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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先生，你有多的信用点让我买杯冰啤酒吗？”
杰克上校最开始并没看到那个流浪汉，后者跌坐在硬纸壳做成的窝里，就在一家用木板封住了门窗的商店门前。杰克的注意力被街对面的大广告牌吸引了——上面画着一罐牙膏，配了段“去牙菌斑功效不如市场领军产品，但稍许便宜一些。”的广告语。他终于开始明白多米尼克说的在这里做销售有些困难是什么意思了。
“我产生了些幻觉，你知道吗？就是不停地做着我是个有钱商人的美梦。我需要点酒精，在我发幻想疯之前把大脑麻醉掉。”
杰克笑了，“我喜欢你的推销把戏。”
流浪汉抬头看着他，层层褴褛衣衫之下满面愁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不会找我麻烦的，对吧？”
“不过我可没现钱，抱歉啦。”然而那个流浪汉看起来实在太垂头丧气了，杰克忍不住对他伸出手，“哎，跟我来吧。我会给你弄点儿吃的和热饮，或者别的什么。”
“我更想来杯啤酒。你刚才不是说你没钱吗？”
“我会发挥想——我是说，我会有办法的。”
流浪汉握住了杰克伸来的手，让他把自己拉了起来。他不如这个美国人高，而那塌着的肩膀让他看上去更矮了一截。他上了些年纪，头发稀疏胡子雪白，但双眼炯炯有神、充满警惕。
“就知道你会帮我的，先生。”他喘着气，感激地说道，“我一见着你的衣服就这么觉得了。你可不是什么庸碌无为的家伙，你是个有想法的人，我也是。”
杰克只是点了点头，想起了上一个遇到的“有想法”的人。
他记得与多米尼克失之交臂时的恐惧感——因为他知道，那个年轻人死前会经受一段漫长而痛苦的煎熬，而自己除了眼睁睁看着他坠落外，毫无办法。
然而，多米尼克的手胡乱在空中摆动时，拍开了几米外附在墙面的消防逃生笼的反重力气流，那份恐惧便化作了惊奇。
他下坠的势头被抵消了。多米尼克像空中的一根羽毛般飘荡着，打着滚儿翻进了逃生笼那三根竖向栏杆的空隙里。然后他继续下落，比之前的速度稍快，但一定会轻缓着陆。
杰克有两秒钟的时间来决定，要不要一起跳下去，但距离实在太远了：逃生笼本该从屋顶进入，而不是这里。也许他并没打算真的自杀，但多米尼克仍然冒了相当大的风险。
杰克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多米尼克前一刻还喋喋不休，显然因为找到了两个同类而开心不已；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好像犯了妄想症似的，把自己和罗丝往最坏的方面揣度，并对此坚信不疑。就好像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其实是对的，梦真是危险的。
也许真是这样，对于不习惯做梦的人来说，梦确实危险。
太阳爬到了灰色的大楼上面，但这是个冷天，空中布满厚厚的云层。马路一如既往的拥堵，人行道也挤满了人：穿着灰色连体服的人脸色灰暗，低着头走向工作的地方。熄火车辆的空气喷射器扬起了灰蒙蒙的尘土，绕着行人的脚踝打旋儿。多米尼克是对的，杰克想：这是个黑白的世界。
“我在找人，”他说道，“哈尔·格莱登。他经营着一家电视台，你听说过他吗？”
流浪汉耸了耸肩膀，“你可找不到几个没听说过哈尔·格莱登的人。很有可能也都看到过他，如果他们诚实的话。据说他儿子因为一个小小的指控，只是讲了故事，就被抓了起来，送去了大白屋。他在里面自杀了，真的。这就是为什么格莱登痛恨这个体系。”
这跟杰克已经知道的事实相符。在多米尼克逃入黑夜之后，他和罗丝就在旅店前台后面的一间小屋子里，花了两个小时在以太网上搜索。晚班经理给了他们一张密码卡，往他们账上添了一笔费用，他们轻易就找到了多米尼克·艾伦的地址，还找到了上千条提到哈尔·格莱登的信息，但没有任何确凿的消息。如果他确实像多米尼克坚称的那样是个商人，如果他曾有任何登记在册的地址或可视电话号码，他们都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哈尔·格莱登，这肯定不是他的本名，对吧？”
“多半不是，”流浪汉说道，“至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可听到过不少东西，真的。一直耳听八方来着。”
