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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波尔丘陵

  她带我来到厨房,那里和卧室一样干净明亮,也能听到外面潺潺的流水、鸟儿的声流和音乐……

  “这音乐声是怎么回事?”我说着,走到窗口张望。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听得挺真切的,可当我仔细听时,这些人声又变了,似乎被什么层层包裹着。

  “是主聚居区上方的扩音器发出的声音。”薇奥拉说着从冰箱中拿了一盘冷餐肉。

  我在桌旁坐下:“这里在过什么节吗?”

  “没有,”她说,听语气似乎是要我等一下,“不是过节。”她端出来一份面包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橘子,然后又端来一份红色的饮品,喝起来像是野莓和糖做的。

  我开始埋头吃东西:“跟我讲讲吧。”

  “斯诺医生是个好人,”她说,就好像我最应该知道的是这件事似的,“他哪儿都好,而且很努力地救你,陶德,真的。”

  “好吧。还有呢?”

  “这音乐整天整夜地播放,”她看着狼吞虎咽的我说,“在这座房子里听声音微弱,要是你去聚居区,声音就大了,到时候你都听不到自己在想什么。”

  我本来塞了一嘴的面包,听了这话愣住了:“就像酒吧一样?”

  “什么酒吧?”

  “普伦提……的酒吧。”我没有把那个地方的名字说全,“他们以为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法布兰奇。”

  我叹了口气:“我尽量掩饰吧。”然后我又吃了一口水果,“我来的那地方有个酒吧,成天放音乐,目的就是把声流压下去。”

  她点点头:“我问过斯诺医生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这是为了让男人们有自己的隐私。’”

  我耸耸肩:“虽然吵闹,但是这样做有道理,不是吗?这也算对付声流的一个法子。”

  “男人们的隐私,陶德,”她说,“男人。你注意到他说他要把老人们带来听我们的建议了吗?他指的是老年男人。”

  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们这儿的女人也都死了吗?”

  “哦,不,这里有女人。”她摆弄着黄油刀说,“她们负责打扫、做饭和生孩子,她们都生活在这座小村庄外的一座大住宅里面。她们不管男人的事情。”

  我把刚叉了一口肉的叉子放下,说道:“我来找你的路上见过这样的地方。男人们在一个地方睡觉,女人们住在另一个地方。”

  “陶德,”她看着我说,“他们根本不听我的,什么事都不信,我说的关于那支军队的事他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们老是叫我小姑娘,而且还喜欢轻轻拍我的头。”她把胳膊抱在胸前,“之所以他们现在想和你商量这事,是因为沿河的路上开始出现一车车的难民了。”

  “威尔夫。”我说。

  她扫了我一眼,看着我的声流说:“哦,那倒没有,我没见着他。”

  “等等,”我咽下一口饮料,感觉自己已经多年没喝过任何东西了,“我们现在把那支军队落了多远?我们都到这儿五天了,军队怎么还没来?”

  “我们坐在那条小船里,漂流了一天半。”她一边说,一边用指甲去抠卡在桌子上的某样东西。

  “一天半,”我重复了一遍,想想说,“我们肯定漂了几英里的路。”

  “漂了一英里又一英里,”她说,“我就任凭小船载着我们漂啊,漂啊,漂啊,经过了许多地方,但因为我太害怕了,不敢停,所以都错过去了。我看到的有些事物你都不敢相信……”说着说着她走神了,回过神之后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记得简的提醒,于是问道:“你看见赤身裸体的人和玻璃房子了?”

  薇奥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噘起嘴说:“没有。我只是看到了穷苦的人,可怕的赤贫。有些地方看起来像是会把咱们生吞了似的,所以我不断让船前进,再前进;可路上你病得越来越厉害。第二天早晨,我瞧见斯诺医生和雅各布在河边钓鱼。从他的声流中,我得知他是一名医生。尽管这地方女人们的生活很古怪,但至少干净整洁。”

  我在这间一尘不染的厨房中环顾四周,说道:“那我们也不能留下来。”

  “没错,我们不能。”她把脑袋支在双手上说,“当时我实在太担心你了。”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涌动的情绪,“当时我还特别担心军队会很快赶来。可是没人听我的警告。”她沮丧地拍了一下桌子,“关于那件事,我感到特别难受……”

  她没有再说下去,脸上皱了皱,然后望向别处。

  “麦奇的事。”我大声地说出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做,自从……

  “对不起,陶德。”她眼泪汪汪地说。

  “不是你的错。”我迅速站起身,椅子被我往后一撤。

  “当时要是回去了,他会杀掉你的。”她说,“然后他还是会把麦奇杀掉,就因为他能。”

  “别说了,求你了。”我说完就走出厨房,往卧室走去。薇奥拉跟在我身后。“我会和这些老人谈谈的。”我说着,将薇奥拉的包从地板上拿起来,把其余洗干净的衣服塞进包里,“然后我们就走。我们离港湾市还有多远,你知道吗?”

