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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选既让人兴奋,又让人疲惫至极。东南西北各个地方都去过了,但这些地方在他们的脑子里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个时候,我们渴望看到我们的领导人以最好的状态示人,但到头来看到的常常是一具靠肾上腺素、药物和热情苦苦支撑着的活尸。他们骑虎前行,深知随时都有摔下来、被吃掉的危险。他们在苦苦追寻,因为这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走到今天,他们付出了太多的东西。这段旅程早已让他们付出了太多的金钱、时间、青春和友谊,让他们无数次地放弃原则,有时还要搭上自己的妻子或者孩子。大选像一场炼狱,在天堂和地狱间徘徊,结果却掌控在愚人手中。

  妻子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的并不是主要的角色。她们就像夜空中闪耀的星,离得远远的,在一旁给丈夫做陪衬,给丈夫配药,让丈夫喝适量的酒。她们尽职尽责地跟在丈夫身后,与丈夫之间的距离永远保持在几步之内,多数时候总是被淹没在人群中,被人家拍照、推搡、嘲笑,有时还会被啐唾沫。一般来说,人们会忽略她们的存在,只有在打哈欠或者露出大腿上的肥肉时才会登上报纸头条。妻子在大选中只是一种附属物,除非她是金妮·艾治。

  多姆仍是一个半成品,性格仍未成型。他那毋庸置疑的演讲才华散发着璀璨的光一路穿过茫茫的竞选旅程,至于结果如何,他心里根本没底。其实,大选的事让他颇感意外,他仍没有做好准备,在他爽朗的笑容背后不难听出他心底的恐惧之河正在潺潺流淌。虽说他缺少阿尔弗雷德·丹德森那样的经验,却也有几个有利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金妮和孩子。丹德森夫妇无法打形象这张牌,而他们年轻、貌美,又有着强大的生育力。因此,阿尔奇和手下的员工就迫不及待地向世人展示这一点,精心拍摄了很多照片:有多姆和孩子们一起玩耍、洗车的情景,还有周日金妮给一家人用心烹制午餐的情景。

  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才是最尽职尽责的丈夫,阿尔弗雷德·丹德森特邀全世界100余家媒体亲眼看见他为劳伦煮茶的温馨情景,就好像他每天都在做这种事一样。不过,他的完美形象受到了严重破坏,当着那么多照相机和麦克风,他竟然心不在焉地转过身去问劳伦茶壶在哪儿放着。

  危险也在等着多姆。大选第一周,他穿着惠灵顿长靴去东部乡下,随身的摄影师把他抚弄一只小羊羔的情景拍下来了。注意,他抚弄的是小羊羔,不是小牛犊,因为抚弄小牛犊这种鬼把戏好多人都玩过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向人们展示,他想赋予英国乡村一种新的活力,他和乡下存在着某种精神上的联系。为了拍出好照片,他得一直把那只小羊羔抱在怀里抚弄,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小羊羔却在不停地挣扎,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说过禁止虐待动物的话。照片上了几家报纸的头版,过了几天,小羊羔的主人接到了报社打来的电话,问他小羊羔是否安好。然后,有一天,这个农夫发现小羊羔死了。很多人说是谋杀,却没有证据,《镜报》主动拿出来几千英镑要求公开验尸。这只小羊羔活着的时候无人过问,死了却成了媒体的宠儿,多姆为此大为恼火。

  小羊羔随的是杰玛的名字,杰玛听说了这件事难过得哭了,金妮安慰她,为她擦眼泪。

  那个该死的朱莉娅不知道又从哪个老鼠洞里冒出来了,转而给《世界新闻》写大选专栏。“我跟领导人都很熟,”她这样写道,“跟多姆·艾治就更熟了,因此,我可能不会成为最客观的观察家,但这又如何?我知道很多的内幕故事。想瞧瞧我知道的有多少吗?那就在接下来的这几个星期关注我的专栏!”她继续分析两党领导人的着装品位。“阿尔弗雷德·丹德森穿的是三角内裤还是平角内裤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听好了啊!这可是我第一次爆猛料!——多姆穿的是南方公园牌的内裤!哈哈哈!真叫人倒胃口!咱们可别盼着他的政治理念和他的内裤一样差劲!”当然了,这个女人说的纯属捏造,但如果你反驳的话,就会招来人们的嘲笑。她这么干是想威胁多姆,如果他不乖乖的,就会怎样怎样。

  还有一篇小报道吸引了金妮的注意,是《独立报》登出来的,文字浮夸,有着堂吉诃德式的幻想,这是他们的一贯风格。报道说,一个叫阿乔克·阿罗伯的女人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诉,说她因为质疑伊拉克战争的合法性被辞退。伊拉克问题以前曾数次提交法院审理,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讨论战争是否合法这种事就像一块沾有麻风病菌的布,从你的手里传到我的手里,再从我的手里传到他的手里,谁也不敢接。不过,这个案子有些特殊,好像牵扯到的不只是法院,这个女人把她的案子直接送到了首相那里,并在两党领导人辩论前引起了巨大骚乱。因此,金妮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还有件事吸引了金妮的注意,是这个女人的代理律师说的一句话,她说阿乔克太太并不是什么政治上的激进分子,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金妮读这篇报道的时候正跟多姆以及随行人员搭乘直升机从巴特西机场起飞赶往英国西部的路上。他们正飞过威尔特郡,向下望去,风景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美,直升机引擎发出的轰隆声大得可怕。鲍比坐在她旁边,蜷缩着身子,紧紧抓住座位边沿,好像很不喜欢这次旅行。金妮只能喊着才能让他听清自己的话:“鲍比,查查这个女的,”她指着那篇报道说,“看看她的事是不是真的,这个女的可能对咱们有用。”

  “这话怎么说?”

