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们再次翻越群山，德克的飞行技术有了很大进步，不再像先前那样慌张，可这并未让他心情好转。这趟疲惫回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一言不发，并保持着距离：格温飞在他前方几米远的地方。他们朝破碎失色的烈焰巨轮飞去，在天空的映照之下，格温的身体模糊不清，她就像故事里飞翔的女巫，总是遥不可及。
沃罗恩星濒死的森林感染了德克。他满怀感伤地看着格温，却只看到一个黯淡褪色的洋娃娃，她的黑发泛动着油腻的红光。狂风席卷而过，思绪纷至沓来?她不是他的简妮，从来不是。
在飞行中，德克又有两次看见——或以为自己看见了——那玉石和白银的闪光。那光芒令他痛苦，一如它先前在林中对他的折磨。他每每强迫自己偏转目光，去看看那些黑云那些纤细狭长的云彩，在荒芜空旷的天空中飞掠而过。
等他们回到拉特恩城，那辆灰色蝠鲼飞车和橄榄绿战车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鲁阿克的黄色泪滴飞车还停在原地。他们就近着陆——德克降落时依然跌跌撞撞的，他出发时的幽默感不复存在，只剩下木讷未曾改变——再把天梭和靴子放回原位一存电梯边，他们短暂交谈了几句，可德克完全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然后格温就离开了。
阿尔金·鲁阿克正在塔底的房间里耐心等待，德克在蜡色的墙壁、雕塑和奇姆迪斯瓮栽植物中间找到了一条躺椅。他躺了下去，只想休息，不想思考，可鲁阿克站住那儿，轻笑着摇摇头，金白色的头发飘舞起来，他又把一只绿色高脚杯塞进德克手里。德克接过它，坐起身来，杯子是用纤薄的水晶制成，朴实无华，唯有表面裹着一层飞速溶化的寒霜。他喝了一口，酒液柔和冰冷，带着熏香和肉桂的味道，滑入他的喉咙。
“你看起来累坏了，德克。”奇姆迪斯人边说边给自己倒了点喝的，再“扑通”一声坐进被一棵低垂的黑色植物阴影笼罩的吊椅里。矛状的叶片在他胖嘟嘟的笑脸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黑影。他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酒，这一刻，德克有些讨厌他。
“漫长的一天。”他含混地说。
“的确。”鲁阿克赞同，“卡瓦娜的一天，哈，总是很漫长。可爱的格温、加恩托尼、讨厌的盖西，他们能让每天都变得很漫长。你觉得呢?”
德克不置可否。
“现在，”鲁阿克说着，笑了起来，“你应该明白了：在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之前，我希望你已经明白了。是啊，我发誓要告诉你的。格温对我说了不少心里话，作为朋友，我们时常聊天。我在阿瓦隆时就认识了她和加恩，不过那时我们没现在亲近。她没法很轻松地谈论这件事，一直不能，可她跟我谈过，或者说她非说不可。现在我把事情告诉你，这并不算违背她的信任。我认为，你有知情权。”
酒液仿如深入胸口的冰冷手指，德克只觉倦意阵阵袭来，半梦半醒。鲁阿克已经说了很多，他却半句也没在意。“你在说什么?”他说，“我应该知道什么?”
“知道格温为什么需要你，”鲁阿克说，“还有她为什么寄给你那个……东西。那颗红色泪滴。其中的内容你知道，我也知道。她都跟我说过。”
警觉、好奇和困惑同时涌上德克心头：“她跟你说……”他话没说完就住了口。格温要他等待，很久以前他对她有过承诺——不过这样也好，也许他应该听听鲁阿克说，也许她只是难以对他启齿。鲁阿克肯定知道内情。他是她的朋友，她先前在森林里说，他还是她唯一的倾诉对象，“……说了什么?”
“你必须帮助她，德克·提拉里恩，想个法子。我做不好。”
“帮她什么?”
“帮她重获自由。帮她逃走。”
德克放下酒杯，挠起了头，“从哪儿逃走?”
“从他们那儿。那些卡瓦娜人。”
他皱起眉头，“你是指加恩吗?我今早见过他，还有加纳塞克。她爱着加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鲁阿克大笑了几声，抿了口酒，又开始大笑。他身上三件套服装的图案是交错排列的绿色和棕色方块，活像丑角的服装，再加上他嘴里滔滔不绝，令德克不禁怀疑这矮个子生态学家没准真是个小丑。
“爱他，哦，她这么说?”鲁阿克道，“你确定?嗯?”
德克迟疑起来，他努力回忆和她在那片静谧的绿色湖畔的对话。“我不确定，”他说，“可意思差不多。她是——那词怎么说来着?”
