

  瓦勒里把她轻轻放在床上,似乎松了口气。「妳还好吗?」

  「可能吧。」她低声说,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他对她温柔地笑了笑,随后面色一沉,转头看向艾许。「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艾许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几分钟,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齐恩家外面那个鬼魅是迪斯德诺斯,

  好消息是他还没有形体……暂时。」

  「但我和他的真身对战过,」瓦勒里说。「他稍早前还攻击了我。」

  「什么时候?」泰碧莎问,恐惧以十倍的程度再次涌现。「我没看到他啊。」

  「他是打到最后被代魔保护的那一个,记得吗?」

  泰碧莎摇摇头。「那不是迪斯德诺斯,相信我,我认得那个混蛋的脸。」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

  「不是。」艾许说。「那是他的大儿子。根据莱恩所述,他们取了同样的名字。」

  泰碧莎翻个白眼。「你们这些古代人是怎样,整个家族只有三个名字可以选吗?每个人都要回收使用?」

  「这是传统。」瓦勒里说。「但我也很高兴看到它被打破。如果是个会让妳想起某首芭乐歌以及在高中体育馆做一些无聊举动的男人,相信我,我对这种名字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我想,在多方考虑之后,『瓦勒里』绝对比『炸弹塔克』好得多。」

  泰碧莎对他这神来一笔的评论大笑,惊讶他竟然真的懂她之前提过的电影「好莱坞骑士」的典故。

  「基于我对泰碧莎的认识,我不打算多问。」艾许伸手揉揉眉心。

  艾许忽然一僵,泰碧莎感应到他的恐惧。

  「艾许?」

  「怎么回事?」艾许没理会她,轻声低语,好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艾许?」

  「你们两个待在这里,今晚不要再离开这间房子。」他随即消失不见。

  她看着瓦勒里,后者眉头纠结的程度让她自己的变成小儿科。「刚才是怎么回事?」她问。

  「我不知道,但我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艾许走进他位于卡特塔罗的家,身后卷起一股旋风,将近十五呎高的实心橡木大门随即被甩上,

  关门声呼应着他的来势汹汹。他一跨进那优美的门槛,身上的衣服立刻从现代哥德风转变为古老亚特兰提斯款式。牛仔裤的缝线变成密织交错的系带,将完美贴合下半身的黑色皮裤牢牢扎紧;衬衫和外套化为一件厚重的黑色丝质佛默思长袍,气势十足地裹着他矫捷强壮的身躯,长袍背后绣着金色太阳被三道银色闪电穿过的徽饰。

  那是他专属的、代表力量的标志,他拥有的所有事物都有此标志。

  他脚步不停,直接穿过铺设大块黑色大理石的门厅,地板中央也有相同的设计。

  圆形门厅中没有任何家具,头顶上的金色拱型天花板以十六根圆柱支撑,每根柱子都雕刻成亚特兰提斯著名神祇的模样。

  天神们曾以此处作为他们的家园。那时,他们亲昵地聚集在大厅里彼此交流,关切着人类世界,同时予以保护。

  但那些日子早已不再。

  那些古老神祇本身也已成为往事。

  艾许走向面向正门的御座厅。通往该处的门廊两侧挂满了灭命魔女阿波莉咪和她丈夫—阿尔康.卡米塔斯的肖像,他的姓氏代表着秩序。这两人曾一度联手打理卡特塔罗和可拉西司地狱,但阿波莉咪在一次盛怒之下将此地狠狠摧毁,连同其上居住的所有人。

  一个不留。

  在她的暴怒之下,这座神殿被横扫,没有一个亚特兰提斯神祇得以存活。艾许永远无法了解她怎么下得了手。

  但就在他走进属于古代神祇的御座厅时,心中渐渐有所领悟。

  「莱恩!」他喊着他的仆从。

  莱恩从亚特兰提斯大殿冒出来,准备亲自教训那讨人厌的家伙,但在看到艾许的真身时停下了脚步。那位暗夜猎人正站在放置两座龙形黄金御座的镶金高台前。

  莱恩还是不太习惯和这种造型的艾许打交道。那血红似火的眼眸,足以使莱恩这样的半神人瑟缩发抖,加上那彩蓝条纹、如大理石般的肤色……

  呃嗯……但最令人不舒服的还是那道深刻狰狞、从艾许的肚脐划到喉咙的疤痕,脖子上还有某个人的手印,看上去就像有人曾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开膛剖肚。

