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北里度泊拉斯镇比索拉克想象的还要简陋。不过是些
小平房散落在几条狭窄肮脏的街道上。这个镇子位于叉舌
海湾的拐角处，对面是它的姐妹镇南里度泊拉斯，它们被
十里宽的褐色污泥所隔离开来。在这个海湾的中央浮起的
峭岩——莱都岛的火山尖——数里外就能看到。
北里度泊拉斯比起位于商道上而发展起来姐妹镇来说，
规模要小一些。北镇小还因为另外一个原因：它是由矮人
建造，为矮人而建造的。相反南里度泊拉斯有许多按照人
类规模造的建筑，以提供给沙漠商队的人。
索拉克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镇子坐落在海湾北岸。这里
没有商业路线经过，也没有自然资源。北里度泊拉斯完全
是孤立的，一边是海湾，一边是大象牙平原。
它建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矮人们打算修造穿越河口
的堤道。如果他们完成这项工程，并且能成功地抵御住在
莱都岛上的巨人破坏，就会开创出一条新的商道，把贝利
克与古尔格和尼本奈连接起来。此外还可能有第二条商道，
就是从西北方通向盐景镇赌城。
盐景镇尽管偏离主要商道，却吸引着寻求冒险和娱乐
的人们源源不断地前往。它位于梅吉洛特山南坡，是自由
赌博胜地，那里几乎可以找到所有的娱乐项目——只要有
钱。想找那种昂贵放纵乐子的人们只要慷慨地付出一笔费
用，就可以加入到从古尔格或尼本奈至盐景镇的小型武装
商队。然而这趟旅程并非一帆风顺。除了荒芜颓废地形的
危险外，还要冒着被强盗袭击的危险，他们就住在梅吉洛
特山脚下掠夺路人，袭击往西去的商业路线。
经过北里度泊拉斯的商道可以绕过水晶平原的南部边
界，穿过沙漠抵达他们昨晚扎营的绿洲。从那里还可以绕
过大泥盆到东方去，沿着它们的边缘再转向北方到梅吉洛
特山脉，从它最窄的地方穿过盐碱平原。那会比从尼本奈
或古尔格去盐景镇更加安全容易。
如果穿越河口的桥梁完工，索拉克确信盐景镇的镇委
会将分担一部分新贸易路线的建设费用，而北里度泊拉斯
会很快从一个小村落发展成一个大型的繁荣商镇。正因为
知道这点，矮人们多年来坚持不懈地努力建造河口桥梁，
承担繁重的建造任务，并和巨人们不断战斗。
奥塔鲁克的商业议会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增添建筑人员
和佣兵支持矮人的商机。就此而言，索拉克认为任何大议
会都可以派出一支远征军把巨人从莱都岛驱赶走。然而，
要采取这样一个昂贵的计划，他们无疑是要从这条堤道上
分成的，那会减少矮人可能获得的收益。
索拉克觉得矮人的法子最为麻烦。如果他们让一个商
业家族介入，把堤道的所有权给他们一点，那么现在可能
就已经建造好了，而矮人在跟商业家族分占利润中造成的
所有损失，就可能已经被增加的收益所抵消了。
可矮人是罕见的顽固，一旦他们确定了自己的信志，
将义无反顾。他们想要堤道的全部所有权，寸步不让。结
果是：即使是他们艰苦奋斗多年要完成这项工程，却一无
所获。
嗯，也许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他们的确有了点明显
的成就。从南里度泊拉斯延伸进海湾的建筑几乎是通往莱
都岛的一半路程。北里度泊拉斯的那一部分堤坝横跨淤泥，
从河岸向里延伸了两里地。
巨人们不能从岛上出来攻击大桥的每一个部分。在一
些地方，淤泥高过他们头顶，会淹死他们，所以他们只能
毁坏碰得到的部分。这意味着矮人在某一部分有进展时，
巨人就会攻击另一部分。等到淤泥在海湾底部升起时，形
势便会逆转。
在两边海岸附近大桥开始的部分，矮人把堤道扩得相
当宽，不止是虑及大型商队交通工具经过的可能，而且还
提供了包括投石器和箭塔在内的防御工事。
堤道最近建成的部分深深探进了海湾，它很狭窄，尚
未经过强化。因此它们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
对于矮人来说，这其中的窍门在于借助海湾变幻莫测
的深度，要在巨人能够抵达之前尽可能快地扩大新区域，
就赌有充分时间在巨人来袭前增强那部分的防御工事。矮
人们一点点地扩深，但进展是难以容忍地缓慢，而且巨人
一次成功的袭击就能毁掉几个月的劳动成果。
很明显，这里最近就发生过什么事，因为从北里度泊
拉斯伸出的一大段桥体刚被毁坏了，矮人工程队正努力修
补损伤。
从堤道沿途的崭新投石器和防御塔来看，巨人的攻击
已经撤退了。但是在工程能够进展前，必须往淤泥里打进
更多的木桩并稳固它们，还要确定新的墩距区域。比起延
伸堤道，更多的努力要花在拓宽和增防上。矮人们已经知
道在投石器和箭塔的保护范围之外建立堤道是完全没有意
义的。因此，大桥慢慢显露出一座加长城堡的模样，包括
城垛和雉堞塔在内，都是用厚厚的风干砖坯所建。到最后，
两边的部分会把岛夹在中间，巨人们将发现他们被包围了。
矮人已经在顽强地准备最终战。
按照索拉克外公的笔记，每年随着税收的稳固增长，
矮人雇佣军有了些许壮大。然而，这些矮人把钱投资到建
设和维持他们私有小军队上，这不单单是佣兵开支的问题。
佣兵粗鲁野蛮而难以驾驭，纪律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美德之
一。与常备军混合在一起，处于老练指挥官的领导下，他
们才能克制些。但如果是全然由佣兵组成的部队，并且由
自己选指挥官，纪律就成了严峻的问题。当北里度泊拉斯
是个寂静沉闷的矮人村庄时，南里度泊拉斯已经变成了吵
闹混乱的沙漠城镇，那里的佣兵简直就是肆无忌惮。
残阳在地平线上沉没，索拉克和蕾娜花了他们从伯德
帜带回的一个银币买了今日最后一趟摆渡的票。他们本来
可以轻易地将背包填满伯德帜巨大宝库里的金币和贵重钻
石，但是这笔财富也会吸引很多注意。陶币是目前世界上
广泛流传的货币，接着是银币和金币。一个贵族带着塞满
金币的钱袋没什么稀奇，可是两个衣着平凡的朝圣者用金
币就肯定不对劲了，所以他们只拿了银币。他们带走的只
是能背得动的，但是已经够用相当长时间了。这对任何盗
贼都足以构成极大的诱惑，因此他们用了很谨慎的携带方
式，钱包里只装了一小部分钱币，其它的藏到了背包里。
他们上的那趟渡船是用蓝帕伽法木制成的，在摆渡人
——一个经过特训的灵能者操作下，渡船浮在变幻莫测的
淤泥上面。这是一艘瘦长扁平的敞蓬船，从头到尾有三十
尺，船梁则有十二尺长，船舷较低，每边有十个船桨，每
个横板上坐着一名矮人桨手。一根巨大的桅杆立在船首，
斜桁上装备着一面用墨绿色赤鳞鸟皮织成的旗帜。不过即
使是穿梭在大象牙平原的晚风渐起，这面拼凑的三角帆鼓
起时，他们依然得用力划。虽然有风，但是渡船在粘稠的
淤泥上还是很难穿行的。
除了甲板以外，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他们盘膝坐
在其他乘客间，那些是前往南里度泊拉斯去的矮人和佣兵。
索拉克试图想象远古时代会是怎样的景象：那时的海湾里
充满了水，船以风速来回穿行。