“贝瑟恩?”鲁阿克提示。
德克点点头，“没错，贝瑟恩，妻子。”
鲁阿克笑出了声，“不，全错了。在车里我听得很仔细，格温一直在说假话。哦，不能算假话，只是给你的印象全错了.贝瑟恩并非妻子的意思，还记得我说过，半真半假是最恶劣的谎言吗?你以为特恩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语塞。特恩，他到了沃罗恩星以后，听过这词不下百次。“朋友?”他一头雾水地猜测。
“你比刚才错得还离谱。”鲁阿克说，“来外域，你还得多学点儿。贝瑟恩在古卡瓦娜语里是指‘属于男人的女人’，被玉石和白银束缚的‘盟妻’。没错，在玉和银的誓约下可以有感情甚至爱情的存在。可你得知道，‘爱’这个词本身，这个标准的地球词语，在古卡瓦娜语中没有任何对应的字眼。很有趣，对不对?若是连‘爱’这个词都没有，他们又该怎么去爱呢，提拉里恩朋友?”
德克没有回答。鲁阿克耸耸肩，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哦，没关系，好好想想吧。我提到玉和银的誓约，是的，很多卡瓦娜人曾在其中找到爱情，贝瑟恩对誓主的爱，誓主对贝瑟恩的爱。或者说是好感——如果这不算真正的爱情的话。然而事情并非总是这样，爱不是必要的!你明白吗?”
德克摇摇头。
“卡瓦娜誓约代表习俗和义务，”鲁阿克有意将身体前倾，“而爱情的出现纯属意外。我说过，他们是群野蛮人。去读读历史，读读传说故事吧。你知道，格温在阿瓦隆遇见了加恩，而她当时没读过历史，至少读得不够多。他是来自卡瓦娜高原的加恩·维卡瑞，可卡瓦娜高原究竟是什么?某颗行星?她不知道。所以他们之间好感渐增——也许算是爱情吧——然后水到渠成，再然后他给了她银玉臂环，她就突然成了他的贝瑟恩，却茫然不知个中机窍。事实上，她中了陷阱。”
“陷阱?什么陷阱?”
“去读读历史!发生在卡瓦娜高原星上的暴行已是久远的过去，可那里的文化却始终如一一格温是加恩·维卡瑞的贝瑟恩，贝瑟恩和盟妻，他的妻子，是啊，他的爱人，可事实上，她更是财产、奴隶及赠礼：她是他献给铁玉的赠礼，有了她，他才得到高阶名号。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就得为他生育后代，无论她是否愿意。她还得把盖西也看作爱人，无论她是否愿意。若是加恩在和铁玉以外邦国的成员决斗中死去——比如布莱斯或赤钢——格温就会转到那个人手里，犹如一件行李、一件道具，成为那个人的贝瑟恩，如果胜利者已立下过玉石和白银的誓约，她就会成为伊恩–克西。若是加恩死于意外，或是在跟铁玉成员的决斗中死掉，格温将归属于盖西。这期间，她的意愿根本无足轻重。谁管她恨不恨盖西呢?反正卡瓦娜人不在意。要是盖西也死了呢?哦，到那时候，她就成了伊恩–克西，整个邦国的育母，沦落到社会底层，任凭所有‘克西’随意使用。克西的意思是邦国弟兄，差不多可翻译为‘家中的男性’，铁玉就是个大家庭，其中包括有成千上万个小家庭，而她届时将属于这些所有人。她是怎么称呼加恩的?丈夫?不对，应该说是看守——这就是他和盖西的真实身份，要是你觉得监狱里的囚犯和看守之间能有真爱，那随便吧，反正我不相信。加恩托尼尊重格温，因为他如今是高阶铁玉，而她是他的贝瑟恩赠礼，要是她死去或离开他，他就成了废铁玉，一个受人嘲笑、手无寸铁、在议会里没有发言权的糟老头子。可他已不再爱她，而是奴役着她。她离开阿瓦隆已经很久，年纪大了，也更加睿智，现在她明白了：”鲁阿克绷紧双唇，最后一段他是借着怒意一口气说完的。
德克犹豫起来，“这么说，他的确不爱她?”
“就像你爱自己的财物，誓主也爱他的贝瑟恩。玉石和白银是牢不可破的誓言，可它代表的是职责和所有权，没有爱。就算卡瓦娜人懂得爱，也只会爱他们选定的兄弟，他的保护人、灵魂伴侣、爱人和同胞战友，那位永远忠实，为他带来欢笑，承担打击，缓解痛楚的那个人，那个终身与他为伴的人。”
“特恩。”德克有些麻术地说。他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了。
“特恩!”鲁阿克点点头，“卡瓦娜人尽管野蛮，却拥有许多诗作，其中不少是歌颂特恩的，歌颂钢铁与耀石，而非玉石和白银。”
事实真相逐渐展露端倪，“你刚才说，”德克开口道，“她和加恩并不相爱，而且格温只是个奴隶一那她为什么不离开呢?”
