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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起初,等待的过程就像地狱。

  他们遍寻不见铁玉们,便带他来到塔楼顶部空旷的起降台,逼他在这饱经风蚀的屋顶的角落坐下。他有些恐慌,肚子痛苦地痉挛起来:“布瑞坦!”他的话音有少许歇斯底里,可卡瓦娜人只是转向他,朝他嘴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没资格叫我‘布瑞坦’,”他说,“要是你非得开口,就叫我布瑞坦·布莱斯好了,伪人。”

  在那之后,德克没说过一句话二破碎的烈焰巨轮慢吞吞地越过沃罗恩的天际,德克看着它缓缓蠕动,只觉自己离崩溃仅有咫尺之遥。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其中又以这些布莱斯和这天下午的经历为甚。他思索着,若是自己突然一跃而起,踏到屋顶外,跳向街道,又会发生什么?他会不断坠落,坠落,仿佛身在梦中,等他撞上下方的暗色耀石街面,不会感到痛苦,只有突然醒转时的震惊。

  他将发现自己躺在布拉克家里的床上,大汗淋漓,为这荒谬的噩梦而放声大笑。

  他把玩着诸如此类的念头,感觉过去了好几个钟头。可当他抬头望去,胖撒旦却几乎半点都没有下落。他开始颤抖。这是因为寒冷,他告诉自己,是沃罗恩的风带来的寒意,可他心里清楚,颤抖的原冈并非寒冷。而他越是努力自制,就颤抖得越厉害,两个卡瓦娜人开始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可他依旧颤抖不止。

  最后那战栗自行远去,自杀和恐慌的念头也没了,一股怪异的镇静扫过他的身体。他发现自己又开始思考,想的却是些毫无意义的事。他漫无目的地猜测——就好像要去下注似的——先回来的是灰蝠鲼还是战车,加恩或盖瑟又会如何与独眼布瑞坦决斗,而在遥远的黑酿海世界城市里,那些果冻孩子出了什么事?这些事似乎很重要,可他说不出为什么。

  他开始打量俘虏他的两人。这是所有乐子里最有趣的,而且同样能打发时间。在这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些事。

  两个卡瓦娜人自从押他到屋顶后几乎没说过话。高个子凯尔坐在环绕起降台的矮墙上,离德克只有一米远,德克一眼就看出他实际上已经很老了。他乍看上去跟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颇为相似,其实不然:凯尔的走路和打扮显得较为年轻,可他至少要比洛瑞玛尔年长二十岁,岁月对他施以重压。在泛动金属柔光的网钢腰带上方,他凸出的肚子清晰可见,皱纹铭刻在他饱经风霜的棕色面庞之上。德克看见凯尔膝上放着的那双手,手背满是青筋和浅灰色斑点。等待铁玉归来的漫长过程也扰乱了凯尔的心境,他感到的不仅是厌烦。此刻他脸颊松弛,宽阔的双肩因为疲惫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他叹了口气,双手离开膝盖,揉搓几下,又伸了个懒腰。这时,德克看到了他的臂环。右臂那只是铁和耀石,和独眼布瑞坦傲然展示的臂环一般无二,左臂则是白银。但玉却不见了——它曾经是存在的,可玉石被人从底座上扯脱,如今白银臂环上遍布孔洞。

  当疲惫的老凯尔——德克突然觉得很难把他和不久前那个可怕又好战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坐在那儿静观其变的时候,布瑞坦(或按他要求的叫法,布瑞坦·布莱斯)则在踱步中度过了几个钟头。他精力充沛,超过德克认识的每一个人,甚至超过简妮:她可是以精力见长的。他的双手深藏在白色短夹克的狭长口袋里,人在屋顶上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大约每三个来回,他就会不耐烦地抬起目光,仿佛在责备仍未拱手交出加恩·维卡瑞的暮色苍穹。