蕾娜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她已经习惯于他的沉默了，
不过不久之前，那种沉默通常暗示他正在倾听内心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不再完全确定那种沉默意味着什么。她知道：
对于他来说，学会如何接受这种变化肯定是一件非常困难
的事情。“你刚才在想什么？”她问。
“以前我一直想知道，船在水上航行会是什么样子，”
他回答。“我觉得我会喜欢当一个水手。”
蕾娜微微一笑。“对于一个流浪者来说，会是个合适
的职业。”
“哪天咱们来试试看，”他答道。
她皱起眉头。“可是……我们怎么可能？”
索拉克笑了，这是最近一段日子他少有的举动。“有
一天我们会再回来的。”
她“哦”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当然是
指圣殿。远古时代，当圣者在静修时用魔法建成它的时候，
世界依然一片绿荫，海中荡漾着水波。凉爽的水在海湾和
小河中快速流动，上面吹拂的风充满了香味和水汽。在圣
殿的时代，阿塔斯尚未变成垂死的浩劫残阳世界。
他们俩并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结实的矮人划手正专
心于船桨，辛苦地牵引渡船在淤泥里穿行。索拉克的思绪
回到了他们呆在圣殿的那短暂一刻。如今看来，那更像是
一场梦，但却曾是真实的，对失落真实的短暂体验令他的
希望成为可能，某一天，它将会重现，而且由亵渎者的手
所降临的命运能够逆转。
他想跟蕾娜讨论，但不能冒险提及圣者。只有在同样
和龙王们进行秘密战争的蒙面同盟里时，他们才能谈论，
同样的，同盟也在等待超凡者。但是没有一个人——甚至
包括圣者——知道变形过程将持续多久。
每一次复杂变形的痛苦完成进程中，都要耗费巨大的
能量，在完全恢复前是无法更进一步的。到那个时候，整
个过程将再次上演。索拉克想：在某种程度上，那就像是
反复的死亡与重生。
他对祖父完全变形后的形态很感兴趣。超凡者究竟是
一种什么生物呢？它的名字只是在几乎被遗忘的传说里出
现过，没有哪个传说详述过超凡者，因为没人见过。在阿
塔斯整个漫长的历史中，没有任何关于超凡者的存在记录。
然而，世界历史被神话和传说所掩盖了。远古时代的很多
东西都是未知的，几乎不可能分清事实与民谣。
超凡者很可能只是种预想的生物。造就超凡者的魔法
在现实中是存在的，只不过以前它们从没有被成功使用出
来。迄今为止，只有非常高阶的法师才可能去尝试那些法
术，而且并不是有魔法的强力技巧就够了。进行这种漫长
艰辛的变形过程需要的奉献、修养和献身程度，是鲜有人
具备的。
这个过程在很多方面跟巫王变形成魔龙类似。每一步
的漫长复杂过程都需要施展错综复杂的法术，哪怕是最简
单的也要花上一周或者一月准备。那些法术的每一次施展
都要以苛刻无暇的方式执行，将他们每个单独的变形阶段
融为一体。那会将这个大法师耗干到近乎死亡的地步，当
每个阶段的最终法术被施展，咒语被激活时，递增的变形
会带来极度的痛苦，随着强大法术的运作，身体的重组、
分离和某种方式的改装将令这个大法师在地板上翻腾，痛
苦地嘶叫数日，直到结束。而且这种痛苦决不会完全离去，
只要变形启动，就无法回头，这个大法师只得让自己与痛
苦并存，直到变形完全为止——一个要花很多年的过程。
索拉克回忆起他们最后面对面时圣者的样子。他的外
公看起来很强大，而且挺幽默，但是处于极大痛苦中。索
拉克难以想象每天跟连续的疼痛相处是怎样的感觉，只知
道在恢复时期会减弱强度，但并不会完全去除。他不知道
自己是否有力量进行那种变形。他曾认为寻找圣者已经让
他付出很多，但是如今明白了：和他祖父每天要忍受的相
比，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一提的。
索拉克没有看到任何血缘的相似之处。变形让他的外
公形貌变化极大。他高瘦的身躯变得更加纤细，身穿宽松
垂地的长袍。他的手变得虚弱无力，手腕惊人得细，手指
瘦长嶙峋就像爪子……鸟爪。是的，就是那样。他的祖父
鼻子是鹰钩鼻，面骨结构明显突出，皮肤紧绷，眉骨更加
耸起，眼窝深陷隐蔽，犹如那些沙鹰。他慢吞吞地走着，
肩胛骨有些轻微的下垂，那突出的样子就好像在长……长
翅膀。
索拉克面朝夜幕，残阳消失在地平线上，他想象超凡
者在飞行，那种巨大类鹰生物部分像鸟，部分像人。或者
说这样子部分像精灵。他心想：怎样更好地实现精灵预言？
毫无疑问是精灵王。索拉克不是国王，但却是个拥王者。
曾经有这么强力的象征，部落不还是未能联合起来吗？
渡船队长高呼的“抬桨！”打断了他的冥想。鼓手停
下了，举起了常用于击打节奏的小棒，桨手也抬起了他们
的桨。几乎是在瞬间，渡船慢了下来，然后在粘稠的褐色
淤泥中悬停了。正在交谈的乘客感觉到了寂静，并往黑暗
中凝视。桨手依然一动不动。突然间船出现了明显的紧张
气氛。
“怎么了？”蕾娜问，其他乘客立刻嘘声。
“安静！”矮人船长说。“听！”
接着索拉克听到了，决不会错，一个声音冲破了黑暗，
逐渐变得响亮。是一种移动的声音，随着低沉微弱的砰响，
有一种奇怪的吸气音和有节奏的顿声。
某种东西正在泥里移动，某种非常巨大的……
……脚步声。
渡船船长吼道：“巨人在右舷那边！全速前进，两倍
节拍！”
鼓手立刻用他的棒子连续猛击出新的节奏，每秒两下，
桨手急切地弯向船桨，他们肌肉绷紧，牵引着渡船在淤泥
中前进。他们在第一记拍子的时候降下桨，然后鼓起胳膊
和背上强壮有力的肌肉，在第二下拍子的时候拉桨。
矮人和佣兵的人群现在都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
右边，紧张地注视着临近的威胁。一些佣兵已经握住了剑
柄，有些则立即张弓拉箭。
巨人在右边的黑暗中。双月之一瑞尔已经升起了，但
只是上弦，新月几乎不发光。随着他们不安地等待，古赛
也升起了，增加了些许照明。唯一的声音就是持续不变的
击鼓声和巨人艰难穿过淤泥时脚步移动的沉闷吸气声。它
们的声音逐渐增大了。
蕾娜从肩上解下她的十字弩，填上弹药。她拉上弦，
紧张地等候着，凝视着右弦的黑暗。
“让我来，”索拉克说。
她无声地把十字弩递给他，知道他的精灵视力比她的
人类视力优异得多。
“三倍！”船长叫道，鼓手加快了节奏，在紧张的预
感中呲牙咧嘴，划手们在跟淤泥阻力的拼搏中取得了进展。
他们的脸上渗出汗水，顺着赤裸结实的脊梁流了下来。
佣兵们都默默地专心注视着右弦的黑暗，持弓待战，
矮人也为他们的帕伽法复合短弓上弦。
巨人逼近的声音现在更加清晰了，大脚落在柔软的河
床上那沉闷的砰声几乎盖过了鼓声，然后随着的恐怖吸气
声和移动声，他穿过粘稠牵制的泥水出来了。
索拉克先看到了他。
右弦出现了巨人的阴影，大约有三十码远。索拉克还
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这个生物个头很大，厚石板似的宽
胸在黑暗中移动着。淤泥到了他的胸前，因此很难说清他
的身高，不过看起来在二十尺到三十尺之间，重六到八吨。
这个巨人结实的胳膊犹如树干一般举在头顶，索拉克可以