鲁阿克的胖脸涨得通红，“离开?别胡扯了!他们只会逼她回来。高阶者必须保护和看护他的贝瑟恩，并杀掉那些想偷走她的人。”
“而她把呢喃宝石寄给了我……”
“她还能指望谁呢?指望卡瓦娜人吗?加恩托尼已经干掉两个挑战者了。卡瓦娜人不敢碰她，就算他们敢，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我?我帮得了她吗?”他的双手扫过身体，不屑地把自己排除在外，“你，提拉里恩，你才是格温的希望。你亏欠过她。你爱过她。”
德克觉得自己仿佛在远处听着自己的话：“我依然爱她。”他说。
“很好。要知道，我觉得格温……虽然她没提起，可我觉得……她依然在乎你。一如从前。而且她从未爱过加恩托尼·里弗·恶狼·高阶铁玉·维卡瑞。”
那种酒，那种古怪的绿葡萄酒，影响他的程度远超想象。只一杯，不过一高脚杯的酒，就让房间天旋地转。德克·提拉里恩努力站直身体，听着这些惊人之语，满心迷惑。他起初认为鲁阿克的话毫无根据，可又句句在理。真的，他解释了每件事，让一切都水落石出，也让德克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真是这样吗?房间摇晃着，忽暗忽明，德克前一秒才深信不疑的事，后一秒却又犹豫不定。他该做什么呢?该做些事，做些对格温有益的事。他必须弄清真相，然后……
他的手伸向额头，低垂的棕灰色卷发下，他的额头已然缀满汗珠。鲁阿克忽然站了起来，脸上掠过警觉的神色。“哦，”奇姆迪斯人说，“这酒让你不舒服了!我真是个蠢货!没错，外域的酒不适合阿瓦隆的胃。来点儿吃的会好些。吃的。”他匆忙跑开，慌乱问把那棵盆栽植物拂向一旁，黑色的矛叶在他身后轻轻舞动。
德克稳稳地坐着。远处传来嘈杂的碗碟响声，可他毫不在意。他那仍在滴汗的前额因为思考——异常艰难的思考——而泛起道道犁沟。逻辑能力没有了，而就算他拼命回忆那些再明白不过的事，它们也会迅速消退于无形。死灰复燃的梦想令他战栗，与此同时，窒息树在他脑海中枯萎，沃罗恩正午的巨轮则在焕然一新的森林上空熊熊燃烧。借由力量和智慧，他能实现这一切，让漫长的日落画上句点。简妮，他的桂妮薇，将永远陪伴在他身边二没错。没错!
等鲁阿克带着刀叉和满满几碗软奶酪、某种红色块茎和热腾腾的肉回来时，德克已经冷静和镇定了许多。他接过碗，在恍惚中进食，而他的房东继续夸夸其谈。等到明天，他对自己承诺，他会在早餐时和他们碰面，和他们交涉，以尽力了解真相。然后，他就采取行动。明天。
“……无意冒犯，”维卡瑞说，“你不是傻瓜，洛瑞玛尔，可我觉
得这事你做得很蠢。”
德克在门口僵住了，他不经意问开启的沉重木门在他面前旋开。所有人都转过头，四双眼睛打量着他，其中维卡瑞等把话说完才最后转过目光。前晚告别时，格温曾叫他来吃早餐(只叫了他，因为鲁阿克和两个卡瓦娜人都在尽一切可能避免碰面)。他来得很准时，刚好在黎明后不久，可眼前这幕场景却出乎他的预料。
巨穴般的起居室里共有四人。格温头发凌乱，眼里满是睡意，坐在横于壁炉和石雕像前方的那张裹有皮革的木制矮沙发边缘。盖瑟·加纳塞克就站在她身后，双臂环抱，眉头皱起，而维卡瑞和一个陌生人在壁炉架边对峙。三个男人都穿着正式服装，配带着武器加纳塞克绑着裹腿，身穿柔软的炭灰色高领衬衫.胸口处从上往下钉着两排黑铁纽扣二他剪去了右边袖管，以展示那只用钢铁和闪亮耀石制成的臂环。维卡瑞也是一身灰色打扮，唯独缺了那排纽扣：他的衬衫前方有直开到腰带处的V型领口，铁链串起的玉石奖章紧贴他黝黑的胸膛。
首先跟德克说话的是新来的陌生人二他起初背朝着门，看到其他人的眼神时，他迅速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他比维卡瑞或加纳塞克都要高出一个头，此刻更是俯视着德克——尽管他们之间相隔了好几米。他棕色的皮肤在皱巴巴的蓝紫色短斗篷和奶白色外套映衬下，显得色泽很深。夹杂着银丝的灰发垂落在他宽阔的双肩，而他的眼睛——嵌在布满上百道皱褶和细纹的脸上的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并不友善：他的声音也一样。他迅速扫过德克，然后简要地说：“出去。”
“什么?”没有什么回答能比这句更蠢的了，德克心里这样想，可脑子里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我说，出去。”那白衣巨人重复道。他和维卡瑞一样，赤裸着两只前臂，来展示那对仿佛双胞兄弟般的臂环：左臂是玉和银，右臂是铁和火。可那陌生人臂环的样式和缀饰与维卡瑞的截然不同：两人唯一相同的地方，是腰间那把枪。
