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斯塔克斯很熟悉这一带，因为他来这儿调查过贝拉米的死因。贝拉米遇害那晚，和斯塔克斯见面的酒馆其实就离废弃工厂不远。所以，从酒馆开始调查是个不错的选择。由于没吃午饭，克拉拉打算在酒馆吃点儿东西，但她一看到那个地方就决定，还是不吃为好。
和周围的环境一样，酒馆也十分破败。店外招牌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砖墙坑坑洼洼的，急需把接缝处重新填好。酒馆里头烟味儿呛人，又脏又吵，人也很多。一群身穿满是灰尘的工作服的人正要离开，他们大概是建筑工人吧。博士赶紧示意克拉拉坐下，免得别人把他们空出来的位置给占了。
斯塔克斯则轻松挤到了吧台前——店里的人显然认识他。没过多久，他就端着三品脱的麦芽酒回来了。
“啤酒？”克拉拉问，“我本来想要杯金汤力[. 一款鸡尾酒，通常用金酒和汤力水调制而成，颇有小资情调。
]呢。”
“不用喝。”博士对她说，“你只要看起来像这里的客人就行了。要融入环境。”
“好吧。”她说，“我这就出去在泥坑里跳一跳，然后把衣服上沾些酒，再敲掉几颗门牙，你觉得这怎么样？”
“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博士回答。
“我可以帮你处理牙齿。”斯塔克斯说。
“不用了——谢谢。”克拉拉赶紧说。她抿了一口啤酒，发现比自己预想的好喝，“那现在计划是什么？”
“我们应该抓几个人质。”斯塔克斯说，“要是这些人不肯交代，我们就威胁要处死他们。”
“现在，我们还是先观察。”博士对他们俩说。
“但观察什么呢？”克拉拉问。
“很快就知道了。”
博士喝了一大口自己那杯啤酒，咂了咂嘴，然后把手撑在脑袋后面，靠在了椅子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间酒馆。他似乎觉得这样看着就很好。于是，克拉拉又小心地喝了一口酒。斯塔克斯在桌子对面坐立不安，他一口就喝光了自己的酒。克拉拉心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随便抓住酒馆的客人问话，还会说如果不老实交代，就挖掉人家的膝盖骨以及其他解剖学上的重要结构。
博士突然坐直了身子，指着酒馆的另一侧说：“就是他。”
克拉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消瘦老头，正独自坐在屋子另一头的一张小桌旁。他端着一只青灰色的大啤酒杯。
“他怎么了？”克拉拉问。
“他用的是自己带的杯子，所以应该是熟客。说不定，杯子是由酒馆的人替他保管的。一个人坐着，应该是喜欢独处。他在打量周围，也认识每一个人——你看他跟过往的所有人都点头，他们会打个招呼，然后寒暄几句。人人都喜欢他，而他也知道每个人在做什么。所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找到之后呢？”斯塔克斯问，“把他拖出去严刑拷打？”
“不。”博士说，“我们得请他喝酒。”
于是，斯塔克斯又一次来到吧台前，博士和克拉拉则来到瘦老头的桌边。
“我们可以坐在这儿吗？”博士问。
那人耸了耸肩，指了指桌子对面的空位，“你们在那边坐得无聊了吧？”
“你看见我们了？”克拉拉问。
“每个人你都注意到了，对吧？”博士说，“所以我们想和你说点事儿。”
“是吗？”
“我们的朋友想请你喝一杯。”博士又说。
老头笑了笑，“那我很高兴和你们聊聊。”
博士的判断是对的——这也不奇怪就是了。老人的名字叫安德森，他似乎对这片地区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
“那个叫米尔顿的人很奇怪。”他对博士和克拉拉说，“几个月前，他突然出现，买下了阿比内斯大街上的那家旧工厂，还搬了一大堆古怪的机器进去。然后几个星期前，他又把那些机器全都搬了出来。”
“那他在里边都制造了些什么呢？”克拉拉问。