  “她要是真像我一样,恨阿尔弗雷德·丹德森恨得咬牙切齿,我和她就能成为朋友,你觉得呢?”

  鲍比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抓着那张报纸,就像抓着一张能让他进入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通行证。在那里,他能知道他的胃在哪里,脑袋不再随着旋翼叶片旋转。

  “你感觉还好吗?”她问。

  “不好。”

  “不喜欢坐飞机?”

  “我感觉自己就像从孩子们手里拿过来一条可怕的虫子,被吓得浑身一点儿知觉也没有了。”好像要强调这一点似的,他让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了,然后,一甩手把报纸扔掉了。

  “别担心,”金妮假装很高兴地说,“不过就飞24个小时嘛,明天早晨就到了。哦,快看啊,巨石阵,”她指着窗外叫道,“很有意思,对不对?”

  “我觉得自己像个牺牲品。”他一边抱怨,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在这场游戏中,咱们都是牺牲品。”她答道。

  晚上,多姆瞧上去一脸疲态。他觉得是这些天奔波得太累了,休息一下就行了,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他的状态仍然没有好转。紧张、缺乏睡眠、生物钟紊乱、头晕目眩。在一个重要的选民集会上发表演讲时,他表现得很差劲,两眼呆滞,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事后又跟助手大吵了一架。报道出来了,说反对党内部分裂了。他开始发高烧,快要崩溃了,却只能忍着,否则人家会觉得你不配坐这个位子。与此同时,丹德森那只老狐狸正躲在一旁嘿嘿笑。

  选举由混乱和机会组成。多姆正在慢慢失去他的机会。

  然后,事态变得越发糟糕。是蒂娜搞的鬼。金妮背叛了她,她的心中仍然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放出风去,说杰克认为这场选举会变成一场灾难,而这一切都是多姆造成的,他不配当领袖。当然了,在选举中期,杰克肯定不会说得这么直白,因此面对媒体的提问,他摆出一副笑脸,说自己连多姆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但记者们都听出来了,他这话是在讽刺多姆。另外,对多姆的能力持怀疑态度的不止杰克一个,蒂娜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这些人的名字都对媒体说了。这时候有传言说,多姆在重压之下变得萎靡不振,再加上连篇累牍的不利报道,导致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没过多久,首相就玩了一个只有首相才能玩的鬼把戏。当时,美国总统正在对德国进行国事访问,他便在这件事上打起了主意。在柏林议会大厦外面的台阶上,美国总统站在太阳底下,大加赞赏德国及其首都柏林在影响全球发展上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对那些不是那么健忘的人来说,他们可能会首先记起德国在奴役半个欧洲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但在这种场合下,这种事是不能提的。总统是来和他的朋友们握手的,而他的这些朋友最近这些年干的事给世界上很多国家带去了灾难和不幸。伊拉克问题连提也没提,但就算是最愚钝的人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让这些国家从废墟中得到拯救。

  然后,他乘飞机去了巴黎,不顾法国一直以来极力反对他的对伊政策这个事实,把他在德国说的那番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但这次他没有谈两国间的分歧,而是发表了一场关于永久友谊与横跨大洋的亲密关系的演讲。他告诉他们,对被压迫的人们来说,自由、平等、原则永远都是一支指引他们前行的希望之炬。他站的那个地方有个乞丐刚吐过一口痰,过去也摆放过断头台。没人提伊拉克问题,也没人提法国过去做的某些事让美国极为不满这个事实,人们看到的只是两位总统坐在豪华沙发上亲密握手的情景。

  然后,传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说要去英国,公报中把这件事称为“根本性的改变”。日程表上没这项,是临时决定的。他不打算在英国久待,就停留几个小时,却足够丹德森和他合影留念的了。美国总统的这种行为相当于对英国首相大选进行直接干预,但美国人对此并未觉得良心上有任何的不安。佛罗里达、伊利诺伊、伦敦,不都一个样吗?哪儿举行选举都需要一些修缮性的工作。美国总统听说了一些和多姆尼克·艾治有关的事,却没往心里去。他知道谁是他的朋友,丹德森就是。美国总统想让全世界的人瞧瞧,和美国做朋友是有好处的。当然了,美国总统矢口否认干预此次英国大选,只是想和老朋友丹德森叙叙旧,对艾治先生也没什么意见。美国总统说,他仔细调查过,认为艾治先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反对党领导人。其实,他非常期待能有一天与他会面,却没有明确表示他是否会全力支持多姆竞选。

  人们看到美国总统和首相闲适地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这两个政治家代表的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联盟,双方亲密握手,这一幕给多姆的竞选阵营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完全不是丹德森的对手。这时候,朱莉娅又出来添乱了,她说专栏写不下去了,因为有人对她施压。“很多人都喜欢看我的政治专栏,”她宣称,“但我不会就此屈服!”其实,对她施压的不是别人,正是麦克斯·摩根。朱莉娅事先和摩根签订了一份合同,朱莉娅为他的专栏写自己的风流情史,但又有另外的一份报纸邀请朱莉娅给他们写评论专栏,麦克斯听了这件事不干了。律师和他在劳务费这个问题上没有谈妥,这件事就一直拖着,但朱莉娅没闲着,而是继续大写特写她和多姆的风流韵事,倒霉的多姆被溅了一身臭泥。他烧得更厉害了,金妮只好让他卧床修养。

  他睡了一觉,中间醒了好几次,迷迷糊糊的,醒来以后,金妮把最近的一次民意测验结果让他看了:丹德森扩大了领先优势。多姆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报纸预测,他的病好不了了,至少他的政治生涯已经宣告结束了。

  天色已晚。金妮悄悄地去了阿尔奇的办公室。屋里堆满了广告样张,桌子上散落着一堆堆尚未成型的广告,乱七八糟的,让人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弃之不用的垃圾。阿尔奇双脚搭在办公桌上,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吸着烟,蓝色的烟圈袅袅上升,一直到了天花板上。

  “没想到你会抽烟。”金妮说。

  他吃惊地朝四周瞧了瞧,嘟囔了一句:“大选的时候才抽。”

  “你是说像这次的大选吗?”