维卡瑞就像加纳塞克那样，交叠着双臂，“这是我的地方，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你无权对那些应我之邀而来的人无礼。”
“而且你自己并非应邀而来，布莱斯。”加纳塞克笑着补充。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恶意。
维卡瑞看着他的特恩，急促用力地摇摇头。他的意思是加纳塞克错了。可错在哪儿?德克不明白。
“我满怀不平而来，加恩托尼·高阶铁玉，想跟你好好谈谈。”那身穿白衣的卡瓦娜人隆声道，“难道我们非得在外乡人面前谈话不成?”他又瞥了德克一眼，依旧眉头深锁，“就我所知，他还是个‘伪人’。”
维卡瑞回答时的语气从容而坚定：“我们已经谈完了，伙计。我已经给出了我的答案。我的贝瑟恩受我的保护，还有那个奇姆迪斯人，还有他——”他朝德克摆摆手，接着再次叠起双臂，“——要是你想带走这儿的任何人，就先过我这关吧。”
加纳塞克笑了，“他不是伪人，”这个瘦骨嶙峋的红胡子卡瓦娜人说，“他是德克·提拉里恩，铁玉的‘科拉瑞尔’，无论你赞同与否。”加纳塞克朝德克微微转过身，指了指那个穿白衣的陌生人。“提拉里恩，这是洛瑞玛尔·雷恩·冬狐·高阶布莱斯·阿凯洛。”
“他是我们的邻居，”坐在沙发上的格温头一次开口，“也住在拉特恩城。”
“离你们远着呢，铁玉们。”那位卡瓦娜人说。他显得不太高兴，纠结的双眉凝在脸上，那双黑眼睛接连扫过众人，满载着冰冷的怒意，最后停在维卡瑞身上。”你比我年轻，加恩托尼·高阶铁玉，你的特恩更年轻，我不愿跟你们在决斗中对阵。可你我都清楚，法典自有公断，你和我都不该越界太甚。我觉得，你们这些年轻高阶者总喜欢在界限边缘游走，你们铁玉本身就是最胆大妄为的，而——”
“而我又是铁玉里最胆大妄为的。”维卡瑞帮他说完。
阿凯洛摇摇头，“想当初，我还是布莱斯邦围一个没断奶的孩子，那时决斗常常是一场未完，一场又起，就跟你们现在轮番挑战我一样一啊，那种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在我看来，卡瓦娜人变软弱了?”
“你觉得我软弱?”维卡瑞平静地发问。
“是，也不是，高阶铁玉。你是个怪人。你拥有无可否认的坚定，这点很好，可阿瓦隆也让你沾上了伪人的臭气，把柔弱和愚蠢传染给了你。我不喜炊你的贝瑟恩婊子，也不喜欢你的这些‘朋友’。要是我再年轻点，我会气愤地找上你，让你重新学习那些被你轻易遗忘的邦国古训。”
“你这是在挑战我们吗?”加纳塞克问，“你的口气很强硬啊。”
维卡瑞伸开双臂，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盖瑟。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没有挑战我们。对不对，伙计?”
阿凯洛等了好几心跳的时间，方才开口作答。“对，”他说，“对，加恩托尼·高阶铁玉，我无意冒犯。”
“也没人被冒犯。”维卡瑞说着，微笑起来。
布莱斯的高阶者可没有笑。“祝好运。”他不情愿地说，随后大步走向门口，途中只是短暂停留片刻，让德克有时间快步闪到一边，接着他继续向前，朝通往屋顶的阶梯走去，大门在他身后合拢。
德克走向前去，可眼前众人随即各奔东西。加纳塞克双眉紧皱，摇摇头，转过身，快步走进另一个房间。格温面色苍白，颤抖着站起身，只有维卡瑞朝德克跨出一步。
“这不是什么好事，”卡瓦娜人说，“可它或许能对你有所启迪。无论如何，我表示歉意，我不希望你像奇姆迪斯人一样对卡瓦娜人产生偏见。”
“我不明白。”德克说。维卡瑞勾住他肩膀，拉着他往就餐室走去，格温跟在两人身后。“他刚才在说什么?”
“啊，他说了很多，我会解释的。我先告诉你第二件憾事：答应你的早餐还没准备好。”他笑了。
“我可以等。”他们走进就餐室，坐了下来，格温仍旧一言不发，忧虑重重。“盖瑟刚才叫我什么?”德克问，“科拉——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
维卡瑞有些犹豫，“那念做科拉瑞尔，是个古卡瓦娜词汇。它的含义几个世纪以来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在盖瑟或者我口中，它的意思是‘受保护者’。受我们保护，受铁玉邦国保护。”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加恩!”格温说。她语气尖锐，满是怒意，“告诉他真正的含义!”
