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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巴努因住处的卧室里,三盏提灯中的一盏闪烁着熄灭了。沃娜的分娩已经持续了十四个小时,而且她在过去的一个钟头里还昏迷了两次。梅里亚和伊莉亚萨为此倍感焦急。梅里亚接生过四个孩子,但没有一次这么艰难。她遣人找来了对草药和药物的了解几乎和沃娜一样丰富的伊莉亚萨。这位地女跪倒在失去意识的沃娜身边,为她做检查。
“熏衣草和茉莉花都不见效。”伊莉亚萨说,“这孩子的胎位不正,恐怕是生不下来了。”
“他们该怎么办?”梅里亚问。
“我的能力不够。”伊莉亚萨说,“我听说女巫能剖开产妇的肚子,把婴儿取出来,但大多数母亲都会因此而死去。”
“肯定有什么法子的。”梅里亚固执地说。
伊莉亚萨摇摇头,“我们需要女巫、德鲁伊或者接生婆。可就算找得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梅里亚起身离开床边,走向窗台,看向屋外映着月色的风景。“索尔斯泰斯三天前还在这里,”她轻声道,“可我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儿。这太不公平了。她先是找到了真爱,却又很快失去。现在巴努因的孩子又在要她的命。”沃娜发出呻吟,随后痛呼出声。梅里亚拉起她的手,伊莉亚萨把一块湿布盖上沃娜的额头。
“这孩子……胎位不对,”沃娜说,她深吸了一口气,“剖开我的肚子,保住孩子!”她又尖叫一声,弓起背脊,然后瘫倒下去,人事不省。
“她快死了。”伊莉亚萨低声道。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正门处传来敲击声。梅里亚飞奔着跑过房间,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梅里亚从没见过的老妇人。她穿一袭褪色的浅灰曳地长裙,双肩围着一条黑色的网眼披肩。
“你有什么事?”梅里亚问她。
“我听说这儿有个女人要生了,而且不太顺利。”
“你是接生婆?”
“算是吧。”老妇人说着,从梅里亚身边穿过,走进屋内。她经过时,梅里亚闻到了那妇人衣服上森林的气味,那种带着麝香、潮气、腐叶和湿树皮的味道。她发起抖来,跟着那女人走进卧室。
“你们俩都出去,”老妇人说,“等在火边。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们的。”
“这孩子胎位不正。”伊莉亚萨说。
“太感谢了,”老妇人酸溜溜地说,“没准儿你还能教我怎么吃鸡蛋呢。”
一只大乌鸦降落在敞开的窗台上,伸展双翼,大声聒噪起来。梅里亚和伊莉亚萨吓得倒退几步,可那老妇人不以为意,她在饱受折磨的沃娜身边坐下。“我说了,出去。”她嘶声说,伸出瘦弱的手臂朝两个女人挥了挥。
 
新生婴儿嘹亮的哭声刚一响起,梅里亚和伊莉亚萨就几乎同时冲向卧室——沃娜已经睡着了,裹着柔软红布的婴儿蜷缩在她臂弯里啼哭。那个老妇人不见了。
伊莉亚萨在空中划了个象征护佑的符号。梅里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群山。那个接生婆完全不见了踪影。
“她是谁?”她轻声说。
伊莉亚萨没有回答,她正在床边检查沃娜的脉搏,脉搏缓慢有力。伊莉亚萨拉开被子,床单上没有血迹,沃娜的腹部也没有任何伤痕。她小心翼翼地帮熟睡的沃娜盖好被子。
“她是魔灵,”伊莉亚萨低声道,“这孩子是用魔法接生的。”
 
沃娜坐在树荫里,三个月大的孩子倚着她的臂弯,享受着夏日的温暖。金色的阳光沐浴着森林和田野,在溪流上跃动闪烁。孩子刚刚喝完奶,很快坠入梦乡,沃娜也不禁昏昏欲睡。
她没看到那两个攀上南边山岭高处的骑手,但她听到了两人进入聚落时引发的骚动。她靠向椅背,将小巴努因搂得紧了些,然后闭上双眼,任由自己打起瞌睡。一阵微风轻抚她的面颊,带来了青草的气息和似有若无的金银花香。
一声马嘶让她睁开了双眼,只见一个蓄着红须、身披战袍的年轻人,正骑马缓缓穿过田野,朝她的屋子走来。她花了好几秒钟才认出康纳瓦。他变了,他长高了,身上那件沉重的链甲衫让他的肩膀显得更宽。他的红胡子里掺杂着金色,还有一缕灰白。等他近了些,她才明白那灰白之处是他原先与熊搏斗时留下的伤痕,伤痕周围再也长不出一丝毛发。他胯下的栗色马很高,恐怕足有十六掌。沃娜没有起身迎接,她不想吵醒睡着的孩子。
康纳瓦下了马,鞠了一躬。他在沉默中伫立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很抱歉,”他简短地说,“我无能为力。”
