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其他地方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薇奥拉问,“毫无逻辑,毫无道理。”
“还要什么道理呢?”
她眉头紧蹙,我也是。我们很累,而且越来越累,努力不去想我们在法布兰奇看到的情形。我们时而疾步快走,时而奋力小跑,就这么赶了半个晚上的路,也没看见一条河。我开始担心我们选择了一条错得离谱的路,可就算那样我们也无法回头了。
“无法回头了?”我听见身后的薇奥拉气喘吁吁地说。
我转身瞪着她说:“你这回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不断窥探别人的声流很招人讨厌。”
她把胳膊抱在胸前,端着肩膀:“第二个呢?”
“第二个错误就是,我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不着。”
“好吧。”薇奥拉说,“随你怎么说。”
我的声流有点沸腾,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发出嘘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正望着我的身后。
是流水的声音。
“河!”麦奇大叫。
我们沿着道路向前跑去,绕过一个弯,下了一个小山坡,再绕过一个弯,这才看到了那条河。它比上次看到的那段更宽阔,河道更平坦,流速也更缓和,但是水量一样充沛。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跪在河边的石头上低头喝水;麦奇走进河中,水面恰好与它肚皮齐平,它也在喝水。
我大口喝水的时候她就在我旁边。我再次感觉到她的安静。这事儿是双向的——她能清晰地听到我的声流;没有人们或聚居区的喧闹时我也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安静,那份安静像咆哮一般“震耳欲聋”,前所未有的沉痛心情拉扯着我,我忍不住想让自己深深地投入安静的怀抱,永远消失在这团虚空中。
现在这样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像是接受了赐福。
“你应该知道,我没法不听你的声流。”她说着,站起来把包打开,“尤其是四处都很安静,只有我俩的时候。”
“我也没法不感觉到你的安静,”我说,“不管那是种什么感觉吧。”我朝麦奇吹了声口哨,“别下河,小心有蛇。”
它把屁股浸在湍流中,来回摇晃,直到创可贴晃了下来并被河水冲走,它才罢休。
“让我看看。”我说。它高叫“陶德”表示同意,可等我靠近它,它就拼命把剩下的那一小截尾巴蜷在肚子下面。我轻轻地拉直它的尾巴,麦奇则始终自顾自地嘟囔着“尾巴、尾巴”。
“没想到吧?”我说,“这种创可贴对狗也有效。”
薇奥拉从包里捞出两个盘状物。她伸出两个大拇指,分别按在两个“盘子”中央,结果“盘子”立刻伸展开来,变成了两个水瓶。然后她跪在河边,将它们都装满,然后扔了一个给我。
“谢谢。”我说,但没有与她对视。
她将瓶身的水擦干净。我们立在河岸上,她把水瓶放回包里,就一直保持缄默。我看得出来,这种沉默预示着她接下来要说一些比较难以启齿的话了。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她抬头看着我,“但是我想,现在是时候看看那张地图上写了什么了。”
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也感觉到我要开口争辩了。
接下来我只是叹了口气。我累了,时间又这么晚了,我们要继续行路,而且她说得挺对。要是吵起架来,我肯定不占理。
我放下背包,拿出日记本,展开地图并递给她,但是并没有看她一眼。她拿出手电筒照亮纸页,把地图翻到背面,查看本留下的信息。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将上面的字大声读了出来。尽管那是她的声音,但我突然感觉本的声音沿河而下,从普伦提斯镇回荡至此,像一记重拳击中了我的胸口。
“过桥,去河下游的聚居地。”她念道,“那儿叫法布兰奇,那儿的人会欢迎你。”
“确实如此。”我说,“大部分人是欢迎我的。”
薇奥拉继续念:“陶德,关于我们的历史,有一部分真相你还不知道。很抱歉。可你若是知情者,就会使自己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只有不知道真相的你才能受到他们的欢迎。”
我觉得自己的脸又涨红了,幸好现在很黑,看不见。
“陶德,你妈妈的日记本会告诉你更多情况,但是你现在需要去给世界的其他地方报信,警告他们——普伦提斯镇的人开始行动了。他们已经谋划了多年,就等着普伦提斯镇的最后一个男孩长大成人了。”读到这里她抬起头,“这说的是你吗?”