  他把腿放下来,转过身去,看着她说,“可能比这次还要糟糕。”

  她没有经过他的准许就在他办公桌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想拉近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能糟到什么程度?”

  他注视了她一会儿,试图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想看看她是否想让他说实话,他要是说了真话,她又能承受多少。但他并不了解她,他向来不了解女人,因此就把心里想的都说了,用的还是惯有的那种冷漠的语气。“这次大选来得太早了,我们应该给多姆一些准备的时间,让他整理整理思路,看看哪件事应该先做,哪件事应该后做。丹德森是一条狡猾的老狗,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我们有获胜的可能吗?”

  “一切皆有可能。”

  “阿尔奇,以你的经验,你觉得这事有可能吗?我想听你的真话。”

  “我们在两党领导人之间的辩论这种事上没有任何的经验,是我们让这次的辩论成了可能,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到头来可能会让我们失望。”

  “可我们已经……”

  “是的,对目前这种结局我深感抱歉。”

  “政治是一种残酷的游戏。”

  “向来如此。”

  她摊开两手,看着,盼着这时候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解决的办法。她说得很慢,言语中却又有着一股怒气。“如果我们输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你是说多姆吗?”他深吸了一口烟,说,“失败者都是耐力不够强的人。他们在前行的路上要么跌倒,要么被人推倒,会有一场恶战。杰克·桑德斯和另外的一些人都想试一试,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好好出出风头,试图一雪前耻。”

  “瞬息万变的事你见过太多了。”

  “凡事都不是那么容易。”

  “好消息是什么?”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赢了,咱们就都成了英雄了。”

  “你相信会有奇迹发生吗,阿尔奇?”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

  以后人们提起多姆时,只会说他是一位反对党的领袖,他的名字将和“失败”这个词连在一起,而且能记住他的人也没几个。阴影掠过金妮的心头,她感觉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不是纯真,纯真早已在她的身上消失了,而是她曾乐观地认为付出就会有回报。如今,连这个信念也在她的心中消失了。她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路。她曾对这个残酷的政治世界充满愤怒,因为它会削弱亲情,而今她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并且即将品尝失败的滋味。

  但金妮接受不了失败这种事。如果命运女神拯救不了她,那她就会去寻找别的出路。她必须自己拯救自己。

  鲍比正在跟政治保安处的一位官员说话。大选期间,一支由荷枪实弹的警察组成的小分队受命保护多姆及其家人的人身安全,这些人很快便把多姆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了——让金妮有些受不了。便衣站在前门外,带枪的警察在厨房里坐着。金妮起初觉得烦得不行,她感觉这些人私自闯入自己家里,威胁到了家人的安全,但这一切让本很着迷,金妮也就变得宽容了许多。一个警察把外衣脱掉,露出了腰间的手枪,本看到这一幕别提有多兴奋了。从那一刻起,他的生活重心就发生了改变,想加入特勤小组,不再做什么病理学家了。他说,抓人比给别人看病酷多了。

  选战之初,金妮的心中有一种负罪感,不知道是站在丈夫那边,还是站在孩子这边。她知道,孩子和丈夫都需要她,但本和杰玛很快便把这一切当成了一种冒险。每次离家去学校的时候,总有警察对他们挥手致敬,每次回来,总能在电视上看到爸爸和妈妈。金妮没时间,就雇了两个保姆照顾他们,但她不得不忍受这些临时保姆。她们煮茶的时间没规律,甚至一两天都不见踪影。不过孩子们睡得香,心里也很高兴,很天真地相信他们的爸爸会赢得他一生当中这场最重要的比赛,完全不管民意测验的结果如何。

  鲍比把阿乔克的事跟这位官员说了,这位官员解释,不能向普通民众透露警方内部资料,包括政府官员在内。向媒体出售警方内部信息也属违规,但这种事长期以来一直存在。后来,鲍比向这位叫弗兰克的官员做出澄清,是金妮想要这个女人的资料,弗兰克很欣赏金妮,也很喜欢鲍比,就破了一次例。

  “这要看你怎么看了,”俩人在厨房里端着大茶杯喝茶时弗兰克对鲍比说,“电脑里有她的资料,从这些资料来看,她的危险程度不亚于本·拉登。坑骗国家的钱、搞阴谋活动、受极端思想的影响攻击首相等等,罪名多得说不完,还说伊拉克战争是不合法的,闹到了法院。想想看,如果她赢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肯定会掀起大混乱。打开电脑,把她的名字输进去,你会发现有很多红色的小旗子在飘扬,那场面就像莫斯科在庆祝五一劳动节。他们给她定了不少罪名,每一面小红旗子代表一项罪名。”

  “谁给她定的罪名?”