“过来吧,”她说,“拿把椅子,坐到我身边来。”
他先把剑除下,放到墙边,然后才照做了。等他坐下,她拉起了他的手。“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康纳瓦,有些事是英雄也办不到的。这次你确实没法保护他,你不必内疚。”
“群星之下,没有任何力量能抹去我的内疚,”他说,“不只因为巴努因的死,还因为那之后消逝的无数生命。”他陷入了沉默。沃娜也一言不发,两人静静地在树荫中对坐片刻。
孩子翻了个身,再度入梦。沃娜站起身,走进屋里,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她的背有些痛,于是便趁机伸了伸懒腰。当回到康纳瓦那边时,只见他正眺望着南方山岭的彼端,他看起来远远不止十八岁。
“有个商人带来了你和那个坏国王作战的消息。”她说。康纳瓦点点头。
“这感觉上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才过去几个月而已。”他大笑起来,语气中却全无欣喜,“‘坏国王’。”他重复着,摇了摇头。
“这么说他不邪恶?”她问。
“他谋杀了自己的兄弟,还有兄弟的妻儿,还杀了巴努因。对,他是邪恶,但他的恶行根本没法跟他死后发生的那些肮脏之事相比。”他叹口气,“我们不谈这个。能回家真好。”
“我们都很想你。跟你一起的人是谁?”
“他叫派拉克斯,是贾萨里的囚犯。现在他侍奉我。”
“侍奉你?”
“说顺口了,我跟石头城人厮混得太久。他是我的同伴,我也把他看做朋友。他会帮助我。”
“帮你做什么,康纳瓦?”
“帮我做好准备,沃娜。石头城人会来的,也许不是明年,但他们终究会来的。”
“我知道,我魔力还在的时候我就预见到了。他们的饥渴将永无止境,而你会跟他们战斗——这我也预见到了。”阳光落在依着墙的长剑上,照亮了剑柄。沃娜看了看它。“这是把魔灵之刃。你怎么得到它的?”
康纳瓦讲述了离开埃林城后的逃亡之旅,以及在泰利斯森林的遭遇。
“那树人是撒格达,”她说,“林中长者撒格达。你得到了他的庇佑。把剑拿给我看看。”他递过剑,而她仔细察看着剑柄,看着护手处雕刻的熊头,还有剑珥上困在荆棘丛中的小鹿。沃娜笑了,“你知道这把剑是谁造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回答。
“是里亚法德。他死去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他的灵魂跑到魔灵之林去了。”
康纳瓦接过剑,重新审视起来。“他的确答应过要送我一把剑。”他喃喃道。
“他信守了诺言。他现在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沃娜走进屋,抱起床上的小巴努因,来到火炉边敞开上衣。婴儿饥不可耐地吮吸起来。康纳瓦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是男孩?”他问。
“是男孩,巴努因的儿子。”
康纳瓦犹豫着,欲言又止,沃娜哈哈大笑。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沃娜大笑,这让他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怎么了?”他问她。
“你想说些诸如‘他的鼻子——或者眼睛——和巴努因很像’之类的话,可你做不到,因为在你眼中所有婴儿长得都一样,活像干瘪的老人。”
他笑道:“你的魔力恢复了?”
“我不需要魔力也能猜透男人的心思。”她又笑起来,“见过你母亲了没?”
他的神色更愉快了,“见过了。她和大个子又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
 
卢西恩发现了康纳瓦的变化。在围场里看马时,卢西恩试图来个单刀直入,“你有什么问题,孩子?”
“你帮不了我的,大个子,等有时间我自己会解决。不过,我有另一件事希望你帮忙。我相信,这些马儿对我们的将来至关重要,我希望用这几匹公马培育新品种的战马,比我们现有的矮种马更快、更强壮。更强壮的坐骑就能允许骑手穿戴更重的盔甲。”
卢西恩深吸一口气,“这些都是好马。我会照你要求的去培育它们。但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件事,康,是你。什么改变了你?巴努因的死?你和石头城人共处的时光?究竟是什么?”
