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混沌行走Ⅰ:永不放下的猎刀> 继续赶路

继续赶路

  “这边走,陶德。”麦奇边叫边带我绕过另一块耸立的石头。

  离开斯帕克人的营地之后,沿途地形越来越坎坷不平。我们已经在山坡的林子里走了一两个小时,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又是上坡,有时候我们不像是跑去救人,而像是徒步拉练。这时,我们又登上一座小山的山顶,眼前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头,并不见少,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有些山实在太陡峭,只能绕行,无法翻越。曲曲折折穿行山间的小路和河流位于右侧,有时候就连让它们保持在我视线之内都是件困难的事。

  就算创可贴的效果显著,我每走一步还是觉得后背和脑袋就像被撕裂一样痛苦;每过一会儿,我都不得不停下脚步,有时甚至会呕吐,尽管什么都吐不出来。

  无论怎样,我们都会继续赶路。

  再快点儿,我心中默想,再走快点儿,陶德·休伊特。

  他们至少比我们多行了半天的路,也许是一天半,而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也不知道阿隆有什么打算、他到了目的地要做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继续赶路。

  “你确定吗?”我不断问麦奇。

  “这边走。”它也不断告诉我。

  吊诡的是,现在我和麦奇正走在薇奥拉和我原本计划的路线上。沿河而行,与道路保持一定距离,朝着东方港湾市的方向进发。我不知道阿隆为什么要朝与军队相反的方向走,但是麦奇闻到了他们的气味,所以我们就得这么走。

  时间已经是午后。我们上山、下山、向前、穿过森林,所见植被从平原上的宽叶树过渡为针叶树,后者更高,形态也更像箭。树木的气味甚至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比之前更强烈,我闻得出来。我和麦奇跳过许许多多最终汇入小河的溪流和山涧,我时不时就得停下来,重新装满水瓶,然后继续赶路。

  我努力不再多想,只是集中精神前进,向着薇奥拉离去的方向前进,一心要找到她。我努力不去想我杀掉斯帕克人之后她的表情,努力不去想她当时有多怕我,不去想她接连后退,就好像我会伤害她一样,不去想阿隆从身后袭击她的时候她该有多害怕,也不去想我当时是多么没用。

  还有,我努力不去想斯帕克人的声流和他的恐惧,他只是在那儿捕鱼,却平白无故遭人杀害,当时他该有多吃惊啊。我还记得我将猎刀砍入他的身体时发出的那一声脆响,记得他暗红色的血沾到我身上,他是怎样垂死挣扎……他死亡的这些画面仍然挥之不去,嵌在我的声流中。

  我不去想这些。

  我们只是埋头赶路,不停地赶路。

  下午过去了,傍晚来临,森林和小山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们又遇上了另一个问题。

  “吃的,陶德?”

  “没有吃的了。”我们正在下坡,脚下尽是尘土,“我自己都没吃的。”

  “吃的?”

  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上次真正睡着是什么时候,昏过去不算睡觉。

  我记不得过了几天,不知道还有多久我才成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未感觉那个日子如此遥远。

  “松鼠!”麦奇突然叫起来,同时绕着一棵针叶树的树干直蹦跶,然后冲进了树后一丛乱糟糟的蕨类植物中。我没有看到松鼠,但是听到了绕圈的傻狗,然后是麦奇大叫“松鼠!”再然后是绕圈儿啊,绕啊……接着声音消失了一小会儿。

  麦奇跳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只耷拉着的光毛松鼠。这只松鼠比我们在沼泽见到的那些更大,皮毛的颜色也更深。扑通一声,它把松鼠放在我面前的地上,软塌塌、血糊糊的一坨。我已经没胃口了。

  “吃的!”它叫道。

  “我不用,你吃吧。”我把目光移到别处,不去看那乱糟糟的一坨肉。

  我比平时出的汗多,便喝了好些水,喝完了,麦奇也吃完它的饭了。有群几乎看不见的小飞虫正绕着我们飞,我只好不断地挥舞手臂,将它们驱散。我又咳嗽起来,强忍着背上和头上的疼痛,等麦奇准备好继续出发,我晃了晃身子,但还是上路了。