  莱恩来到卡特塔罗的那一天,就从埃利席安的口中得知,那个手印时有时无,但身上的疤痕却只会在这个区域里出现,他看到时最好永远不要大惊小怪。

  如果他珍惜自己生命的话。

  艾许阴晴不定的脾气可以从神殿窗外忽明忽暗、劈啪作响的闪电和惊雷看得出来。

  莱恩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事,但面前这位拥有极端神力的男人是其中之一。

  连艾许的宠物匹特沙立都不会在这时出来撞枪口,不像莱恩,那只小小翼龙形生物这会儿聪明地躲了起来。

  「有什么要报告的?」阿克伦带着浓厚的亚特兰提斯口音问道。

  「基本上,地狱内是一团糟。」

  听到这个消息,阿克伦似乎不怎么高兴。御座后方落地窗外的闪电闪得更激烈,照得阿克伦的身体泛出诡异的光芒,威力十足的响雷则震得莱恩脚下的神殿地板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

  莱恩咽下已到嘴边的讽刺。他差点就要指出可拉西司的天气和卡特塔罗这儿是相对应的,但他活腻了才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不久前,迪斯德诺斯拖着他儿子到大厅,我听说他对史泰克说了些话,导致他必须以迪斯德诺斯的转世作为报答。灭命魔女阿波莉咪被锁在自己的神殿里,没有人可以探望她。看来是有人做错了事,她派出她的凯朗特恶魔在整个可拉西司执行追杀令,想找出罪魁祸首,司巴提则像苍蝇一样到处乱飞,害怕于她的怒火,几乎所有人都因而尿湿了裤子。」

  「你父亲呢?」

  提到司巴提代魔的首领史泰克令莱恩的身体瞬间紧绷。史泰克受灭命魔女支配,同时也是他的父亲。「我不知道。迪斯德诺斯前脚一走,他就在大厅里发飙,把那个地方搞得天翻地覆。」他脸色一沉。「他一直大吼着我的名字,我不晓得是为什么,或许是他发现了我还活着。」

  阿克伦别开视线。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艾许?我知道你心里有数。」

  「不,我不清楚。灭命魔女什么也没告诉我,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这也是我最在意的,因为她在我们的战争中从来不会保持缄默。」

  莱恩听懂了话里的暗示,低咒了一句。「有什么办法可以同时隔开这两个人?」

  阿克伦下颔的肌肉急速抽动。「我的想法是,史泰克派迪斯德诺斯出来测试我。一旦迪斯看到招数有效,他就会立刻向史泰克回报,后者也得到了所有想证实的答案。」

  「证实什么事?」

  阿克伦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他对阿波莉咪而言到底算什么。」

  莱恩低低吹了声口哨。「那应该会把他吓得半死。也许我们会因为他和灭命魔女自相残杀而渔翁得利。」

  阿克伦扫了他一眼,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他很快地道。

  阿克伦开始踱步,长袍在他身后诡异地翻飞,银底长靴敲击着黑色大理石地板,这个画面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迪斯德诺斯想占据泰碧莎的身体?」

  「什么意思?」莱恩问。

  「他刚才在我面前试图夺取她的身体。在我一掌把他从她身边击飞之后,他转而对我出手。」

  这不合理。要有多蠢……唔,那毕竟是迪斯德诺斯。「为什么他明知道你的身分还敢这么做?」

  艾许不怀好意地笑。「我想史泰克没把这一点告诉迪斯德诺斯。他不敢说,如果他说了,会削弱他在可拉西司地狱的权力。」

  有道理。「我猜想,真正的问题在于谁将成为身体提供者。」

  阿克伦偏着头,似乎灵光乍现。「他是针对齐恩和艾曼达来的,既然他无法夺取泰碧莎或我的身体,他大概会对他们认识且信任的人下手,这也是我需要你去查清楚的下一件事。史泰克封锁了我,