  弗兰克把头一低,说:“也不一定是谁。反正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她不适应英国社会,跟政府作对,就有了污点。这就好比跟网络黑客开战一样,对方对你的打击也是无情的。”

  “听起来这件事好像让你不太高兴啊。”

  “快乐和我的工作无关。”弗兰克说着把三勺糖倒进了他的杯子里。

  “她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不太清楚。从一方面说,她对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但从另一方面说,她只是一个护子心切的单身母亲。现阶段对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种怀疑,还没有证据。不过,一旦罪名成立,就会录入电脑,到那时候,这些罪名就像粘在鞋子上的口香糖一样,你到哪儿去都会跟着你,想甩也甩不掉。”

  “还有呢?”

  弗兰克抿了一口茶,说:“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件事的,好吧,就咱俩知道,你不能对外人说,能做到吗?”

  “没问题。”

  “劳伦·丹德森从头至尾一直在插手这件事。她很不喜欢这个叫阿乔克的女人,吵着闹着要我们起诉她。”

  “这有关系吗?”

  “本来没有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但这件事也录进电脑里去了,又是一个污点,从唐宁街出来的一个大大的污点。阿乔克有很多这样的污点。”

  鲍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弗兰克,我欠你一份人情,到时候一定还给你。”

  “好的,什么时候还都行,不过你不要做违规的事。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千万不要传扬出去。”

  “放心吧。”鲍比笑着说。

  “对了,等这次的大选结束了,咱俩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怎么样?我想喝几杯。”

  鲍比高兴地说:“我也想喝几杯。”

  多姆终于从病床上爬了起来,精神好多了,精力却没有完全恢复,头还有些晕,注意力还是无法集中。等着他的是一群顾问、民意调查员和同行,都迫不及待地要向他提意见,大部分的意见是相互冲突的,但目的只有一个:要他重新踏上竞选之路。在多姆听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领导能力的攻击。他们聊到了新的税改政策,话锋一转,就又谈到了要去科林·彭里斯的墓地看看,但转念一想,这么做肯定会上报纸头条,姑且作罢。已死的人,垂死的人……绝望的气氛,多姆挣扎着下达了一项命令,要广告部放出风去,他即将重新踏上竞选之路。其实,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对一个无计可施的政治家来说,只能先这样做了。

  他正在总部办公室忙活演讲的事,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财政大臣马克·菲茨莫里斯。马克上岁数了,满脸络腮胡子,早年在皇家海军服役。他叉着腿,好像正站在一个滑板上一样。

  “对不起,打扰你了,多姆。有点事要跟你说。”

  “我很忙,马克……”

  “这事很急,不能等。你说的重启竞选的事恐怕做不成了,广告部的钱只够支撑几个星期。”

  “就不能再筹点儿吗?”

  马克叹了口气,说:“很难啊。现在可不是那帮人争着抢着挤在门口签支票的那个时候了。大伙儿都知道,你也知道,重新开始竞选需要花多少钱。”

  “库里肯定还有结余。”

  “有倒是有,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

  “那就借。”

  “我可不想让咱们党破产。这次大选过去之后,我可不敢保证咱们能把欠人家的钱还上。”

  显而易见,马克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这次输了,就一分钱也没有了。如果赢了,一切就都好办了,马克很精明,经过无数次的大风大浪。

  多姆盯着眼前这个人,心里又气又恼,手里紧紧攥着钢笔,想把这个不听话的优柔寡断的老家伙臭骂一顿。这时,就听咔嚓一声,钢笔断成两截,飞到了地板上。生这么大气又有什么用?这支断开的钢笔就像他的竞选之路,半路上出了岔子。在他的心中,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断裂了。他最后说话了,声音很沙哑,说得结结巴巴:“我该怎么做,马克?”

  “尽力做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好建议。”

  多姆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两眼低垂,看着桌上那篇未完成的演讲稿,绝望写满了他的脸庞,那个样子就像在看自己的死亡证明书一样。菲茨莫里斯向前走了几步,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放在多姆的办公桌上,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勇气、混乱、过于精细的政策,再加上激烈的冲突。搞竞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具备很多的条件,但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钱。钱,多姆没什么钱,丹德森的钱却很多。

  政党资金是由一帮财务人员筹集的,艾登·布莱特就是丹德森竞选阵营中最年轻的财务人员之一。小伙子有激情、有热情,干过多年的股票经纪人,积累了很多经验,整天跟钱和富人打交道。他不是主管级的人物,但他告诉妻子,当上财务主管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他的工作是负责筛选、鉴别那些前来敲门的新的赞助者。有些是真心实意来捐钱的,手里拿着支票,有些则是专门为了占便宜的,跟这种人说一句话也是浪费。布莱特每天从谷糠里拣麦粒,把真正有钱的人和装腔作势的家伙分开,然后想方设法让有钱人尽可能多地掏钱。这活儿可不好干,最近这些年关于这方面的丑闻频发,就更不好干了。这些捐赠者的名誉很便宜地就被卖掉了,人家不希望他们捐钱的事被曝光,但有些财务人员不守规矩,把他们的名字传扬出去,搞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前车之鉴,他们必须小心再小心。

  此刻,在一间高级茶室里,布莱特的对面就坐着一个人。这人叫鲁贝克·马拉克,布莱特以前没多见他,这人打电话过去,非要给执政党捐钱不可。“我想帮助你们。”他在电话中把这句话说了好几遍。马拉克的英国口音并不纯正,混合了孟买某条后街的口音和伯明翰的工业区那一带的口音。于是,他们决定见面。

  “我有一个很大的调味品生产厂,布莱特先生,”坐在大沙发上的马拉克一边品尝大吉岭1茶叶,一边说,“生意做得不错,多亏英国政府照顾,我的钱包也一天天鼓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鼓鼓的大肚皮上,接着说,“我想表示我的谢意。”

  “怎么表示,马拉克先生?”