“是我。”我说,“我是全镇最小的孩子。还有27天我就满13岁了。根据普伦提斯镇的法律,到那时我就正式成年了。”
我忍不住回想起本向我展示的声流……
他的声流中,一个男孩变得……
我快速掩盖住自己的想法,说道:“可我不知道他说他们在等我成年是什么意思。”
“镇长计划拿下法布兰奇和其他知情人,希里安和我……”
“是基里安。”我纠正她,“开头发‘基’的音。”
“基里安和我想尽可能地拖住他们,但是无法阻止这件事。法布兰奇有危险了,你必须警告他们。永远,永远,永远记住,我们爱你就像爱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把你送走对我们来说是最难的一件事,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如果还有可能,我们一定会与你再次相见,但是首先你必须尽快去往法布兰奇。等到了那儿,你一定要警告他们。本。”薇奥拉抬起头,“这是最后画线的那一句。”
“我知道。”
我们一言不发,空气中充满了责备的意味,不过也许那只是我的自责。
谁知道一个没有声流的安静女孩在想什么呢?
“我的错,”我说,“都是我的错。”
薇奥拉又看了一遍那些话。“他们真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你。”她说,“不该指望你能看懂这些,谁叫你不认识……”
“如果他们告诉了我,普伦提斯镇会通过我的声流知道我得知了这个秘密。我们就没有机会逃出来了。”我瞟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如果说有错的话,是我本应该让别人念给我听。本是个好人,”我的声音低下来,“只可惜他不在了。”
她把地图折起来,还给我。现在这个对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地图折好,放到本子的封面之下。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母亲的日记念给你听。”薇奥拉说。
我背对着她把日记本装进了背包。“我们得走了,”我说,“我们在这儿浪费太长时间了。”
“陶德……”
“我们身后有一支军队在追赶。”我说,“没有时间念东西了。”
于是我们又动身了,尽全力赶路。但是太阳出来了,我们的脚步慢了下来,感觉开始变得迟钝。因为我们一天都没睡觉了,而且此前已经干了一天的活儿,身后又有追兵。别说跑了,现在我们连快步走都走不稳。
但是我们依然不放弃,一直走到第二天早晨。和希望的一样,这条路始终与河流并行,而且越来越平坦。周围绿草茵茵的自然平原,一直延伸到高高低低的山脚下,还有北边的山峦以及更远的地方。
目之所及都是荒野,平原上没有栅栏、没有农田,也没有迹象表明这些地方分布着聚居区或人烟,只有一条满是尘土的路。这很好,但也很奇怪。
如果新世界没有被战争和病毒荡涤过,那人们都在哪儿呢?
“你觉得现在这情况对头吗?”我说,我们刚刚绕过一处灰扑扑的路弯,结果前头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多灰扑扑的弯道。“你觉得我们的方向对吗?”
薇奥拉想了一下,说道:“我爸爸曾经说过‘正确的方向只有向前、向外和向上’。”
“正确的方向只有向前。”我重复了一句。
“还有向外和向上。”她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我是说你爸爸。”
她低头看路,我只能从侧面看到她半边脸上的微笑。“他身上有种新鲜面包的味道。”她说完这句就继续往前走,没再说别的。
上午过去,下午到来,路上的风景一成不变。我们尽可能地加快步伐,身边是一成不变的和缓河流,河两岸则是一成不变的棕绿相间的田野。此外,我还看到蓝鹰翱翔于苍穹。它们逡巡盘桓,搜寻猎物,可是地面上没有任何活物的踪迹。
“这是一颗空荡荡的星球。”她说。我们停下来,靠在几块岩石上,以俯瞰这方古怪的自然景观,准备简单地吃顿午餐。
“哦,相信我,这颗星球上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一边嚼着奶酪一边说。
“我相信你。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人们为什么愿意来这儿定居。这儿有大片肥沃的农田,还有开始新生活的大把机会。”
我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人们也有可能看错了这里。”
她揉揉脖子,望向麦奇。它正在河中仔细嗅闻木制鱼梁,也许是在闻那个把它放到这里的编织者的气味。
“为什么你们这儿到13岁就算成年了?”她问。
我惊讶地望着她:“什么?”