“那你听过他的真名吗？或者上哪儿去找他？”
“我在那边的屏幕上见过他，几周之前的事情了。他把RTV4台的直播掐断了一分钟，用他们的卫星发送自己的电视信号，人们是这么说的。真是个聪明的家伙。要我说，如果有谁能拯救这个世界的话，那非他莫属。”
“每个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杰克说，“他到底是怎么躲起来的？”
“给我弄杯啤酒，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这老骗子，”杰克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
“我可从不说谎，先生。”
“算了，你们这里哪儿能弄到啤酒？”
“酒吧。”
“早晨这个点儿？”
“全天开放。酒精可是好东西，如果剂量合适的话。它能让大脑麻木以免我们想得太多，让我们保持理智，让事情保持真实。街角就有家挺不错的店。”
“好，”杰克说道，“那就带路吧。”
初升的太阳染红了天空，罗丝已经在房间里安然睡去了。她打算补补觉，睡上几个小时就出门去找多米尼克。如果运气好的话，博士在她离开之前就会回来。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那就是另一件需要操心的事情。
与此同时，杰克自己出了门，在这座拥有两千万人口（根据以太网上的数据来看）的城市——或者说世界——里，去找一个人。他并没多大把握能成功，除非他按多米尼克不经意间给他的启发，去做一些事情，一些风险很大的事情。
而这，就是他的任务。去讲故事，去问问题，吸引注意，让他自己出名。
然后让哈尔·格莱登主动来找他。
一个半小时之后，杰克上校已如鱼得水，他坐在吧台凳上，面对着围成半圆、全神贯注的听众们：那些疲惫的夜班工人和潦倒的失业者。在杰克到来之前，他们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然后这个可怜的家伙精心装扮成保依之脸[. 保依之脸，外形为一整个巨大的头颅，面部结构与人类相近。首次出现在新版第1季第2集《世界末日》里，最后在第3季第3集《水泄不通》中，为拯救城市与博士而死。值得注意的是，本文原作出版于2005年，杰克在文中调侃了保依之脸。但实际上，在2007年播出的第3季第13集《最后一个时间领主》中，杰克说自己因为家乡争光而被称为“保依之脸”。这是本小说与原剧情设定的不同之处。
]走进了食堂，而上将就站在那儿呢。你们真该看看他意识到那不是个化装舞会时的表情，他简直不知道该把……好吧，他简直不知道该把自己往哪儿搁。”
他背靠吧台，拿起自己的瓶子灌了一大口，陶醉于观众们赞赏的笑声之中。
第一间酒吧可不是这样的。那里的顾客都阴沉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只是瞪视着他。有一对夫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还大声地唱起歌来。还有人冲他扔了个瓶子，管他叫“幻想狂徒”。而在第二间酒吧，他几乎刚一开口就被一个粗暴的酒保扔出去了。
倒不是说在这里就没人反对他了。“你应该去看医生，知道吗？”酒吧另一头一个棱角分明的老女人气冲冲地说道，“你们其他人也不该这么鼓动他。”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发誓。”杰克说道。
“我相信他，”另一个客人出声说道，从眼里擦去笑出的泪水，“我不觉得有人能凭空编出这种故事。”
“是吗？那那个哈尔·格莱登呢？”
有人出来声援那个老女人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质问杰克，挥舞着自己的酒瓶，“那你的船呢？为什么我们没看到它着陆？”
“它停在丛林里，而且它可不着陆，它凭空出现。就是这样，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杰克说道，在新一轮欢笑声中提高了嗓音，“我是乘着一架时空飞行器来到这里的。从外表看来，它就像一个叫作警亭的东西——那是二十世纪的地球上的玩意儿。不过我坐的这个，里边儿比外面要大。”
那个老女人猛地把酒杯砸到桌上，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指望有人会相信这个？”