  他们俩真是古怪的搭档,德克看在眼里。凯尔那么老,而布瑞坦.布莱斯那么年轻——他肯定不会比盖瑟·加纳塞克老,或许比格温、加恩和德克都小。布瑞坦是怎么成为较他年长许多的卡瓦娜人的特恩的?他并非高阶者,因为他未曾赠予布莱斯邦国贝瑟恩:当他走得离德克够近,全身也沐浴在阳光下时,他覆满微红汗毛的左臂偶尔会露出来。上面并没有玉和银的臂环。

  他的脸庞,那怪异的半张脸庞,丑陋程度超出德克想象,可随着白昼渐逝,暮色四垂,他发现自己逐渐习惯了这张脸一当布瑞坦·布莱斯转身踱过去时,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就是个如长鞭般瘦削的年轻人,全身充满饱经压抑的活力,那活力压抑到几乎会让他爆裂开来的程度。他的一半脸孑L光滑而平静,短小的黑色发卷紧贴耳际,几绺蜷曲的长发垂落肩头,却不见任何胡须二就连他的眉毛也只是那只绿色阔眼上方的黯淡条纹。他拥有天真无邪的外表。

  等他踱着步子,走到屋顶边缘,再沿来路返回时,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他的左脸不似人形,那扭曲起伏的相貌让人恶心。他脸上足有半打缝合痕迹,剩下的部分则光滑闪亮,仿如珐琅、在布瑞坦的这半边脸上,没有任何毛发,更没有耳朵——只有个窟窿——而左半边鼻子是一小片肉色塑料。他的嘴是一道没有嘴唇的裂缝,最可怕的是,它还能动。他不时抽搐(那是种怪异的痉挛),而这颤动触及他的左半边嘴,泛起的涟漪朝他裸露的头皮扩散而去,直至那疤痕遍布的头顶。

  在阳光中,布莱斯的耀石眼睛如黑曜石般漆黑。可随着夜幕渐垂,地狱之眼西沉,火焰也开始在他的眼窝中翻搅。在全然的黑暗中,布瑞坦就会成为地狱之眼——并非沃罗恩那颗疲惫的超巨型太阳——耀石灼射出平稳坚定的红光,它周围的那半张脸将变为一幅描绘颅骨的黑色漫画。这半张脸真是这只眼睛的绝佳归宿。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吓人,直到你想起——像德克那样想起——这一切都是刻意而为。没人强迫布瑞坦-布莱斯安上一只耀石眼睛,这是出于他自身的意志或缘由,而那些缘由并不难理解。

  德克的思绪回到了下午早些时候,三人在那辆狼头飞车旁的对话。布瑞坦机敏精明,可凯尔已呈老态,他迟钝得难以理解事情二据德克回忆,他年轻的特恩会每每巨细靡遗地向他说明……突然间,这两个布莱斯似乎没那么可怕了,德克好奇自己为何会对他们如此畏惧二他们简直算得上有趣。无论加恩·维卡瑞从无星池中城回来的时候如何表态,都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这样的两个人不可能真有那么危险?

  仿佛在强调德克的看法似的,凯尔歼始喃喃白语,说些德克不明白的话。德克打量着他,试图听清内容。老人说话时微微晃动身体,双眼茫然凝视着某处。他的话根本无法理解。德克花了好几分钟思考,随后醒悟过来:凯尔说的是古卡瓦娜语。一种在空白期的漫长年代里,在卡瓦娜演化出的语言。当时幸存的卡瓦娜人与其他人类星球隔绝,他们的语言便朝标准地球语的方向回归,同时增加了许多母语中不具备对应说法的词汇。盖瑟·加纳塞克告诉他,如今已很少有人会说古卡瓦娜语了,可凯尔就会。这位来自最传统的邦国的长者,正低声念叨着显然是他年轻时听闻的事情。