“地图上的留言。”她说,“整座小镇都在等最后一个男孩成年。”她看着我,“为什么要等?”
“新世界就是这样的。貌似《圣经》就是这样规定的。阿隆常常把那天比作人从善恶树上摘果子,然后就从无辜之人变成了罪人。”
她一脸怪相地看了我一眼:“听起来挺沉重的啊。”
我耸耸肩:“本说,真正的原因是偏僻星球上的一小群人需要等所有人都成年了才能做事,也就是说人到了13岁才能开始承担真正的责任。”我往河里扔了块石头,“别问我,我只知道就得等13岁才成年。一年13个月,要等13轮。”
“13个月?”她问,眉毛都立起来了。
我点点头。
“可一年只有12个月。”她说。
“不,不是的。是13个月。”
“也许这里不一样吧。”她说,“我来的那个地方是12个。”
我眨眨眼:“新世界的一年是13个月。”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有些傻气。
她忽然抬起头,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是说,根据这颗星球上一天或者一个月的时长来看,你可能……已经14岁了。”
“这里不是这样的。”我坚定地说,现在的对话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再有27天就13岁了。”
“实际上是14岁零1个月。”她还在想我的年龄问题,“我不禁想你是怎么看别人的年龄的……”
“还有27天我才过生日。”我再次坚定地说。说完,我站起身,重新背上背包。“走吧,我们浪费太多时间聊天了。”
等太阳沉到树冠之下,我们才第一次看到文明存在的痕迹:河边冒出来一座废弃的水磨坊,房顶被烧没了,也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我们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看到这栋房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环顾周围确认安全,就径直走进去,把包扔到墙角,然后重重地往地上一倒,好像地面是这世上最柔软的床。麦奇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累,它正在房子里东跑西跑,时而对着地板缝隙中长出的植物撒上一泡尿。
“我的脚啊。”说着我脱下鞋子,数了数脚上的水泡,足足有五个,不,六个。
薇奥拉靠在我对面的墙上,疲惫地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睡一觉。”
“我知道。”
她看看我,说道:“如果他们来了,你能听见的,对吗?”
“哦,一定会的。”我说,“我肯定会听见他们的动静。”
我们决定轮流睡觉。我说我站第一班岗,于是薇奥拉连晚安都没说完就呼呼大睡。光线逐渐转暗,我注视着她熟睡的脸庞。在希尔迪的家里,我们把自己收拾得稍微干净了一点,但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她满脸灰尘,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指甲缝里也都是泥土。我一定和她一样。
我开始思考。
我只认识她三天,你们知道吗?我活到现在,认识她的时间只他妈的三天。可是,我感觉认识她之前自己的生活都不作数,就好像此前我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现在才发现真相。不,不是像,我的确活在巨大的谎言中,现在才开始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没有安全,也没有答案,只有不断地逃,永远地逃。
我喝了口水,听见蟋蟀在唱交配、交配、交配。三天之前,她的生活是怎样的呢?在飞船上长大是什么感觉?飞船——一个你永远见不到新鲜面孔的地方,一个你永远无法越过边界的地方,在那儿生活的感觉如何?
想想吧,那地方跟普伦提斯镇似的,一旦离开就永远别想回去。
我扭头看向她。可是她离开了飞船,不是吗?她和她的父母乘着那艘坠毁的小船离开了大飞船,迄今已有七个月时间。
我在想,为什么要这样呢?
“移民飞船着陆前,首先要派侦察舰实地考察一番,找准最佳的登陆地点。”她说道,但是没有站起来,连头都没转过来。“周围这么吵,让人怎么睡啊?”