“没关系的，女士。”在她怒不可遏地冲出酒吧之后，杰克在她身后喊道，“你可以听我说。警察不会找我们麻烦的，因为这些不是幻想，是我的生活！”
“向医生们证明去吧！”她离开前扔下了最后一句话。
“跟我们讲讲你的飞行器。”有人要求道。
“啊，它可不是我的，”杰克说，“它属于一个叫……唔，我觉得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他的事。”他故作悲伤地瞅了眼自己的空瓶子，然后如愿以偿了——有个相当可爱、梦中情人般的金发小伙子又上前来给他买了瓶酒。“给我的朋友也来一瓶。”他快活地要求道。杰克转过身去，对着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竖起了大拇指——但那张桌子是空的。他皱起了眉头，在人群中搜索着，直到那个流浪汉凑到身旁时才看到他。
“差不多该走啦，上校。”他小声说道。
“你开玩笑吗？好戏才刚开始呢，而且我还给咱们弄到了另一瓶……”
“还有其他地方，”他恼火地嘶声说道，“但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可能就没有了。那个暴躁尖刻的老太婆——她现在应该已经报警了。”
杰克仓促起身，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去。老流浪汉是对的，如果不是受到酒精影响，他自己也能得出这个结论。他本来只想来上一瓶进入情绪的。下一间酒吧只喝软饮料了，他发誓。
“我刚刚收到提醒，”他大声说道，“我有个紧急预约。跟你们聊天真的非常开心，如果有人来找我的话——除了警察之外的人，我是说——我就在……”
“告诉他们就在静电噪音里找。”流浪汉急忙打断他。
杰克抗议地看了他一眼，被拽着胳膊往门口走去，同时听见自己的观众发出不满的抱怨。
“你这是为什么？”他埋怨着，在日光下眨着眼睛。
“你想让警察找上你吗？”流浪汉问道。
“谁在乎？无论如何，没人会出卖我的。他们拿不住任何定罪的把柄。”
“你觉得他们需要吗？”
“再说了，我就是要吸引注意，我想被人找到。”
“被哈尔·格莱登找到，”流浪汉提醒杰克，“不是其他人。再说，如果他想的话，他会找到你的。你在电视上见过他吧？他知道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他到处都有耳目。如果他想找到你的话，上校，他就会找到你的——相信我。”
当他们从杰克第四场好评如潮的个人演讲中逃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傍晚。他们是从后门走的。
他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他的名声已经传开了。每到一处就有掌声响应，通过服装也有人认出他来，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渴望听他说话。杰克认为，在这个故事匮乏的世界里，故事的传播也要迅速得多。
它们越传越广。“给我们讲讲那些披盔戴甲的鲨鱼！”这群最新、最多的听众外围，有人嚷嚷道。
就算最后没找到格莱登，他也做了些好事。他做了博士想做的事情：把幻想介绍给这个世界。
倒不是说他的故事完全是编的。他必须不停地向人们保证，他们听到的确实只有真事，事实也的确如此。就是……多多少少有些润色。毕竟，你得让听众为之好奇。
无论如何，他是在活络他们的想象力，拓宽他们受困于这个无聊小星球上的眼界。在此过程中，他就是在反抗一个不公的政权……人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
杰克享受着声名鹊起的每分每秒。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次，他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些。
他俩逃入一条垃圾遍地的小巷子里，被高墙团团困住。警铃也在墙间反复回响，直到杰克再也分不清它们来自何方。流浪汉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基于他喝了不少，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你应该扔下我，”杰克坚持道，“没必要让咱俩都被抓住。”