  “帮你们赢得大选。”

  “怎么个帮法?”

  “给你们捐一笔钱,我本人投票给你们。”

  “你……”布莱特本想问你是不是英国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而是换了一种问法,“你是登记注册过的选民吗?”

  “哦,是的,我生在印度,但20年前就来英国了。”

  “太棒了!这样真的是太棒了。想捐钱得先注册。不过,如果你以企业名义捐的话,就不用……”

  “不,我以个人名义捐。”马拉克的脖子粗大,又松松垮垮的,瞧上去就像是用橡胶捏的,说话的时候,脑袋像风中的谷穗左摇右晃。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把这钱捐给你所在的党呢?为什么不在你的选区捐呢?”

  “我捐了,不过捐的并不多,只是一小笔,而且是匿名捐的。我想给丹德森先生捐一大笔,但我并不想在支票上签个字就得了,布莱特先生。我想知道我的钱可能会用在哪些方面。”马拉克一边很大声地大口喝茶,一边说。

  布莱特抿了一口茶,还太烫,不能喝。他拿起对方递给他的那张精美名片仔细看着。这人的身价有多少?对党有多大的价值?他又能得到多少好处?有人告诉过他,如果让人给党捐了钱,那么劝捐者就有奖励,尽管对一个不满40岁的财务人员来说,捞一个普通议员的位子绝非易事,但布莱特并不缺少野心。他拉到的那些捐赠者都是小虾米,而那些高级财务官拉拢到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大亨。不过,随着新的募捐规定出台,这些大腕儿纷纷退到了隐蔽处,连支票也一块儿带走了。说不定今天能从这个叫马拉克的人身上挤点油水出来。

  “我知道,每次大选结束以后,各个党都会欠下一屁股债,”马拉克摇晃着脑袋继续说,“钱打了水漂儿,我并不心疼。但我想要某种具体的东西,某种做主人的感觉。”

  “马拉克先生,花钱的地方很多,比方说上电台、上电视台、搞宣传、印海报,这些都要花不少的钱。”

  “我能问问需要花多少吗?”

  “这么跟你说吧,每上一次节目都要花5万英镑,有时候还会更多。”

  印度人的脑袋摇晃得比以前更厉害了,布莱特的心也沉了下去。又是一个浪费时间的家伙。

  “对不起,布莱特先生,恐怕不行。”

  “我感到很遗憾。”

  “知道吗,我想捐的这笔钱比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数字要大得多。”

  布莱特压低了声音,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能多多少?”

  马拉克耸耸肩膀,把两只手张得大大的。

  布莱特紧张地朝左右瞧瞧,茶室里人很多,想看看是否有人在偷听。“马拉克先生,我觉得这不是讲话之所,咱们换个地方谈,去我的办公室吧。”

  阿乔克在查令十字警察局门外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她前面熙来攘往的人们,又走进了她熟悉的世界。头上是蔚蓝色的天空,微风卷着灰尘打着旋朝天上飞去。天气不错,出来透透气感觉真的很好,比那间折磨人的审讯室好多了,那里死气沉沉,还有那些该死的紧急按钮和桌子上的那个录音机。终于出来了。

  两个星期后,她按照规定去了一趟警察局,但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她两个星期之后再来。有些纸面上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有人说他们应该去问问丹德森太太,听听她对这件事的看法,但她忙得很,而且不好打交道。她在忙选举的事。大选让每个人的工作都变得讨厌起来。警方在大选期间并没有兴趣去追捕政治上的异见分子,如果他们这么干了,何时收手?他们得把半个英国都封锁起来,因此他们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不去管这种麻烦事,但劳伦·丹德森那里很难应付。就这样吧,等大选完了,尘埃落定之后,看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吧。

  狱长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阿乔克太太,帮我们一个忙,也算是帮你自己一个忙——一个很大的忙,”他一边摸弄着黏糊糊的衣领,一边用厌世的声音强调道,“你干啥我都不管,只要不在唐宁街就行。现如今,有很多人都争着抢着要到那里去,你去了只会被踩死。”

  “对我来说,那不是一个愉快的地方,”阿乔克回答,“很不愉快。我不会再去了。”

  狱长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告诉她可以走了。这时候,她正站在外面的台阶上,阳光照在街对面的玻璃窗上,反射了过来,弄得她直眨眼,就听有人在叫她:“阿乔克太太?你是阿乔克太太吗?”一个年轻人慢慢靠近了她,“我叫鲍比·可汗。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和你说句话,行吗?”

  第二天下午,金妮由鲍比陪着到了阿乔克的家。变天了——雨水洒在人行道上,流入阴沟,路上到处是小水洼,烟蒂和糖纸随处可见。她梦想着有一天身旁有一个耐心的司机为她开车,还有一个特种安全人员保护她。而今天下午,她开了将近10分钟的车才找到一个停车场,余下的路只好步行,一路上躲着小水坑,玩着跳房子。

  金妮敲门的时候,阿乔克那两个孩子——米约克和乔尔——正在屋里打闹,听到敲门声,过来把门打开,看到面前站着两个陌生人,脸上顿时露出惶恐的神情。米约克把嘴上的茶渍擦了擦,厨房里传来一股炒黄豆的气味儿。几个人坐在屋里,还真是有些挤不下。课本和书包散落在桌子上,地板上也有,到处乱糟糟的。金妮看到这种情景想到了自己上学的那个时候,大学最后一年,多姆就搬到她的宿舍和她同居了,俩人整天在书本、脏衣服和行李箱中间小心翼翼地走动,每次都摔跤。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她多有激情,她和多姆之间又有多少小秘密。

  “谢谢你准许我过来看你,阿乔克太太。”金妮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光秃秃的椅子上。阿乔克倒了三杯咖啡,两个孩子退回到了圆桌旁。三人的茶杯颜色、图案各不相同,阿乔克那个边沿上缺了一块。

  “你真是太客气了。”阿乔克回答。这时,金妮才注意到阿乔克的姿态是那么优雅,眼神是那么悲伤。金妮明白自己闯入了别人的世界,能感觉到阿乔克的那种不自然,对方只是出于礼貌才同意她来访。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是一个贫苦的黑人移民,无法拒绝一个白种女人的要求。想到这些,金妮的脸红了,也变得拘束起来。

  “阿乔克太太,我到这儿来的原因有些不好解释,”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故事,知道你现在有难处。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相同之处。”

  “真的吗?”