“我也不知道。但奇怪的是，我没见过任何在那里工作过的人。”
“应该是有自动化生产线。”斯塔克斯说。
博士点点头，“有可能。那些奇怪的机器后来怎么样了？”
“运走了。装到车上运出去了。”
“那你知道运到哪里去了吗？”博士问。
安德森喝完自己的啤酒，想了想，然后回答：“不知道。”他放下了空酒杯，“但我觉得有人知道。”说着又拿起了啤酒杯，仿佛在仔细察看似的。
“斯塔克斯。”博士叫道。
斯塔克斯从安德森手中拿过啤酒杯，“还是一样的酒？”
“是的，太好了，谢谢你。”斯塔克斯走向吧台，安德森继续说，“你们应该找比利·麦特森谈谈。”
“是吗？”克拉拉说。
“是的，因为运机器的马车中有一辆就是他的。既然是他驾车，那他就该知道机器被运到哪里去了。”
“你也应该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这位比利·麦特森吧？”博士说。
“他今天要把面粉从韦弗利街的磨坊运到哈里曼码头的仓库去。”
斯塔克斯回来了，博士谢过安德森后，他们三个就离开了。安德森端着酒杯目送他们离开了酒馆。
旁边桌上的另一个人也同样看着他们。他是跟着博士、克拉拉和斯塔克斯进入酒馆的。现在，他又跟着他们出去了。安德森看着他出去——但他从未见过这人。奇怪的人，他暗想。那人全身黑衣，戴着黑帽，应该是从事殡葬业的吧。
他们看着街道对面的房子。那房子并不临街，还有高墙遮挡。不过，从瓦斯特拉和费斯汀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正门。房子没有一丝生气——无人进出，窗帘也全部拉着。
“我们得去找博士。”瓦斯特拉说。
“是你的朋友吗？你认为他能帮上忙？”
“如果说谁能帮上忙，那就是他了。”
“可我们还没发现任何值得告诉他的东西。”费斯汀说。
“他喜欢自己发现情况。”
“好吧。这边有条路通往后面。上个月起风暴的时候，一棵树被吹倒，砸坏了围墙。也许我们该进去先看一下，然后再通知你的朋友。”
“多搜集点信息也是有好处的。”瓦斯特拉表示同意，“我们先确定一下屋里有没有人吧，看看米尔顿在不在，这倒是有价值的信息。”
费斯汀带头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然后进入一条小路。他俩看起来很奇怪——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脸被面纱遮得严严实实；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戴着一张简单的面具。还好街上没人，他们一路走着，直到拐进房子旁边的窄巷也没人看见。
正如费斯汀所描述的那样，墙上有个缺口。砖头和泥灰撒到了巷子和花园里。房屋被前面的树木遮住了，所以他们从墙上爬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费斯汀先爬了进去，然后帮瓦斯特拉翻过碎石。
他们以树丛作为掩护，尽量靠近屋子。所有的窗户都被窗帘遮住了，他们等了几分钟——看有没有什么动静。最终，他们认为可以冒险跑去后门。
“我们得先编个理由，以防那边有人。”瓦斯特拉说。
费斯汀说：“我们是被同胞赶出来的蜥蜴人，想找个住处，帮帮忙吧。”瓦斯特拉听出他在开玩笑，“或者直接跑了就行。”
于是，他们从树丛里跑到了屋子后门。瓦斯特拉以为门是锁着的，但是她一转把手，门就轻松打开了。他们的眼前是一个细长的门厅，穿过门厅是一间开阔的屋子。他们刚一进屋，灯就亮了起来——太亮了，根本就不是煤气灯。
“米尔顿有不少先进的机器和设备啊。”费斯汀小声说。
“是啊。”瓦斯特拉表示同意。她指了指旁边的一扇门，“我们看看那里有什么。”
“或者先看这边。”费斯汀说，“这扇门开着。”
他指的那扇门正虚掩着，门后透出的灯光很柔和，和他们所处这间屋子里的白亮灯光截然不同。
“很好。”瓦斯特拉说。
那扇门后也是个大房间。窗户上的百叶窗关着，房间的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阴影中。他们刚才见到的柔光，来自房间正中一张木质讲台上方的聚光灯，灯光正照着讲台上的一本书。