看到他手持一块巨石。很明显，他打算丢出那块石头。如
果砸到渡船，他们都将粉身碎骨。
没时间犹豫了。索拉克不知道巨人能把石头扔多远，
但是巨人从站的地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随着每一
次沉重的脚步，他越来越近。索拉克扬了扬眉毛，瞄准巨
人的脸，估摸了一下眼睛大概的位置。与此同时，这个家
伙强力的胳膊一屈，要扔出石块。索拉克射出了箭，它在
黑暗中呼啸着，正好在巨人扔石块的时候击中了其要害。
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呼充满了黑夜，随即石块落进了右
弦的淤泥中，离渡船不过数尺。淤泥的变化使得渡船迅速
抬高，几乎要翻到另一边了，但是很快再次复位，矮人们
重新抓住乱晃的船桨，乘客们也都开始瞄准巨人尖叫处挽
弓射箭。索拉克有一瞬间庆幸他们是在泥中穿行，而不是
水，否则石块溅起的水流就完全可以掀翻他们。
他搭上另一支箭，再次射击。随着弩箭射中要害，回
报他的是另一声痛苦愤怒的尖叫，现在他看得到巨人以手
掩面。其他的战士们在那些全力划船的桨手头上开火，正
尽可能快地令飞箭穿梭。鼓手拼命地猛击，眼睛惊骇地睁
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巨人惊慌失措地受挫而逃，淤
泥随之起伏不定，然后，另一块石头毫无征兆地砸到了左
弦的水面上。
“又一个！”有人指着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轮廓喊道。
对巨人投掷的距离不用怀疑了。投掷的那家活离右弦
大约二十五码，他扔过了头。当索拉克的精灵视力穿透黑
暗时，他看到至少有另外三个巨人从后面逼近而来。
“划，见鬼！划！”船长嘶声叫道。
他不能再加快节拍了；桨手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
他们现在差不多跟莱都岛处于同一条线上，已经穿过了海
湾的一半路程，巨人们前来堵截他们。船长站在舵柄处，
弯腰掌舵向左。船首慢慢地弯划过一个大弧度，船长试图
加大他们与巨人们的距离。
没法知道淤泥有多深，船的路线也决不可能确定。当
巨人们逼近的时候，淤泥在他们周围涌起来，因此这一处
的河床骤然下落。问题是：它会更深还是更平坦些？
前面有三个巨人，离右弦越来越近。第四个，也就是
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巨人目前在左后方，可是他无视自己的
伤口，不肯放弃追击。索拉克想：他最好已经瞎了。这个
愤怒的生物在泥里艰难地前进着，在试图追上渡船时痛苦
而又愤怒地吼叫不止。
船长改变了行动，令他们歪斜着远离巨人们，以继续
朝着对岸走，但前面的巨人正在接近中。当他们在淤泥奋
力穿行时，脚步激起了响亮的嘶嘶声、震击声和吸气声的
共鸣。
索拉克面朝船头的方向，他可以看到从南里度泊拉斯
伸出的已建成堤道区间的火把骤亮。一些火把的火焰呈螺
旋型升起，佣兵们手持着爬上防御塔去操纵投石器。可他
们在射程内吗？
另一块石头砸到他们前面，船首突然抬高。船上的每
个射手都在尽可能快得挽弓射箭。其他的乘客紧张地手握
长剑，祈求不要被迫用上它们。要是他们用上了，那就已
经太晚了。
索拉克又射出一箭，回应的是震撼黑夜的痛呼。太大
声了，他的耳朵都嗡嗡作响。巨人逐渐逼近了，看起来渡
船似乎在劫难逃。
堤道防御工事里的佣兵知道自己的职责。他们快速地
弹动投石器。索拉克看到弧形的火光划过夜空，照亮了人
们慌忙操纵战争机器的混乱场面。只射了几炮就确定了射
程，随即火焰弹便落向巨人们。
包括还在后面泥中笨拙地追赶他们的在内，共有四个
家伙，全都清晰可见。他们是巨大丑陋的野兽，长着红色
的皮肤和暗淡的垂肩发。他们强有力的上臂比索拉克的身
子还粗，手掌大得足以碾碎这条船。他们的脸部特征很奇
特，眉骨在眼睛上方急剧突起，鼻子类似猪嘴。其中有几
个长着奇形怪状的犬齿，伸出嘴外成弯曲的獠牙。
这些生物现在足够近了，索拉克可以闻到让他窒息的
体臭。另一块石头砸在右弦那边，落下时已经近得足以刮
掉船体了。渡船猛地一偏，部分船舷上缘随着阿佳珐利木
响亮的破裂声而粉碎了。
他们现在到了海湾更深的区域，淤泥已经涨到了巨人
的锁骨处。他们仍然继续追赶，不愿放弃眼前的猎物。
他们的投射弹好似漫天的虫子般，几次都落空了，但
是有一发正中目标，直接打到了巨人的脑袋。他摇晃着痛
呼一声，几乎要完蛋了，他油滑厚实的淡发着了火。这个
巨人惊慌的尖叫撕开夜色，他疯狂地拍着头发，想扑灭火
焰。很明显，这个弱智生物没有想到把头埋进淤泥里，那
样可以立刻扑灭火焰。他只是站在那里尖叫，用巨大的双
手拍自己。
渡船船长也尖叫起来。他叫是为了催促桨手们，死亡
就在眼前，他们也不需要催促。一个巨人在右弦隐现，几
乎就近到可以抓到船首了。索拉克抬起十字弩瞄准了目标。
箭矢呼啸着穿过空气，正好击中了巨人两眼之间，穿透了
其颅骨，立即解决了他。他瞬间便沉到了水下，随着下沉
的恶心声音，船首的淤泥涨了起来。其他的乘客在巨人倒
下的时候大声欢呼，但是划手们在逃命的时候除了疯狂的
鼓声以外，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个佣兵被小树干粗细的长矛迎面击倒。长矛洞穿了
他的上身，把他带出了船舷，落到泥里之前就死掉了。
燃烧弹继续落下，照亮了夜空。头发着火的那个巨人
终于扑灭了火焰，不过已经放弃了追击，正返回莱都岛，
他双手捧头，痛苦地呻吟着。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巨人也放
弃了追击，摇摇摆摆地返回小岛，一边磕碰着朝海岸而去，
一边大声咒骂。一个巨人已经死了，但还剩下一个，最后
那个比他的同伙精明一些。投石器的弹药落在周围时，他
就潜进泥里，消失不见了。
“划，妈的，划！”船长把肺都要喊出来了。乘客们
紧张地等待着，他们的眼睛扫视着海湾的水面。
过了一会儿，唯一不变的声音只有飞快的击鼓声和划
手们全力以赴时船桨的吱吱声，以及火焰弹落到泥里的嘶
嘶声。
随后巨人就在船旁边冲破了水面，索拉克发现自己正
凝视着一张恐怖的泥脸，那上面是燃烧着憎恨的红色眼珠。
一次强力的捶打就能把渡船碎成柴火。
索拉克没有犹豫。他跳到两个划手之间，越过船舷上
缘，从那边飞出，直接朝着巨人脑袋而去。他同时完成了
一手拔剑和另一手攥紧巨人一撮头发往手腕绕的动作。
“索拉克！”蕾娜尖叫道。
索拉克弯腰挥剑，朝巨人脖子上乱砍，切断了大动脉。
巨人吼叫起来，鲜血从他脖子上迸出，强劲地喷了十二码
远。巨人用一只手捂住脖子，以阻止大量出血，另一只手
试图把索拉克从脖子上扫下来，可是索拉克料到他的行动
了，抓着巨人的头发摆到了他头上。
他在这个生物的颈背上来回摇摆，踩着巨人的脊梁来
稳住自己，随着强力一击，切断了脊椎与颅骨相接的部位。
巨人咕噜一声便死了，向前一扑，刚好蹭过了经过的渡船。
巨人沉到了泥里，索拉克挣扎着往上而去。那就犹如
想在流沙中游出一样。
“索拉克！抓住绳子！”蕾娜叫道。
