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西卢埃特就站在他们身边，手里还握着被她拉开的窗帘。她没穿斗篷，身上只有条鲜红的长裙，脖子上戴着一块硕大的镶嵌在银底座上的猩红水晶，水晶反射着窗外的光芒，闪烁不已。
“请跟我来。”她说。
“要是我们不跟你走呢？”克拉拉问。
西卢埃特笑了笑，“那我就必须告诉二位，你们的朋友，蜥蜴夫人和她的女仆会因此而丧命。”
“我们这就跟你去。”博士阴沉着脸说。
西卢埃特带他们离开房间，沿着走廊来到了屋子后面。他们经过的时候，墙上挂着的肖像仿佛在俯视他们。有个白胡子的人，长着一张饱受岁月侵蚀的阴郁脸庞，他仿佛兴趣十足地目送着博士一行走过去。
克拉拉抬头看了看那些肖像，“你有没有觉得，那些画像一直盯着我们？”
博士抬起头，恰好看到那老头儿的眼睛追随着他瞟了过来，“我也觉得。”
“抱歉，”西卢埃特说，“积习难改。”他们来到一间更开阔的房间。西卢埃特指了指门，“你们先请。”
这间房子很黑，只有那座光柱形成的牢笼是亮的，瓦斯特拉和珍妮正在笼子中间。
“博士！”瓦斯特拉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西卢埃特和他们一起进来了，又不禁失望起来，“原来你们也被抓住了。”
“他们自以为抓住我了。”博士安慰她，“别担心，我这就把你们救出去。”
“米尔顿在卖武器。”珍妮说，“他是个外星人，专门把人转变成武器。”
“嘘，别现在就剧透到底啊。”
博士和克拉拉转过身，看到米尔顿恰好走了进来，“你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他了，那我们喝茶吃饼干时，还有什么话题好聊呢？”
“放了她们。”博士说。
米尔顿笑了笑，“那当然不可能了。她们现在的处境对我来说非常有价值。她们所处的位置，只要通过一个按钮或者说出特定的词儿就能被处死。”
“你要是杀了她们——”博士愤怒地说。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就不会杀她们。”米尔顿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开玩笑的。现在，我们去书房吧，西卢埃特会给我们泡茶的。我真是很想和你聊聊。”
“但我没心情聊天。”博士严厉地回答道。
“真遗憾。那你就只能听我和这位小姐聊天了。”
“我也没有心情聊天。”克拉拉说。
“那你就在笼子里等着吧。或者也可以吃点儿饼干，然后礼貌地加入我们。都随你的便。”米尔顿一脸微笑。
克拉拉看了看瓦斯特拉和珍妮，她们正坐在光束中间的地上。权衡之下，喝茶确实比较好，但是她又不能抛下她们俩。
“跟他去吧。”瓦斯特拉回答，“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们。”
“我们没事的。”珍妮肯定地说。
“我会给你们留点儿饼干的。”克拉拉向她们保证。于是，她和博士、米尔顿、西卢埃特一起离开了这个房间。
米尔顿的书房给人一种整体上非常怪异的感觉。这间房子位于一座维多利亚时代城市大宅的中心，但屋内陈设看起来却好像二十一世纪的办公室或者酒店的商务套房，里面有休息区和一片抬高了地面的工作区。米尔顿很热情，也很有礼貌。西卢埃特端茶进来的时候，还朝着克拉拉微笑，仿佛她们是老朋友一样。
但这友好的表象却令人紧张，克拉拉知道博士也有同感。他看起来和米尔顿交谈甚欢，甚至被对方的笑话逗乐了。但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变得像燧石一样冰冷而锐利，虽然这种眼神稍纵即逝，但那是他在评估对方时的反应，米尔顿目前确实把他们都抓住了。克拉拉再一次感觉到博士的情绪有好多个层次，在表象之下，一闪而过的情绪才是他对事物的看法。而在这些一闪而过的看法之下藏得更深的地方，那几乎从来不会泄漏的部分才是他真正的感受。
博士喝了一口茶，“所以你被通缉了，而且不管是死是活，你的脑袋都很值钱。都这样了，你还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吗？”
“别傻了，博士。”米尔顿回答，“世上总有战争，因此武器也总有市场。总得有人来创造利润，那我为什么不能做呢？”
