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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康纳瓦度怒得想要杀人。他推开摇晃的树枝,一路走进灌木丛。都是阿瑞安的错!她不该不理他,这最起码也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光是这样已经让他火冒三丈了,然后,高凡农羞辱阿翼,一下子让他的怒火无法遏制地燃烧起来。
康走上一条小路,爬上山坡,在峭壁前右转,走向里古安瀑布。他决定去游泳,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里流进了血,他用力按住眉头上的伤口,直到血止住。
树林边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见一只乌鸦一个急折向地面坠落,犹如中箭了一样。好奇心使他想要去看个究竟。
只见稀疏的灌木丛后有一位老妇人,围着一条破旧的披肩,坐在一把灰色的藤椅里,正在修理膝上的鱼网。康转头四顾,想看看周围哪儿有房子,却什么也没发现。也许她住在山洞里?他很奇怪以前从没见过她。
“你好。”康说。老妇人仍在专心做事。
“愿塔拉尼斯永远不会向你微笑。”她答道,声音干涩嘶哑。这个回答很奇怪,不过康明白其中的意思——谁会盼着死神向自己微笑呢?
“需要我为您拿些水吗?老人家?”
老妇人抬起头,康发现她有一双自己所见过的最黑的眼睛,瞳孔和虹膜混为一色,眼球就像一块经过抛光的黑色卵石。“我从不喝水,康纳瓦,不过很高兴你能关心我。”
“你怎么认识我?”
“我知道很多事情,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然明白,”她把鱼网放到一旁,“每个人都藏着一些秘密的心愿。你的心愿是什么?”
他耸耸肩,“得到幸福,我想有很多健壮的儿子还有一大把漂亮的女儿,活到老看着儿子——还有儿子的儿子——成长。”
老妇人嘲讽地笑起来,声音像锯子锯过朽木:“这可不是你真心想要的,暴风雨之剑。”
“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你住哪儿?”
“就住这附近。我见过你,你在湖里游泳,从瀑布跳进水里,跟自己的异父弟弟跑过树林。你充满了生气,康纳瓦。命运正在召唤你,你打算怎样回应呢?”
康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你是女巫?”
“我不是女巫,”她说,“这我可以保证。告诉我你的愿望。”
身后有些动静,康转过身,看见里加特女巫沃娜站在那里,双手护在胸前,仿佛要挡开什么人的进攻。不过她并没有看康纳瓦,而是直盯着老妇人。“退后点,到我这里来,康。”她说,“离开这地方,不要回答她的问题。”
“你不敢说出自己的愿望吗?小伙子,你害怕了?”干瘪的老妇人问道,她没有理会沃娜。
康确实害怕了,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恐惧刚一出现就被愤怒所淹没。“我什么都不怕!”他说。
“康!快闭嘴!”沃娜警告道。
“那就告诉我!”老妇人尖声道。
“我想得到荣耀!”康又吼了回去。
一阵冷风吹过空地,康纳瓦眼前闪过一道亮光,他朝后摔倒,眨了眨眼睛。
“你会得到的。”他脑海中响过一句低语。
“你不该开口。”沃娜难过地说。康揉揉眼睛,看见女巫脸色苍白,斑白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满是尘土的斗篷早就磨破了。她看上去疲惫不堪。
康回头四下寻找那老妇人,她却早已踪影全无。
藤条椅子和鱼网也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段腐朽不堪的树桩。在树桩和旁边的灌木丛之间结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她是谁?”他呢喃着退出空地。
“咱们最好别提她的名字。跟着我,康纳瓦,咱们到安全点的地方好好谈谈。”
 
沃娜住在距离瀑布一里远的山洞里。洞口很宽,里面很宽敞,地上铺着厚地毯,西边靠墙放着一溜搁架,山洞里还有一张铺了羊皮毯子的小床,两把简陋的榆木椅子。一股清泉流经后墙,注入一个深水池里,阳光透过岩石上三个天然洞孔,刺破头顶的黑暗,看起来犹如金子制成的椽子。
跟着女巫走进山洞时,康纳瓦感觉很紧张。据他所知,从没有一个里加特男性进过女巫沃娜的住所。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山洞里的光线,看见有些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几个架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些衣物。山洞里十分整洁,纤尘不染,靠着一堵墙种了一株金雀花,石头水池旁放着两只水桶和一块墩布。康四下张望,沃娜来到椅子边坐下。“你想看到什么?”她问,“风干的死人脑袋?骨头?”