“那是什么？”瓦斯特拉问。
“我觉得应该去看一眼。”费斯汀回答。
于是，瓦斯特拉快步朝木质讲台走去，同时也警惕着阴影处和房间尽头可能出现的动静。不过，什么都没发生。
那本书很大，封面是皮的，正摊开放着，左手边的一页是空白纸，右手边的一页则只有一个词。
“抱歉。”瓦斯特拉读了出来，“但为什么会写着抱歉呢？”她伸手去翻页，就在她戴着手套的手接触到书页的同时，更多的灯亮了起来。一圈细长的光柱环绕在了她和讲台周围。
“我们应该走了。”她说着，想要返回门口费斯汀所在的位置。
但是，她出不去了。那光柱十分牢固，形成了一圈围栏，光柱之间的缝隙很窄，瓦斯特拉不可能挤得出去。
“是力场护盾。”她明白了，“光形成的牢笼。费斯汀——帮帮忙。”
费斯汀走了过来，站在光柱的另一边，“你一碰到书页，就触发了它。了不起。所以这里才会写着‘抱歉’。”
“这我知道。”瓦斯特拉不耐烦地回答，“附近肯定有控制器。”
“哦，有的。那边墙上有个盒子。”费斯汀朝着房间另一端的墙点了点头，是靠近百叶窗的那边。他的眼睛在皮革面具的遮挡下就像两个黑窟窿。
“那你过去把力场护盾关掉吧。”
“当然。”但他并没有动。
“拜托了。”
费斯汀摇摇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没错。”她表示理解，“那样可能会触发警报。如果不是在启动力场时报警，那就可能是在关闭力场时报警。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找博士吧。”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费斯汀伸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长着绿色鳞片的脸。他的皮肤在牢笼的光柱下闪闪发亮。
“你还在等什么？”瓦斯特拉催促道。
“我觉得，”费斯汀说，“你可能需要严肃地对待目前的困境。”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绿色的鳞片闪烁着消失了，蜥蜴般的面孔变成了一个单调空洞的椭圆形——一张很像人类的脸，但却毫无表情，只有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没有头发，也没有皮肤纹理，更没有表情。瓦斯特拉惊讶地后退了几步，倒吸了口冷气。
“这就对了，”有着空洞面孔的人说，“笼子对你来说大概是最合适的地方了。”他的语调也和面孔一样毫无情绪。
“不存在的生物展”上找不到瓦斯特拉了，帐篷后面那个地方也空荡荡的。珍妮等了很久很久，但瓦斯特拉还是没回来。
“你是想看蜥蜴女人吗？”
珍妮一转身，发现吉姆正站在她身后，“你别偷偷走过来啊，吓死我了。”
“真是抱歉，但我没有偷偷地走——真的没有。不过，你居然还在这里。”
“是啊，我也没想到呢。”
“可能会等很久。”他说。
“等很久什么？”
“展览啊。那个蜥蜴女人，多半就是嘉年华上的哪个女孩戴了副面具吧。不过，不管是不是这样，她都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吉姆眨了眨眼睛，显然是被珍妮焦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嗯，没什么，就是她刚才离开这里了。我之前看了展览，所以立刻就认出了她，肯定是她。她跟一个男人走了。那个人很奇怪，还戴着面具。”
珍妮紧紧地抓住了吉姆的胳膊，“那个人把她带走了？
“倒也不是。她挺高兴地跟着那个人一起走了。”
“那他们去哪儿了？”
“嗯，离开霜雪集市，朝着路堤的方向走了，然后转了个弯。”
“你记得是往哪里走了吗？”
“大概记得。”
“那好，带我去。”
被人这样强行从帐篷里拉了出去，穿过嘉年华，离开霜雪集市，然后又爬上了路堤——如果吉姆对此感到诧异的话，那么，他可真没表现出来。他带着珍妮来到一条小路上。
“他们从这里走了。”