  薇奥拉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两天。”

  我一下就挺直了身板:“我们往下游走了这么远?”

  “我们确实走了这么远。”

  我轻轻吹了声口哨。两天,不管港湾市有什么等着我们,到那儿只有两天的路程。

  “陶德?”

  “嗯?”我说,将她的包放在我的肩膀上。

  “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来救我。”她话音刚落,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没什么。”我说,感觉我的脸变得滚烫,只好把目光移到别处。她没有再说别的。“你还好吗?”我问,但是我依然不敢直视她,“他把你劫走之后,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其实没有……”她刚开口,我就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爸爸、爸爸、爸爸”的哼唱声从大厅飘到我们的耳畔。是雅各布。他没有进来,而是倚在门框上看我们。

  “爸爸让我来叫你。”他说。

  “哦?”我扬起眉毛,“现在应该是我去见他们,对吗?”

  雅各布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们马上去。”我调整了一下肩头的包带,看着薇奥拉,“聊完我们就离开这儿。”

  “没错。”薇奥拉表示同意,她说话的语气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于是,我们跟在雅各布身后走进走廊,但是他让我们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只要你。”他看着我说。

  “只要我什么?”

  薇奥拉交叉双臂抱在怀里:“他的意思是只准你去和老人们说话。”

  雅各布再次认真地点点头。我看看薇奥拉,再看看雅各布,然后蹲下对他说:“不如你去告诉你爸爸,我和薇奥拉要一起进去,好吗?”

  雅各布张嘴说:“但是他说……”

  “其实我并不关心他说了什么。”我柔声说,“去吧。”

  他轻轻喘了口气便跑出门去了。

  “我想我受够别人对我指手画脚了。”我说,声音里透出的疲惫令我自己都大吃一惊。突然,我想回到那张床上再睡个五天五夜。

  “你有体力走到港湾市吗?”薇奥拉说。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拦住我。”我说。她笑了。

  我向前门走去。

  这时候,我第三次盼着麦奇能跟上来,蹦蹦跳跳地陪在我身边。

  它不在我身边,这件事太重大了,就好像只有它在我才能顺畅呼吸;现在我只能在原地等待,深呼吸,咽下一口唾沫才能继续往前走。

  “哦,天哪。”我自言自语。

  它最后呼唤我的那声“陶德?”就像一个伤口,悬在我的声流之中。

  声流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你经历过的事情会一直在声流中重现,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重现。

  我目送雅各布穿过林间小路,向远方一片林立的房子跑去,尘土飞扬。斯诺医生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沿着码头建成了联排,可以俯瞰好长一段河景。这里有一座小小的码头,还有一座非常低矮的桥,连接着卡波尔丘陵中央小路与河对面的沿河小路。这条路横跨河流——我们顺流而下漂了很长时间的那条河,因为它被一排树挡着,人很难从另一侧看到。不过,接下来我们就是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两天,才能到达港湾市。

  “上帝啊,”我说,“这里和新世界其他地方比起来简直就是港湾。”

  “除了这些漂亮的建筑,这里还有很多像港湾一样的地方。”薇奥拉说。

  我更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斯诺医生家门前的花园打理得非常漂亮,花园中间探出一条小径,通往主要的聚居区。沿着小径望去,我能看到更多的小房子散落在树林中,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那古怪的音乐声不时变换,我猜这是为了不让人厌烦。这音乐的旋律我没有听过,但是一来到室外,声音听上去就响了很多,我觉得我本不该觉得这音乐耳熟,我发誓我醒来时听到的音乐中暗含着某样熟悉的东西……

  “在聚居区的中央,音乐声大得几乎无法忍受。”薇奥拉说,“大多数女人根本不来这儿。”她皱着眉头,“我想也许这就是音乐这么大声的原因吧。”

  “威尔夫的妻子告诉我,有一个聚居区,那里的人都……”

  我突然不说了,因为我发现音乐又变了,不过也不能说是它本身起了变化。

  聚居区的音乐其实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冗长吵闹,像个猴子一样扭来扭去。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似乎其中夹着其他乐曲,而且声音更大了。“你听见了吗?”我转身问。

  然后又转了个身,薇奥拉也一样。

  我们都在思索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有人在河对面架起了一个扩音器。”她说,“以防女人们产生离开的想法。”

  但是我没有听她说什么。

  “不,”我轻声说,“不,不可能的。”

  “什么?”薇奥拉的声音变了。

  “嘘。”我往前凑了凑,努力平息自己的声流,再次仔细倾听。

  “音乐是从河对面传来的。”她小声说。

  “嘘。”我又说了一次,因为我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声流的嗡嗡声越来越大。

  那边,就在湍急的河流边,鸟儿的声流中,有……

  “一首歌。”薇奥拉非常轻地说,“有人在唱歌。”

  有人在唱歌。

  他唱的是:

  每当早晨,太阳升起……

  我的声流顿时沸腾起来,我脱口而出。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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