“看到我俩一起进出的人太多了，”流浪汉有理有据地辩道，“无论在这幻想传播出来之前还是之后，我都是你的从犯了。再说了，我对这些小巷子了如指掌，没了我你可逃不出去，上校。”
杰克没有争辩，任由他把自己领过一个拐角——
却迎面遇上了一辆警用摩托。
它像一头愤怒的犀牛般冲向了他们，所有护板都升了起来。那一瞬间，流浪汉在蓝色警灯刺眼的光线中僵住了，但杰克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朝驶来的车辆跑去。
原来，他刚才看到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中有道缺口。他一把将流浪汉推了进去，自己也紧随其后。警用摩托嘶吼着开了过去，在反重力系统的帮助下，一个急刹停了下来。骑手从座位上一跃而下，他身穿黑色装甲，头戴遮面头盔，看起来魁梧健壮。
他们正站在一小块空地上，周围层叠垒着废弃的电子产品。杰克抓住一个带滚轮的废旧洗衣机，让它直冲栏杆滚去——那个警察正试着把用装甲垫宽了的肩膀从洞里挤过来——洗衣机撞过去时他往后退开了。这能稍微拖延点时间。
杰克跃过一个破旧的机器管家，藏在了在一堆垃圾后头。流浪汉绕了点远路，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或者抱怨。他的双眼被兴奋点亮，肾上腺素支撑着他，至少目前如此。
杰克的情况跟他差不多，“我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杰克说道，“一旦那个警察报告了我们的位置，就会有增援人手来包围我们。”
流浪汉什么也没说，领着杰克在垃圾山中穿行，那路径似乎是随机挑选的。
然而警察却突然出现了，离他们有些距离，但恰巧赶上了天时地利，有了一片能够看到他们的清晰视野。他迅速开了四枪，杰克猛地把流浪汉往后一拉，将他拽出了吱吱作响的蓝色能量弹的弹道。
他们又一头扎回了垃圾迷宫之中，左拐，左拐，右拐，最终流浪汉忙不迭地去爬一堵有他两倍高、已经腐烂的木围墙。杰克推了他一把，然后一个助跑，也攀了上去。他的手够到了墙头，被流浪汉拉了一把，跟他一起翻了过去。
他们落在一道泥泞的斜坡上，流浪汉失去了平衡，脚下一阵打滑，被杰克一把抓住。他差点儿就一头栽进了一条河里，那条河颜色锈红，缓缓地在杂草丛生的两岸间流淌。
他们继续逃亡，草根拉扯着他们的脚踝，头顶上则是旧仓库那些封了木板的窗户。他俩跑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不少扔在水里的木箱，他们便脚下不稳地踩着过了河。又跑了一段之后，河流分岔了，他们选了右边的那条支流，一直跑到一座铁桥下面才停了下来。
流浪汉迸发出的力量已经离他而去，他瘫倒在地，额头抵在膝盖上，气息在肺叶间呼呼作响。“他们不会到这里来找咱们的，”他气喘吁吁地说，“暂时不会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压根儿不知道这条河。你瞧，他们就在上面建东西。”他的话几乎完全被头顶车流的呼啸吞没了。
“刚才可真险。”当他俩都能喘上气之后，杰克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了，不能再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
流浪汉摇了摇头，“你不能再出去了，上校。至少不能穿成这样就出去，警察有你的外貌描述，警车会到处都是的。”
“我才不会藏起来，我跟你说了，我想要被找到。”
“你已经被找到了，他知道你在哪儿。他总是知道。”
杰克皱起眉，“你这是什么……”
流浪汉爬起身来，“你想要吸引注意？从你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被注意到了，你和你的同伴们。我知道你们住在哪儿，所以才在那个门口等你们中的某一个经过。”
杰克笑了，“我明白了，四处都有耳目是吧？你也是其中之一，对不对？你为他做事，你是个探子。你一直在考验我。”