“但你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吉姆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不过……”他笑了一下，“嗯，也许是个巧合。不过，奥勒斯特·米尔顿就住在这附近。嗯，就是旁边的那条路。你知道吧，就是那位实业家。”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珍妮的神情，“我看你也知道他吧。”
珍妮点点头，“你为什么会想到米尔顿？”
“我是听嘉年华的人说的，他经常去。有传言说，他想买下整个嘉年华。”
“我倒没听说过。”珍妮回答道。
“我说了，就只是个传闻而已。也许，他是想给那个蜥蜴女人提供一份特别的工作呢。”他转身朝路堤的方向走去，“我得回去了。”
珍妮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你带我去了米尔顿的住处再走。”
那座房子的外表很普通，就是又大又贵的那种，离马路有一段距离。窗帘全部放了下来，房子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那现在干什么呢？”吉姆问。
“我们进去看一眼。”
“但咱们不能擅自闯进别人家里啊。”吉姆反对道。
可是珍妮已经走过去了。“我们不是闯进去。”她回头说，“我们先去按门铃，然后求见瓦斯特拉夫人。”
“谁？”吉姆问，“算了。”他小声说着跟她一起站在了门口。
珍妮拉了拉门口挂着的金属链，大宅深处的铃铛响了起来。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但始终没人应门。
“没人在家。”吉姆说。他伸手试了试门把手，“我的天——门开着。”他推开大门。
“我们进去看一眼。”
“这不好吧——你真的要去？”
珍妮已经进入了门厅，她一进屋，灯光就亮了起来。吉姆看了看身后，然后也跟了上去。门厅周围有几扇门，一段宽阔的楼梯通往楼上。珍妮环顾四周，不确定该从哪里查起。吉姆从她身边经过，朝楼梯那边的过道走去。
“仆人的房间里说不定有人能帮上忙。”他说，“我觉得比起遇到米尔顿先生、跟他解释我是谁，跟仆人打交道要更好一些。”
于是珍妮跟上了他，反正从哪儿开始都一样。那条通道通向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面也十分明亮，但珍妮找不到光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间屋子里有很多扇门，其中一扇虚掩着，吉姆推开了门。
“我的天。”他轻声说，“你该看看这个，珍妮。”
珍妮也来到了门口。屋里一片黑暗，只在中间有一圈灯光，明亮的光柱在黑暗中看起来仿佛是某种固体。这圈光柱的中间有一盏聚光灯，正照着一张讲台，讲台旁还站着一个人。
“瓦斯特拉！”珍妮赶紧跑进屋。
“珍妮？谢天谢地！”瓦斯特拉来到光柱的一侧，“这是力场护盾，我被困在里面了。”
“这是什么地方？”吉姆说，“这是怎么回事？”
“别管这个了，我们快把她弄出去。”珍妮说。
瓦斯特拉从光柱的缝隙中伸出手握住珍妮，她说：“窗户旁边的墙上有个控制器。”
“是这里吗？”吉姆赶紧跑到房间的那头，“好，找到了。我想它应该能关掉这些光柱。”
光柱突然消失了，瓦斯特拉立即拥抱了珍妮，“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自己要永远困在这里了。”
“恐怕事实就是如此。”吉姆的手依然放在控制器上。
光柱再次出现。这一次，由于珍妮往瓦斯特拉的方向走了一点，所以她也被关了起来。
“吉姆？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把它关掉。”
“他不会关的，亲爱的。”瓦斯特拉平静地说，“很抱歉，你不该来的。现在我们都被关起来了。”