德克等待着。维卡瑞交叠双臂，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换。“好吧，格温，如你所愿。”他转向德克，“它更古老也更完整的含义是‘受保护的财产’，希望你别把这看作侮辱。科拉瑞尔是指那些不属于任何邦国、但仍旧被保护和受重视的人。”
德克想起了鲁阿克前晚告诉他的那些事，那些在绿葡萄酒的阴霾中隐约听闻的话语。他感到怒火如同红潮般涌上他的脖颈，但只能将它强行压下。“我不太习惯被人称做财产，”他尖刻地说，“无论我多受重视。另外，你们准备保护我免受谁的伤害?”
“洛瑞玛尔和他的特恩，撒阿尼尔，”维卡瑞解释道。他倾身向前，越过餐桌，用力抓住德克的手臂，“盖瑟的话也许有些欠考虑，提拉里恩，可对他来说，在当时用这个古老的词汇来表达古老的含义，无疑是恰当的。当然，这句话本身是错了——我明白，其荒谬之处在于你是个人，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财产。可对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来说，这个词正合适。若是你因此产生了不快——就我所知，格温就很不喜欢这种说法——那么，我为我的特恩所说的话表示深深的歉意。”
“好吧，”德克说，努力想表现得通情达理，“感谢你的致歉，可这不够。我还是对眼下状况一无所知。洛瑞玛尔是谁?他想要什么?他又为什么非得对付我?”
维卡瑞叹口气，松开德克的手臂，“要回答你这些问题可不容易。我必须先诉说我同胞的历史，而我清楚明了的又只有其中很少一部分，大部分只能依靠猜测。”他转向格温，“如果没人反对，我们就边吃边谈吧。你能去拿吃的来吗?”
她点头离开，几分钟后端着个大盘子同来，里面堆满了黑面包、三种不同的奶酪和亮蓝色外壳的煮蛋，当然，还有啤酒。维卡瑞身体前倾，将手肘拄在桌上，趁另两人吃饭时，他开始讲述。
“卡瓦娜高原过去是个野蛮的地方，”他说，“它是除‘被遗忘的殖民地’之外最古老的外域殖民星球，在它漫长的历史中，争战从未停歇。遗憾的是，那些所谓的历史大部分都是传奇故事，充斥着出自民族优越感的谎言。可传说却一直被众人坚信着，直到空白期结束后，太空船再次到来为止。
“举例来说，铁玉的男孩们接受的教育是‘全宇宙只有三十颗星星，而卡瓦娜高原是宇宙的中心’，人类便起源于此。传说凯·史密斯和他的特恩罗兰德·狼玉乃是火山和雷暴交合所生，他们浑身冒着热气，从火山口走出来，步入充斥着恶魔和怪物的世界，接着他们四处漫游了许多年，经历了各式各样的冒险，最后偶然问来到某座山下的幽深洞窟，在里面发现了十多个女人。她们是世上最早的女人。女人们害怕恶魔，不愿离开洞窟，因此凯和罗兰德留了下来，粗野地占有了那些女人，让她们成为伊恩–克西二洞窟从此成了邦国，女人们为他们诞下许多子嗣，卡瓦娜人的文明白此而生。
“然而，文明之路并不轻松。伊恩–克西们生下的男孩都是凯和罗兰德的后代，他们暴躁、危险但又意志坚定。他们时常争吵。其中一个儿子，狡猾邪恶的约翰·煤黑，时常出于嫉妒杀死他的克西，即他的邦同弟兄，只因为他们比他更擅长狩猎。然后，他又开始吞吃他们的尸体，想以此获得他们的部分技巧和力量。某天，罗兰德撞见正开怀大嚼的约翰，便追赶着他，一直到群山另一头，一路上还用巨连枷狠狠鞭打他。后来约翰再也没有返回铁玉邦国，而是存某座煤矿中建起了他自己的邦国，找了个恶魔作为特恩。这就是地脉煤矿的食人高阶者的由来。
“在铁玉的记载中，其他邦国也以类似的方式诞生，好多故事中对这些叛乱者的评价都远远高于黑约翰二罗兰德和凯是严苛的主人，不易相处，举例来说，剑士夏恩是个善良又强壮的男孩，但在一场和凯的激烈打斗后带着他的特恩和贝瑟恩离开，起因是凯轻视他的银玉誓约。夏恩就是夏恩埃吉的创始人。铁玉追认他为纯粹的人类，一直到现在。而夏恩埃吉也成了最伟大的邦国之一。那些已经灭亡的邦国，例如地脉煤矿，在传说中的境遇可就没那么好了。
“这些传说极具张力，大多拥有道德价值，发人深省。譬如有个关于不服从命令的克西的故事：铁玉始祖们深知，人类唯一的安居之所位于深岩之下，磐石之中，也就是洞窟或矿井。可那些后来者并不相信，在他们幼稚的眼睛里，平原广阔，令人动心。所以他们离开了地下，带着伊恩–克西和孩子们，建起高大的城市。这是他们的愚行。结果烈焰从天而降，摧毁了城市，熔毁了他们竖起的高塔，焚烧了城民，幸存者在惊恐中逃往火焰无法触及的地底深处，结果当他们的伊恩–克西生下后代时，那些孩子都成了非人的恶魔。有时他们甚至会从子宫中一路吞噬血肉而出。”
维卡瑞顿了顿，喝了口杯里的啤酒。快要吃完早餐的德克漫不经心地把几块奶酪碎屑拨出盘子，皱起眉头：“故事很吸引人，”他说，“但恐怕我没看出它和这件事之间的联系。”