“不完全对，上校。”流浪汉第一次挺直了背，展示出自己本来的身高，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对上了杰克的目光，嘴上挂着微笑，“我就是他。我就是那个你一直在找的人，哈尔·格莱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杰克上校最开始并没看到那个流浪汉，后者跌坐在硬纸壳做成的窝里，就在一家用木板封住了门窗的商店门前。杰克的注意力被街对面的大广告牌吸引了——上面画着一罐牙膏，配了段“去牙菌斑功效不如市场领军产品，但稍许便宜一些。”的广告语。他终于开始明白多米尼克说的在这里做销售有些困难是什么意思了。
“我产生了些幻觉，你知道吗？就是不停地做着我是个有钱商人的美梦。我需要点酒精，在我发幻想疯之前把大脑麻醉掉。”
杰克笑了，“我喜欢你的推销把戏。”
流浪汉抬头看着他，层层褴褛衣衫之下满面愁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不会找我麻烦的，对吧？”
“不过我可没现钱，抱歉啦。”然而那个流浪汉看起来实在太垂头丧气了，杰克忍不住对他伸出手，“哎，跟我来吧。我会给你弄点儿吃的和热饮，或者别的什么。”
“我更想来杯啤酒。你刚才不是说你没钱吗？”
“我会发挥想——我是说，我会有办法的。”
流浪汉握住了杰克伸来的手，让他把自己拉了起来。他不如这个美国人高，而那塌着的肩膀让他看上去更矮了一截。他上了些年纪，头发稀疏胡子雪白，但双眼炯炯有神、充满警惕。
“就知道你会帮我的，先生。”他喘着气，感激地说道，“我一见着你的衣服就这么觉得了。你可不是什么庸碌无为的家伙，你是个有想法的人，我也是。”
杰克只是点了点头，想起了上一个遇到的“有想法”的人。
他记得与多米尼克失之交臂时的恐惧感——因为他知道，那个年轻人死前会经受一段漫长而痛苦的煎熬，而自己除了眼睁睁看着他坠落外，毫无办法。
然而，多米尼克的手胡乱在空中摆动时，拍开了几米外附在墙面的消防逃生笼的反重力气流，那份恐惧便化作了惊奇。
他下坠的势头被抵消了。多米尼克像空中的一根羽毛般飘荡着，打着滚儿翻进了逃生笼那三根竖向栏杆的空隙里。然后他继续下落，比之前的速度稍快，但一定会轻缓着陆。
杰克有两秒钟的时间来决定，要不要一起跳下去，但距离实在太远了：逃生笼本该从屋顶进入，而不是这里。也许他并没打算真的自杀，但多米尼克仍然冒了相当大的风险。
杰克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多米尼克前一刻还喋喋不休，显然因为找到了两个同类而开心不已；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好像犯了妄想症似的，把自己和罗丝往最坏的方面揣度，并对此坚信不疑。就好像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其实是对的，梦真是危险的。
也许真是这样，对于不习惯做梦的人来说，梦确实危险。
太阳爬到了灰色的大楼上面，但这是个冷天，空中布满厚厚的云层。马路一如既往的拥堵，人行道也挤满了人：穿着灰色连体服的人脸色灰暗，低着头走向工作的地方。熄火车辆的空气喷射器扬起了灰蒙蒙的尘土，绕着行人的脚踝打旋儿。多米尼克是对的，杰克想：这是个黑白的世界。
“我在找人，”他说道，“哈尔·格莱登。他经营着一家电视台，你听说过他吗？”
流浪汉耸了耸肩膀，“你可找不到几个没听说过哈尔·格莱登的人。很有可能也都看到过他，如果他们诚实的话。据说他儿子因为一个小小的指控，只是讲了故事，就被抓了起来，送去了大白屋。他在里面自杀了，真的。这就是为什么格莱登痛恨这个体系。”
这跟杰克已经知道的事实相符。在多米尼克逃入黑夜之后，他和罗丝就在旅店前台后面的一间小屋子里，花了两个小时在以太网上搜索。晚班经理给了他们一张密码卡，往他们账上添了一笔费用，他们轻易就找到了多米尼克·艾伦的地址，还找到了上千条提到哈尔·格莱登的信息，但没有任何确凿的消息。如果他确实像多米尼克坚称的那样是个商人，如果他曾有任何登记在册的地址或可视电话号码，他们都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哈尔·格莱登，这肯定不是他的本名，对吧？”
“多半不是，”流浪汉说道，“至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可听到过不少东西，真的。一直耳听八方来着。”
“那你听过他的真名吗？或者上哪儿去找他？”