“你干这行多久了？”博士问。
“因为这是错的！”克拉拉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正一边喝茶，一边谈论把人改造成武器这件事。
“我并不是要为战争辩护，”米尔顿说，“只是从中牟利而已。我知道，你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谴责战争带来疾苦的人。”
“而你却从痛苦中获利。”克拉拉回答。
“当然。我就是从痛苦中获利的，然后我会花钱让经济发展，创造就业，确保其他市场板块也有利润。毫无疑问，这是好事。”
克拉拉接不上话，只能求助地看着博士。
“但你剥削他人。”博士说，“不管别的武器交易中存在多少道德的灰色地带，剥削和奴役有智慧的生命都绝不是正当的行为。”
仿佛是为回应博士的话，米尔顿转向了站在一旁正准备给他们添茶的西卢埃特。“你觉得自己受到了剥削吗，亲爱的？”他问道，“或者受到了奴役？”
她露出微笑，“当然没有。”但克拉拉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随后，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红色水晶。
“显然我们还应该就自由意志争论一番。”博士对米尔顿说，“但是，我觉得自由意志就像道德一样，对你毫无意义。”
“一件武器要有效，就必须得可靠。”米尔顿回答，“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能否依赖这件武器，那它就没有用处，毫无价值。”
“人总是有价值的，这是肯定的。”
“很好。”米尔顿笑着说，“那么，我可以因此断定，你为了保护那些被抓住的人，肯定会按我说的去做？”
“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确实没有。”米尔顿表示同意。他把自己的茶杯放在了碟子上，“就算你说过，我大概也不会信。西卢埃特你肯定已经认识了。安菲尼提你也见过了。”
“没有吧？”克拉拉说。
“见过了。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或者应该说，是很多个有趣的人。他能够分析别人的人格，知道什么事情能引起对方的兴趣。不过，博士，他对付你的时候却失手了。”
“我还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米尔顿说，“所以，西卢埃特才给了你一只特殊的杯子。”
博士皱起眉头，打量着自己的茶杯。在克拉拉看来，它和其他杯子别无二致。
“DNA和生物计量取样？”博士猜道。
“分析唾液、汗水和皮肤细胞的成分，同时还监视一切的生命体征。”米尔顿说，“一切数据都会直接传回我的电脑。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你也可以直接问我的。”博士说。
“说得好像我能相信你会愿意告诉我一样，而且会说真话似的。”
“相信别人总是好的。”克拉拉说，“你不信任他人，就什么也做不成。”
米尔顿似乎被逗乐了，“是吗？那你说说看，博士从没误导过你吗？他总对你有问必答吗？他有没有欺瞒过你？”看着克拉拉的脸开始发白，米尔顿不禁愈发兴致盎然，而克拉拉的心里却不由一冷。“你是他的朋友，但信任并没给你带来什么，除了时不时的死亡阴影罢了。”
“你倒是知道不少活在死亡阴影之下的人。”克拉拉反驳道，“说说比利·麦特森吧。”
“谁？”
“这倒是证明了我刚才的话。”博士平静地说，“你没有丝毫的道德感，对被你杀害的人也毫无感情——不对，应该是被你的武器杀害的人。”他俯身向前，“说说看，麦特森到底怎么了？还有被你那位送葬人朋友杀死的其他人，他们到底怎么了？”
“我的送葬人朋友？”
“那人把别人的生命吸出来，然后吐进了一个鱼缸似的东西里。”克拉拉说。
“哦，那是安帕斯，这下可说到有趣的地方了，很高兴你主动提起他。他是我最新武器的关键，最新，而且是最伟大的武器，我认为的确可以这样说。”
“那我们衡量事物的标准肯定截然不同。”博士说。