  我感应不到任何关于迪斯德诺斯的情况。」

  「郑重申明,我开始觉得自己像炮灰了。史泰克割我喉咙的那天可拉西司里有不少人欢欣鼓舞,

  如果某人发现我是间谍,肯定会把我大卸八块之后送回来。」

  阿克伦不怀好意地扯扯嘴角。「没关系,我会再把你组装回去。」

  「谢啦,老板,但我觉得这种想法更令人不安。蛋型胖矮人并不想从墙头跌下来1,好吗?」

  阿克伦再次板起脸。「去吧,莱恩。」

  莱恩点点头,往后退一步,以念力穿越到可拉西司地狱。

  阿克伦静静站在御座厅中,凝神倾听,依然无声无息。更多的闪电从天空劈下,风在玻璃窗外呼啸。

  「跟我说话,阿波莉咪,妳在做什么?」

  但一万一千年来第一次,她完全没有回应。

  万籁俱寂中,他唯一能听到的声响,是他姐姐微弱的声音。「许愿时要小心,弟弟,愿望可能会成真。」

  泰碧莎挂断与艾曼达的通话。齐恩和朱利安正在帮尼克包扎他的肋骨,她则警告了妹妹,迪斯德诺斯就在她家门外伺机而动。

  「我很害怕,阿瓦。」她放下电话。「真的害怕。我一直听见艾曼达向我叙述她梦境的声音,她和齐恩在梦里都死了。我知道你痛恨那个男人,但是—」

  「我不恨齐恩,泰碧莎,是他恨我。」

  她点点头,瓦勒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这正是她最需要的。他小心地把她搂在胸前,一手把玩着她的秀发。

  她深深嗅闻着他醇郁诱人的气息,比他的抚触更能舒缓人心。

  「阿克伦不会让她死的,妳很清楚。」他安慰地说。

  「我也希望,但她梦里看到的……」

  「那些都可以改变。阿克伦常说,在自由意志之前,命运也无能为力。她看到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的结果。」

  泪流满面的泰碧莎呜咽着,想象生命中没有了艾曼达会是什么情况,那超乎她所能承受的。「我不能失去妹妹,瓦勒里,不能。我们总是彼此相伴。」

  「嘘。」他低声说,轻吻她的头顶。「我相信她也有和妳一样的感觉,我也用我的生命发誓,妳们两姐妹永远不用担心失去对方,在我的眼皮底下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温柔让泰碧莎惊讶,他八成从来没展露过这一面。

  她拉开距离,抬起头看着他。「你的兄弟怎么对你下得了狠手?」

  他立刻放开她,退开三步远。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她的问题深深地刺伤了他。

  「我很抱歉,阿瓦,我太没脑子了。」

  「没关系。那个时代做事的方式不太一样。」

  那似乎是他对一切事物的答案,而她似乎也轻易地照单全收。

  「我应该打个电话给奥图,请他替我们带晚餐来。我不知道妳怎么样,但我饿了。」

  感觉得出他不想再谈下去,泰碧莎点点头,配合他转移话题。没再回头看她一眼,他转身离开,

  把她一个人留在图书室里。

  「妳到底看上那混蛋哪一点?」

  身后忽然冒出声音,她立刻转过头,看到一位和瓦勒里差不多高、正怒视着她的男人。身穿黑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的他俊美异常,还蓄了把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短发漆黑如墨,衬着钢青色的眼眸。

  「你见鬼的是哪位?」

  「瑞克。」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她措手不及。原来这就是曾住在瓦勒里罗马老家、恶名昭彰的鞭子男啊,顺带一提,除了黑发和身高之外,这两人看起来并不像兄弟。