  布瑞坦也在说些什么,那个只因为德克用了错误的称呼——只适用于克西间的称呼方式——就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的布瑞坦。盖瑟曾道,连高阶者也不再遵循礼数。可布瑞坦·布莱斯,这位年轻的非高阶者,却在坚持比他年长数辈的人早已弃如敝履的传统。

  德克几乎开始怜悯他们了。他认定他们是群异类,比他自己更孤独,更受排斥,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根本无家可归。因为卡瓦娜星的发展超越了他们的认知,无法再成为他们的家园。

  难怪他们来到沃罗恩。他们属于这里,因为他们和他们的传统正慢慢地迈向死亡。

  布瑞坦更是可悲的化身,那个费尽心思想成为恐惧化身的布瑞坦。他很年轻,或许是最后的虔诚信徒,而他有朝一日恐怕会见证一个除他之外别无信仰的时代。这是否就是他成为凯尔特恩的原因?因为他的同辈同时否认了他和这位老者的价值观?也许吧,德克心想,这真是无情而又可悲:

  一颗黄色的太阳仍旧在西方闪烁。轴心悬挂在地平线上,犹如模糊不清的红色回忆。深思中的德克心情平静,超脱于恐惧之外,这时,他们听见了飞车接近的声响。

  布瑞坦·布莱斯身体僵直,抬头上望,而他的双手也从口袋中抽出。其中一只几乎机械地放在了激光手枪的枪套上。凯尔眨眨眼睛,缓缓起身,突然好像年轻了十岁。德克也站起来。

  飞车映入眼帘,共有两辆,灰色和橄榄绿色,以军人般的精准并排飞行。

  “过来。”布瑞坦粗声道,德克走向他,凯尔也走了过来。三人并肩站立,德克位于中央,活像个囚犯。狂风撕扯着他们。在他们身旁,拉特恩城的耀石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而布瑞坦的眼睛——它离德克如此之近——在它伤痕累累的安身之处狂野地闪耀光芒。出于某种缘由,抽搐停住了,他的脸庞异常平静。

  加恩·维卡瑞操纵灰蝠鲼车悬停在空中,让它飘浮着缓缓落下,接着从车侧跃出,快步走向两人那辆四四方方、覆有车顶和装甲(因此看不到驾驶员)的丑陋战车几乎同时着陆,厚实的铁门旋开,盖瑟·加纳塞克走r出来。他匆忙将头俯低少许,四下张望,想弄明白出了什么事:等他看清状况,便直起身,“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车门,走到维卡瑞的右手边。

  维卡瑞先跟德克打了个招呼,配以短暂的颔首和淡淡的笑容.接着他望向凯尔。“凯尔·尼姆·寒风·废布莱斯·戴弗森,”他彬彬有礼地说,“向你的邦国致敬,向你的特恩致敬。”

  “也向你们致敬。”老布莱斯说,“我的新特恩护卫在侧,你以前没见过他。”他指指布瑞坦。

  加恩转过身,飞快地掂量着眼前这面带伤疤的年轻人。“我是加恩·维卡瑞,”他说,“来自铁玉。”

  布瑞坦回以那种噪声,他独有的嗓音。接着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准确地说,”加纳塞克说,“我的特恩是加恩托尼·里弗·恶狼·高阶铁玉·维卡瑞。我是盖瑟·铁玉·加纳塞克。”

  布瑞坦开口作答:“向你的邦同致敬,向你的特恩致敬二我是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

  “我们听说过你,”加纳塞克毫不掩饰他的笑意,“我倒是宁愿自己没听说过。

  加恩·维卡瑞丢给他警告的一瞥。加恩的脸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起初德克以为那是光线的恶作剧——黑暗此时正迅速降临——可他随即看到了维卡瑞略微发肿的下巴。这软化了他的原本刚毅的面部轮廓。

  “我们满怀不平而来。”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说。

  维卡瑞盯着凯尔,“是这样吗?”