米尔顿没理他，而是靠在了椅子上，手指轻敲着桌子说：“我刚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可悲又可怜的人，也是在嘉年华工作，但做的都是些很不起眼的杂活儿。嘉年华真是个好地方。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都没记住他的名字。”
“他叫大卫·卢瑟福。”西卢埃特轻声说。
米尔顿似乎没听见，“他是那种一心想要适应环境的人。不是刻意而为，但会根据周围人的情绪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如果他们开心，那他也开心；如果别人悲伤，他也仿佛承受着全世界所有的不幸。他附和着别人的感受，透过他人的眼睛看世界。从情感上而言，他时刻都富有可塑性，又善于接受。”
“这不好吗？”克拉拉说，“听起来挺有同情心的。”
“是啊，同情，甚至可以说是共感[. “安帕斯”是“Empathy”的音译，有“同感、共鸣”之意。
]的。所以，我就提升了这项能力。”
博士靠近他，“所以他杀人时，会吸收对方的主要情绪，把情绪榨干后，就只剩下空空的、毫无生气的躯壳了。”
米尔顿得意地在空中晃了晃手指，“你说得完全正确。”
“那除了杀人，他这项能力要如何作为武器使用？”克拉拉问。
“根据斯塔克斯的说法，被谋杀而死的人都很愤怒，”博士说，“非常愤怒，充满敌意，而且内心压抑。由于受到了外部环境的不公正对待，他们都怒火中烧。”
“这座城市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米尔顿说，“同时也是最贫穷的地方。这里有最幸运的人，也有最不幸的人。他们有的对命运十分满意，有的却始终郁郁寡欢。”
“还是狄更斯[. 英国大文豪狄更斯代表作《双城记》的开篇一段话，一直被世人奉为经典：那是最昌明的时世，那是最衰微的时世；那是睿智开化的岁月，那是混沌蒙昧的岁月……我们眼前无所不有，我们眼前一无所有。
]说得更好。”博士小声说。
“那又怎么样？”克拉拉问，“这个叫安帕斯的家伙把别人的怒气都拿走了？”
“对。愤怒，敌意，怨气。”
“不止如此，”博士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你还把它们都储存了起来。安帕斯把别人的怒气都吐进了你藏书室的玻璃球里。”
“这是为了创造一个物体，一团纯粹由愤怒构成的云雾。”米尔顿突然大笑着站了起来，“那才是真正的武器。”
“太恶劣了。”博士反驳道。
但米尔顿忽然起身穿过房间，走到平台上的书桌边坐下。他打开一台薄薄的平板设备，盯着屏幕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又满意地点点头，慢慢地回到了博士这边。
“谁能想到呢？”他说，“这下我明白为什么安菲尼提会很不解了。”
“他确实会让人感到很费解。”克拉拉说。
“时间领主，肯定是的。”米尔顿又说，“这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指望自己能遇到一位时间领主。”
“我想你以后也不会再遇到了。”博士说。
“你居然还想谴责我创造和使用武器？”米尔顿咂咂嘴，又晃了晃手指，仿佛是在责备学校里的捣蛋男生，“你们这个种族，要为宇宙中最具毁灭性的战争负最大的责任。而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军火商，只想避开法律道德讨一份生活。不过，你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啊，一旦涉及战争，你的道德标准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但我结束了那场战争。”博士说。他的声音很低，态度也很令人紧张。
“据说，为了终结那场战争，牺牲了无数的生命。”米尔顿说，“可你刚才还说，每个生命都是有价值的。”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茶喝够了吧？”米尔顿再次开口，“亲爱的西卢埃特，来收走茶杯。我们现在就移步藏书室吧。”