  泰碧莎双臂交抱在胸前看着他。「所以你就是那个乱放闪电的人渣。」

  她的侮辱逗得他邪气地大笑出声。「若我是妳的话就会小心一点,可没有法律规定我不能把妳的屁股也烧焦。」

  她嗤之以鼻,拒绝因他的恐吓而让步。「当然有,如果你伤了我,艾许会要了你的命。」

  「他可以试试看,但我怀疑他会得逞。」

  他大胆的语气令她从牙缝间吸了一口气。「你很自大,对吗?」

  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你为什么来这里?」她问。

  「我一直在注意你们两个。」

  他的回答使她一阵反胃,想到自己成为他偷窥的对象,就让她厌恶地打个寒颤。「你这个超级大变态!」

  他危险地瞇起眼。「好说。但我在你们俩搞那个郎有情妹有意的戏码时可都瞥开了视线,我这辈子已经瞎过一次,并不想再重新体验。」

  「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们?」

  「主要是好奇。」

  「然后你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因为我好奇为什么齐恩的大姨子会和瓦勒里这种人上床。」

  她冷笑。「这不关你他妈的……」泰碧莎话还没说完,整个房间就开始旋转。

  突地,瓦勒里的图书室消失了,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条镶满镜子的长廊。她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倒影,瑞克在她身边。

  「我们在哪里?」

  「奥林帕斯。我有东西要给妳看。」

  她面前的镜子开始发光,产生变化,不再映照出他们的影像。

  反而呈现出过往岁月。

  她看到一座古老的帆布大帐篷,里头的木架上绑着一个血淋淋、饱受折磨的男人。他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用拉丁语祈求着宽恕,另一个男人则以带刺的马鞭挥向他。

  泰碧莎瑟缩,用手捂住耳朵直到鞭打停息,另一位穿着罗马式盔甲的男人上前一步。

  那是年轻的瓦勒里,黝黑的脸庞需要好好刮个胡子,盔甲上也沾着点点血迹。他满脸疲惫,不修边幅,好像已经几天几夜没睡了,但依然带着贵族的气派。

  他朝男人的脸上泼水。「告诉我,他们的大军将开拔至何处。」

  「不。」

  那些拉丁语及瓦勒里下令士兵更加用力鞭打那男人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是妳的爱人害我失明的。」瑞克在她耳边咆哮,镜中的影像渐渐模糊,接着又变得清晰,显现出两个小男孩。

  其中一个躺在草地上,身体蜷缩成球,另一个正拿鞭子抽打他。其中一鞭把小男孩的一边眼睛打裂了,伤口很深,他骯脏的手捂住眼睛大声尖喊。

  「草地上的那个就是我,」瑞克低咆。「瓦勒里是那个狠心鞭打我的人,而妳竟然和他上床。」

  无法再忍受如此残忍的画面,泰碧莎转过身,撞上了另一个人。

  她开始盲目攻击,直到抬头看到一脸不悦的艾许。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瑞?」

  「让她看清真相啊。」

  艾许对这位前任暗夜猎人摇摇头。「我真不敢相信,你娶了正义女神为妻,却什么也没从她身上学到。每段记忆都有三个面向,阿瑞—你的、他们的以及真相,后者存在于前两者之间。你只给她看了片段以证明你的观点,为什么不让她看完全部内容呢?」

  艾许将她转过去面对镜子。「小碧,我不想对妳说谎或试图左右妳的看法,这不是瑞克或瓦勒里的记忆,这只是关于他们的遭遇最原始又客观的真相。」

  她再次看到幼年的瓦勒里,一位穿着长袍、长得和瑞克极相似的男人走上前—他应该是他们的父亲。

  他大笑,拍拍瓦勒里的肩膀。「就是这样,我的儿。打蛇永远要打七吋,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成为杰出的将军。」

  小小的瑞克瞪着他们两人,好像想用目光杀死他们。他们的父亲从瓦勒里手中抢过鞭子,又开始鞭打他。

  一脸惊恐的瓦勒里啜泣着冲出房间,跌跌撞撞地穿过一个古罗马式庭院,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吐了,最后他跌在庭院中央一个大型喷水池旁边,双手撑在池缘,低垂着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重复,哭了出来。