吉姆慢慢走到她们面前，站在光柱外面，笼子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那张脸渐渐隐没，变成了一张毫无表情的空洞面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和周围的环境一样，酒馆也十分破败。店外招牌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砖墙坑坑洼洼的，急需把接缝处重新填好。酒馆里头烟味儿呛人，又脏又吵，人也很多。一群身穿满是灰尘的工作服的人正要离开，他们大概是建筑工人吧。博士赶紧示意克拉拉坐下，免得别人把他们空出来的位置给占了。
斯塔克斯则轻松挤到了吧台前——店里的人显然认识他。没过多久，他就端着三品脱的麦芽酒回来了。
“啤酒？”克拉拉问，“我本来想要杯金汤力[. 一款鸡尾酒，通常用金酒和汤力水调制而成，颇有小资情调。
]呢。”
“不用喝。”博士对她说，“你只要看起来像这里的客人就行了。要融入环境。”
“好吧。”她说，“我这就出去在泥坑里跳一跳，然后把衣服上沾些酒，再敲掉几颗门牙，你觉得这怎么样？”
“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博士回答。
“我可以帮你处理牙齿。”斯塔克斯说。
“不用了——谢谢。”克拉拉赶紧说。她抿了一口啤酒，发现比自己预想的好喝，“那现在计划是什么？”
“我们应该抓几个人质。”斯塔克斯说，“要是这些人不肯交代，我们就威胁要处死他们。”
“现在，我们还是先观察。”博士对他们俩说。
“但观察什么呢？”克拉拉问。
“很快就知道了。”
博士喝了一大口自己那杯啤酒，咂了咂嘴，然后把手撑在脑袋后面，靠在了椅子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间酒馆。他似乎觉得这样看着就很好。于是，克拉拉又小心地喝了一口酒。斯塔克斯在桌子对面坐立不安，他一口就喝光了自己的酒。克拉拉心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随便抓住酒馆的客人问话，还会说如果不老实交代，就挖掉人家的膝盖骨以及其他解剖学上的重要结构。
博士突然坐直了身子，指着酒馆的另一侧说：“就是他。”
克拉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消瘦老头，正独自坐在屋子另一头的一张小桌旁。他端着一只青灰色的大啤酒杯。
“他怎么了？”克拉拉问。
“他用的是自己带的杯子，所以应该是熟客。说不定，杯子是由酒馆的人替他保管的。一个人坐着，应该是喜欢独处。他在打量周围，也认识每一个人——你看他跟过往的所有人都点头，他们会打个招呼，然后寒暄几句。人人都喜欢他，而他也知道每个人在做什么。所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找到之后呢？”斯塔克斯问，“把他拖出去严刑拷打？”
“不。”博士说，“我们得请他喝酒。”
于是，斯塔克斯又一次来到吧台前，博士和克拉拉则来到瘦老头的桌边。
“我们可以坐在这儿吗？”博士问。
那人耸了耸肩，指了指桌子对面的空位，“你们在那边坐得无聊了吧？”
“你看见我们了？”克拉拉问。
“每个人你都注意到了，对吧？”博士说，“所以我们想和你说点事儿。”
“是吗？”
“我们的朋友想请你喝一杯。”博士又说。
老头笑了笑，“那我很高兴和你们聊聊。”
博士的判断是对的——这也不奇怪就是了。老人的名字叫安德森，他似乎对这片地区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
“那个叫米尔顿的人很奇怪。”他对博士和克拉拉说，“几个月前，他突然出现，买下了阿比内斯大街上的那家旧工厂，还搬了一大堆古怪的机器进去。然后几个星期前，他又把那些机器全都搬了出来。”
“那他在里边都制造了些什么呢？”克拉拉问。
“我也不知道。但奇怪的是，我没见过任何在那里工作过的人。”
“应该是有自动化生产线。”斯塔克斯说。
博士点点头，“有可能。那些奇怪的机器后来怎么样了？”
“运走了。装到车上运出去了。”