“我在那边的屏幕上见过他，几周之前的事情了。他把RTV4台的直播掐断了一分钟，用他们的卫星发送自己的电视信号，人们是这么说的。真是个聪明的家伙。要我说，如果有谁能拯救这个世界的话，那非他莫属。”
“每个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杰克说，“他到底是怎么躲起来的？”
“给我弄杯啤酒，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这老骗子，”杰克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
“我可从不说谎，先生。”
“算了，你们这里哪儿能弄到啤酒？”
“酒吧。”
“早晨这个点儿？”
“全天开放。酒精可是好东西，如果剂量合适的话。它能让大脑麻木以免我们想得太多，让我们保持理智，让事情保持真实。街角就有家挺不错的店。”
“好，”杰克说道，“那就带路吧。”
初升的太阳染红了天空，罗丝已经在房间里安然睡去了。她打算补补觉，睡上几个小时就出门去找多米尼克。如果运气好的话，博士在她离开之前就会回来。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那就是另一件需要操心的事情。
与此同时，杰克自己出了门，在这座拥有两千万人口（根据以太网上的数据来看）的城市——或者说世界——里，去找一个人。他并没多大把握能成功，除非他按多米尼克不经意间给他的启发，去做一些事情，一些风险很大的事情。
而这，就是他的任务。去讲故事，去问问题，吸引注意，让他自己出名。
然后让哈尔·格莱登主动来找他。
一个半小时之后，杰克上校已如鱼得水，他坐在吧台凳上，面对着围成半圆、全神贯注的听众们：那些疲惫的夜班工人和潦倒的失业者。在杰克到来之前，他们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然后这个可怜的家伙精心装扮成保依之脸[. 保依之脸，外形为一整个巨大的头颅，面部结构与人类相近。首次出现在新版第1季第2集《世界末日》里，最后在第3季第3集《水泄不通》中，为拯救城市与博士而死。值得注意的是，本文原作出版于2005年，杰克在文中调侃了保依之脸。但实际上，在2007年播出的第3季第13集《最后一个时间领主》中，杰克说自己因为家乡争光而被称为“保依之脸”。这是本小说与原剧情设定的不同之处。
]走进了食堂，而上将就站在那儿呢。你们真该看看他意识到那不是个化装舞会时的表情，他简直不知道该把……好吧，他简直不知道该把自己往哪儿搁。”
他背靠吧台，拿起自己的瓶子灌了一大口，陶醉于观众们赞赏的笑声之中。
第一间酒吧可不是这样的。那里的顾客都阴沉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只是瞪视着他。有一对夫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还大声地唱起歌来。还有人冲他扔了个瓶子，管他叫“幻想狂徒”。而在第二间酒吧，他几乎刚一开口就被一个粗暴的酒保扔出去了。
倒不是说在这里就没人反对他了。“你应该去看医生，知道吗？”酒吧另一头一个棱角分明的老女人气冲冲地说道，“你们其他人也不该这么鼓动他。”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发誓。”杰克说道。
“我相信他，”另一个客人出声说道，从眼里擦去笑出的泪水，“我不觉得有人能凭空编出这种故事。”
“是吗？那那个哈尔·格莱登呢？”
有人出来声援那个老女人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质问杰克，挥舞着自己的酒瓶，“那你的船呢？为什么我们没看到它着陆？”
“它停在丛林里，而且它可不着陆，它凭空出现。就是这样，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杰克说道，在新一轮欢笑声中提高了嗓音，“我是乘着一架时空飞行器来到这里的。从外表看来，它就像一个叫作警亭的东西——那是二十世纪的地球上的玩意儿。不过我坐的这个，里边儿比外面要大。”
那个老女人猛地把酒杯砸到桌上，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指望有人会相信这个？”
“没关系的，女士。”在她怒不可遏地冲出酒吧之后，杰克在她身后喊道，“你可以听我说。警察不会找我们麻烦的，因为这些不是幻想，是我的生活！”