一根绳子从船上抛了出来，打在索拉克附近的淤泥顶
上。他攥紧它，另一只手依然握着他的剑，然后在手腕挽
了几圈。
“我抓到了！”他喊道。
“抓好了，陌生人！”他听到船长的呼声。绳子拉紧
了，索拉克感觉到自己从泥中被拉了出来。他使劲咽了口
吐沫。再晚一点，就够不到船了。其中一些旅客——包括
船长——都来拼命拉绳子，把他给拽了回来。他倒在甲板
上咳嗽不止，感觉到很多手在扶着他。他的身上全是泥浆
和巨人的血液。他的头发里也是厚厚一层，脸上和脑袋上
也涂满了。
旅客们在聚在他周围，轻拍他的背并恭喜他。桨手也
不划船了，在那里欢呼。他们顺利经过了莱都岛，算是完
全脱离危险了。
蕾娜无视他从头到脚蒙着的那层泥，扑上去亲了起来。
“如果你再干那种事，我会杀了你，”她说。
他咧嘴一笑。“我宁愿对付一打巨人，也不愿面对傲
慢的蕾娜。”
他们周围的乘客——包括矮人和佣兵——都笑了。危
险已经过去，他们都高兴晕了。
船长站在他面前。“这是我见过最鲁莽的事情，”这
个彪悍的矮人说，“也是最勇敢的。你救了我们的命。你
叫什么名字，陌生人？”
“索拉克。还要谢谢你扔给我的绳子。”
船长点点头。“我还担心你被丢下了。我们不能及时
转向，事实上，我必须承认我没打算冒那个险。”
索拉克点点头。“我明白。”
船长皱起了眉头。“索拉克。你就是那个他们称为流
浪者的人？”
“是我名字的精灵语含义，”索拉克说。
“那我听说过你，”船长说。“如果你和你的同伴与
我共进晚餐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我们也很高兴，”索拉克说。“不过我得找个地方
先洗一下，让自己像个样子。”
“那么请允许我能在我简陋的家里招待你，”矮人答
道。“我会以镇上最好的晚宴来款待你。现在请坐下来休
息吧。其他人给他腾出点位置！”
索拉克感激地坐到甲板上，舒展了一下。
“来，把你的头放在我腿上，”蕾娜坐在他旁边说。
“不，”索拉克摇头道。“我很脏，身上还有巨人血
臭。”
“这里，接住，”一个佣兵说着，递给他一个皮革水
囊。“你至少可以清洗一下头发和脸。”
“多谢，”索拉克说。他弯下腰让佣兵将水流冲洗头
部，蕾娜帮他擦掉污秽。片刻后，他脖子以上相对干净了。
“你受伤了吗？”佣兵审视他。
“没，只是有点累，”索拉克说。
“你运气好，”佣兵说。“也可以说技艺精湛。”他
笑了。“是哪个？”
“我觉得二者都有，”索拉克微微一笑。
这个佣兵咧嘴一笑。他有一口好牙，不像是个三十过
半的男人。通常治疗牙疼就是拔掉讨厌的坏牙，如果病人
负得起的话——大多数都负不起——可以用黑曜石或者银
制的假牙来代替。多数人的牙齿都保管得不好，只得忍痛
割爱。
这个男人例外。他的牙齿和壮硕的体格表明他保养得
很好，一直打扮入体。他的皮肤是干净的褐色，齐肩的金
发油光润滑，脸颊刮得干干净净。很少有佣兵这么在意自
己的形象。他是个英俊的男子，他也清楚自己良好的外表，
并引以为傲。
出于习惯，索拉克瞥了一眼这个人的武器。他腰带上
插着两把细长的短剑，还配有一柄带花格皮鞘的精制重剑。
护手简单笔直实用，跟两把短剑一样是铁做的。三把武器
的剑柄都包着银线。铁做的武器既罕见又昂贵。这个佣兵
在装备上没有吝啬。
他在服饰上也没吝啬。他脚穿制作精良的齐膝翻口迅
猛龙皮靴，其昂贵不仅是因为迅猛龙是一种危险的爬虫，
而且它们坚硬的黑红色石英皮极为牢固，很难用于制作。
只有真正的工匠才能制作那种皮靴。灰黑色的斑点吉拉猫
皮裤和配套的前臂带子也是相当贵重，后者跟这个佣兵的
无袖束腰外衣一样，是用散着朦胧微光的褐斑皮制成，上
面还镶嵌着黑玛瑙。
这人穿的所有东西都来自高风险的游戏。以佣兵的薪
水来说，他唯一可能穿得起这些衣服的方法就是自己提供
这些兽皮，这说明作为一个猎人，他厉害得很。
“也许有点卖弄，”这个佣兵说，他不介意索拉克的
审视，“不过我发现华丽一点可以令人印象深刻。一个衣
着寒酸的佣兵赚的钱也寒酸。我叫凯岚。”
“索拉克。”他们握了握手。
“我知道。我听到你跟船长说话了。很明显，你的名
气比你动作快。当你跟他提起名字的时候，他似乎有印象。”
索拉克不自在地耸耸肩。“我名气什么的都是夸大其
词了。”
凯岚笑了。“哦，我看未必，瞧瞧你搞定巨人的手法
吧。”他瞥了一眼蕾娜。
“啊，抱歉，”索拉克说。“这位是蕾娜。”
“致上敬意，修女，”凯岚恭敬地一点头。“武利炽
修女的名声广为人知。”
“您太客气了，”蕾娜说。
“你在南里度泊拉斯找工作吗？”凯岚问索拉克。
“我还没决定好，”索拉克回答。
“哦，那样的话，也许我有个提议你会感兴趣。我正
要去奥塔鲁克上任，是詹姆利商业家族的新守卫队长。我
需要一个有你这样能力的人，那个商业家族会付顶级的薪
水，你大概有些了解。”
“谢谢你，我会考虑的，”索拉克说。
“不急，”凯岚说。“詹姆利商队目前还在南里度泊
拉斯，不过近两天内没有预定启程，你可以在船长那里给
我留言。”
“谢谢你，我会的，”索拉克说。
凯岚点点头。
“你休息一会儿吧，”他说完就离开了，
让他们独处。
“你为什么同意考虑他的建议？”蕾娜问。“我们还
不知道要不要去奥塔鲁克。”
“他那么恭敬，我不希望表现得无礼，”索拉克回答。
“而且这个商业家族的薪水非常丰厚。”
“可我们并不需要钱，”蕾娜瞥了一眼身边地板上的
包裹。
“对，但是那样引起注意可不明智，”索拉克说。
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主意。”她抬头
看着船首。“看起来我们有了一个热忱的委托人。”
船临近了南里度泊拉斯的码头，那里担忧的人群从岸
边看到了这场战斗，正举着火把等候。
“嗯，看来你到南里度泊拉斯定然会引起轰动，”当
他们靠近码头时，渡船船长凝视着人群说。“等到明天早
上，整个镇子都会听说你跟巨人的战斗。你在这里可能就
不用付酒钱了。”
索拉克疲倦地叹了口气。“我很想要一间浴室。我现
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多如牛毛的问题。”
船长咧嘴一笑。“很多你这种情况的人都会乐意满足
观众急切聆听战斗故事的愿望。不过根本不用担心，我会
让我的人护送你到我家，同时分散人群的注意力。请留在
家里，我在这里处理完后就去找你。”
“您很好客，”索拉克说。
“废话。你救了我的船。我很高兴有机会表达我的谢
意。准备好帆脚索！”
当桨手们支好桨，船慢慢地漂到系泊处时，岸上伸着
的手抓住了绳子。
“这边，”船长助手从旁边走过来说。“其他人下跳
板的时候，我们从船尾登岸。我们从那边就能马上从人群
中消失，走到镇子里面去。我会带你们到船长家。”
“谢谢你，”索拉克提起包裹说。
“不用谢，”这个矮人回答。
“这是我们欠你的人情。
来吧，我们走。”
就在码头的人群涌向跳板，渴望听到第一手的战斗资
讯时，助手跳下船尾，悄悄地落到码头上。蕾娜其次，然
后是索拉克，他们绕过人群的边缘，钻进镇子的一条狭窄
街道。
这让索拉克想起他和蕾娜总是从一个城镇逃出，又潜
入另一个城镇的情景。然而这次等待他们的是欢迎，也没
人追踪他们。这是个令人愉悦的转变。如果一切暂时静止，
那该多好。