康纳瓦别过脸去,等他再次面向卢西恩时,表情温和了不少。“你说得对,我是变了。可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我做不到。那些回忆还历历在目。我们回头再说吧,大个子。”康纳瓦转过身,大步返回卢西恩从前的住处,如今他和派拉克斯住这儿。卢西恩目送他离开,然后穿过围场,来到正给种马喂谷子的派拉克斯身边。
派拉克斯抬头看着高大的战士,拍了拍那匹栗色公马长长的脖颈。“真是些好马,对不对?”
“的确。你准备在这儿住下吗?”
“那屋子很不错。”派拉克斯离开公马,攀上围栏,坐了下来。卢西恩坐到他身边。
“我儿子说你们是在佩迪伊人的土地上认识的。”
“对,我那会儿在帮卡拉克追捕他,他精明、顽强、善战。”
卢西恩直视对方黑色的双眼,“他这是怎么了?”他说。
派拉克斯耸耸肩,“他是你儿子,卢西恩,你最好还是直接问他吧。”
“我在问你呢。”
派拉克斯爬下围栏,“我们谈过很多你的事,大个子,他非常爱你,而且他彻头彻尾地信任你。不过你得明白,他的灵魂背负着重担,说出这件事的应该是他自己,不是我。等他准备好的那一天,或许他会的。”
“或许?”
派拉克斯耸耸肩,“我不敢断言,没人可以断言。可我说过,他是个顽强的人。给他点时间。”
康纳瓦拎着个沉重的麻袋走出屋子,穿过围场,从老家门口经过,再越过第一座桥梁,朝南卡摩尔的铁匠铺走去。康进门时,魁梧的光头铁匠正在铁砧边干活。看清来人后,南卡摩尔略微笑了笑,放下锤子和钳子用一块干布擦去那张宽脸上的汗珠。
“什么风把你吹到了我的铺子里?”他问年轻人。康纳瓦打开麻袋,取出一件亮闪闪的宽大链甲衫,它是用数百个交扣的铁环组成的。他把链甲衫丢给铁匠,后者接过去,拿到阳光下仔细查看,随后在一张宽敞的橡木长椅上坐下,康纳瓦坐到他身边。铁匠沉默地审视了半晌。那些铁环非常小,整件链甲衫摸起来就像一块厚布。“太惊人了,”终于,他开口评价,“做工太出色了,肯定得精心制作几个月才行,康纳瓦,而且制作者得是位大师。谢谢你把它拿给我看。”
“你能复制吗?”
“你说真的?不,我想我办不到。但我真希望我有尝试的时间。”
“你有两个徒弟,他们会打马蹄铁、铰链、耕犁、钉子和剑。”
“是啊,可我们三个人的活计已经够多了。我得花上几星期才能掌握打造这件铠甲的技术,还得有几个月的时间用来试验和犯错,最后才能完成复制。我的家人还得吃饭呢,康纳瓦。”
康纳瓦打开腰带上的钱袋,拿出三枚金币,放在南卡摩尔的大手上。
“天哪,孩子!这些是真金?”
“真金。”
南卡摩尔紧盯着钱币上的头像,还有背面雕刻的月桂花环。“这是谁?”他问。
“佩迪伊的卡拉克。”
“被你杀掉的那个国王?”
“就是他。你愿意帮我制作链甲衫吗?”
“链甲衫?你想要多少件?”
“一百件。”
“什么?这不可能,康。我这辈子都做不了那么多。”
“你用不着做这么多。我在河那边的里加特铁匠那儿也留下了九件类似的链甲衫。我准备再带三件去找老橡树那边的铁匠。”
“看来你这趟旅行发财了啊,孩子。”
“我对财富不感兴趣。”康纳瓦说,“我想对链甲衫做个改良,加上能保护脖子的链甲兜帽。”
“合情合理,”南卡摩尔赞同道,“我还建议缩短袖子部分。这件链甲衫是特制的,但如果把它缩短到肘部,就能节约时间、精力以及费用。”
“我同意。你什么时候开始做?”
“你打算拿去卖吗?”
“不。我打算把成品送出去。”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生存。”康纳瓦说,“高凡农最近怎么样?”