送葬人安帕斯正在米尔顿的书房门口等着。当他们往藏书室走的时候，安帕斯跟在后面，他低着头，手背在身后，仿佛跟随着一支送葬的队伍。
他们来到了玻璃球前，米尔顿骄傲地说：“纯粹的、原始的愤怒。”
克拉拉看到玻璃球后面有一根管子，通往壁炉和烟囱。
博士也看到了。“你不是想把这些都释放出去吧？”他惊诧地问。
“武器不经测试，还有什么用呢？”米尔顿说，“想象一下伦敦这样的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在这颗落后星球上最大、最先进的城市进行演示，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克拉拉问。
“一大团愤怒会通过人们的呼吸感染所有人。”博士说，“你以为呢？”
米尔顿转向安帕斯，“那你觉得呢？”
“会发生暴动。”安帕斯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和米尔顿的声音一样毫无感情，“暴力，流血，谋杀。几小时后，这座城市就会发生内战。几天后，就没有人活着了。”
“但那就……”克拉拉努力想要找出一个足够有力且愤慨无比的词，“你不能这样做！”
“但我也说了，武器必须要测试。”米尔顿回答，“如果我要卖出高价，就得证明这件武器像宣传的那样强大而有效，就必须得展示出它的实际效果。这也就是你可以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我？”克拉拉不解地问。
“其实，准确地说是博士。”米尔顿走近了博士，“安帕斯可以马上就杀了你。所以，千万别傻到以为可以乱来。我想把你改造成武器，事实上，我认为你将成为最具毁灭性的武器。面对现实吧，你已经是半个武器了。”
“你不能这样随意妄想。”博士平静地说。
“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属于哪个种族了。你……”他摇了摇头，“安菲尼提觉得棘手，大概我也会遇到麻烦。你提到过自由意志，但我的武器绝不可以拥有如此奢侈的东西。”
“你用了脑部植入。”博士说，“由那块水晶提供能量。”
“噢，你发现了。”
“是西卢埃特脖子上的水晶吗？”克拉拉问。
“我的确通过水晶控制她。”米尔顿说，“安帕斯和安菲尼提也被他们戒指上的水晶控制着。看。”
他示意安帕斯伸出手，只见其中指上戴着一枚镶有红色水晶的戒指，比西卢埃特的那块小一点儿。
“西卢埃特更有主见，所以水晶必须大一些。”米尔顿说。
“你要把这些水晶安装到我们身上？”克拉拉问。
“你，可能还有那两个人，恐怕还需要做点儿手术。”他又转向博士，“但你不用。”
“为什么？”博士问，“水晶看起来挺好，而且我也喜欢红色。”
“因为恐怕房子那么大的水晶都控制不了你。真是遗憾。我也说了，你将是我军火库中非常杰出和有价值的武器——这个价值，我指的是价格会非常昂贵。”
“那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不便。”博士露出笑容。
此时，米尔顿点了点头，安帕斯就来到了玻璃球旁边，把手放在小门上。
“没关系。”米尔顿说，“你想不想看看安帕斯要做什么？”
“特别想看。”博士说着，走到那位黑衣人身边，“他要做什么？”
“在用整座城市进行武器测试之前，我要先用一个人来测试一下。”米尔顿说话的时候，安帕斯已经一只手打开了小门，另一只手则猛地抓住博士的后脑勺，把他奋力塞进玻璃球里。
博士被这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他喘着气竭力挣扎着，但头还是被塞进了玻璃球里——他不停地咳嗽喘气。
“不——住手！”克拉拉扑了上去，但米尔顿抓住她，一把拽了回来。
“他不会伤害任何人。”克拉拉挣脱了米尔顿，“你绝对不可能强迫他伤害任何人。”
“也许你是对的。”
安帕斯把博士拉了回来，然后关上玻璃球的门，米尔顿则满意地笑着。博士跪倒在地，双手抓着喉咙不停咳嗽干呕。他眼睛瞪得很大，全身开始发抖，一脸狂怒的表情。
米尔顿突然从背后推了克拉拉一把。她向前扑腾了几步，单膝跪倒，恰好对上博士那张扭曲的脸。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米尔顿说，“他会不会杀了你泄愤呢？也许他会强忍住愤怒，但那样的话，他会彻底崩溃的。”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请跟我来。”她说。