也许是太过奢求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小平房散落在几条狭窄肮脏的街道上。这个镇子位于叉舌
海湾的拐角处，对面是它的姐妹镇南里度泊拉斯，它们被
十里宽的褐色污泥所隔离开来。在这个海湾的中央浮起的
峭岩——莱都岛的火山尖——数里外就能看到。
北里度泊拉斯比起位于商道上而发展起来姐妹镇来说，
规模要小一些。北镇小还因为另外一个原因：它是由矮人
建造，为矮人而建造的。相反南里度泊拉斯有许多按照人
类规模造的建筑，以提供给沙漠商队的人。
索拉克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镇子坐落在海湾北岸。这里
没有商业路线经过，也没有自然资源。北里度泊拉斯完全
是孤立的，一边是海湾，一边是大象牙平原。
它建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矮人们打算修造穿越河口
的堤道。如果他们完成这项工程，并且能成功地抵御住在
莱都岛上的巨人破坏，就会开创出一条新的商道，把贝利
克与古尔格和尼本奈连接起来。此外还可能有第二条商道，
就是从西北方通向盐景镇赌城。
盐景镇尽管偏离主要商道，却吸引着寻求冒险和娱乐
的人们源源不断地前往。它位于梅吉洛特山南坡，是自由
赌博胜地，那里几乎可以找到所有的娱乐项目——只要有
钱。想找那种昂贵放纵乐子的人们只要慷慨地付出一笔费
用，就可以加入到从古尔格或尼本奈至盐景镇的小型武装
商队。然而这趟旅程并非一帆风顺。除了荒芜颓废地形的
危险外，还要冒着被强盗袭击的危险，他们就住在梅吉洛
特山脚下掠夺路人，袭击往西去的商业路线。
经过北里度泊拉斯的商道可以绕过水晶平原的南部边
界，穿过沙漠抵达他们昨晚扎营的绿洲。从那里还可以绕
过大泥盆到东方去，沿着它们的边缘再转向北方到梅吉洛
特山脉，从它最窄的地方穿过盐碱平原。那会比从尼本奈
或古尔格去盐景镇更加安全容易。
如果穿越河口的桥梁完工，索拉克确信盐景镇的镇委
会将分担一部分新贸易路线的建设费用，而北里度泊拉斯
会很快从一个小村落发展成一个大型的繁荣商镇。正因为
知道这点，矮人们多年来坚持不懈地努力建造河口桥梁，
承担繁重的建造任务，并和巨人们不断战斗。
奥塔鲁克的商业议会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增添建筑人员
和佣兵支持矮人的商机。就此而言，索拉克认为任何大议
会都可以派出一支远征军把巨人从莱都岛驱赶走。然而，
要采取这样一个昂贵的计划，他们无疑是要从这条堤道上
分成的，那会减少矮人可能获得的收益。
索拉克觉得矮人的法子最为麻烦。如果他们让一个商
业家族介入，把堤道的所有权给他们一点，那么现在可能
就已经建造好了，而矮人在跟商业家族分占利润中造成的
所有损失，就可能已经被增加的收益所抵消了。
可矮人是罕见的顽固，一旦他们确定了自己的信志，
将义无反顾。他们想要堤道的全部所有权，寸步不让。结
果是：即使是他们艰苦奋斗多年要完成这项工程，却一无
所获。
嗯，也许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他们的确有了点明显
的成就。从南里度泊拉斯延伸进海湾的建筑几乎是通往莱
都岛的一半路程。北里度泊拉斯的那一部分堤坝横跨淤泥，
从河岸向里延伸了两里地。
巨人们不能从岛上出来攻击大桥的每一个部分。在一
些地方，淤泥高过他们头顶，会淹死他们，所以他们只能
毁坏碰得到的部分。这意味着矮人在某一部分有进展时，
巨人就会攻击另一部分。等到淤泥在海湾底部升起时，形
势便会逆转。
在两边海岸附近大桥开始的部分，矮人把堤道扩得相
当宽，不止是虑及大型商队交通工具经过的可能，而且还
提供了包括投石器和箭塔在内的防御工事。
堤道最近建成的部分深深探进了海湾，它很狭窄，尚
未经过强化。因此它们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
对于矮人来说，这其中的窍门在于借助海湾变幻莫测
的深度，要在巨人能够抵达之前尽可能快地扩大新区域，
就赌有充分时间在巨人来袭前增强那部分的防御工事。矮
人们一点点地扩深，但进展是难以容忍地缓慢，而且巨人
一次成功的袭击就能毁掉几个月的劳动成果。
很明显，这里最近就发生过什么事，因为从北里度泊
拉斯伸出的一大段桥体刚被毁坏了，矮人工程队正努力修
补损伤。
从堤道沿途的崭新投石器和防御塔来看，巨人的攻击
已经撤退了。但是在工程能够进展前，必须往淤泥里打进
更多的木桩并稳固它们，还要确定新的墩距区域。比起延
伸堤道，更多的努力要花在拓宽和增防上。矮人们已经知
道在投石器和箭塔的保护范围之外建立堤道是完全没有意
义的。因此，大桥慢慢显露出一座加长城堡的模样，包括
城垛和雉堞塔在内，都是用厚厚的风干砖坯所建。到最后，
两边的部分会把岛夹在中间，巨人们将发现他们被包围了。
矮人已经在顽强地准备最终战。
按照索拉克外公的笔记，每年随着税收的稳固增长，
矮人雇佣军有了些许壮大。然而，这些矮人把钱投资到建
设和维持他们私有小军队上，这不单单是佣兵开支的问题。
佣兵粗鲁野蛮而难以驾驭，纪律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美德之
一。与常备军混合在一起，处于老练指挥官的领导下，他
们才能克制些。但如果是全然由佣兵组成的部队，并且由
自己选指挥官，纪律就成了严峻的问题。当北里度泊拉斯
是个寂静沉闷的矮人村庄时，南里度泊拉斯已经变成了吵
闹混乱的沙漠城镇，那里的佣兵简直就是肆无忌惮。
残阳在地平线上沉没，索拉克和蕾娜花了他们从伯德
帜带回的一个银币买了今日最后一趟摆渡的票。他们本来
可以轻易地将背包填满伯德帜巨大宝库里的金币和贵重钻
石，但是这笔财富也会吸引很多注意。陶币是目前世界上
广泛流传的货币，接着是银币和金币。一个贵族带着塞满
金币的钱袋没什么稀奇，可是两个衣着平凡的朝圣者用金
币就肯定不对劲了，所以他们只拿了银币。他们带走的只
是能背得动的，但是已经够用相当长时间了。这对任何盗
贼都足以构成极大的诱惑，因此他们用了很谨慎的携带方
式，钱包里只装了一小部分钱币，其它的藏到了背包里。
他们上的那趟渡船是用蓝帕伽法木制成的，在摆渡人
——一个经过特训的灵能者操作下，渡船浮在变幻莫测的
淤泥上面。这是一艘瘦长扁平的敞蓬船，从头到尾有三十
尺，船梁则有十二尺长，船舷较低，每边有十个船桨，每
个横板上坐着一名矮人桨手。一根巨大的桅杆立在船首，
斜桁上装备着一面用墨绿色赤鳞鸟皮织成的旗帜。不过即
使是穿梭在大象牙平原的晚风渐起，这面拼凑的三角帆鼓
起时，他们依然得用力划。虽然有风，但是渡船在粘稠的
淤泥上还是很难穿行的。
除了甲板以外，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他们盘膝坐
在其他乘客间，那些是前往南里度泊拉斯去的矮人和佣兵。
索拉克试图想象远古时代会是怎样的景象：那时的海湾里
充满了水，船以风速来回穿行。
蕾娜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她已经习惯于他的沉默了，