  “我也有孩子,年纪和你的差不多。我们都对丹德森太太有成见。无论喜欢与否,我们都被拖进了一个政治游戏当中。”

  “我明白了。”阿乔克坦率地说,但言语中也透出了几分警觉。

  “我很欣赏你,阿乔克太太。我想帮助你。”

  “怎么帮?”

  “我也不太清楚。帮你出出主意或者给你一些支持,要么就在这儿陪着你,让你知道你并不孤独。我深知,在这种情况下,有个人陪陪是很重要的。”

  阿乔克没说话,而是盯着手里的杯子摇晃着。

  “我给孩子带了点东西,”金妮焦虑地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一本漫画书和一张足球年票,“希望你不要介意。”

  屋子那头,坐在床上的乔尔和米约克兴奋地扭动着身体,可谁也没过来,他们在等着母亲说话。

  “你真是太好了。”阿乔克温柔地说。她的话刚说完,两个孩子就疯了似的冲过来,把礼物抓在了手里。他们对着金妮鞠躬致敬,脸上泛着幸福的光。

  “我有个儿子,和他们的岁数差不多,真希望他也能像你这两个孩子一样懂礼貌。”

  “对不起,艾治太太,我没什么回赠你儿子的……”

  “千万别这么说!道歉的应该是我。”一抹警觉的阴云掠过金妮的脸,“我没想让你难堪。我无意……阿乔克太太,我只想跟你坐几分钟,仅此而已。你让我们到你家里来就够可以了。我只想尽力帮助你。”

  “这么说,愿意帮助我的人又多了一个,艾治太太。”

  “又多了一个?”

  阿乔克从心底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很多人刚开始的时候都说愿意帮助我。做清洁工时,我的上司这么说过;工会的梅西先生这么说过;福利办公室的人这么说过;甚至我的律师索菲·加米那拉——一个挺好的姑娘——也这么说过,可到头来……其实,他们想帮助的是他们自己。”

  金妮咬着嘴唇,觉得有些羞愧:“或许我到这儿来也有一些自私的成分在里面,我道歉。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互相帮助呢?”

  “你是个大人物,我能帮你什么呢?”

  “你打官司告政府,这件事很有意思。老实说,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对你我而言都很重要。你可能知道,我丈夫很关心伊拉克问题。然后,你在唐宁街被车撞了,和丹德森太太有了矛盾。坦白说,只要是涉及劳伦·丹德森的事就和我有关系。你和我是一边的。”

  “你是说我们都恨巴拉加阿拉伯人。”

  “你说什么?”

  阿乔克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笑容:“我只想要回我的工作。”

  “如果我丈夫赢了,或许我就能在这件事上帮你做点什么了。”

  “如果你丈夫赢了,各种各样的奇迹就都有可能发生了。”

  奇迹——又是这个该死的词。有那么一会儿,金妮心里想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嘲笑她,但阿乔克天性单纯,不可能玩那种政治家们玩惯了的文字游戏。不过,她说的没错。如果多姆赢了,一切奇妙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跟我说说你的孩子,艾治太太。”阿乔克提议。

  “你先跟我说说巴拉加阿拉伯人的事。”

  鲍比和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屋里的两个女人说着知心话,她们的关系越来越近了。

  “欢迎你,马拉克先生。再次见到你让我非常高兴。”布莱特伸出一只手,大步穿过了办公室。

  马拉克笑了。俩人握手的时候,布莱特发现马拉克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腕子上戴着明晃晃的劳力士,身穿剪裁得当的考究西装,打着低调的丝制领带,拎一只小巧纤细的路易威登手提箱。要不是他那双粗糙的手,又有谁能想到这个白手起家的商人靠包装炒茴香和咖喱粉积累了数以百万计的财富。布莱特去了一趟鲁贝克·马拉克所在的那个党派的总部,查了查他的底。那个党简直一无是处,现在只剩下个空架子,里头有个女工作人员,连本党候选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当地企业的情况就更不知道了。但他是登记注册过的,这一点毫无疑问。马拉克说的句句属实,他的公司生意做得的确不错,在很多国家设有分厂,信誉也很好。从谷歌上查到的资料显示,前几年,公司效益不太稳定,原因是他有个亲弟弟出去另起炉灶了。但这些年,通过马拉克的苦心经营,公司挺了过来,而且效益越来越好。马拉克一心扑在生意上,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企业从未有过经营不善的记录,他本人也恪守规矩,开车的时候从未超过速,最近这些年生活中也没有遭遇什么不幸事件。他还是个单身汉,没时间找另一半,生孩子。

  寒暄几句之后,布莱特就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来。

  “马拉克先生,现在捐正好,”他解释道,“最近出了一系列的新规定,说实在的,我们的工作不好干了。你在大选这个时候捐款,简直是雪中送炭。当然了,我们会用某种非常适当的方式表示谢意。”

  “什么样的方式?”