“向医生们证明去吧！”她离开前扔下了最后一句话。
“跟我们讲讲你的飞行器。”有人要求道。
“啊，它可不是我的，”杰克说，“它属于一个叫……唔，我觉得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他的事。”他故作悲伤地瞅了眼自己的空瓶子，然后如愿以偿了——有个相当可爱、梦中情人般的金发小伙子又上前来给他买了瓶酒。“给我的朋友也来一瓶。”他快活地要求道。杰克转过身去，对着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竖起了大拇指——但那张桌子是空的。他皱起了眉头，在人群中搜索着，直到那个流浪汉凑到身旁时才看到他。
“差不多该走啦，上校。”他小声说道。
“你开玩笑吗？好戏才刚开始呢，而且我还给咱们弄到了另一瓶……”
“还有其他地方，”他恼火地嘶声说道，“但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可能就没有了。那个暴躁尖刻的老太婆——她现在应该已经报警了。”
杰克仓促起身，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去。老流浪汉是对的，如果不是受到酒精影响，他自己也能得出这个结论。他本来只想来上一瓶进入情绪的。下一间酒吧只喝软饮料了，他发誓。
“我刚刚收到提醒，”他大声说道，“我有个紧急预约。跟你们聊天真的非常开心，如果有人来找我的话——除了警察之外的人，我是说——我就在……”
“告诉他们就在静电噪音里找。”流浪汉急忙打断他。
杰克抗议地看了他一眼，被拽着胳膊往门口走去，同时听见自己的观众发出不满的抱怨。
“你这是为什么？”他埋怨着，在日光下眨着眼睛。
“你想让警察找上你吗？”流浪汉问道。
“谁在乎？无论如何，没人会出卖我的。他们拿不住任何定罪的把柄。”
“你觉得他们需要吗？”
“再说了，我就是要吸引注意，我想被人找到。”
“被哈尔·格莱登找到，”流浪汉提醒杰克，“不是其他人。再说，如果他想的话，他会找到你的。你在电视上见过他吧？他知道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他到处都有耳目。如果他想找到你的话，上校，他就会找到你的——相信我。”
当他们从杰克第四场好评如潮的个人演讲中逃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傍晚。他们是从后门走的。
他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他的名声已经传开了。每到一处就有掌声响应，通过服装也有人认出他来，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渴望听他说话。杰克认为，在这个故事匮乏的世界里，故事的传播也要迅速得多。
它们越传越广。“给我们讲讲那些披盔戴甲的鲨鱼！”这群最新、最多的听众外围，有人嚷嚷道。
就算最后没找到格莱登，他也做了些好事。他做了博士想做的事情：把幻想介绍给这个世界。
倒不是说他的故事完全是编的。他必须不停地向人们保证，他们听到的确实只有真事，事实也的确如此。就是……多多少少有些润色。毕竟，你得让听众为之好奇。
无论如何，他是在活络他们的想象力，拓宽他们受困于这个无聊小星球上的眼界。在此过程中，他就是在反抗一个不公的政权……人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
杰克享受着声名鹊起的每分每秒。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次，他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些。
他俩逃入一条垃圾遍地的小巷子里，被高墙团团困住。警铃也在墙间反复回响，直到杰克再也分不清它们来自何方。流浪汉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基于他喝了不少，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你应该扔下我，”杰克坚持道，“没必要让咱俩都被抓住。”