“要是我们不跟你走呢？”克拉拉问。
西卢埃特笑了笑，“那我就必须告诉二位，你们的朋友，蜥蜴夫人和她的女仆会因此而丧命。”
“我们这就跟你去。”博士阴沉着脸说。
西卢埃特带他们离开房间，沿着走廊来到了屋子后面。他们经过的时候，墙上挂着的肖像仿佛在俯视他们。有个白胡子的人，长着一张饱受岁月侵蚀的阴郁脸庞，他仿佛兴趣十足地目送着博士一行走过去。
克拉拉抬头看了看那些肖像，“你有没有觉得，那些画像一直盯着我们？”
博士抬起头，恰好看到那老头儿的眼睛追随着他瞟了过来，“我也觉得。”
“抱歉，”西卢埃特说，“积习难改。”他们来到一间更开阔的房间。西卢埃特指了指门，“你们先请。”
这间房子很黑，只有那座光柱形成的牢笼是亮的，瓦斯特拉和珍妮正在笼子中间。
“博士！”瓦斯特拉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西卢埃特和他们一起进来了，又不禁失望起来，“原来你们也被抓住了。”
“他们自以为抓住我了。”博士安慰她，“别担心，我这就把你们救出去。”
“米尔顿在卖武器。”珍妮说，“他是个外星人，专门把人转变成武器。”
“嘘，别现在就剧透到底啊。”
博士和克拉拉转过身，看到米尔顿恰好走了进来，“你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他了，那我们喝茶吃饼干时，还有什么话题好聊呢？”
“放了她们。”博士说。
米尔顿笑了笑，“那当然不可能了。她们现在的处境对我来说非常有价值。她们所处的位置，只要通过一个按钮或者说出特定的词儿就能被处死。”
“你要是杀了她们——”博士愤怒地说。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就不会杀她们。”米尔顿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开玩笑的。现在，我们去书房吧，西卢埃特会给我们泡茶的。我真是很想和你聊聊。”
“但我没心情聊天。”博士严厉地回答道。
“真遗憾。那你就只能听我和这位小姐聊天了。”
“我也没有心情聊天。”克拉拉说。
“那你就在笼子里等着吧。或者也可以吃点儿饼干，然后礼貌地加入我们。都随你的便。”米尔顿一脸微笑。
克拉拉看了看瓦斯特拉和珍妮，她们正坐在光束中间的地上。权衡之下，喝茶确实比较好，但是她又不能抛下她们俩。
“跟他去吧。”瓦斯特拉回答，“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们。”
“我们没事的。”珍妮肯定地说。
“我会给你们留点儿饼干的。”克拉拉向她们保证。于是，她和博士、米尔顿、西卢埃特一起离开了这个房间。
米尔顿的书房给人一种整体上非常怪异的感觉。这间房子位于一座维多利亚时代城市大宅的中心，但屋内陈设看起来却好像二十一世纪的办公室或者酒店的商务套房，里面有休息区和一片抬高了地面的工作区。米尔顿很热情，也很有礼貌。西卢埃特端茶进来的时候，还朝着克拉拉微笑，仿佛她们是老朋友一样。
但这友好的表象却令人紧张，克拉拉知道博士也有同感。他看起来和米尔顿交谈甚欢，甚至被对方的笑话逗乐了。但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变得像燧石一样冰冷而锐利，虽然这种眼神稍纵即逝，但那是他在评估对方时的反应，米尔顿目前确实把他们都抓住了。克拉拉再一次感觉到博士的情绪有好多个层次，在表象之下，一闪而过的情绪才是他对事物的看法。而在这些一闪而过的看法之下藏得更深的地方，那几乎从来不会泄漏的部分才是他真正的感受。
博士喝了一口茶，“所以你被通缉了，而且不管是死是活，你的脑袋都很值钱。都这样了，你还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吗？”
“别傻了，博士。”米尔顿回答，“世上总有战争，因此武器也总有市场。总得有人来创造利润，那我为什么不能做呢？”
“你干这行多久了？”博士问。