  别停下脚步,陶德·休伊特,别停下。

  我不敢睡觉。阿隆很可能不会睡觉,所以我也不能睡。我们走在路上,有时我还没留意,云彩就从我身边飘了过去,月亮升起,星星眨着眼窥视大地。我来到一座矮山的山脚下,提心吊胆地从一群长角的动物中穿过,它们长得像鹿,但是犄角和我在普伦提斯镇见过的鹿完全不同。它们在树林中飞快地穿行,很快就把我和叫唤不停的麦奇抛在了后头,几乎没给我反应的时间。

  走啊走啊,转眼到了午夜。(还有24天?还是23天?)我们已经走了一整天,却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声流的动静,也没有看到其他聚居区,就连偶尔靠近河流或小路时都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就在我们登顶另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时,月亮恰好照在我们的头上,我终于听见了声流,像碰撞声一样清晰。

  我们停下脚步。尽管现在是夜里,但我们还是蹲了下去。

  我们从山顶望出去,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我能看到路对面山坡上的两片空地分别有两间棚屋。其中一间传出睡觉的人的声流:朱莉娅?骑着马,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河的上游,过了上午,还有很多不知所谓的只言片语,梦中人的声流最奇怪了。另一间棚屋里是一片安静,女人那令人疼痛的安静,隔着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到,这两间棚屋里,一间住着男人,另一间住着女人,这倒是个解决同行男女睡觉问题的好办法。女人所住那侧棚屋的安静让我想起了薇奥拉,我不由得有些站不稳,扶着树桩子待了一会儿才恢复平衡。

  不过哪儿有人,哪儿就有吃的。

  “如果我们离开这条小道,你还能找得回来吗?”我轻声问我的狗,同时压抑住一阵咳嗽。

  “能。”麦奇认真地回答。

  “你确定吗?”

  “陶德闻,”麦奇说,“麦奇闻。”

  “那过去的时候就保持安静。”我们开始往山下走,尽可能轻巧地穿过树丛与灌木,来到山谷的底部,棚屋就位于我们斜上方的山坡。

  我听到自己的声流向外扩散,热烘烘、臭乎乎,就像我身上不断冒出的汗液。我想让自己的声流像塔姆的一样,声音小,灰扑扑的,没有什么起伏。在控制声流方面,塔姆比普伦提斯镇的任何人都要在行——

  真是个自报家门的好时候。

  普伦提斯镇?我几乎立刻听到男人住的棚屋里传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顿时僵住了。我的肩膀突然垂了下来。这还是睡梦中的声流。我认真听着,熟睡中的男人们在声流中反复念叨这个词,就好像空谷回声。普伦提斯镇?普伦提斯镇?普伦提斯镇?一句接着一句,就好像他们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一样。

  等他们醒了就知道了。

  蠢蛋。

  “我们走吧。”我说着,转身朝来时的路小步跑去,回到我们原本走的那条小道上。

  “吃的?”麦奇叫道。

  “别想了。”

  于是,我还是没搞到吃的东西,就饿着肚子在夜色中继续赶路了。

  走快点儿,陶德。快他妈的加快脚步。

  赶路,继续赶路。上山,我抓着植物奋力向上攀爬;下山,我时不时抓着石头保持平衡。我们不走那些易走的路——就像之前的小路或平坦的河畔,极力避免留下容易被人发现的痕迹。我咳嗽不断,跌跌撞撞地走着;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我的腿突然开始抽筋儿,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法继续走了,不得不坐下来。

  真的是不得不坐下来。

  (对不起。)

  我的后背疼,脑袋也疼。我出了好些汗,身上臭得要命,肚子饿得要命,又不得不坐下,坐在一棵树下。我不得不歇一会儿,没法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陶德?”麦奇咕哝了一声,凑过来。

  “我没事。”