维卡瑞又喝了口酒，飞快地咬了口奶酪。“耐心点。”他说。
“德克，”格温冷冷地说，“四个幸存邦国的历史大相径庭，可在两个重要事件上，他们的看法一致——这就是卡瓦娜神话的核心。每个邦国对那个故事——那个被烧毁的城市——都有类似的记载，它被称为烈焰与恶魔的纪元。另一个故事，‘哀恸之疫’，也几乎一字不差地在每个邦国中辗转流传。”
“的确，”维卡瑞说，“这些故事，就是我研究古代史的基本依据。可是我出生的时候，砖瓦娜人都不把这些当真了。”
格温礼貌地轻咳一声。
维卡瑞看看她，露出微笑，“哦，格温在纠正我，”他说，“应该说，绝大部分神智健全的卡瓦娜人都不会把这些事当真，然而他们没有其他说法可以信仰，没有别种真理能够依靠。总而言之，多数人并不太看重这些，等到星际通航恢复之后，狼巢星人、托贝星人，然后是奇姆迪斯人来到了卡瓦娜高原，发现我们急于学习失落的科技，而他们通过传授这些知识来换取我们的宝石和重金属。我们很快拥有了太空船，可依然没有历史。”他笑了，“我在阿瓦隆进修期间发现了部分真相。数量很少，可已经足够了。在学院庞大的数据库深处，我找到了卡瓦娜高原最初的殖民记录。
“那是在两面战争后期，一群殖民者离开了塔拉星，去面纱彼端寻找居住地，希望借此避开哈兰甘人和哈兰甘奴隶种族。据电脑记载，他们一度获得了成功，他们找到一颗荒凉、陌生却矿藏丰富的行星，并很快建起了以采掘矿物为经济基础的高科技殖民地二塔托星和殖民地之间约有二十年的贸易记录。接着，这颗面纱彼端的行星突然在人类历史中消失了，而塔拉星几乎没有察觉，因为那时正是战况最激烈的几年。”
“你认为那颗行星就是卡瓦娜高原?”德克问。
“这是事实，”维卡瑞回答，“它们坐标相同，其他数据也惊人地一致。比方说殖民地的名字叫卡瓦诺格。更有趣的是，第一支考察队的领袖是一位名叫凯·史密斯的星舰舰长。一个女人。”
格温微微一笑。
“出于偶然，我还找到了别的一些东西，”维卡瑞继续说道，“你肯定知道，绝大多数外域星球都没被卷入两面战争，边缘星域的文明是大崩溃时期——甚至是大崩溃之后——的产物。卡瓦娜人没见过哈兰甘人，更别提他们形形色色的奴隶种族。我也一样，直到我去了阿瓦隆，对更宽泛的人类历史产生兴趣为止。在一本边缘星带的战事记录上，我找到几张插图，上面画的是几种半智慧奴隶生物，哈兰甘人曾让他们充任突击部队，来对付那些不值得亲自动手的星球。毫无疑问，作为失序星域的居民，你了解这些外星种族，德克;擅长夜间活动的赫鲁恩人，他们生长于高重力星球，力量强大，异常凶残，并且拥有红外视觉;长有翅膀的翼手人，得名于某种与它们有几分相似的史前生物;最可怕的是吉斯洋基人，那些吸魂者，他们拥有可怕的心灵异能。”
德克连连点头，“我在旅行中见过一两个赫鲁恩人。另几个种族几乎都灭绝了，不是吗?”
“也许吧，”维卡瑞说，“我仔细研究了那些插图，翻来覆去地看。他们身上的某种特性让我特别在意。最后，我发现了真相。无论赫鲁恩人、翼手人还是吉斯洋基人——它们和每个卡瓦娜邦国大门上的石像鬼都有些许相似。它们就是传说里提到的恶魔，德克!”
维卡瑞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说个不停。他的语气平稳克制，可那步幅却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当格温和我返回铁玉时，我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以那些古老传说、伟大的诗人和冒险家贾弥斯·里昂·塔尔所著的《恶魔之歌集》以及学院数据库内的资料为基础。想象一下吧：卡瓦诺格殖民地确实存在，城邦竖立在乎原之上，而矿井散布于四面八方。哈兰甘人用核弹夷平了那些城市。幸存者只好在地底避难所或是荒野中的矿井中居住。为控制这颗星球，哈兰甘人派出奴隶种族分遣队登陆，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整整一个世纪都没有回来。矿井成了最初的邦国，其他邦国也在岩石深处陆续建成。随着城市的消失，这些矿工所掌握的科技退化到较为原始的水平，并很快建立了一种以生存为首务的苛刻文明。在无数个世代里，人类与奴隶种族争斗不休，也彼此内战不休，、与此同时，在充满辐射的城市废墟中，变种人出现了……”
这时德克站了起来。“加恩。”他说。
维卡瑞停止踱步，他转过身，皱起眉。
“我一直在耐心倾听，”德克说，“我明白这些东西对你非常重要。这是你的工作。可我想要答案，现在就要。”他抬起手，用指头一一列举问题，“洛瑞玛尔是谁?他想干什么?还有，我为什么需要得到保护?”