“肯定不是这些。”他承认。
“坐下,康纳瓦,咱们必须谈谈。你饿了吗?”
“不饿。”他立马回答。他可不想猜测女巫会贮藏些什么吃的。他在她对面坐下。
“你看见的那个女人是个鬼魂——一个魔灵女神。认真听我说,如果你想猜测她的身份,请不要大声说出来,光那名字就很不吉利。你知道,死亡女神有三个,她是其中之一。有时她以老妇人的面目示人,有时身边还有一只乌鸦。她的法力在旧神里是最弱的,但在人世,她却是最恶毒的存在。你出生那天晚上,一只乌鸦飞过你父亲瓦拉康的头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在打你的主意。那天夜里,她召唤暴风雨,击碎了本该救你父亲性命的铁剑。在你母亲对卢西恩横加指责的那天,我又看见她了。你瞧,康纳瓦,她是灾难的制造者,夺走人们心跳的死神。一旦她出现,坏事情就会紧跟着发生。你明白了吗?”
康点点头。每一个里加特小孩都知道莫瑞古,噩梦的制造者。
沃娜伸出右手,炉火一下燃起来,在对面的墙上拖出一道摇曳不停的影子。她叹口气,来到西墙边,打开一个搁架上的一只小盒子,取出一条纤细的金链,上面挂着一颗红色的蛋白石。“过来。”她命令道。康纳瓦照做了,他能闻到沃娜身上的木头味道,那味道跟熏衣草、柠檬和薄荷的甜味混在一起。一瞬间,他不再害怕女巫了。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位人人畏惧的女巫,其实只是一位孤独的、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内心空寂,远离幸福。
他看着沃娜蓝色的眼睛说:“谢谢你帮助我。”沃娜点点头,注视着他的脸。
“无须可怜我,孩子,”她轻柔地说,“但我欢迎你的善意。”她把金链子系在康的脖子上,“这条金链能保护你远离她的伤害。把那把刀给我看看,康纳瓦。”
康暗觉惊讶。她没有说你的刀,而是说那把刀。难道她知道?他慢慢把刀从自制的刀鞘里拔出。沃娜接过刀,“你真走运,要是你没救那头小鹿,你已经死在森林里了。”她叹口气,把刀还给康,“回家吧,康纳瓦。”
 
所有人都说里亚法德是个快乐的年轻人,身有残疾却总是面带微笑。女人夸奖他打造的手镯和胸针,男人赞叹他用铜和银子打造的剑柄和皮带扣。他的父亲,金匠加里亚法,一直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对他总是夸个不停。
十七岁这年,里亚法德的天赋让他的家庭一下子富有起来。外乡人巴努因把里亚法德做的东西运到大海对面,并以在里亚法德看来高得吓人的价格卖了出去。这些收入让他现在能够弄来一些黄金打造小饰物了。
这男孩出生那年,有三分之二的里加特新生儿死产或身体瘫痪。按照习俗,身有残疾的新生儿要在夜里放到山上等死。但里亚法德却没有像其他残疾的孩子那样死去。
清早,他的母亲维奥卡来到山上,抱起他紧紧地搂在怀里给他喂奶,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目光。议会针对她的行为展开辩论,要求加里亚法提供证词。这位胳膊粗壮的秃顶金匠站在人们面前,捍卫妻子抚养儿子的权利。“他们把他交给神明,”他说,“神明没有带走他的生命。现在他是他母亲的了。”
“他能为里加特做什么?”大族长问道。
“跟我做的一样,”加里亚法说,“我不用腿也能做出胸针。”
议会要求大族长向沃娜问卜。沃娜拒绝做出预言。“只有人民受到威胁的时候,我才会去占卜。”她说,“这个孩子没有威胁到任何人。”
议会的争论一直持续到深夜,之前从没有哪个新生儿如此残疾却能活下来,所以找不到处理这件事的先例。最后,在里亚法德的生命迎来第二个黎明之前,议会做出了决议——以十一票对十票——维奥卡有权抚养她的儿子。
结果从六岁起,里亚法德已能熟练制作蜡制品,还会制造铸造用的模具。他眼力极佳,手指灵活,与生俱来的创造才华让父亲都心生嫉妒。到十岁时,他已能设计复杂的模型和绳结,制作精美的胸针。每天他都会来到工坊,坐到一把高背椅子上,用一条羊毛毯盖住无用的双腿,再用一条长长的皮带缠住瘦弱的身体,牢牢固定住。
然后他就身子前倾,开始工作。