“一切安好。他和另外几个年轻人去老橡树那边参加竞赛了。能见到你,他会很高兴的。”说到这里,铁匠踌躇起来。
“我也一样,”他轻声继续道,“我们两家一直不太……对付。但我对你的看法错了,康。希望我们能抛开从前的恩怨。”
康纳瓦笑了,“我没偷过你的钉子,但我确曾想偷走你的女儿。”他和铁匠握了握手。
“你还不如偷钉子呢。”他伤感地说,“把链甲衫留给我,我明天就进行准备,到了下周就开工。”
 
索尔斯泰斯身穿惹眼的白袍,头戴橡叶环,环绕着赛场大步行走,看着进行着赛跑、摔跤、拳斗和投枪比赛的选手们,忽然看到了年轻的康纳瓦。后者站在赛场一侧,正观望着那帮为六里长跑做准备的选手。索尔斯泰斯发现这小伙子和在老橡树那天相比已经改变了不少,他长高了,肩膀变宽了,还留了胡子。那胡须是年轻人特有的,稀稀落落,几乎盖不住皮肤,和熊搏斗留下的伤疤周围还有条白纹。索尔斯泰斯走到他身旁,打了声招呼:
“近来可好,康纳瓦?”
“我很好。你呢,德鲁伊?”
索尔斯泰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老友之间的寒暄可不该以谎言开始。”
康纳瓦略微笑了笑,那笑意甚至没传到他的眼睛。“你知道的,德鲁伊,俗话说‘分享麻烦,烦恼成双’,所以我请求你接受我的谎话。”
“如你所愿,吾友。”德鲁伊的目光扫过赛跑者们,“那是你兄弟布雷法吗?”
“对,我很期待他的表现。他的脚程一向不错。”
这时,发令人抬起了手。三十位赛跑者便排成了一条参差不齐的线。
“开始!”发令人吼道。众人一路跑下山坡,康纳瓦和德鲁伊则缓步走向就餐区。索尔斯泰斯买了一大壶麦酒,康纳瓦谢绝了共饮的邀请。
“卢西恩和梅里亚的复合真让我高兴,”德鲁伊说,“他们彼此那么相爱。”
“嗯,能看到大个子开心,我也高兴,”康纳瓦赞同道,“大族长今天在哪儿?我还以为能跟他说说话呢。”
索尔斯泰斯指了指赛场远端黑色华盖下的那群贵族,“你看到那个身穿绿裙子、一头红色长发里夹着花白发丝的女人了没?”
“看到了。”
“她是莱莎娜,大族长的妻子。他们之间不太……和睦。今天是属于她的,根据协议,大族长不会出席。我们已经有——多久来着?——八年没见面了。她现在住在东海岸。”
康纳瓦未置一词。他的目光定格在那群人上,“她身边的高个子年轻女人是谁,穿白裙的?”
“那是苔伊,她女儿。”
“她真可爱。”
“的确。那个像片乌云似的飘来飘去的壮汉是菲尔拉克,据说她明年春天就会嫁给他。”
“是那个穿红衬衫的大块头吗?”康纳瓦问。索尔斯泰斯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个耸立在苗条的苔伊身边的巨大身影上。菲尔拉克身高超过六尺半,体格健壮,有着结实的胸肌和一副宽肩。他把一头黄发束成马尾,脸上却没有一丝胡须,这在里加特人之中颇为罕见。他那张大脸上眼睛间距很宽,额头平坦,双颊也一样。就算他脸上正中一拳,也没有被骨头撕裂皮肤的危险。
“对,你会在拳斗赛的决胜局见到他,而且他会获胜。”
“他看起来够老的。”
索尔斯泰斯大笑,“对,他三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康纳瓦也露齿而笑,“我是指对她而言太老了。她多大,十六?”
“十七。想要我帮你引见吗?”
康纳瓦摇摇头。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康纳瓦给德鲁伊引见了派拉克斯。索尔斯泰斯打量着那人,看到了对方深陷的眼眶里的锐利双眸。派拉克斯也同样审视着他。索尔斯泰斯笑了。“结实得像棵老橡树,不过是个好家伙。”他告诉康。
“我知道,德鲁伊。”
“我还在这儿呢,”派拉克斯抱怨,“我觉得你们俩还是等我走了再谈论我比较好。”
随后德鲁伊迈步走开,穿过赛场,前去观看投枪比赛。比赛最终由一名年轻的潘农人胜出。
不到一个钟头后,索尔斯泰斯又和其他观众一起为接近终点的赛跑者们喝起彩来。布雷法登上山顶时处在第二位,但凭借终点前的加速超过那个来自南里加特的选手,赢得了冠军。
随后开始的是拳斗决赛。菲尔拉克赢得了这场胜利,但所用的方法很残忍。他沉重的拳头接二连三地打在对手脸上,他很灵活,拳头的力道惊人。索尔斯泰斯对这场较量不太满意。在他看来,黄发的菲尔拉克完全是以伤害对手为乐。他可以更快获胜的,却把比赛当成了儿戏,只为了让对手感受到挫败和羞辱。
当银杖交到菲尔拉克手里的时候,这位拳斗者走到人群边,搂住了高挑苗条的苔伊,吻了她的额头。德鲁伊发现她略微退后了半步,尽管面露微笑,却似乎颇感不快。
烤牛肉的气味飘过赛场。闻到这美妙的香气,索尔斯泰斯不禁馋涎欲滴。他赶紧把这份思绪抛开,努力唤起对当晚要吃的滚烫的咸麦片粥的渴望。当个德鲁伊真不容易啊。
“达安保佑您,索尔斯泰斯。”苔伊走到他身边。
“愿万物之精魂庇佑你,孩子。”他答道,“你喜欢这次竞赛吗?”