“看到我俩一起进出的人太多了，”流浪汉有理有据地辩道，“无论在这幻想传播出来之前还是之后，我都是你的从犯了。再说了，我对这些小巷子了如指掌，没了我你可逃不出去，上校。”
杰克没有争辩，任由他把自己领过一个拐角——
却迎面遇上了一辆警用摩托。
它像一头愤怒的犀牛般冲向了他们，所有护板都升了起来。那一瞬间，流浪汉在蓝色警灯刺眼的光线中僵住了，但杰克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朝驶来的车辆跑去。
原来，他刚才看到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中有道缺口。他一把将流浪汉推了进去，自己也紧随其后。警用摩托嘶吼着开了过去，在反重力系统的帮助下，一个急刹停了下来。骑手从座位上一跃而下，他身穿黑色装甲，头戴遮面头盔，看起来魁梧健壮。
他们正站在一小块空地上，周围层叠垒着废弃的电子产品。杰克抓住一个带滚轮的废旧洗衣机，让它直冲栏杆滚去——那个警察正试着把用装甲垫宽了的肩膀从洞里挤过来——洗衣机撞过去时他往后退开了。这能稍微拖延点时间。
杰克跃过一个破旧的机器管家，藏在了在一堆垃圾后头。流浪汉绕了点远路，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或者抱怨。他的双眼被兴奋点亮，肾上腺素支撑着他，至少目前如此。
杰克的情况跟他差不多，“我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杰克说道，“一旦那个警察报告了我们的位置，就会有增援人手来包围我们。”
流浪汉什么也没说，领着杰克在垃圾山中穿行，那路径似乎是随机挑选的。
然而警察却突然出现了，离他们有些距离，但恰巧赶上了天时地利，有了一片能够看到他们的清晰视野。他迅速开了四枪，杰克猛地把流浪汉往后一拉，将他拽出了吱吱作响的蓝色能量弹的弹道。
他们又一头扎回了垃圾迷宫之中，左拐，左拐，右拐，最终流浪汉忙不迭地去爬一堵有他两倍高、已经腐烂的木围墙。杰克推了他一把，然后一个助跑，也攀了上去。他的手够到了墙头，被流浪汉拉了一把，跟他一起翻了过去。
他们落在一道泥泞的斜坡上，流浪汉失去了平衡，脚下一阵打滑，被杰克一把抓住。他差点儿就一头栽进了一条河里，那条河颜色锈红，缓缓地在杂草丛生的两岸间流淌。
他们继续逃亡，草根拉扯着他们的脚踝，头顶上则是旧仓库那些封了木板的窗户。他俩跑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不少扔在水里的木箱，他们便脚下不稳地踩着过了河。又跑了一段之后，河流分岔了，他们选了右边的那条支流，一直跑到一座铁桥下面才停了下来。
流浪汉迸发出的力量已经离他而去，他瘫倒在地，额头抵在膝盖上，气息在肺叶间呼呼作响。“他们不会到这里来找咱们的，”他气喘吁吁地说，“暂时不会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压根儿不知道这条河。你瞧，他们就在上面建东西。”他的话几乎完全被头顶车流的呼啸吞没了。
“刚才可真险。”当他俩都能喘上气之后，杰克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了，不能再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
流浪汉摇了摇头，“你不能再出去了，上校。至少不能穿成这样就出去，警察有你的外貌描述，警车会到处都是的。”
“我才不会藏起来，我跟你说了，我想要被找到。”
“你已经被找到了，他知道你在哪儿。他总是知道。”
杰克皱起眉，“你这是什么……”
流浪汉爬起身来，“你想要吸引注意？从你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被注意到了，你和你的同伴们。我知道你们住在哪儿，所以才在那个门口等你们中的某一个经过。”
杰克笑了，“我明白了，四处都有耳目是吧？你也是其中之一，对不对？你为他做事，你是个探子。你一直在考验我。”
“不完全对，上校。”流浪汉第一次挺直了背，展示出自己本来的身高，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对上了杰克的目光，嘴上挂着微笑，“我就是他。我就是那个你一直在找的人，哈尔·格莱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