  “热,陶德。”它说,指的是我。

  我咳嗽了一声,肺部像滚落山坡的石头一样抖起来。

  起来,陶德·休伊特,把你该死的屁股从地上抬起来,继续赶路。

  我忍不住走神了。我努力想着薇奥拉,但是我的思绪回到了我小的时候,我病得厉害,躺在床上,本陪在我身边;高烧让我产生了幻觉,看到了可怕的景象,闪闪发光的墙壁,还有不该出现的人。本嘴里突然冒出獠牙,多长出好几条胳膊,总之有各种可怕的变化,我尖叫着想要逃跑。但本在那儿陪着我,给我唱歌,还递给我一杯凉水,并拿出几片药……

  药。

  本把药递给我。

  我回过神来。

  我抬起头,开始在薇奥拉的包里翻找,再次将她的医药包拿出来。包里放着各种各样的药片,太多了。每包药都附有说明,但是我不认识字,万一拿出来的是能让麦奇昏睡过去的镇静剂就坏了。我打开自己的医药包,里面的东西没她的多,但是我看到一种白色的药片,我知道那种药可以止痛,不过貌似不太靠谱,因为是家里自制的。我拿起两颗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又吃了两颗。

  站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垃圾。

  我坐着喘了会儿气,努力和自己的困意作斗争,等着药起效果。太阳渐渐爬上了山,我感觉好些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走下去,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站起来,陶德·休伊特,快他妈的站起来继续赶路!

  “好。”我喘着粗气说,然后揉了揉双膝,“哪边走,麦奇?”

  我们继续赶路了。

  我们和之前一样,追随他们的气味前进,不走大路,远离房屋之类的建筑,但是始终朝着港湾市的方向前进。只有阿隆知道为什么这么走。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条汇入河流的小溪。尽管溪流窄小,我还是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鳄鱼之后才去灌水。麦奇走进溪中饮水,不时还想咬住从它身边游过去的黄铜色的鱼儿,却始终没有成功。

  我跪坐在溪畔,洗去脸上的汗水。溪水冰凉得像一记耳光,让我清醒了一些。我真希望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快追上他们,知道他们离我还有多远。

  我希望他从未找到过我们。

  我希望他一开始就没发现薇奥拉。

  我希望本和基里安没对我说谎。

  我希望本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希望我能回到普伦提斯镇。

  我坐在自己脚后跟上抬头看太阳。

  不,不,不是的,我不希望回到普伦提斯镇。再也不希望了,再也不了。

  如果阿隆没有发现她,那么我可能也不会发现她,这样看来,那也并不是件好事。

  “走吧,麦奇。”我说着,扭身捡起包。

  这时,我突然看到一只乌龟,它正趴在石头上晒太阳。

  我愣住了。

  我从未见过这类乌龟,它的壳轮廓分明,布满了纹路,还长着一些尖角,两侧各有一条深红色的条纹。这乌龟将它的壳彻底敞开,想必是在尽可能多地吸收热量,柔软的背部完全暴露在外。

  看起来这龟可以拿来吃。

  龟的声流中只有拉长的“啊——”声,像是在阳光下吐气。它似乎对我们的存在毫不在意,可能它认为自己可以在被人抓住之前就把龟壳合上,潜入水底,而且就算我们抓住了它,我们也没法子把壳打开吃掉它。

  但有猎刀就不一样了……

  “乌龟!”麦奇盯着它大叫。不过它不敢贸然凑上去,因为我们了解的沼泽乌龟很凶,完全可以追着狗咬。更何况那只龟只是趴在那儿晒太阳,并没有把我们当回事。

  我伸手去身后拿猎刀,还差一点拿到的时候,我感觉肩胛骨扭得生疼。

  我停下动作,咽了口口水。

  (斯帕克人。疼痛。垂死挣扎。)

  我瞟了一眼溪流,看到了我的水中倒影,头发跟鸟窝一样,脑袋一半都缠着创可贴,比老母羊还脏。

  我继续去够身后的猎刀。

  (红色的血。恐惧。恐惧。无尽的恐惧。)