“因为这是错的！”克拉拉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正一边喝茶，一边谈论把人改造成武器这件事。
“我并不是要为战争辩护，”米尔顿说，“只是从中牟利而已。我知道，你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谴责战争带来疾苦的人。”
“而你却从痛苦中获利。”克拉拉回答。
“当然。我就是从痛苦中获利的，然后我会花钱让经济发展，创造就业，确保其他市场板块也有利润。毫无疑问，这是好事。”
克拉拉接不上话，只能求助地看着博士。
“但你剥削他人。”博士说，“不管别的武器交易中存在多少道德的灰色地带，剥削和奴役有智慧的生命都绝不是正当的行为。”
仿佛是为回应博士的话，米尔顿转向了站在一旁正准备给他们添茶的西卢埃特。“你觉得自己受到了剥削吗，亲爱的？”他问道，“或者受到了奴役？”
她露出微笑，“当然没有。”但克拉拉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随后，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红色水晶。
“显然我们还应该就自由意志争论一番。”博士对米尔顿说，“但是，我觉得自由意志就像道德一样，对你毫无意义。”
“一件武器要有效，就必须得可靠。”米尔顿回答，“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能否依赖这件武器，那它就没有用处，毫无价值。”
“人总是有价值的，这是肯定的。”
“很好。”米尔顿笑着说，“那么，我可以因此断定，你为了保护那些被抓住的人，肯定会按我说的去做？”
“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确实没有。”米尔顿表示同意。他把自己的茶杯放在了碟子上，“就算你说过，我大概也不会信。西卢埃特你肯定已经认识了。安菲尼提你也见过了。”
“没有吧？”克拉拉说。
“见过了。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或者应该说，是很多个有趣的人。他能够分析别人的人格，知道什么事情能引起对方的兴趣。不过，博士，他对付你的时候却失手了。”
“我还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米尔顿说，“所以，西卢埃特才给了你一只特殊的杯子。”
博士皱起眉头，打量着自己的茶杯。在克拉拉看来，它和其他杯子别无二致。
“DNA和生物计量取样？”博士猜道。
“分析唾液、汗水和皮肤细胞的成分，同时还监视一切的生命体征。”米尔顿说，“一切数据都会直接传回我的电脑。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你也可以直接问我的。”博士说。
“说得好像我能相信你会愿意告诉我一样，而且会说真话似的。”
“相信别人总是好的。”克拉拉说，“你不信任他人，就什么也做不成。”
米尔顿似乎被逗乐了，“是吗？那你说说看，博士从没误导过你吗？他总对你有问必答吗？他有没有欺瞒过你？”看着克拉拉的脸开始发白，米尔顿不禁愈发兴致盎然，而克拉拉的心里却不由一冷。“你是他的朋友，但信任并没给你带来什么，除了时不时的死亡阴影罢了。”
“你倒是知道不少活在死亡阴影之下的人。”克拉拉反驳道，“说说比利·麦特森吧。”
“谁？”
“这倒是证明了我刚才的话。”博士平静地说，“你没有丝毫的道德感，对被你杀害的人也毫无感情——不对，应该是被你的武器杀害的人。”他俯身向前，“说说看，麦特森到底怎么了？还有被你那位送葬人朋友杀死的其他人，他们到底怎么了？”
“我的送葬人朋友？”
“那人把别人的生命吸出来，然后吐进了一个鱼缸似的东西里。”克拉拉说。
“哦，那是安帕斯，这下可说到有趣的地方了，很高兴你主动提起他。他是我最新武器的关键，最新，而且是最伟大的武器，我认为的确可以这样说。”
“那我们衡量事物的标准肯定截然不同。”博士说。
米尔顿没理他，而是靠在了椅子上，手指轻敲着桌子说：“我刚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可悲又可怜的人，也是在嘉年华工作，但做的都是些很不起眼的杂活儿。嘉年华真是个好地方。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都没记住他的名字。”