在每个人眼中,里亚法德总是乐呵呵的。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很少感到真正的快乐——即便是做出美轮美奂的饰品、赢得众人的真心喝彩时也是如此。
但如果有人问起,他首度感到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时候,他会这样回答:那是在一年以前,他第一次来到山里,在里加特瀑布下的池塘里学会了游泳。
其实当时他正在自己的椅子上工作,一道影子罩住了他。他转头看向窗户,那边有一个男孩,肩膀宽阔,一只眼睛是绿色,另一只却是褐色。
“我是康纳瓦。”男孩说。里亚法德知道他是谁。天气暖和的时候,父亲加里亚法会背着儿子来到工坊对面的广场上,父子俩就在太阳地里吃东西。里亚法德经常会看见村里的孩子们追逐打闹,但没有人理会他。
“我叫里亚法德。你想要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康纳瓦说,“所有人都在谈论你。”
“哦,你已经看见我了。”里亚法德说着,转过身继续工作。
“你在做什么?”
“把牛粪和黏土的混合物涂到蜡雕上。”
“干吗用?”
“这样我就可以在蜡雕上一点点做出一个壳来。等壳足够厚了,我就对它加热,然后蜡会融化,形成一个模子,再用模子来浇铸铜水或者银水。”
“明白了。这肯定得花不少时间。”
“我有的是时间。”
康纳瓦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我要去瀑布那里,”他说,“去游泳。”
“挺好。玩得尽兴。”
“你要一块儿去吗?”
里亚法德挤出一丝明快的微笑,“这主意不错。你先去吧,我做完手头的工作就跑去和你碰头。”
“你没办法跑,”康纳瓦假装没听出话里的讽刺意味,“但你可以游泳啊。只要浮起来动动胳膊就行了。我可以背你去瀑布。”
“为什么?你干吗为我做这些?”
“我干吗不呢?”康纳瓦反问。
“你都不认识我,咱俩又不是朋友。”
“没错,可是不多聊聊,又怎么能认识一个人呢?跟我来吧,学游泳去。”
“我不去。”
“那里美极了——水面上一闪一闪地映着阳光,水里有银色的鱼,水边还有柳树。你害怕吗?”
“没错。”里亚法德承认。
“怕啥?”
“我害怕自己会喜欢上那里,我怕自己在那里会高兴起来。”
“害怕高兴起来?”康纳瓦吃惊地问。
“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里亚法德说。
康纳瓦没有走。他站了一会儿,没出声。“我明白了,”他说,“你以为我会厌倦你这样的伙伴,以后再也不肯带你去那儿了。”
这回轮到里亚法德吃惊了,“嗯?”
加里亚法——刚才一直在后面听他们对话——走了出来,“你该答应的,儿子。他说得没错,那里漂亮极了。”
里亚法德什么都没说,回身继续刷涂料。加里亚法走到儿子身边,将一只手放在年轻人的肩上,“听我说,小伙子,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岁数大了,没力气背你去山里转转,可我一直希望能带你去啊。跟他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男孩苦恼地盯着康纳瓦。“好吧。”里亚法德说,“不过,有些……事情你得知道。首先我没办法控制大小便。我用了尿布,可它有时会渗漏。”他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时脸红透了,不过他想,现在说清楚总比过会儿丢脸要好。
“这你不用操心。”康纳瓦说,“我保证我一点不在乎这个。我口袋里有吃的喝的,我还壮得跟牛一样。咱们该走了。太阳都升起来了,天很热,水里面才凉快。”
康纳瓦说自己壮得像头牛,这话一点不假。他背着里亚法德足足走了两里路,一直爬上瀑布前的最后一座山,山下的景色尽收眼底。然后他开始跑起来。年轻的金匠生平第一次运动得这么快,而他现在站得比天底下最高的人还要高,这让他兴奋不已。