“那你知道运到哪里去了吗？”博士问。
安德森喝完自己的啤酒，想了想，然后回答：“不知道。”他放下了空酒杯，“但我觉得有人知道。”说着又拿起了啤酒杯，仿佛在仔细察看似的。
“斯塔克斯。”博士叫道。
斯塔克斯从安德森手中拿过啤酒杯，“还是一样的酒？”
“是的，太好了，谢谢你。”斯塔克斯走向吧台，安德森继续说，“你们应该找比利·麦特森谈谈。”
“是吗？”克拉拉说。
“是的，因为运机器的马车中有一辆就是他的。既然是他驾车，那他就该知道机器被运到哪里去了。”
“你也应该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这位比利·麦特森吧？”博士说。
“他今天要把面粉从韦弗利街的磨坊运到哈里曼码头的仓库去。”
斯塔克斯回来了，博士谢过安德森后，他们三个就离开了。安德森端着酒杯目送他们离开了酒馆。
旁边桌上的另一个人也同样看着他们。他是跟着博士、克拉拉和斯塔克斯进入酒馆的。现在，他又跟着他们出去了。安德森看着他出去——但他从未见过这人。奇怪的人，他暗想。那人全身黑衣，戴着黑帽，应该是从事殡葬业的吧。
他们看着街道对面的房子。那房子并不临街，还有高墙遮挡。不过，从瓦斯特拉和费斯汀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正门。房子没有一丝生气——无人进出，窗帘也全部拉着。
“我们得去找博士。”瓦斯特拉说。
“是你的朋友吗？你认为他能帮上忙？”
“如果说谁能帮上忙，那就是他了。”
“可我们还没发现任何值得告诉他的东西。”费斯汀说。
“他喜欢自己发现情况。”
“好吧。这边有条路通往后面。上个月起风暴的时候，一棵树被吹倒，砸坏了围墙。也许我们该进去先看一下，然后再通知你的朋友。”
“多搜集点信息也是有好处的。”瓦斯特拉表示同意，“我们先确定一下屋里有没有人吧，看看米尔顿在不在，这倒是有价值的信息。”
费斯汀带头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然后进入一条小路。他俩看起来很奇怪——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脸被面纱遮得严严实实；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戴着一张简单的面具。还好街上没人，他们一路走着，直到拐进房子旁边的窄巷也没人看见。
正如费斯汀所描述的那样，墙上有个缺口。砖头和泥灰撒到了巷子和花园里。房屋被前面的树木遮住了，所以他们从墙上爬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费斯汀先爬了进去，然后帮瓦斯特拉翻过碎石。
他们以树丛作为掩护，尽量靠近屋子。所有的窗户都被窗帘遮住了，他们等了几分钟——看有没有什么动静。最终，他们认为可以冒险跑去后门。
“我们得先编个理由，以防那边有人。”瓦斯特拉说。
费斯汀说：“我们是被同胞赶出来的蜥蜴人，想找个住处，帮帮忙吧。”瓦斯特拉听出他在开玩笑，“或者直接跑了就行。”
于是，他们从树丛里跑到了屋子后门。瓦斯特拉以为门是锁着的，但是她一转把手，门就轻松打开了。他们的眼前是一个细长的门厅，穿过门厅是一间开阔的屋子。他们刚一进屋，灯就亮了起来——太亮了，根本就不是煤气灯。
“米尔顿有不少先进的机器和设备啊。”费斯汀小声说。
“是啊。”瓦斯特拉表示同意。她指了指旁边的一扇门，“我们看看那里有什么。”
“或者先看这边。”费斯汀说，“这扇门开着。”
他指的那扇门正虚掩着，门后透出的灯光很柔和，和他们所处这间屋子里的白亮灯光截然不同。
“很好。”瓦斯特拉说。
那扇门后也是个大房间。窗户上的百叶窗关着，房间的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阴影中。他们刚才见到的柔光，来自房间正中一张木质讲台上方的聚光灯，灯光正照着讲台上的一本书。
“那是什么？”瓦斯特拉问。
“我觉得应该去看一眼。”费斯汀回答。