  我再次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把手放下。

  我站起来说:“走吧,麦奇。”麦奇又冲乌龟叫了几声,但我不再看那只乌龟,也不再听它的声流,一步步地跨过小溪,继续赶路,赶路,还是赶路。

  看来我是不能靠打猎让自己吃饱了。

  我也不能靠近聚居区。

  这样的话,如果我无法很快找到薇奥拉和阿隆,我要么就会被剧烈的咳嗽害死,要么就会饿死。

  “真不错。”我自言自语,现在除了尽快赶路没什么其他好做的了。

  不够快,陶德,步子再快点,你这个磨磨蹭蹭的家伙。

  上午过去了,转眼已是中午,中午也很快过去,紧接着是下午。我又吃了几颗药,依然和麦奇马不停蹄地赶路,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再休息,只是一心向前,向前,再向前。前方的小径再次把我们引向下坡,这是件好事,说明阿隆的气味距离大路越来越近。但是,我感觉身体十分虚弱,就算偶尔听到远方传来的声流,也不愿抬头去看。

  那不是阿隆的声流,我也没有感觉到她的安静,所以有什么必要抬头呢?

  下午也过去了,又一个夜晚到来。我们正在走一段下坡路,因为太陡峭,我摔倒了。

  脚下不断打滑,我无法快速站稳,一路溜坡,栽进灌木丛中,但下滑的速度还在加快。我觉得后背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慌忙伸手想抓到点儿什么,好不让自己继续滑下去;可我的动作太慢,什么都来不及抓住。就这样,我在树叶和野草覆盖的陡坡上跌跌撞撞地下滑,碰到一块土堆,然后整个人被惯性带到空中,转瞬又摔下来,肩膀着地,疼痛传遍全身,我忍不住大叫一声,可还是没能停止下滑。最后我砰的一声压在一片荆棘丛上,停住了,因为这已是山脚了。

  “陶德!陶德!陶德!”我听见身后的麦奇大叫。此时,我只能强忍着痛苦和疲倦,强忍着咳嗽的冲动以及胃里折磨人的饥饿感,尽量忽略浑身上下荆棘造成的划伤。我想,要是还有精力的话,我一定会当场哭出来。

  “陶德?”麦奇围着我大叫,想冲进荆棘丛。

  “等我一下。”我说着,稍稍撑起身子,随即向前一倾,整张脸都埋在了荆棘中。

  站起来,我想,给我站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家伙,站起来!

  “饿,陶德。”麦奇说,它是说我饿了,“吃,吃,陶德。”

  我双手撑地,一边努力站起来,一边咳嗽,咳出一口黏痰。虽然没站起来,但我起码现在是跪着,不是倒着。

  “吃的,陶德。”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

  我头晕目眩,不得不用脑门抵着地面。“等我缓缓,”我贴着地面上的树叶轻声说,“一会儿就好。”

  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麦奇在狂叫。“有人!”它叫道,“有人来了!陶德,陶德,陶德!有人!”

  我睁开眼睛。“什么人?”我说。

  “这边。”它叫道,“人。吃的。陶德,吃的!”

  我浅浅地吸了口气,马上又咳嗽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有9000万磅重。我翻了个身,离开荆棘丛,抬头去看。

  原来我正躺在路边的沟里。

  我看到左侧的路上都是车,有马车,也有牛车,长长的一串,一直排到路尽头的转角。

  “救命。”我说,可我只能大口地吸气,发不出一丝声音。

  站起来。

  “救命。”我再次大喊,但是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站起来。

  完了。我再也站不起来,再也动弹不得。一切都完了。

  站起来。

  但是不可能了。

  最后一辆车消失在路尽头的转弯处。完了。

  ……放弃吧。

  我垂下头,将头深深埋在路边的石子地里。我哆嗦了一下,侧过身子,蜷起双腿,让膝盖挨着胸口。我闭起眼睛,心想,自己失败了,彻底失败了,就让黑暗吞没我吧——

  “本,是你吗?”

  我睁开眼。

  是威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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