“他叫大卫·卢瑟福。”西卢埃特轻声说。
米尔顿似乎没听见，“他是那种一心想要适应环境的人。不是刻意而为，但会根据周围人的情绪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如果他们开心，那他也开心；如果别人悲伤，他也仿佛承受着全世界所有的不幸。他附和着别人的感受，透过他人的眼睛看世界。从情感上而言，他时刻都富有可塑性，又善于接受。”
“这不好吗？”克拉拉说，“听起来挺有同情心的。”
“是啊，同情，甚至可以说是共感[. “安帕斯”是“Empathy”的音译，有“同感、共鸣”之意。
]的。所以，我就提升了这项能力。”
博士靠近他，“所以他杀人时，会吸收对方的主要情绪，把情绪榨干后，就只剩下空空的、毫无生气的躯壳了。”
米尔顿得意地在空中晃了晃手指，“你说得完全正确。”
“那除了杀人，他这项能力要如何作为武器使用？”克拉拉问。
“根据斯塔克斯的说法，被谋杀而死的人都很愤怒，”博士说，“非常愤怒，充满敌意，而且内心压抑。由于受到了外部环境的不公正对待，他们都怒火中烧。”
“这座城市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米尔顿说，“同时也是最贫穷的地方。这里有最幸运的人，也有最不幸的人。他们有的对命运十分满意，有的却始终郁郁寡欢。”
“还是狄更斯[. 英国大文豪狄更斯代表作《双城记》的开篇一段话，一直被世人奉为经典：那是最昌明的时世，那是最衰微的时世；那是睿智开化的岁月，那是混沌蒙昧的岁月……我们眼前无所不有，我们眼前一无所有。
]说得更好。”博士小声说。
“那又怎么样？”克拉拉问，“这个叫安帕斯的家伙把别人的怒气都拿走了？”
“对。愤怒，敌意，怨气。”
“不止如此，”博士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你还把它们都储存了起来。安帕斯把别人的怒气都吐进了你藏书室的玻璃球里。”
“这是为了创造一个物体，一团纯粹由愤怒构成的云雾。”米尔顿突然大笑着站了起来，“那才是真正的武器。”
“太恶劣了。”博士反驳道。
但米尔顿忽然起身穿过房间，走到平台上的书桌边坐下。他打开一台薄薄的平板设备，盯着屏幕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又满意地点点头，慢慢地回到了博士这边。
“谁能想到呢？”他说，“这下我明白为什么安菲尼提会很不解了。”
“他确实会让人感到很费解。”克拉拉说。
“时间领主，肯定是的。”米尔顿又说，“这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指望自己能遇到一位时间领主。”
“我想你以后也不会再遇到了。”博士说。
“你居然还想谴责我创造和使用武器？”米尔顿咂咂嘴，又晃了晃手指，仿佛是在责备学校里的捣蛋男生，“你们这个种族，要为宇宙中最具毁灭性的战争负最大的责任。而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军火商，只想避开法律道德讨一份生活。不过，你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啊，一旦涉及战争，你的道德标准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但我结束了那场战争。”博士说。他的声音很低，态度也很令人紧张。
“据说，为了终结那场战争，牺牲了无数的生命。”米尔顿说，“可你刚才还说，每个生命都是有价值的。”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茶喝够了吧？”米尔顿再次开口，“亲爱的西卢埃特，来收走茶杯。我们现在就移步藏书室吧。”
送葬人安帕斯正在米尔顿的书房门口等着。当他们往藏书室走的时候，安帕斯跟在后面，他低着头，手背在身后，仿佛跟随着一支送葬的队伍。
他们来到了玻璃球前，米尔顿骄傲地说：“纯粹的、原始的愤怒。”