“如果能允许我参加竞赛,我会更喜欢的,德鲁伊大人。”
这可真是个……索尔斯泰斯心想,令人愉快的主意。让女人参加运动竞赛。一幅幅画面自他的想象之井中涌出,他也再度意识到了自己职业的缺陷。
“你母亲好吗?”他连忙问。
“很好。她一向喜欢看比赛。我觉得她是想念这里的山了。我呢,我比较喜欢海。我能坐着看海看上好几个小时呢——特别是海洋发怒,天空是铁青色的时候。”
索尔斯泰斯礼貌地笑笑,等待她切入主题。“告诉我,”最后,她终于装作毫不经意的样子问,“六里长跑前那个跟你说话的年轻人是谁?”
“我跟很多年轻人说过话。他长什么样子?”
“他个子很高,有条白纹。”
“那肯定是康纳瓦。他是从三河村来的。”
“那个杀死坏国王的人?”
“他还跟熊搏斗过。没错,正是他。要我帮你引见吗?”
“不不,用不着。我只是好奇罢了。”她在尴尬的沉默中伫立片刻,“他是带妻子一起来的吗?”
“我想他还没有娶妻,甚至都没订婚呢。”
 
苔伊仰望着月亮。透过浓浓的炊烟,很难把月色看得真切。音乐声奏响,人们开始跳舞。菲尔拉克先前离开去拿饮料,这时正跟某个海对岸的商人聊天呢。苔伊靠向椅背,松了口气。只要他在旁边,就不会有其他男人邀她共舞。她的目光飘向正和一群年轻人交谈的康纳瓦。看起来无论他走到哪儿,他们都想跟他说话。
她相信他盯着自己看过,可就算她走到近处,他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某次他们四目相对,他脸上连笑容都没有。莫非他也害怕菲尔拉克?
这个大个子斗士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令人不快。每个人都以为他们会在明年春天结婚,包括她母亲。菲尔拉克和她说话时,甚至用这样的句子作为开头:“等我们结了婚……”
她并不是不喜欢他。自她有记忆起,他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她自小就崇拜他。菲尔拉克看起来强壮又可靠。可每当她想象自己出嫁那天,每当她想到初夜时,总是找不到菲尔拉克的影子。每当她试图在脑海中勾勒自己光着身子、独自躺在他身边的画面,她就会发抖,惊恐油然而生。
等我们结了婚……
最让人恼火的是,他甚至没问过她的意见,更是很少把她的抱怨当回事。苔伊把目光转向火堆旁的舞者们,只见一个年轻人正沿着厚木板奔跑,然后纵身穿过火焰。他轻巧地落地,转身走向等待着的女人们。此人一头金发,身躯柔软,她记得正是在颁奖礼上获得六里长跑冠军的人。她记不清他的名字,但记得他是康纳瓦的弟弟。他们目光交汇,她笑了笑。他躬身行礼,穿过人群,来到她面前。
“愿意赏光跳支舞吗?女士?”他问。
“不,她不愿意。”菲尔拉克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愿意。”苔伊说着,从座椅上站起来。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困惑,但他还是伸出手去拉苔伊。菲尔拉克走上前,一掌拍开他的手。苔伊愤怒地抬起头。他涨红了脸,两眼满是怒意。
年轻人静静地站着,苔伊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他没有走开,然而菲尔拉克突然扑过去,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令他连连后退,在火堆边摔倒在地。有那么一瞬间,苔伊以为他会掉进火里。菲尔拉克追了上去。
音乐戛然而止,跳舞的他们也纷纷离开火堆。
“快住手!”苔伊喊道。男孩手忙脚乱地起身,这时菲尔拉克已耸立在他身前,举起了拳头。
“你敢打下去,我就宰了你。”一个声音传来。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强烈,效果却很明显。菲尔拉克僵住了。男孩连忙跑开。大块头缓缓转过身。苔伊看到康纳瓦走上前来。尽管康起码也有六尺高,但和菲尔拉克的庞大身躯相比,还是显得颇为矮小。
“你威胁我?”菲尔拉克低吼道。
“我弟弟做了什么,让你有权力打他?”康纳瓦问。他说话时依然不紧不慢,简直就像在闲谈。不带挑衅意味的口吻把高个子斗士弄糊涂了。