  “是的,加恩托尼·高阶铁玉。”

  “很抱歉,我提出异议。”维卡瑞回答,“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必须询问你,”布瑞坦把手放在德克肩上,“关于他,加恩托尼·高阶铁玉。告诉我们,他是不是铁玉的科拉瑞尔?”

  盖瑟·加纳塞克咧开了嘴,无情的蓝眼与德克目光交接,在他冰冷深邃的眼底,露出了一丝笑意,就好像在说:好了,好了,瞧你现在怎么办?

  加恩·维卡瑞只皱了皱眉,“怎么?”

  “高阶者,你的答案莫非和我们问话的理由有关?”布瑞坦用刺耳的声音反问道。他的疤脸猛烈抽搐了一阵。

  维卡瑞看着德克。显然他并不高兴。

  “你没有拖延或是拒绝作答的理由,加恩托尼·高阶铁玉。”凯尔·戴弗森道,“‘是’或‘否’,不可能有别的回答。”老者的声音不紧不慢,至少他无需掩饰紧张,他的信条为他指明了必要的言行。

  “你的说法曾经是对的,凯尔·废布莱斯。”维卡瑞开口道。“在从前的邦国,真相很简单,可现在是新时代,充斥着各种新事物。我们如今是横跨许多个世界的种族,不再单单生活在一个世界上,所以真相也变复杂了。”

  “不,”凯尔说,“这个伪人要么是科拉瑞尔,要么不是。这不复杂。”

  “我的特恩凯尔说出了重点,”布瑞坦补充道,“问题非常简单,高阶者。我要求你回答。”

  维卡瑞不为所动,“德克·提拉里恩是来自遥远的阿瓦隆星的人类,那颗人类星球远在腾普特面纱里侧,我曾在那儿进修。我确实叫过他科拉瑞尔,这是为了给予他、我本人和铁玉邦国的保护,阻止那些可能伤害他的人。我保护着他,就像保护一位朋友,就像保护铁玉邦国的兄弟,就像特恩保护特恩那样。他不是我的财产。我不是他的主人。你明白吗?”

  凯尔没明白。老人那撮古板的髭须下方,双唇紧抿,用古卡瓦娜语咕哝着什么。接着,他大声反驳起来,声音响亮得几近高呼:“你扯什么鬼话?你的特恩是盖瑟·铁玉,不是这个陌生人。你怎能像保护特恩那样保护他?他是铁玉吗?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有!他究竟是不是人类?嘿,如果他是,就不可能是科拉瑞尔:要是他不是人类,又确实是科拉瑞尔,那你就肯定是他的主人。我完全昕不懂你这通鬼话。”

  “很抱歉,凯尔·废布莱斯,”维卡瑞说,“问题出在你的耳朵上。和我说的话无关。我本想保持礼貌,可你让我很难做到这点。”

  “你在戏弄我!”凯尔责难道。

  “我没有。”

  “你有!”

  这时布瑞坦·布莱斯开了口,他的语气不带分毫凯尔的怒意,却冷酷无情,“德克·提拉里恩——正如他对自己和你对他的称呼——损害了我们的权益。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加恩托尼·高阶铁玉。他未经布莱斯的许可就染指了布莱斯的财产。现在,谁该为此负责?如果他是伪人和你的科拉瑞尔,那么,我在此向你发出挑战,因为铁玉损害了布莱斯的权益。如果他不是科拉瑞尔,那样的话……”他停了口。

  “我明白了,”加恩·维卡瑞说,“德克?”