“习惯就好了。”我说,“可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呢?为什么要用7个月呢?”
“建立第一座营地需要这么长时间。”她疲惫不堪地用手遮住眼睛,“我的父母和我本该为飞船找到最佳登陆地点,然后建起第一座营地,为刚刚落地的同胞准备所需的一切——控制塔、储粮库,还有诊所。”她从指缝里看了我一眼,“这是建立移居地的标准流程。”
“我就从来没在新世界里看见过控制塔。”我说。
听了这话,她坐了起来:“我知道。我简直不相信你们竟然没有和其他聚居区通信的设备。”
“这么说你们不属于教会移民了?”我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口气显得很聪明。
“属不属于有什么关系?”她说,“哪个讲道理的教会想与世隔绝呢?”
“本说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过简单的生活,还说早些日子大家还为了要不要毁掉裂变发动机争得面红耳赤。”
薇奥拉似乎吓了一跳:“你们差点就都死了。”
“所以最后才没把那些东西毁掉。”我耸耸肩,“普伦提斯镇长决定把其他大多数东西都当成废弃品处理,但最后也没有捣毁裂变发动机。”
薇奥拉捏捏她的小腿,抬起头通过屋顶那个大洞仰望星空。“我的父母本来为此特别激动。”她说,“他们憧憬这个全新的世界、全新的开始,他们为了展开和平与幸福的生活做了各种规划。”说到这儿,她停住了。
“结果却是这样,我很抱歉。”我说。
她低头盯着双脚:“你介意在外边待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进来吗?”
“不介意,”我说,“没问题。”
我拿上背包就出去了,来到一片空地。这里原本是水磨坊的前门。麦奇刚才不知蜷在哪儿休息,估计看到我起身出门,它也跟了出来;等我坐下,它也在我腿边卧倒,再次蜷成一团,开始睡觉,同时还开心地放了几个屁,发出狗狗常有的哼唧声。做狗可真简单。
我看着两个月亮升起,星辰也跟着它们缓缓移动。普伦提斯镇的上空有同样的月亮、同样的星辰,即便到了世界末日,它们也依然挂在空中。我又把日记本拿了出来,封面上的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翻开了本子。
我在想,不知道妈妈当初登陆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兴奋,是不是心里装满了和平、希望和数不清的快乐?
不知道她死之前有没有达成自己的心愿。
想到这些,我的胸口十分沉重。于是,我把笔记本放回背包,把脑袋枕在磨坊的木板上,听着河水流淌和附近几棵树的叶子窸窣声,眺望远方地平线处山峦间的阴影以及山上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森林。
就这样,我在外面坐了几分钟,然后走进屋,想看看薇奥拉是否睡得安稳。
接下来我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把我叫醒了。我睡了好几个小时,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听见她说:“陶德,声流,我听见声流了。”
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就站了起来,告诉薇奥拉和摇摇晃晃、哼哼唧唧的麦奇保持安静。他们听话地安静下来,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夜色。
低语,像微风拂过一样的低语,一个词都听不清,十分遥远,但又挥之不去,像是山后聚起的雨云。低语,不断的低语。
“我们得走了。”我说着伸手去拿背包。
“是军队来了吗?”薇奥拉抓起她的包冲出了磨坊。
“军队!”麦奇大叫。
“不知道。”我说,“可能吧。”
“可能是附近的聚居区吗?”薇奥拉又跑回来,包的背带绕在她的肩膀上,“我们应该离那儿不远了吧?”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到这儿没听见什么呢?”