于是，瓦斯特拉快步朝木质讲台走去，同时也警惕着阴影处和房间尽头可能出现的动静。不过，什么都没发生。
那本书很大，封面是皮的，正摊开放着，左手边的一页是空白纸，右手边的一页则只有一个词。
“抱歉。”瓦斯特拉读了出来，“但为什么会写着抱歉呢？”她伸手去翻页，就在她戴着手套的手接触到书页的同时，更多的灯亮了起来。一圈细长的光柱环绕在了她和讲台周围。
“我们应该走了。”她说着，想要返回门口费斯汀所在的位置。
但是，她出不去了。那光柱十分牢固，形成了一圈围栏，光柱之间的缝隙很窄，瓦斯特拉不可能挤得出去。
“是力场护盾。”她明白了，“光形成的牢笼。费斯汀——帮帮忙。”
费斯汀走了过来，站在光柱的另一边，“你一碰到书页，就触发了它。了不起。所以这里才会写着‘抱歉’。”
“这我知道。”瓦斯特拉不耐烦地回答，“附近肯定有控制器。”
“哦，有的。那边墙上有个盒子。”费斯汀朝着房间另一端的墙点了点头，是靠近百叶窗的那边。他的眼睛在皮革面具的遮挡下就像两个黑窟窿。
“那你过去把力场护盾关掉吧。”
“当然。”但他并没有动。
“拜托了。”
费斯汀摇摇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没错。”她表示理解，“那样可能会触发警报。如果不是在启动力场时报警，那就可能是在关闭力场时报警。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找博士吧。”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费斯汀伸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长着绿色鳞片的脸。他的皮肤在牢笼的光柱下闪闪发亮。
“你还在等什么？”瓦斯特拉催促道。
“我觉得，”费斯汀说，“你可能需要严肃地对待目前的困境。”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绿色的鳞片闪烁着消失了，蜥蜴般的面孔变成了一个单调空洞的椭圆形——一张很像人类的脸，但却毫无表情，只有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没有头发，也没有皮肤纹理，更没有表情。瓦斯特拉惊讶地后退了几步，倒吸了口冷气。
“这就对了，”有着空洞面孔的人说，“笼子对你来说大概是最合适的地方了。”他的语调也和面孔一样毫无情绪。
“不存在的生物展”上找不到瓦斯特拉了，帐篷后面那个地方也空荡荡的。珍妮等了很久很久，但瓦斯特拉还是没回来。
“你是想看蜥蜴女人吗？”
珍妮一转身，发现吉姆正站在她身后，“你别偷偷走过来啊，吓死我了。”
“真是抱歉，但我没有偷偷地走——真的没有。不过，你居然还在这里。”
“是啊，我也没想到呢。”
“可能会等很久。”他说。
“等很久什么？”
“展览啊。那个蜥蜴女人，多半就是嘉年华上的哪个女孩戴了副面具吧。不过，不管是不是这样，她都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吉姆眨了眨眼睛，显然是被珍妮焦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嗯，没什么，就是她刚才离开这里了。我之前看了展览，所以立刻就认出了她，肯定是她。她跟一个男人走了。那个人很奇怪，还戴着面具。”
珍妮紧紧地抓住了吉姆的胳膊，“那个人把她带走了？
“倒也不是。她挺高兴地跟着那个人一起走了。”
“那他们去哪儿了？”
“嗯，离开霜雪集市，朝着路堤的方向走了，然后转了个弯。”
“你记得是往哪里走了吗？”
“大概记得。”
“那好，带我去。”
被人这样强行从帐篷里拉了出去，穿过嘉年华，离开霜雪集市，然后又爬上了路堤——如果吉姆对此感到诧异的话，那么，他可真没表现出来。他带着珍妮来到一条小路上。
“他们从这里走了。”