到了下坡路,康纳瓦慢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向山下的瀑布。这是里亚法德所见过最美的景色,几百尺宽的水面,在瀑布下泛着白色的水花。远处的柳枝低垂,一直触到水面,艳丽的鸟儿从头顶飞过。康纳瓦放下他,让他背靠大树在草地上坐好,自己脱下衣裤鞋袜。里亚法德看见康纳瓦衬衫背后印上了自己的尿渍。“别当回事儿,”康纳瓦笑着说,“回头在池子里洗洗就好。现在你也把衣服脱了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亚法德体验到了无穷的乐趣。刚开始,他害怕水会没过头顶,不过康纳瓦扶着他,告诉他要深呼吸。“你肺里的空气能让你浮起来,”康纳瓦说,“换气时要轻轻地、慢慢地吐气,然后再快速吸气。”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里亚法德已经精疲力竭,却依然无比兴奋。他已经能在水里扑腾几下了。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前进,康纳瓦则在一旁陪着他。
这位新朋友把他弄出池塘,两人坐在夕阳下,让暖风把自己慢慢吹干。
“这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天。”里亚法德说,“我之前说得不对,就算我再也不能来这里了,我也会好好记住它。”
“你还会来的。”康纳瓦保证,“明天不行,我有不少零活儿要干。不过后天,要是天气好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我不在乎天气。”里亚法德说。
“那好吧,不管天气。”
临近黄昏,两人才回到里亚法德家。加里亚法和维奥卡都一脸担心地在门口等着,当看见儿子脸上的高兴劲儿时,两人都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亚法德游得越来越好。一旦来到水里,他就仰躺在水面上,游到湖中央。这样,肩背肌肉的紧张和疼痛会减轻,而且,力气见长的他胃口也好了许多,他开始长肉了。
“简直就像扛着一匹马驹。”某天,两人在翻最后一座山时,康纳瓦如是说。
里亚法德刚要回敬一句,却看见湖里已经有人了。他感到一阵紧张。“送我回去!”他说。
“为什么?”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
康纳瓦把他放到草地上,在他身边坐下,“你是我的朋友,你跟我认识的其他人一样勇敢。要是你想回家,我可以送你。不过请你再考虑一下。”
“你不可能明白一个残疾人的感受。”里亚法德说。
“没错,伙计,我不明白,可我知道咱俩都喜欢游泳,而湖里还有的是地方。”
里亚法德叹口气,“你觉得我怕丢人?”
“我觉得这得由你说了算,”康笑着说,“我不作判断。”
里亚法德看着朋友的脸。要是自己硬要回去,康一定会很失望的。里亚法德叹了口气,这辈子再多丢一次人又如何?“咱们下去游泳吧。”他说。然后康纳瓦抱起他来到池塘边。一个年轻人爬出水面,向他们走过来。来人个子很高,深色的眼睛深陷于眼窝中。他一过来,里亚法德便感觉到康身体紧绷起来。
“他是谁?”里亚法德小声道。
“高凡农,铁匠的儿子。”
其他年轻人也离开水池。高凡农在两人面前站住了。
“你一定就是里亚法德。”他说,“我是高凡农。我的朋友都叫我凡。”他伸出手,里亚法德和他握了握手。铁匠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向他介绍其他人。他打了个寒战。“刚从水里出来有点儿冷。咱们到水里聊吧。”高凡农转身跑到湖边跳进水里。他的朋友也跟着他。
“他们欢迎我。”里亚法德说。
“我们干吗不?”
“我注意到,他没有和你说话。”
“我们不是朋友。走吧,咱们游泳去。我今天没多少时间,还要跟阿翼去打猎呢。我妈说为了过节日,她需要做馅饼的肉。”
“我不吃肉。”里亚法德说。康把他放下,看着他。
“肉能让你更强壮——特别是牛肉。”
“也许吧。但首先得有一只动物死掉,它会多么恐惧和痛苦啊。”
康哈哈大笑,不过笑声中并没有嘲笑的意思,“你真是个古怪的家伙,伙计。你该当个德鲁伊,我听说他们也只吃蔬菜,所以才那么瘦。”
 
布雷法越来越恼火了。太阳快下山了,他讨厌一个人打猎,担心树丛里会蹿出狼或狮子来。
这时,他看见康从村子里跑了出来。
“怎么这时候才来?”他问道。
康朝他笑笑,“等急了,阿翼?”