格温也站了起来。“德克，”她说，“加恩只是在告诉你事情的背景，方便你理解?别这么——”
“不!”维卡瑞摆摆手，示意她安静，“不，提拉里恩说得对，我每次谈到这些事的时候都会兴奋过度。”他对德克说，“那么，让我直接回答你的问题：洛瑞玛尔是个非常传统的卡瓦娜人，传统到跟现在的卡瓦娜格格不入：他属于另一个时代。你还记得昨天早上，我把我的别针给了你，而且盖瑟和我都让你入夜后要当心吗?”
德克点点头。他抬起手，碰了碰那只小巧的别针。它好端端地别在领口。“记得。”
“你必须留意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及其同伙，提拉里恩。这要解释清楚可不太容易。”
“我来说吧，”格温说，“德克，听着：高阶卡瓦娜人，那些邦国的成员，若干世代以来一向彼此敬重——哦，他们之问也频繁争斗，到现在已有二十一个邦国和联盟被连根铲除，只剩下四个幸存的大邦国，但说到底，他们仍将彼此视为人类，遵循高阶战争规则和卡瓦娜决斗法典。可你要知道，在卡瓦娜高原还生活有其他人——群山中的独居者，聚居在城市废墟之中的人们、农夫。这些人的确存在，他们是矿井邦国之外的幸存者。而高阶者们并不把他们看作男人和女人。瞧，加恩描述历史时遗漏了一部分——哦，别这么坐立不安，我知道这故事很长，可它很重要。你还记得哈兰甘奴隶种族分别和卡瓦娜神话巾的三种恶魔对应这件事吧?事实上，奴隶种族只有三种，可恶魔却有四种一那最可怕也最邪恶的恶魔就是伪人。”
德克双眉紧蹙，“伪人。洛瑞玛尔就把我称作伪人。我本以为这词应该和‘非人’差不多。”
“不，”格温说，“非人是个通用词汇，而伪人只有卡瓦娜高原才有。它是指传说中的易形者、变形人和骗子。它们能化作任何形体，但大都选择人类的形象，而且它们总想渗入其他邦国。它们藏身于人群中，伪装成人形，暗中袭击和杀戮。
“其他幸存者——农夫、山民、变种人和卡瓦诺格的其他不幸居民——他们被称为伪人和变形人。他们没有投降的权利，高阶战争规则在此并不适用。卡瓦娜人把他们赶尽杀绝，根本不相信他们是人类，只认为他们是外星畜牲。若干世纪之后，那些仍然活着的伪人成为了卡瓦娜人消遣的猎物。邦国成员总是两人一组——特恩与特恩拍档——进行狩猎，以便归来时保证搭档的人类本质不变。”
德克一脸惊恐，“这种事现在还有?”
格温耸耸肩，“不常有了。现代卡瓦娜人承认祖先所犯下的罪行，甚至在太空船抵达以前，最进步的两大邦国——铁玉和赤钢——已经禁止了狩猎伪人的行为。猎手们之问有个传统，无论基于什么理由，如果他们不想立即杀死某个伪人，但仍将他看作个人选定的猎物时，他们就会把这个伪人称作‘科拉瑞尔’，其他人若是对他动手，就得接受决斗。铁玉和赤钢的成员们抓住了每一个能找到的伪人，把他们安置在村子里，试图让他们从野蛮状态中回归文明。他们把每一个伪人都称为科拉瑞尔，因此卡瓦娜星上爆发了一场短暂的高阶战争，由铁玉对抗夏恩埃吉。铁玉获得了胜利，因而科拉瑞尔这个闻有了新的含义：受保护的财产。”
“那洛瑞玛尔呢?”德克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她坏坏地笑起来，这让他想起了加纳塞克。“任何文化体系中都有顽固派存在。他们维护所谓的正统和原教旨。布莱斯乃是最最保守的邦国，而且它大约有十分之一的成员——据加恩估计——仍然坚信伪人存在，或者说强迫自己相信。这些人主要是猎人，洛瑞玛尔和他的特恩，还有其他好些布莱斯邦国成员是来这儿狩猎的二这儿不仅猎物比卡瓦娜高原种类多，而且用不着遵循狩猎法典。事实上，这儿根本没有规则可言。节庆公约很久以前就中止了。洛瑞玛尔现在想杀谁就能杀谁。”
“包括杀人。”德克说。
“只要能找到，他们就会动手。”她说，“拉特恩现有二十位居民——加上你是二十一位。除了我们，以及一个住在旧嘹望塔里，名叫奇拉克·赤钢·凯维斯的诗人，还有两个来自夏恩埃吉的合法猎人，剩下的都是布莱斯。他们狩猎伪人——找不到伪人，就捕杀其他猎物。论岁数，他们大多是加恩的上一辈，而且相当嗜血。他们对古老狩猎的了解仅止于传说和邦国中流传的故事，或许年轻时还在雷姆兰山丘非法狩猎过几次人类。总之，他们坚信传统，却又屡屡受挫。”她不由自主地笑笑。
“可他们还在继续?没人阻止他们?”