“但你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吉姆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不过……”他笑了一下，“嗯，也许是个巧合。不过，奥勒斯特·米尔顿就住在这附近。嗯，就是旁边的那条路。你知道吧，就是那位实业家。”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珍妮的神情，“我看你也知道他吧。”
珍妮点点头，“你为什么会想到米尔顿？”
“我是听嘉年华的人说的，他经常去。有传言说，他想买下整个嘉年华。”
“我倒没听说过。”珍妮回答道。
“我说了，就只是个传闻而已。也许，他是想给那个蜥蜴女人提供一份特别的工作呢。”他转身朝路堤的方向走去，“我得回去了。”
珍妮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你带我去了米尔顿的住处再走。”
那座房子的外表很普通，就是又大又贵的那种，离马路有一段距离。窗帘全部放了下来，房子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那现在干什么呢？”吉姆问。
“我们进去看一眼。”
“但咱们不能擅自闯进别人家里啊。”吉姆反对道。
可是珍妮已经走过去了。“我们不是闯进去。”她回头说，“我们先去按门铃，然后求见瓦斯特拉夫人。”
“谁？”吉姆问，“算了。”他小声说着跟她一起站在了门口。
珍妮拉了拉门口挂着的金属链，大宅深处的铃铛响了起来。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但始终没人应门。
“没人在家。”吉姆说。他伸手试了试门把手，“我的天——门开着。”他推开大门。
“我们进去看一眼。”
“这不好吧——你真的要去？”
珍妮已经进入了门厅，她一进屋，灯光就亮了起来。吉姆看了看身后，然后也跟了上去。门厅周围有几扇门，一段宽阔的楼梯通往楼上。珍妮环顾四周，不确定该从哪里查起。吉姆从她身边经过，朝楼梯那边的过道走去。
“仆人的房间里说不定有人能帮上忙。”他说，“我觉得比起遇到米尔顿先生、跟他解释我是谁，跟仆人打交道要更好一些。”
于是珍妮跟上了他，反正从哪儿开始都一样。那条通道通向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面也十分明亮，但珍妮找不到光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间屋子里有很多扇门，其中一扇虚掩着，吉姆推开了门。
“我的天。”他轻声说，“你该看看这个，珍妮。”
珍妮也来到了门口。屋里一片黑暗，只在中间有一圈灯光，明亮的光柱在黑暗中看起来仿佛是某种固体。这圈光柱的中间有一盏聚光灯，正照着一张讲台，讲台旁还站着一个人。
“瓦斯特拉！”珍妮赶紧跑进屋。
“珍妮？谢天谢地！”瓦斯特拉来到光柱的一侧，“这是力场护盾，我被困在里面了。”
“这是什么地方？”吉姆说，“这是怎么回事？”
“别管这个了，我们快把她弄出去。”珍妮说。
瓦斯特拉从光柱的缝隙中伸出手握住珍妮，她说：“窗户旁边的墙上有个控制器。”
“是这里吗？”吉姆赶紧跑到房间的那头，“好，找到了。我想它应该能关掉这些光柱。”
光柱突然消失了，瓦斯特拉立即拥抱了珍妮，“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自己要永远困在这里了。”
“恐怕事实就是如此。”吉姆的手依然放在控制器上。
光柱再次出现。这一次，由于珍妮往瓦斯特拉的方向走了一点，所以她也被关了起来。
“吉姆？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把它关掉。”
“他不会关的，亲爱的。”瓦斯特拉平静地说，“很抱歉，你不该来的。现在我们都被关起来了。”
吉姆慢慢走到她们面前，站在光柱外面，笼子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那张脸渐渐隐没，变成了一张毫无表情的空洞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