  一阵沉默。“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

  俩人注视着对方,在互相试探。过了一会儿,马拉克将手伸向了那个手提箱。箱子打开了,马拉克推过去让布莱特看。里头足足装了50磅2重的钞票。布莱特惊呆了。

  “这是我的第一笔捐助,接下来还有一笔。两笔总计50万英镑。这么多钱能买多少谢意?”

  “简直是一笔巨款。”

  马拉克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但钱这种东西我根本不想要,”他说,“给你们捐钱的那些人的名单我看过了。什么贵族啦、勋爵啦、侯爵啦,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和上议院3又有啥关系呢?我连自己家里都不长待,更别提去别人家里待了。”哈哈声再次响起,布莱特却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你什么也不想要?”布莱特简直不敢相信。

  “一无所求,布莱特先生。”

  “真的什么都不想要?”

  “哦,对了,我有几个印度亲戚,我想把他们弄过来帮我做生意,希望路上不会出什么差错。当然了,我并不想让你违规做这件事。”

  “哈,不就是办几个护照吗。”布莱特心想。现在风声紧,不过小心点儿的话,还是可以办到的。

  “另外,我希望有一天能与丹德森先生喝杯茶。”马拉克摇晃着橡胶脖子说,每一个字中都透着一种卑躬屈膝的调调,“我很崇拜他。他让我得到了如此丰厚的回报。我只想拿出一小部分积蓄回报他。”

  “喝茶?”布莱特的心在兴奋地尖叫着。“拿出50万,就想喝杯茶?你睡他那该死的老婆都可以了。”“还有其他要求吗,马拉克先生?”布莱特想把所有的条件都记下来,便继续问道。

  马拉克的脑袋摇晃得越发猛烈。“这个嘛,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什么事?”

  “如果英吉利海峡之内有一座火山喷发了,形成了一座新的小岛,能以我奶奶的名字命名的话,我会倍感欣慰的。除了这个,就真的没什么事了。”马拉克又开始笑了。这次,布莱特也跟着笑起来。他的大脑在急速运转。50万英镑啊!就几本护照,一壶茶,这事就做成了。他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马拉克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怀疑。

  “没有了。绝对没有别的事了。”马拉克重复道,“只是作为首相的朋友和一个骄傲的英国人,我希望首相能帮我把那些控制欧洲其余国家的狗杂种们教训一顿。布鲁塞尔有些愚蠢可笑的男男女女总扣我的货。知道吗,我花了很多钱——比这箱子里的多多了——购买设备,提高产品质量,确保我的货是全世界最好的。这一点让我非常骄傲,布莱特先生,我敢说我的货是全世界最好的。我,鲁贝克·马拉克,不论去哪儿,人家一提我的名字就知道我的货是最好的。我这个名字就是最优质量的代名词!”他气鼓鼓地说,脸都被气红了。“不过布鲁塞尔那帮狗娘养的觉得扣押我的货是理所应当。他们先说要严把产品质量关,为老百姓的健康着想,然后又说我开的是血汗工厂。都他妈的是谎言!谎言!布莱特先生!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货品质太好了,他们怕我的货一进来,就挤得他们没地方站了,当地的工人只能失业。自由贸易不就是这个样吗,布莱特先生?他们收购我们的汽车厂,收购我们的银行,却受不了我们英国人收购他们的咖喱粉厂!”马拉克停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火气,整理了一下领带,朝上拽了拽衣袖,又说,“请原谅我失态了,亲爱的布莱特先生,可那帮家伙真是太欺负人了。我没别的要求,只想让首相阁下抽空考虑考虑我的事,看看那帮人的恶劣行径。他考虑完了,说不定会给布鲁塞尔当局写几封信。麻烦帮我通融一下吧,我就这一个要求。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耍什么小聪明,而是因为丹德森先生是英国首相。”

  布莱特觉得心中唰地一下放松了。他终于明白了,马拉克和其他人一样,也想让人帮他个忙。给他打开几扇门,帮他个忙,50万英镑就到手了,这笔买卖很划算。他笑了,放松了。这事完全没问题。眼前这个人并不想要什么贵族头衔,也就是说,等这件事做成之后,就空出来一个贵族头衔,说不定到时候他能把这个头衔捞到手呢。国库里的钱不多了,筹钱变得越来越难。他,艾登·布莱特,算是救场的人。他们对他的感激之情将是无限的,他非常确信这一点。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重生了一般,重新踏上了一条新的生活之路。他会永远铭记此刻。他将身体俯过茶桌,把那箱子钱朝他这边拉近了一点。

  “放心吧,马拉克先生,首相阁下深知他的职责是什么,不用提醒他。你的慷慨所为会深深地打动他。我们会照顾好朋友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布莱特先生。”

  布莱特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摸着白鼬皮衣领,心里美滋滋的。“光喝茶没意思,我能推荐点儿带劲的东西庆祝一下吗,马拉克先生?喝杯香槟怎么样?为了我们的友谊干一杯。我们一边把一些书面性的工作做完,一边喝香槟。”

  “很抱歉,布莱特先生,我是穆斯林,不能喝酒。”

  布莱特暗骂了一句。“真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的,放心吧。你说有些书面性的工作要做,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把你捐的钱公布一下。”

  “公布一下?”

  “是的,现在捐的每一笔钱都会向选举委员会公布。”

  “也会向社会公布吗?”