不过不久之前，那种沉默通常暗示他正在倾听内心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不再完全确定那种沉默意味着什么。她知道：
对于他来说，学会如何接受这种变化肯定是一件非常困难
的事情。“你刚才在想什么？”她问。
“以前我一直想知道，船在水上航行会是什么样子，”
他回答。“我觉得我会喜欢当一个水手。”
蕾娜微微一笑。“对于一个流浪者来说，会是个合适
的职业。”
“哪天咱们来试试看，”他答道。
她皱起眉头。“可是……我们怎么可能？”
索拉克笑了，这是最近一段日子他少有的举动。“有
一天我们会再回来的。”
她“哦”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当然是
指圣殿。远古时代，当圣者在静修时用魔法建成它的时候，
世界依然一片绿荫，海中荡漾着水波。凉爽的水在海湾和
小河中快速流动，上面吹拂的风充满了香味和水汽。在圣
殿的时代，阿塔斯尚未变成垂死的浩劫残阳世界。
他们俩并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结实的矮人划手正专
心于船桨，辛苦地牵引渡船在淤泥里穿行。索拉克的思绪
回到了他们呆在圣殿的那短暂一刻。如今看来，那更像是
一场梦，但却曾是真实的，对失落真实的短暂体验令他的
希望成为可能，某一天，它将会重现，而且由亵渎者的手
所降临的命运能够逆转。
他想跟蕾娜讨论，但不能冒险提及圣者。只有在同样
和龙王们进行秘密战争的蒙面同盟里时，他们才能谈论，
同样的，同盟也在等待超凡者。但是没有一个人——甚至
包括圣者——知道变形过程将持续多久。
每一次复杂变形的痛苦完成进程中，都要耗费巨大的
能量，在完全恢复前是无法更进一步的。到那个时候，整
个过程将再次上演。索拉克想：在某种程度上，那就像是
反复的死亡与重生。
他对祖父完全变形后的形态很感兴趣。超凡者究竟是
一种什么生物呢？它的名字只是在几乎被遗忘的传说里出
现过，没有哪个传说详述过超凡者，因为没人见过。在阿
塔斯整个漫长的历史中，没有任何关于超凡者的存在记录。
然而，世界历史被神话和传说所掩盖了。远古时代的很多
东西都是未知的，几乎不可能分清事实与民谣。
超凡者很可能只是种预想的生物。造就超凡者的魔法
在现实中是存在的，只不过以前它们从没有被成功使用出
来。迄今为止，只有非常高阶的法师才可能去尝试那些法
术，而且并不是有魔法的强力技巧就够了。进行这种漫长
艰辛的变形过程需要的奉献、修养和献身程度，是鲜有人
具备的。
这个过程在很多方面跟巫王变形成魔龙类似。每一步
的漫长复杂过程都需要施展错综复杂的法术，哪怕是最简
单的也要花上一周或者一月准备。那些法术的每一次施展
都要以苛刻无暇的方式执行，将他们每个单独的变形阶段
融为一体。那会将这个大法师耗干到近乎死亡的地步，当
每个阶段的最终法术被施展，咒语被激活时，递增的变形
会带来极度的痛苦，随着强大法术的运作，身体的重组、
分离和某种方式的改装将令这个大法师在地板上翻腾，痛
苦地嘶叫数日，直到结束。而且这种痛苦决不会完全离去，
只要变形启动，就无法回头，这个大法师只得让自己与痛
苦并存，直到变形完全为止——一个要花很多年的过程。
索拉克回忆起他们最后面对面时圣者的样子。他的外
公看起来很强大，而且挺幽默，但是处于极大痛苦中。索
拉克难以想象每天跟连续的疼痛相处是怎样的感觉，只知
道在恢复时期会减弱强度，但并不会完全去除。他不知道
自己是否有力量进行那种变形。他曾认为寻找圣者已经让
他付出很多，但是如今明白了：和他祖父每天要忍受的相
比，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一提的。
索拉克没有看到任何血缘的相似之处。变形让他的外
公形貌变化极大。他高瘦的身躯变得更加纤细，身穿宽松
垂地的长袍。他的手变得虚弱无力，手腕惊人得细，手指
瘦长嶙峋就像爪子……鸟爪。是的，就是那样。他的祖父
鼻子是鹰钩鼻，面骨结构明显突出，皮肤紧绷，眉骨更加
耸起，眼窝深陷隐蔽，犹如那些沙鹰。他慢吞吞地走着，
肩胛骨有些轻微的下垂，那突出的样子就好像在长……长
翅膀。
索拉克面朝夜幕，残阳消失在地平线上，他想象超凡
者在飞行，那种巨大类鹰生物部分像鸟，部分像人。或者
说这样子部分像精灵。他心想：怎样更好地实现精灵预言？
毫无疑问是精灵王。索拉克不是国王，但却是个拥王者。
曾经有这么强力的象征，部落不还是未能联合起来吗？
渡船队长高呼的“抬桨！”打断了他的冥想。鼓手停
下了，举起了常用于击打节奏的小棒，桨手也抬起了他们
的桨。几乎是在瞬间，渡船慢了下来，然后在粘稠的褐色
淤泥中悬停了。正在交谈的乘客感觉到了寂静，并往黑暗
中凝视。桨手依然一动不动。突然间船出现了明显的紧张
气氛。
“怎么了？”蕾娜问，其他乘客立刻嘘声。
“安静！”矮人船长说。“听！”
接着索拉克听到了，决不会错，一个声音冲破了黑暗，
逐渐变得响亮。是一种移动的声音，随着低沉微弱的砰响，
有一种奇怪的吸气音和有节奏的顿声。
某种东西正在泥里移动，某种非常巨大的……
……脚步声。
渡船船长吼道：“巨人在右舷那边！全速前进，两倍
节拍！”
鼓手立刻用他的棒子连续猛击出新的节奏，每秒两下，
桨手急切地弯向船桨，他们肌肉绷紧，牵引着渡船在淤泥
中前进。他们在第一记拍子的时候降下桨，然后鼓起胳膊
和背上强壮有力的肌肉，在第二下拍子的时候拉桨。
矮人和佣兵的人群现在都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
右边，紧张地注视着临近的威胁。一些佣兵已经握住了剑
柄，有些则立即张弓拉箭。
巨人在右边的黑暗中。双月之一瑞尔已经升起了，但
只是上弦，新月几乎不发光。随着他们不安地等待，古赛
也升起了，增加了些许照明。唯一的声音就是持续不变的
击鼓声和巨人艰难穿过淤泥时脚步移动的沉闷吸气声。它
们的声音逐渐增大了。
蕾娜从肩上解下她的十字弩，填上弹药。她拉上弦，
紧张地等候着，凝视着右弦的黑暗。
“让我来，”索拉克说。
她无声地把十字弩递给他，知道他的精灵视力比她的
人类视力优异得多。
“三倍！”船长叫道，鼓手加快了节奏，在紧张的预
感中呲牙咧嘴，划手们在跟淤泥阻力的拼搏中取得了进展。
他们的脸上渗出汗水，顺着赤裸结实的脊梁流了下来。
佣兵们都默默地专心注视着右弦的黑暗，持弓待战，
矮人也为他们的帕伽法复合短弓上弦。
巨人逼近的声音现在更加清晰了，大脚落在柔软的河
床上那沉闷的砰声几乎盖过了鼓声，然后随着的恐怖吸气
声和移动声，他穿过粘稠牵制的泥水出来了。
索拉克先看到了他。
右弦出现了巨人的阴影，大约有三十码远。索拉克还
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这个生物个头很大，厚石板似的宽
胸在黑暗中移动着。淤泥到了他的胸前，因此很难说清他
的身高，不过看起来在二十尺到三十尺之间，重六到八吨。
这个巨人结实的胳膊犹如树干一般举在头顶，索拉克可以
看到他手持一块巨石。很明显，他打算丢出那块石头。如