他没来得及回答,男孩便高喊起来:“我只不过邀请那位女士跳舞而已,康,就这样,然后他就打了我。”
索尔斯泰斯走出人群。“出什么事了?”他问。
“没什么,”康纳瓦很自然地笑了笑,“只是个误会。”他走向苔伊,鞠了一躬,“你愿意跳支舞吗?”他问她。
“我愿意。”她告诉他。他牵着她的手臂,领她走出人群,然后叫来风笛手,乐声随即响起。其他人也重新跳起舞来,可她一直回头看着菲尔拉克,后者在火堆对面朝他们怒目而视。康纳瓦的舞技很不错,才过了一小会儿,苔伊便把关于菲尔拉克的念头全部抛诸脑后。随着乐声渐渐低落,她也挽起了康纳瓦的手臂。“他不会忘记的。”她说。
“谁不会忘记?”他问。
“菲尔拉克。他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
“噢,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听说你住在海边。”
听到他花时间打听过自己,苔伊觉得很高兴,“对。那儿很美。你喜欢海吗?”
“比起在海上旅行,我更喜欢看海。”他们结伴来到就餐区,康纳瓦帮她拿了杯苹果汁。他们静静地坐着,远离人群。
“你真的不担心菲尔拉克?”她问他。
他耸耸肩,“他也许会来找我,也许不会,我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何必担心呢?担心有什么用?”
“他打算娶我,”她说,“我就很担心,虽然这担心没有用。”
“那你的打算呢?”
“我不知道。我有次坐上父亲的战车,拉车的马一下子飞跑起来,我只好等到它们跑累停下为止。”
他笑了,“你觉得菲尔拉克也会跑累停下?”
“也许吧。谁知道呢?你邀请我跳舞,是因为你想跟我跳舞——还是想惹恼菲尔拉克?”
“两方面原因都有。”他承认。
“如果菲尔拉克没打你弟弟,你还会邀我跳舞吗?”
“大概不会。”
这答案触怒了她,“噢,那你已经达到目的了。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等等!”见她起身,康纳瓦连忙喊道,自己也站了起来,“我刚刚打完一场仗——一场可鄙的战争。”他沉默半晌,看着她的双眼,“我没有享乐的时间。总有一天,战争会蔓延到海的这一边。我必须做好准备。”
“你必须做好准备?请原谅,我知道你是个英雄,人人都这么说。可你不是族长,所以你准备与否有什么用?”
“因为我希望这能有用。”他的语气就像方才和菲尔拉克说话时那样平淡,不带丝毫傲慢或自负。
“知道你做好了准备,我就能睡个好觉了,”她告诉他,“菲尔拉克也做好准备了——他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战斗。我想他甚至很期待能打起来。”
令苔伊开心的是,他终于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那他就更蠢了。其实,我说的不是战斗,我说的是战争。战斗只是这头野兽的一小部分。”
“野兽?你觉得战争是有生命的?”
“是的。我见过它带来杀戮,见过它污染人们的心,我见过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象。”他突然发起抖来,“而且我不会允许这头野兽玷污瑟尔·德拉夫山脉。”他握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掌,“幸好菲尔拉克动了手,和你相处让我非常愉快。”康纳瓦和她一起走回篝火旁,朝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步走开。
菲尔拉克走到她身边来了。“你让我蒙羞,”他说,“这不是订了婚的女人该有的举动。”
“我没有订婚,”她告诉他,“没跟你——也没跟任何人订婚。”
他眯缝起那双苍白的眼睛,“这事早就心照不宣了。”
“不,这么想的只有你。我从没说过要嫁给你。”
他笑笑,“啊,你在生我的气。我明白。我对那个男孩有些太……草率了。我们回家路上再好好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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