“妈妈说她至少需要十二只鸽子,兔子越多越好。”
康蹲下来,拍拍毛色黝黑的猎犬卡维尔的背。卡维尔抬起鼻子闻闻康的手,又舔舔他的脸。
“你用弓箭还是投石器?”康问布雷法。
“无所谓,这两样我都用得比你好。”
“你太自大啦,弟弟。咱们走着瞧。我用弓箭。我和卡维尔去把兔子吓出来。”
直到太阳落山,两人才带着三只兔子和五只斑鸠回家——没有布雷法想的那么多,不过梅里亚还是会高兴的。
走上回村的第一座桥时,他们听见谷仓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布雷法浑身一震,他知道这富有感染力的笑声来自何人。阿瑞安。布雷法了解她,他明白,此刻她一定正和某个男人在一起。康脸色一沉,把兔子交给布雷法,朝谷仓走去。布雷法跟在后面,感到非常难堪。
月亮升起来了,借着月光,布雷法看见卡斯塔倚着谷仓,手放在阿瑞安的肩上。两人正站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你和我的女人在做什么?”康质问道。
卡斯塔吃了一惊,跳了起来。他比康大两岁,是个身材魁梧的家伙。“你的女人,什么意思,”他反问道,“阿瑞安还没订婚呢。”
“她知道我会在萨温节向她求婚的。”康说。
“我可没说会答应你。”阿瑞安厉声说。
布雷法尴尬地看了阿瑞安一眼,阿瑞安的眼睛闪闪发亮,这时布雷法明白,她很高兴看到两个男人为了自己而发生争执。布雷法对此感到厌恶。
“别跟他动手,康。”他轻声说。
“什么?”
“她就想看这个。瞧瞧她。”
“隔远点儿,阿翼,这事与你无关。”康向卡斯塔迈出一步。
“你打不过我。”卡斯塔轻声说,“但我为你父亲工作,要是我为这件事把你揍趴下了,你父亲会解雇我。”
“你能打赢我?”康说,“——就算真是这样,他也不会知道。”
“这样最好。”卡斯塔话音刚落,便挥出一记左手直拳打在康脸上。康踉跄几步,卡斯塔跟上一记右勾拳,却被康低头躲过去。接着康纳瓦一个上勾拳击中卡斯塔的肚子,又一记左勾拳打在他的下巴上。卡斯塔向后倒去,又爬起身冲过来。康跪倒在地,跳起来,把卡斯塔撞飞出去。卡斯塔重重地摔倒在地,刚刚勉强跪起身子,康向前一步,不等卡斯塔站直又击出一记重拳。
卡斯塔再次被打倒在地,这次他起来得很慢,完全无法站稳。他身子后仰,倚在谷仓墙壁上。阿瑞安转身便要离开,康纳瓦赶紧去追她。
布雷法一直站在旁边束手无策,这时过来帮助卡斯塔费力地站起来。“我只是跟她聊天,”卡斯塔咕哝着,“是她约我来这儿的。现在脑袋疼得厉害——还得罪了头领的儿子。”
“你谁都没得罪,”布雷法向他保证,“康纳瓦从不记仇。”
 
直到后半夜,康纳瓦方才闷不作声地回到卧室。床板吱嘎,布雷法醒了过来。“你们俩和好了?”他在黑暗中问。
“好了,弟弟。”康纳瓦说。
“你还打算娶她?”
“当然,干吗不?”