果砸到渡船，他们都将粉身碎骨。
没时间犹豫了。索拉克不知道巨人能把石头扔多远，
但是巨人从站的地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随着每一
次沉重的脚步，他越来越近。索拉克扬了扬眉毛，瞄准巨
人的脸，估摸了一下眼睛大概的位置。与此同时，这个家
伙强力的胳膊一屈，要扔出石块。索拉克射出了箭，它在
黑暗中呼啸着，正好在巨人扔石块的时候击中了其要害。
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呼充满了黑夜，随即石块落进了右
弦的淤泥中，离渡船不过数尺。淤泥的变化使得渡船迅速
抬高，几乎要翻到另一边了，但是很快再次复位，矮人们
重新抓住乱晃的船桨，乘客们也都开始瞄准巨人尖叫处挽
弓射箭。索拉克有一瞬间庆幸他们是在泥中穿行，而不是
水，否则石块溅起的水流就完全可以掀翻他们。
他搭上另一支箭，再次射击。随着弩箭射中要害，回
报他的是另一声痛苦愤怒的尖叫，现在他看得到巨人以手
掩面。其他的战士们在那些全力划船的桨手头上开火，正
尽可能快地令飞箭穿梭。鼓手拼命地猛击，眼睛惊骇地睁
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巨人惊慌失措地受挫而逃，淤
泥随之起伏不定，然后，另一块石头毫无征兆地砸到了左
弦的水面上。
“又一个！”有人指着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轮廓喊道。
对巨人投掷的距离不用怀疑了。投掷的那家活离右弦
大约二十五码，他扔过了头。当索拉克的精灵视力穿透黑
暗时，他看到至少有另外三个巨人从后面逼近而来。
“划，见鬼！划！”船长嘶声叫道。
他不能再加快节拍了；桨手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
他们现在差不多跟莱都岛处于同一条线上，已经穿过了海
湾的一半路程，巨人们前来堵截他们。船长站在舵柄处，
弯腰掌舵向左。船首慢慢地弯划过一个大弧度，船长试图
加大他们与巨人们的距离。
没法知道淤泥有多深，船的路线也决不可能确定。当
巨人们逼近的时候，淤泥在他们周围涌起来，因此这一处
的河床骤然下落。问题是：它会更深还是更平坦些？
前面有三个巨人，离右弦越来越近。第四个，也就是
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巨人目前在左后方，可是他无视自己的
伤口，不肯放弃追击。索拉克想：他最好已经瞎了。这个
愤怒的生物在泥里艰难地前进着，在试图追上渡船时痛苦
而又愤怒地吼叫不止。
船长改变了行动，令他们歪斜着远离巨人们，以继续
朝着对岸走，但前面的巨人正在接近中。当他们在淤泥奋
力穿行时，脚步激起了响亮的嘶嘶声、震击声和吸气声的
共鸣。
索拉克面朝船头的方向，他可以看到从南里度泊拉斯
伸出的已建成堤道区间的火把骤亮。一些火把的火焰呈螺
旋型升起，佣兵们手持着爬上防御塔去操纵投石器。可他
们在射程内吗？
另一块石头砸到他们前面，船首突然抬高。船上的每
个射手都在尽可能快得挽弓射箭。其他的乘客紧张地手握
长剑，祈求不要被迫用上它们。要是他们用上了，那就已
经太晚了。
索拉克又射出一箭，回应的是震撼黑夜的痛呼。太大
声了，他的耳朵都嗡嗡作响。巨人逐渐逼近了，看起来渡
船似乎在劫难逃。
堤道防御工事里的佣兵知道自己的职责。他们快速地
弹动投石器。索拉克看到弧形的火光划过夜空，照亮了人
们慌忙操纵战争机器的混乱场面。只射了几炮就确定了射
程，随即火焰弹便落向巨人们。
包括还在后面泥中笨拙地追赶他们的在内，共有四个
家伙，全都清晰可见。他们是巨大丑陋的野兽，长着红色
的皮肤和暗淡的垂肩发。他们强有力的上臂比索拉克的身
子还粗，手掌大得足以碾碎这条船。他们的脸部特征很奇
特，眉骨在眼睛上方急剧突起，鼻子类似猪嘴。其中有几
个长着奇形怪状的犬齿，伸出嘴外成弯曲的獠牙。
这些生物现在足够近了，索拉克可以闻到让他窒息的
体臭。另一块石头砸在右弦那边，落下时已经近得足以刮
掉船体了。渡船猛地一偏，部分船舷上缘随着阿佳珐利木
响亮的破裂声而粉碎了。
他们现在到了海湾更深的区域，淤泥已经涨到了巨人
的锁骨处。他们仍然继续追赶，不愿放弃眼前的猎物。
他们的投射弹好似漫天的虫子般，几次都落空了，但
是有一发正中目标，直接打到了巨人的脑袋。他摇晃着痛
呼一声，几乎要完蛋了，他油滑厚实的淡发着了火。这个
巨人惊慌的尖叫撕开夜色，他疯狂地拍着头发，想扑灭火
焰。很明显，这个弱智生物没有想到把头埋进淤泥里，那
样可以立刻扑灭火焰。他只是站在那里尖叫，用巨大的双
手拍自己。
渡船船长也尖叫起来。他叫是为了催促桨手们，死亡
就在眼前，他们也不需要催促。一个巨人在右弦隐现，几
乎就近到可以抓到船首了。索拉克抬起十字弩瞄准了目标。
箭矢呼啸着穿过空气，正好击中了巨人两眼之间，穿透了
其颅骨，立即解决了他。他瞬间便沉到了水下，随着下沉
的恶心声音，船首的淤泥涨了起来。其他的乘客在巨人倒
下的时候大声欢呼，但是划手们在逃命的时候除了疯狂的
鼓声以外，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个佣兵被小树干粗细的长矛迎面击倒。长矛洞穿了
他的上身，把他带出了船舷，落到泥里之前就死掉了。
燃烧弹继续落下，照亮了夜空。头发着火的那个巨人
终于扑灭了火焰，不过已经放弃了追击，正返回莱都岛，
他双手捧头，痛苦地呻吟着。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巨人也放
弃了追击，摇摇摆摆地返回小岛，一边磕碰着朝海岸而去，
一边大声咒骂。一个巨人已经死了，但还剩下一个，最后
那个比他的同伙精明一些。投石器的弹药落在周围时，他
就潜进泥里，消失不见了。
“划，妈的，划！”船长把肺都要喊出来了。乘客们
紧张地等待着，他们的眼睛扫视着海湾的水面。
过了一会儿，唯一不变的声音只有飞快的击鼓声和划
手们全力以赴时船桨的吱吱声，以及火焰弹落到泥里的嘶
嘶声。
随后巨人就在船旁边冲破了水面，索拉克发现自己正
凝视着一张恐怖的泥脸，那上面是燃烧着憎恨的红色眼珠。
一次强力的捶打就能把渡船碎成柴火。
索拉克没有犹豫。他跳到两个划手之间，越过船舷上
缘，从那边飞出，直接朝着巨人脑袋而去。他同时完成了
一手拔剑和另一手攥紧巨人一撮头发往手腕绕的动作。
“索拉克！”蕾娜尖叫道。
索拉克弯腰挥剑，朝巨人脖子上乱砍，切断了大动脉。
巨人吼叫起来，鲜血从他脖子上迸出，强劲地喷了十二码
远。巨人用一只手捂住脖子，以阻止大量出血，另一只手
试图把索拉克从脖子上扫下来，可是索拉克料到他的行动
了，抓着巨人的头发摆到了他头上。
他在这个生物的颈背上来回摇摆，踩着巨人的脊梁来
稳住自己，随着强力一击，切断了脊椎与颅骨相接的部位。
巨人咕噜一声便死了，向前一扑，刚好蹭过了经过的渡船。
巨人沉到了泥里，索拉克挣扎着往上而去。那就犹如
想在流沙中游出一样。
“索拉克！抓住绳子！”蕾娜叫道。
一根绳子从船上抛了出来，打在索拉克附近的淤泥顶