克拉拉看到玻璃球后面有一根管子，通往壁炉和烟囱。
博士也看到了。“你不是想把这些都释放出去吧？”他惊诧地问。
“武器不经测试，还有什么用呢？”米尔顿说，“想象一下伦敦这样的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在这颗落后星球上最大、最先进的城市进行演示，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克拉拉问。
“一大团愤怒会通过人们的呼吸感染所有人。”博士说，“你以为呢？”
米尔顿转向安帕斯，“那你觉得呢？”
“会发生暴动。”安帕斯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和米尔顿的声音一样毫无感情，“暴力，流血，谋杀。几小时后，这座城市就会发生内战。几天后，就没有人活着了。”
“但那就……”克拉拉努力想要找出一个足够有力且愤慨无比的词，“你不能这样做！”
“但我也说了，武器必须要测试。”米尔顿回答，“如果我要卖出高价，就得证明这件武器像宣传的那样强大而有效，就必须得展示出它的实际效果。这也就是你可以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我？”克拉拉不解地问。
“其实，准确地说是博士。”米尔顿走近了博士，“安帕斯可以马上就杀了你。所以，千万别傻到以为可以乱来。我想把你改造成武器，事实上，我认为你将成为最具毁灭性的武器。面对现实吧，你已经是半个武器了。”
“你不能这样随意妄想。”博士平静地说。
“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属于哪个种族了。你……”他摇了摇头，“安菲尼提觉得棘手，大概我也会遇到麻烦。你提到过自由意志，但我的武器绝不可以拥有如此奢侈的东西。”
“你用了脑部植入。”博士说，“由那块水晶提供能量。”
“噢，你发现了。”
“是西卢埃特脖子上的水晶吗？”克拉拉问。
“我的确通过水晶控制她。”米尔顿说，“安帕斯和安菲尼提也被他们戒指上的水晶控制着。看。”
他示意安帕斯伸出手，只见其中指上戴着一枚镶有红色水晶的戒指，比西卢埃特的那块小一点儿。
“西卢埃特更有主见，所以水晶必须大一些。”米尔顿说。
“你要把这些水晶安装到我们身上？”克拉拉问。
“你，可能还有那两个人，恐怕还需要做点儿手术。”他又转向博士，“但你不用。”
“为什么？”博士问，“水晶看起来挺好，而且我也喜欢红色。”
“因为恐怕房子那么大的水晶都控制不了你。真是遗憾。我也说了，你将是我军火库中非常杰出和有价值的武器——这个价值，我指的是价格会非常昂贵。”
“那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不便。”博士露出笑容。
此时，米尔顿点了点头，安帕斯就来到了玻璃球旁边，把手放在小门上。
“没关系。”米尔顿说，“你想不想看看安帕斯要做什么？”
“特别想看。”博士说着，走到那位黑衣人身边，“他要做什么？”
“在用整座城市进行武器测试之前，我要先用一个人来测试一下。”米尔顿说话的时候，安帕斯已经一只手打开了小门，另一只手则猛地抓住博士的后脑勺，把他奋力塞进玻璃球里。
博士被这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他喘着气竭力挣扎着，但头还是被塞进了玻璃球里——他不停地咳嗽喘气。
“不——住手！”克拉拉扑了上去，但米尔顿抓住她，一把拽了回来。
“他不会伤害任何人。”克拉拉挣脱了米尔顿，“你绝对不可能强迫他伤害任何人。”
“也许你是对的。”
安帕斯把博士拉了回来，然后关上玻璃球的门，米尔顿则满意地笑着。博士跪倒在地，双手抓着喉咙不停咳嗽干呕。他眼睛瞪得很大，全身开始发抖，一脸狂怒的表情。
米尔顿突然从背后推了克拉拉一把。她向前扑腾了几步，单膝跪倒，恰好对上博士那张扭曲的脸。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米尔顿说，“他会不会杀了你泄愤呢？也许他会强忍住愤怒，但那样的话，他会彻底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