“她为人轻浮,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敢说她压根儿不在乎你。”
布雷法察觉到沉默中蕴涵的怒意,于是不再说什么了。
 
康纳瓦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一片混沌。今晚的事让他心神不宁。并非因为打架——坦白地说,打架康十分享受——而是两人在树林里时,阿瑞安忽然冒出来的古怪、轻浮的情绪。一开始,她恼怒地保持着沉默,等两人走到河边,她却开始浑身发抖。康问她是不是觉得冷,伸手去抱她,她的反应让他既惊又喜。她一下子搂住康的脖子,不管不顾地亲吻让康几乎喘不过气来。
现在,康纳瓦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布雷法的话。
她为人轻薄。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他当然看得出来,他耳边仍会响起她和卡斯塔在黑暗中发出的笑声。但光这一点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困扰。在树林里时他血脉赍张,情欲高涨,现在回头再想,他感觉阿瑞安在与自己肌肤相亲之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努力抛开疑虑,转而关心今晚的一个重大事实——阿瑞安对他说:“我爱你。”
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成为康纳瓦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唯一的、永远的爱人。
 
第二天清晨,天气晴朗清凉。在村北的山上,卢西恩拉住缰绳,阴沉着脸,顺着牛群的目光,望向山下草场对面的某个地方。这边有六百头长毛尖角的高地牛。冷风从北方吹来,卢西恩打了个哆嗦。他的斗篷撂在家了,身上就穿了件蓝色上衣和一条薄裤。他看看天,天气阴冷灰暗,预示着今年冬天会很难熬。
再过十二天就是萨温节了。卢西恩脚后跟踢一下马肚子,慢慢穿过牛群,时不时地倾斜身子,把蓝色的染料涂到选中的牛背上。这长达八天的节日一向是里加特人狂欢的日子。今年节日庆典订在三河村,全里加特部落的人都会来这里,到最后一天,这里会安下几百顶帐篷,预计将有超过九千人聚集在此。
不过,卢西恩的心思并没放在庆典和舞会上面。他养了很多牛,冬天不仅仅意味着难熬,还意味着损失。只有适应力最强的牲口才能熬过冬天,一些牲口会在严寒中被活活冻死,还有一些会摔死。除此之外,还有狼群和狮子来犯,甚至偶尔会有熊从冬眠中醒来。
从牛群中挑选一些牛出来,让它们活下去,这是件困难的工作。屠宰运气不好的牲口以供应庆典需求,这工作也不好做。卢西恩把手伸进挂在鞍上的桶里,骑马跟上贝尼奥。牛犊时代,它的妈妈被一头母狮子杀死,是卢西恩亲手把它养大的。事实证明它很能生。可它已经八岁,且有两年没有生育了。卢西恩弯过身子,把赭黄色的涂料抹在它的背上。
越过贝尼奥,草场的另一边是老公牛门萨。它能挺过今年冬天,躲过狼群和狮子吗?冬天过后,来年开春它还能打败年轻的公牛,生出健康的后代吗?
牧民头领阿尔本骑马跟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卢西恩打破沉默。
阿尔本耸耸肩,“我会给它个机会。”
“给它个机会?可怜它?”卢西恩问道。
“这是部分原因。不过它确实很不赖,永远保持着进取心。”在他们身下的山坡上,仿佛觉察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老门萨抬起头来。它的长角弯出一个凶悍的弧线,足有七尺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卢西恩叹息道:“它不可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的,阿尔本。”
“任何东西都不可能。”牧人说。卢西恩看着他。阿尔本个子不高,身材瘦削,头发斑白,黑眉毛竖起来,灰眼睛深陷于眼窝中。他的脸廓犹如一张地图,标注了五十年的艰苦生活。这张脸坚强、硬朗、精瘦,卢西恩对他的信任远超过其他人。
“让它再过一个冬天吧。不过,即便它熬过去了,最终还是得把牛群让给更年轻的公牛。它还是得在下个节日里被吃掉。”
“我想,这个冬天会很不好过。”阿尔本掉转马头跑过山坡。
卢西恩转身回家了。冬天当然很不好过,春夏秋天也不好过。没有梅里亚,每一天都不好过。
他从未向人说起自己的苦闷。此刻,他无精打采地骑马下山回家,动作机械地解下马鞍,把马牵进围场。
一阵马蹄声传来,他转过身,看见一名骑手正从东面桥上飞驰而过。这是他手下的另一位牧民,阿尔本的儿子卡斯塔。他应该在南边山上放牧才对。
“出什么事儿了,小子?”卢西恩问。
“巨熊,大人,它在诺维伊村子外面袭击了三个孩子,杀死两个,又叼着第三个逃走了。诺维伊人去追赶它,说是把它弄伤了,不过最后看着它逃向西边钻进森林了。”
“他们把它赶到咱们的地盘,然后不敢再追了?”
“大概是这样,大人。他们说那头熊很大——没见过比它还大的熊了。”
“他们把它赶到哪儿了?”
“里加特瀑布以东六里。”
恐惧瞬间攫住了卢西恩。他的孩子正在瀑布游泳。
“快去叫人!”他命令道,“带上长矛和绳子。”他冲进屋子,挂上铁剑,抓起打猎用的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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