  他的父亲从屋内跑出来,冲向他。

  「瓦勒里!」他走到孩子面前大吼。「你在做什么?」

  瓦勒里没有回答,他父亲抓着他的头发,让他从地上站起来。

  男孩脸上的恐惧灼痛了她。

  「你这可悲的臭虫,」他的父亲冷笑。「我应该帮你取名为瓦勒蕾的,你根本就是个女人。」

  他父亲反手一个巴掌用力挥下,响亮的声音甚至惊飞了几只鸟儿。瓦勒里被打得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鼻子和脸颊都在流血,瓦勒里试着让自己站起身,但他还没站稳,父亲就从身后抽出鞭子,男孩立刻跪下。

  他的父亲仍然没放过他。

  瓦勒里抱着头,鞭打像雨般落在他小小的身子上。

  「站起来。」打了二十鞭之后,他父亲大吼。

  瓦勒里哭到不能言语。

  他父亲往他的肋骨踢了一脚。「起来,该死的家伙,不然我就再打你二十鞭。」

  泰碧莎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瓦勒里摇摇晃晃、全身发抖地站了起来。他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脸上满是脏污和血迹。

  父亲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推抵在粗糙的墙上,任由墙面刮着他已然伤痕累累的背。

  她心疼地瑟缩了下,试着想象这么幼小的孩子如何能继续站立而不会瘫倒在地。

  「你给我好好在这里站到晚上,如果你敢蹲下来让膝盖休息的话,我会每天打你一顿,直到你学会忍受痛楚为止,听懂了吗?」

  小瓦勒里点点头。

  「玛克斯?」他父亲喊。

  另一个和瓦勒里长得很像的男孩从屋里跑出来,看起来明显大了几岁。「什么事,父亲?」

  「看好你弟弟,如果他坐下或乱动,你就来告诉我。」

  玛克斯轻扯嘴角,好像父亲刚送了他一份大礼。「我会的,先生。」

  他们的父亲转身离开。一等他离开视线,玛克斯就转头嘲笑瓦勒里。「可怜的阿瓦,」他嘲讽地说。「我很好奇如果你跌倒了,父亲会对你做什么。」玛克斯往他的肚子打了一拳。

  疼痛使瓦勒里呻吟出声,但依然紧贴着墙面。

  这让玛克斯更加愤怒,对瓦勒里吼了一句,开始痛殴他,瓦勒里反击,但徒劳无功。玛克斯很快就将他再次按倒在地。

  「父亲!」玛克斯喊,跑向父亲方才离开的门边。「他倒下了!」

  泰碧莎转开头,害怕看见瓦勒里的父亲又对他施予追加的惩罚。她已经亲眼看过他的背,亲手抚过那些疤痕。

  他一定非常痛恨他父亲,但他从未提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瓦勒里只是单纯地继续自己的生活,默默地忍受着一切,将所有痛苦的回忆留给自己。