她咬了下嘴唇:“真糟心。”
“是啊,”我说,“真糟心。”
于是,和离开法布兰奇后的第一晚一样,第二个晚上我们仍然在黑暗中奔跑,必要的时候还得使用手电筒,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就在太阳升起之前,河流两侧的地势起了变化。这里不再是平原,而是一个小山谷,和法布兰奇所在的山谷极为相似。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叫作耀眼灯塔或者什么的聚居区所在地吧,看来这边确实有人居住。
他们也有果园、有麦田,不过都不如法布兰奇人料理得好。我们很幸运,这个地方的主体部分位于山顶,其中主干道似乎比较宽敞,左边的岔路上有五六座建筑,大多数墙面都需要重新粉刷。我们走的这条河边土路前方出现了几条船,还有几处似乎已有虫蛀的木头船坞、坞房和其他建筑。
我们没办法向任何人寻求帮助。就算有人帮助我们,军队也还是会到来,不是吗?我们应该警告他们,但如果他们是马修·莱尔之流,而非希尔迪那样的好心人呢?如果警告他们之后反而吸引了军队怎么办?因为那时他们的声流里肯定会出现我们。如果这块聚居区的移民知道军队是冲着我们来的,便决定拱手把我们交出去,怎么办?
但是他们应该得到警告,不是吗?
可是万一我们会由此陷入危险呢?
明白了吧?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于是我们像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穿过聚居区,从一栋坞房跑到另一栋,躲在山上塔楼的视野盲区,尽可能地保持安静。这时,我们看到了一个瘦成皮包骨的女人,她挎着篮子走进了树旁的一间鸡舍。这片聚居区很小,太阳尚未升到顶点,我们就行至区域的另一端,打算继续上路,就像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这就是那片聚居区喽。”回头望时,薇奥拉轻声说道。我们拐了个弯,身后的人烟就消失了,“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这地方到底叫什么了。”
“而且现在我们真的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了。”我小声说。
“我们就一直走,走到港湾市吧。”
“然后呢?”
她什么都没说。
“我们不该太指望港湾市。”我说。
“我们在那儿肯定能有所发现,陶德,”她的样子坚定起来,“肯定能有所发现。”
我开始什么都没说,后来还是开口了:“应该会的。”
又是一个清晨。途中,我们两次遇到了赶马车的人。每次我们都赶紧躲进树林,薇奥拉捂住麦奇的口鼻,我则努力将关于普伦提斯镇的一切从自己的声流中剔除,直到他们走远。
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就算刚才的低语声是从军队传来的,我们现在也已经听不到它了,也没必要去探究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不是吗?上午又一次过去,下午又一次到来,我们看见了远方山坡上的聚居区。我们往山上走了一会儿,河流越来越远,我们恰好能够看到这条河流流经的地貌。看来我们将要跨过一片平原。
薇奥拉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那片聚居区,然后将望远镜递给我。这回遇上的聚居区有十到十五座建筑。就算距离这么远,我们还是能感受到那些房屋的寒酸和破败。
“我不明白,”薇奥拉说,“按照一般的移居地建设进度,自给农业应该在很多年前就实现了,而且这个世界的聚居区之间显然保持着贸易往来,为什么这里还是如此荒凉贫穷?”
“你对移民的生活还不太了解吧?”我有点被她的话激怒了。
她噘起嘴:“我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从5岁起就开始学习如何成功建立移居地了。”
“学校里教的和现实生活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说着,扬起眉毛,有点讽刺的意味,也有点惊讶。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来着?”我立刻回嘴,“我们有的人只顾得上让自己活下来,没时间学什么自机农业。”
“是自给农业。”
“我才不关心这个。”我继续上路了。
薇奥拉在我身后迈着重重的脚步。“等我的飞船到了,我们可以教给你几样东西,”她说,“这点我可以保证。”
“哼,到时候我们这些傻瓜蛋岂不是要排队跟在你们身后献吻,以示感谢?”我说,我的声流则嗡嗡作响,重复着“身后”一词。
“会啊,你会的。”她抬高了声音,“你们确实让时间倒流,回到了黑暗时代,不是吗?等我们的人马抵达,你就能见识一下应该怎么建移居地了。”
“还有七个月呢。”我恼火地对她说,“你有的是时间看看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
“陶德!”麦奇大叫,吓了我们一跳。它突然发力狂奔,沿路向前方跑去。
“麦奇!”我大声喊它,“你给我回来!”
然后我们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