加恩·维卡瑞交叠双臂，“我必须向你坦白，提拉里恩，”他严肃地说，“昨天你问我们为什么来这儿的时候，我和盖瑟对你撤了谎。确切地说，说谎的是我，盖瑟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我们必须保护格温，她是个外来客，不是卡瓦娜人，要是没有铁玉的保护，布莱斯们会很乐意把她当做伪人杀掉。阿尔金·鲁阿克也是一样，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我们在保护他都不知道。但这是事实。他也是铁玉的科拉瑞尔。
“可我们来这儿的理由并非仅此而已。我必须离开卡瓦娜高原，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当我用真名将我的理论公诸于众时，我在高阶议会中拥有了巨大的权力，受尽赞誉，却也备受憎恨。许多宗教人士认为我的论点——凯·史密斯是个女人——是对他们的个人侮辱。为这个，我在短时间内接受了六次挑战。在上一次决斗中，盖瑟杀掉了对手，而我重伤了他的特恩，让其再也没法走路。我不想这么继续下去了。在我看来，沃罗恩星上没有敌人存在。于是在我的劝促下，铁玉派格温来沃罗恩星上做她的生态学项目研究。
“可来到这里，我才发现了洛瑞玛尔的勾当。他已经取得了第一份战利品，消息传回布莱斯邦国，又传到我们耳中。盖瑟和我讨论了一番，决定阻止他们：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要是奇姆迪斯人知道卡瓦娜人又开始狩猎伪人，他们会高高兴兴地把这事传遍外域群星。正如你所知，奇姆迪斯人和卡瓦娜人互相之间没有好感可言。其实我们不害怕奇姆迪斯人，他们的文明是宗教和哲学的结合体，又跟伊莫瑞尔人一样厌恶暴力。可其他边缘星球要危险得多：狼仔们的行为捉摸不定;托贝星人要是听说卡瓦娜人捕杀他们滞留在此的游客，就会终止贸易协定;若消息传到面纱另一边，或许连阿瓦隆也会和我们敌对，把我们隔绝在学院之外。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承受的，但洛瑞玛尔和他的手下不在乎，而邦国议会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在这儿没有权限，四大议会中只有铁玉才会去操心发生在几光年以外的一颗濒死星球上的事务。盖瑟和我是在孤身对抗布莱斯猎手。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正面冲突。我们尽量扩大巡游范围，访问每一座城市，寻找那些仍滞留存沃罗恩星上的人。我们把能找到的每一个人都定义为科拉瑞尔。事实上，我们只找到几个人——一个在节庆期间走失的野孩子，几个在哈尔帕拉之城逗留的狼仔，还有个来自塔拉星的铁角猎人。我把自己身份的象征给了每一个人——”他笑笑，“——一枚形似黑女妖的黑铁别针。这是种类似信标的东西，用来警告举止过火的猎人。要是他们对任何佩戴别针的人——任何我的科拉瑞尔——动手，就代表自己挑起了一场决斗j洛瑞玛尔尽可以大吼大叫，可他不会跟我们决斗，因为那样他必死无疑。”
“我懂了，”德克说。他把手伸向领子，取下那枚小巧的铁别针，把它扔到桌上吃剩的早餐中间。“哦，这小玩意儿很漂亮，可你还是把它拿走吧?我不是任何人的财产?我一向自己照顾自己，以后也一样。”
维卡瑞锁紧眉头。“格温，”他说，“你能不能让他相信戴上别针比较安全——”
“不，”她尖声回答，“我很感激你的付出，加恩，这你清楚。可我也了解德克的感受。我也不喜欢被人保护，更不想被当成私人财产：”她的语气简洁而坚决。
维卡瑞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好吧。”他拿起德克丢下的别针，“丑话说在前头，提拉里恩。我们之所以在找人方面胜过布莱斯们，只是因为我们在城市里搜寻，而他们受旧习的束缚，总是去森林里狩猎。他们在森林里几乎没找到过人，而直到现在，他们对我和盖瑟所做的事都一无所知。可今天早上，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满怀委屈地找上了门，因为前一天，他和他的特恩狩猎时发现了合适的猎物，却没法出手。
“他们找到的猎物是个乘天梭的男人，正独自高飞在群山之上。”他拿起那枚黑女妖外形的别针。“要是没有它，”他说，“他便会强迫你降落，或用激光直接把你击落，随即在荒野中追赶你，最后杀死你。”他把别针放进口袋，意味深长地看了德克一会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