  对她来说,他非常伟大。

  萤幕变黑了。

  「这改变不了什么。」瑞克撇嘴。「他也被打过,就这样。我发现你并未修正一个事实,就是他折磨了—」

  「有个希腊军人,他的大军开拔到一个罗马村庄。」艾许插话。「所有女人和孩童都被关在米诺娃神庙内,随后被火焚烧殆尽。瓦勒里追着军队,想阻止他们滥杀更多无辜。」

  瑞克嗤之以鼻。「他们不全都是无辜百姓。」

  「对,」泰碧莎的喉咙发紧。「但他在事情失控当下身为将军。」

  「对,他做了他该做的事。」艾许静静地说。

  瑞克哼了一声。「最好是。瓦勒里花了他整个人类岁月拚命想讨好他的父亲,试图让那个禽兽骄傲。」

  艾许继续反驳。「但在你们年纪还小的时候,他极度惧怕你们的父亲,怕到他一出现他就结巴。」

  「对于犯下残忍罪行来取悦他的家人,他可是从来不会犹豫。」

  「从来不会吗?」

  泰碧莎看着镜子再次显现出小瓦勒里。他大概八岁,躺在床上熟睡,她的心因为他那安宁甜美的模样而怦怦直跳。

  直到他的卧室门被撞开。

  一道灯光照在他身上,瓦勒里立刻坐起身。

  他父亲把他从床上抓起来,一把摔在地上,瓦勒里看了看父亲,又看向拿着灯的人。

  是玛克斯。

  「这是什么?」他父亲把一条毛毯丢向瓦勒里。

  瓦勒里的脸色刷白。

  「那条毯子是怎么回事,瑞克?」艾许问。

  瑞克的蓝眼变得冰冷。「那是一条烂兮兮的旧马毛毛毯,那个小混蛋有一年冬天送给了我,我也因此挨了一顿鞭子。」

  「瓦勒里!」他父亲大吼,打了小男孩一巴掌。「回答我。」

  「毛、毛毯。」

  「我看到他把它送给那个奴隶,父亲。」玛克斯说。「玛里斯也看到了,他不想让奴隶受冻。」

  「这是真的吗?」

  瓦勒里吓坏了。

  「是不是真的?!

  」

  瓦勒里吞咽了一下。「他很、很……很冷。」

  「他现在也很冷吗?」他父亲冷笑。「哼,让奴隶受苦好过自己承担,不是这样说的吗?或许该是让你好好上一课的时候了,小子。」

  瓦勒里还来不及移动,他父亲就扯下他身上的衣服,扭住他细瘦的手臂把他拖出房间。全身赤裸的瓦勒里被带到屋外,绑在一根柱子上。天气很冷,他们的呼吸在身边冻成了冰雾。

  「求、求求您—」

  瓦勒里的哀求被另一记反手耳光打断了。「我们是罗马人,小子,我们不向任何人祈求宽恕。明天早上你会因为这一点受到更多的鞭打,前提是如果你能活过今晚。」

  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瓦勒里咬着唇以免牙齿打颤。

  玛克斯讥笑他。「我觉得您太仁慈了,父亲。」

  「别质疑我,玛克斯,除非你打算加入他。」

  玛克斯立刻噤声,收起笑意,没再多说一句或回头张望。两人转身走向屋内,把瓦勒里单独留在户外。

  小男孩跌跪在地,试着挣开被绑着的手,但没有用。「我发誓我会做个好罗马人,我会的。」他低声说。

  画面消失了。

  「你没说服我,阿克伦。」瑞克冷冷地说。「我依然认为他是个无情的混蛋,简直是人渣。」

  「那么这个如何?」

  镜子再次亮起,这次她看到一个严重毁容版的瑞克追着老了些的父亲穿过一间古老罗马式大宅,

  她现在认得出那是他们的家。

  那中年人流着血,脸上血肉模糊,似乎被狠狠揍过一顿。

  那男人冲进一间像是餐厅的房间,一身铠甲的瓦勒里正坐在桌前写信。看到父亲发狂乱跑,他蹙着眉头站起来。

  他父亲跌在他身边,抓住瓦勒里胸甲上的金属带。「看在老天份上,帮帮我,小子,救救我!」

  看到全副武装的瓦勒里,瑞克倏地止步。烛光照着他的黄金铠甲,和血红色斗篷恰为对比。

  瓦勒里投来狠厉一瞥,同时把父亲推到一旁,慢慢从酒红色的皮质剑鞘里抽出长剑,似乎要对付瑞克。

  「就是这样,小子,」他父亲邪恶地笑起来。「让那些低贱的奴隶看看我是怎么教你的。」

  「动手吧,混蛋,」瑞克挑衅地吼。「我是来为自己复仇的,你无法杀害一个已死之人。」

  「我并不打算这么做。」他简洁地说。

  「瓦勒里,你在做什么?小子,你必须帮助我啊!」他父亲大吼。

  瓦勒里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父亲,好像他只是个陌生人。

  「我们是罗马人,父亲,我也不再是小子很久了。我是你任命的将军,你把我教得很好,我们是不会向任何人求饶的。」

  他把自己的配剑递给瑞克。

  话一讲完,瓦勒里就对弟弟敬了个礼,接着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他父亲的惨叫声伴随着他缓步走过长廊。