  “那当然啦。”

  “我没想到会这样。”

  “这是一个信任缺失的世界。我们必须经受各种测验。向社会公布赞助人捐赠的数额会让人们打消用钱买贵族头衔的念头,现在这个世道有钱人净干这种没谱儿的事。”

  “可我并不想要什么贵族头衔。”

  “不要也得把你捐献的数额告诉选举委员会。”

  布莱特觉得屋里的温度低了几度,身体不由得一抖。

  马拉克的脸变得扭曲,显得很痛苦:“我不想让外界知道我捐钱这事儿。我见过这么做的后果,名誉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布莱特先生。我不想让我的名誉和企业的好名声被媒体毁了。”

  “放心吧,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可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了。”

  马拉克说的不假。有很多志得意满的生意人,手里拿着支票,敲着唐宁街的大门,可到头来都成了媒体的牺牲品。丹德森的前任曾恳求媒体别这么做,这里面不存在任何的官商勾结,让他们放心,但媒体可不信这套。丹德森可不想让媒体在这件事上对他指指点点。

  “在不曝光的前提下,还有没有别的我可以帮助你们的办法?”

  “恐怕没有,都是该死的法律……”

  看着马拉克把桌上的那箱子钱拉了回去,准备起身离开,布莱特失望透了。他的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马拉克先生,等等,说不定还有……”

  马拉克伤心地摇着头说,“对不起了,布莱特先生。”

  “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马拉克一听这话站住了。“布莱特先生,看在友谊的分上,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不想让这事儿曝光。”他伸出一根手指,捏了捏鼻子,支吾道:“我还没结婚,知道吗。我和另外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你不会觉得这种事很恶心,对吗?”

  “当然不会啦。”

  “但根据伊斯兰律法,这是一种骇人的罪行。如果人们知道了,我的名声就彻底被毁了。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不想看到记者蹲守在我的大门外,不想让自己沦为别人的笑料。”

  就听咔的一声,马拉克把手提箱合上了,布莱特的梦想之门也随之关上了。

  “我能不能……”

  但马拉克已经站了起来,摇晃着脑袋拎着那只手提箱朝门口走去了,每走一步都在踩踏布莱特的心,走了一半路的时候却又停住了,转过头来问:“不曝光的前提下,我能捐多少,布莱特先生?”

  “最多5万英镑。”

  “这么少?你们现在可正是用钱的时候啊。”

  “都是狗娘养的法律搞的!”布莱特骂道,心中的恼怒和悲伤展露得一览无余。“按照法律上说的,有钱就有罪。他们这是在糟蹋民主,到头来肯定会把民主毁了。”

  马拉克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捐这么多钱的人一共有多少?”

  “成千上万。有时候我们会收到一些信件,里面夹着一张面值5英镑的钞票,有时只有几个硬币。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个信封,里头装着一枚旧的结婚戒指。这人是我党的坚定支持者,最近才过世。他的遗孀执意让我们收下。”

  “或许……”

  “你想说什么,马拉克先生?”

  “或许有办法了。你找些人,100人也行,1000人也行,随你的便,我给他们发钱,确保每个人得到的钱数不超过5万,这样一来,你能拿到钱,我的隐私也不会曝光。”

  “可……”

  “法律上没有不允许我给陌生人发钱的规定吧?”

  “据我所知,没有。”

  “你给他们每人寄一封感谢信。别提钱数。他们高兴,法律也高兴,你我都高兴。”

  一阵长久的沉默,布莱特在做决定。

  “布莱特先生,我这个人非常看重隐私。这事只有你和我知道。”

  “马拉克先生,能允许我开瓶香槟吗?我很想喝一杯……”

  摩根拿起了听筒。

  “麦克斯,看在朋友的分上请跟我说实话。”电话那头说。

  “我尽量,金妮。对你我总是破例的。”

  “《档案》打算对哪边下手?”

  “对哪边也不下手,等辩论完了以后再说。这就像是一场足球总决赛,全英国的人都在盯着看呢,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观众。看着一群人在混战,每个人都想把对方的屎给揍出来,如此精彩的场面可不怎么常见。我们干媒体的应该保持理智,坐山观虎斗,看看谁能挺过来。坦白说,现在出枪不合适。”

  “还有机会吗?”

  “机会?你说多姆吗?根本没有机会。”

  “可你刚才说在等辩论结果……”

  “我和我的同行都在等,但我们不能冲动。面对现实吧,金妮。最近一次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执政党领先反对党至少8个点。”

  “民意测验也有错的时候。”

  “当然有错的时候啦,却也不会错得太离谱。现在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办法能搞垮丹德森,那就是在他和他奶奶性交的时候逮住他,但你说这事可能吗?死心吧,金妮。”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并不是人们不喜欢多姆,你得明白这一点,金妮。只是因为他们对他不甚了解,”麦克斯继续说,想给对方一些安慰,“他们也没有恨丹德森恨到转而去在一个不知名的人身上下赌注的程度。下次吧,说不定下次……不过……”

  “说下去。”

  “听说人们已经不在他身上下注了。不管怎么样,金妮,你想给《档案》写专栏的时候,尽管告诉我一声,报酬还和以前一样。”

  “我不想当什么专栏作家,麦克斯。我想成为首相夫人。”

  麦克斯轻叹一声,说道:“那你就等着吧。”

  “没机会让你改变主意了吗,麦克斯?让你睡我一晚上也不行吗?”

  “哦,该死,好吧。为了能睡你一晚上,我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不过,我要是真把你睡了,就会面临一个诱奸的罪名。实话对你说吧,老板想让我们深挖丹德森的丑事。”

  他觉得他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啜泣声:“你刚才让我看在朋友的分上跟你说实话,金妮,现在我说了,我觉得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够朋友。”

  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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