上。他攥紧它，另一只手依然握着他的剑，然后在手腕挽
了几圈。
“我抓到了！”他喊道。
“抓好了，陌生人！”他听到船长的呼声。绳子拉紧
了，索拉克感觉到自己从泥中被拉了出来。他使劲咽了口
吐沫。再晚一点，就够不到船了。其中一些旅客——包括
船长——都来拼命拉绳子，把他给拽了回来。他倒在甲板
上咳嗽不止，感觉到很多手在扶着他。他的身上全是泥浆
和巨人的血液。他的头发里也是厚厚一层，脸上和脑袋上
也涂满了。
旅客们在聚在他周围，轻拍他的背并恭喜他。桨手也
不划船了，在那里欢呼。他们顺利经过了莱都岛，算是完
全脱离危险了。
蕾娜无视他从头到脚蒙着的那层泥，扑上去亲了起来。
“如果你再干那种事，我会杀了你，”她说。
他咧嘴一笑。“我宁愿对付一打巨人，也不愿面对傲
慢的蕾娜。”
他们周围的乘客——包括矮人和佣兵——都笑了。危
险已经过去，他们都高兴晕了。
船长站在他面前。“这是我见过最鲁莽的事情，”这
个彪悍的矮人说，“也是最勇敢的。你救了我们的命。你
叫什么名字，陌生人？”
“索拉克。还要谢谢你扔给我的绳子。”
船长点点头。“我还担心你被丢下了。我们不能及时
转向，事实上，我必须承认我没打算冒那个险。”
索拉克点点头。“我明白。”
船长皱起了眉头。“索拉克。你就是那个他们称为流
浪者的人？”
“是我名字的精灵语含义，”索拉克说。
“那我听说过你，”船长说。“如果你和你的同伴与
我共进晚餐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我们也很高兴，”索拉克说。“不过我得找个地方
先洗一下，让自己像个样子。”
“那么请允许我能在我简陋的家里招待你，”矮人答
道。“我会以镇上最好的晚宴来款待你。现在请坐下来休
息吧。其他人给他腾出点位置！”
索拉克感激地坐到甲板上，舒展了一下。
“来，把你的头放在我腿上，”蕾娜坐在他旁边说。
“不，”索拉克摇头道。“我很脏，身上还有巨人血
臭。”
“这里，接住，”一个佣兵说着，递给他一个皮革水
囊。“你至少可以清洗一下头发和脸。”
“多谢，”索拉克说。他弯下腰让佣兵将水流冲洗头
部，蕾娜帮他擦掉污秽。片刻后，他脖子以上相对干净了。
“你受伤了吗？”佣兵审视他。
“没，只是有点累，”索拉克说。
“你运气好，”佣兵说。“也可以说技艺精湛。”他
笑了。“是哪个？”
“我觉得二者都有，”索拉克微微一笑。
这个佣兵咧嘴一笑。他有一口好牙，不像是个三十过
半的男人。通常治疗牙疼就是拔掉讨厌的坏牙，如果病人
负得起的话——大多数都负不起——可以用黑曜石或者银
制的假牙来代替。多数人的牙齿都保管得不好，只得忍痛
割爱。
这个男人例外。他的牙齿和壮硕的体格表明他保养得
很好，一直打扮入体。他的皮肤是干净的褐色，齐肩的金
发油光润滑，脸颊刮得干干净净。很少有佣兵这么在意自
己的形象。他是个英俊的男子，他也清楚自己良好的外表，
并引以为傲。
出于习惯，索拉克瞥了一眼这个人的武器。他腰带上
插着两把细长的短剑，还配有一柄带花格皮鞘的精制重剑。
护手简单笔直实用，跟两把短剑一样是铁做的。三把武器
的剑柄都包着银线。铁做的武器既罕见又昂贵。这个佣兵
在装备上没有吝啬。
他在服饰上也没吝啬。他脚穿制作精良的齐膝翻口迅
猛龙皮靴，其昂贵不仅是因为迅猛龙是一种危险的爬虫，
而且它们坚硬的黑红色石英皮极为牢固，很难用于制作。
只有真正的工匠才能制作那种皮靴。灰黑色的斑点吉拉猫
皮裤和配套的前臂带子也是相当贵重，后者跟这个佣兵的
无袖束腰外衣一样，是用散着朦胧微光的褐斑皮制成，上
面还镶嵌着黑玛瑙。
这人穿的所有东西都来自高风险的游戏。以佣兵的薪
水来说，他唯一可能穿得起这些衣服的方法就是自己提供
这些兽皮，这说明作为一个猎人，他厉害得很。
“也许有点卖弄，”这个佣兵说，他不介意索拉克的
审视，“不过我发现华丽一点可以令人印象深刻。一个衣
着寒酸的佣兵赚的钱也寒酸。我叫凯岚。”
“索拉克。”他们握了握手。
“我知道。我听到你跟船长说话了。很明显，你的名
气比你动作快。当你跟他提起名字的时候，他似乎有印象。”
索拉克不自在地耸耸肩。“我名气什么的都是夸大其
词了。”
凯岚笑了。“哦，我看未必，瞧瞧你搞定巨人的手法
吧。”他瞥了一眼蕾娜。
“啊，抱歉，”索拉克说。“这位是蕾娜。”
“致上敬意，修女，”凯岚恭敬地一点头。“武利炽
修女的名声广为人知。”
“您太客气了，”蕾娜说。
“你在南里度泊拉斯找工作吗？”凯岚问索拉克。
“我还没决定好，”索拉克回答。
“哦，那样的话，也许我有个提议你会感兴趣。我正
要去奥塔鲁克上任，是詹姆利商业家族的新守卫队长。我
需要一个有你这样能力的人，那个商业家族会付顶级的薪
水，你大概有些了解。”
“谢谢你，我会考虑的，”索拉克说。
“不急，”凯岚说。“詹姆利商队目前还在南里度泊
拉斯，不过近两天内没有预定启程，你可以在船长那里给
我留言。”
“谢谢你，我会的，”索拉克说。
凯岚点点头。
“你休息一会儿吧，”他说完就离开了，
让他们独处。
“你为什么同意考虑他的建议？”蕾娜问。“我们还
不知道要不要去奥塔鲁克。”
“他那么恭敬，我不希望表现得无礼，”索拉克回答。
“而且这个商业家族的薪水非常丰厚。”
“可我们并不需要钱，”蕾娜瞥了一眼身边地板上的
包裹。
“对，但是那样引起注意可不明智，”索拉克说。
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主意。”她抬头
看着船首。“看起来我们有了一个热忱的委托人。”
船临近了南里度泊拉斯的码头，那里担忧的人群从岸
边看到了这场战斗，正举着火把等候。
“嗯，看来你到南里度泊拉斯定然会引起轰动，”当
他们靠近码头时，渡船船长凝视着人群说。“等到明天早
上，整个镇子都会听说你跟巨人的战斗。你在这里可能就
不用付酒钱了。”
索拉克疲倦地叹了口气。“我很想要一间浴室。我现
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多如牛毛的问题。”
船长咧嘴一笑。“很多你这种情况的人都会乐意满足
观众急切聆听战斗故事的愿望。不过根本不用担心，我会
让我的人护送你到我家，同时分散人群的注意力。请留在
家里，我在这里处理完后就去找你。”
“您很好客，”索拉克说。
“废话。你救了我的船。我很高兴有机会表达我的谢
意。准备好帆脚索！”
当桨手们支好桨，船慢慢地漂到系泊处时，岸上伸着
的手抓住了绳子。
“这边，”船长助手从旁边走过来说。“其他人下跳
板的时候，我们从船尾登岸。我们从那边就能马上从人群
中消失，走到镇子里面去。我会带你们到船长家。”
“谢谢你，”索拉克提起包裹说。
“不用谢，”这个矮人回答。
“这是我们欠你的人情。
来吧，我们走。”
就在码头的人群涌向跳板，渴望听到第一手的战斗资
讯时，助手跳下船尾，悄悄地落到码头上。蕾娜其次，然
后是索拉克，他们绕过人群的边缘，钻进镇子的一条狭窄
街道。
这让索拉克想起他和蕾娜总是从一个城镇逃出，又潜
入另一个城镇的情景。然而这次等待他们的是欢迎，也没
人追踪他们。这是个令人愉悦的转变。如果一切暂时静止，
那该多好。
也许是太过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