  泰碧莎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生命中的悲剧发生。一部分的她不太能相信瓦勒里就这样任由他父亲死去,但另一部分的她其实又能够完全理解。

  可怜的瓦勒里,可怜的瑞克,他们都是同一个男人手中的受害者。一个儿子因身为奴隶而被唾弃,另一个则因为他不够冷血残酷—至少在某个时刻来临前不够。

  她看向瑞克,他的眼里依然充满来自过往的恨意和痛楚。「如果你这么恨瓦勒里,为什么不把他也杀了呢,瑞克?」

  「请原谅我别脚的双关语,但瞎子也有缺乏远见的时候。」

  「不,」她低语。「你心里清楚,对不对?你知道自己应该恨谁、不应该恨谁。」

  瑞克的讥笑变得更冷酷,犀利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向阿克伦。「这不会改变什么,瓦勒里依然不配过上安宁的日子。除了鄙视,他什么都不配拥有,他就是他父亲的儿子。」

  「那你又是什么?」泰碧莎问。「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镇日怨天尤人、不让自己好好过活的家伙。瓦勒里不会随便对他人动手,永远不会,在我心目中,光是这点就让他比你强上两倍。」

  瑞克看进她眼底。「噢,妳以为自己很特别,他很值得妳为他辩护。告诉妳,甜心,如果妳想知道谁是瓦勒里的真爱,到他家里的日光室去看看。想象一下阿品娜对他的意义有多深远,才能让他在她的雕像旁流连忘返了两千多年。」

  「瑞克……」艾许低声警告。

  「干嘛?这是事实啊,你知道的。」

  瑞克退后一步,一副想马上消失的样子。「搞什么……?」

  艾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听清楚了,瑞克,如果你胆敢伤害泰碧莎,我会杀了你,大小神祇都挡不了。」

  瑞克张开嘴似乎想反驳,但还没说出半个字就消失了。

  接下来泰碧莎只知道自己又回到瓦勒里的图书室,就在刚才站过的地方。

  「泰碧莎?」瓦勒里边唤边走回房里。「妳没听到我的问话吗?」

  泰碧莎伸手摸着最靠近自己的书柜,确认自己回来了。嗯,千真万确。

  但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没耶,我没听到你的问题,抱歉。」她对瓦勒里说。

  「奥图问妳喜不喜欢吃蘑菇。」

  「我对它们有种矛盾的感情。」

  瓦勒里表情促狭地看了她一眼,把问来的答案告诉奥图。订完晚餐,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妳没事吧?」

  不,很有事。那些影像以及瑞克和艾许说的话在她脑子里乱窜。

  她想弄清楚可以相信谁。

  「你的日光室在哪里?」

  瓦勒里泛起一丝明显的恐惧。「我的什么?」

  「你的日光室。你有一间,对吗?」

  「我……呃,对,我有一间。」

  至少他没有说谎。「我可以看看吗?」

  他的身体僵住。「为什么?」

  「我喜欢日光室,它们都很漂亮。」泰碧莎走出图书室,往屋子另一侧走去。「是走这边吗?」

  「不是。」瓦勒里边说边跟上她。「我还是不懂妳为什么想—」

  「就听我一次,只要看一下,好吗?」

  瓦勒里陷入天人交战。他感觉得出来泰碧莎有点反常,但他也无法隐藏他的过去,基于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原因,他不想对她隐瞒任何事。

  他如帝王般对她点点头,后退一步走向楼梯。「请随我来。」

  他带她走上楼,来到卧室旁的一间房间,门口设了键盘锁。

  泰碧莎看着他输入密码,锁被打开。瓦勒里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看着日光室中央那个美丽年轻女人的雕像,泰碧莎的心揪紧。一旁燃着一盏永恒之火。

  她抬头看向瓦勒里,他却盯着地板,拒绝迎向她的视线。

  「这就是你对灯油如此紧张的原因。你一定深深爱过她。」

  1 语出知名童谣︿Humpty Dumpty﹀,歌中提到蛋型胖矮人从墙头跌下地面后就碎裂无法还原。这首童谣也隐喻居政治高位者终将跌落而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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