  “首先,我所做的只是在那辆该死的飞车里坐了一秒钟,”德克不安地说,“我正在寻找一件弃置物,一辆仍能开动的废弃飞车。格温和我在克莱尼·拉米娅找到过一辆,所以我觉得自己或许能找到另一辆。”

  维卡瑞耸耸肩,看着那两个布莱斯,“看起来,就算有什么损害,程度也不大。你们没有承受实际的损失。”

  “我们的车被人碰过了!”老凯尔怒吼,“被他,被一个伪人碰了——他没有这个权利!你说损害很小?他本可能把飞车开跑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该像个伪人那样闭上双眼,感谢他手下留情?”他转身面向他的特恩布瑞坦,“铁玉在戏弄我们,在冒犯我们。”他说,“或许他们俩也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两个伪人,尽说些伪人的鬼话。”

  盖瑟.加纳塞克立刻做出回应:“我是加恩托尼·里弗·恶狼·高阶铁玉的特恩,我可以为他担保。他并非伪人。”这些话说得飞快。死记硬背的结果。

  从加纳塞克望向维卡瑞的方式来看,他肯定期待自己的特恩能重复相同的话语。可加恩只摇摇头,“呃,凯尔。这儿没什么伪人。”

  他的语气疲惫至极,宽阔的肩膀无力地垂下。

  年长的高个子布莱斯的表情就像是被加恩狠狠打了一拳。他再次嘶哑地低声咕哝起古卡瓦娜语。

  “这可不成,”布瑞坦·布莱斯说,“我们又回到原点了。加恩托尼·高阶铁玉,你有没有叫过他科拉瑞尔?”

  “叫过。”

  “我否认这个称呼。”德克平静地说。他觉得有必要声明,而且时机看来刚好,布瑞坦侧向他,对他怒目而视,此人绿眼里的火焰似乎和那只耀石里的同样旺盛。

  “他否认的只是他作为他人财产的暗示,”维卡瑞飞快地说:“我的朋友在坚持他的人类本质,但他依旧处于我的保护之下。”

  盖瑟·加纳塞克咧开嘴,摇摇头,“不,加恩。早上那会儿你不在家。提拉里恩确实不要我们俩的保护。他亲口说的。”

  维卡瑞狂怒地看着他,“盖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加纳塞克道。

  “他没有,”德克承认,“我说过我能照顾好自己。”

  “德克,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维卡瑞说。

  “恰恰相反,我想我知道。”

  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发出了一种怪声,突如其来而又异常响亮。而当德克和两个铁玉争沦时,他的特恩凯尔仍由于愤怒站得笔直。“安静,”砂纸般的声音如此要求,“这些都不重要。情况没有变化。你说他是人类,铁玉。假使这样,他就不会是科拉瑞尔,你也没法保护他。无论他要不要保护,你都不能给他。我的克西会监督你的。”他旋转脚跟,正对德克,“我向你挑战,德克·提拉里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拉特恩城发出阴郁的光,风冷极了。“我无意冒犯,”德克想起了铁玉们从前用过的词句,“能允许我道歉或是别的什么吗?”他朝布瑞坦·布莱斯伸出手掌,向上敞开,掌心空无一物。

  那张疤脸抽搐起来,“你侮辱了我。”

  “你必须和他决斗。”加纳塞克说。

  德克的手掌缓缓放下,在他身侧,捏成了拳头。他什么都没说。

  加恩·维卡瑞悲哀地凝视着地面,可加纳塞克仍旧精神奕奕。“德克·提拉里恩对决斗风俗一无所知,”他告诉两个布莱斯,“这风俗在阿瓦隆可不流行。能允许我指导他一下么?”

  布瑞坦·布莱斯点点头,那严谨笨拙的头部肩部动作和德克下午在车库里看到的完全相同。凯尔甚至好像没听清加纳塞克的话。这位老布莱斯仍旧面朝维卡瑞,喃喃低语,眼露怒意。

  “你们要做四个选择,提拉里恩,”加纳塞克对德克说,“由于你是受挑战的一方,你可以先做选择。我强烈建议你先选择决斗武器,选择刀剑最好。”

  “刀剑。”德克轻声道。

  “我来选择决斗形式,”布瑞坦粗声道,“我选择死斗。”

  加纳塞克点点头,“你还有一个选择,提拉里恩。因为你没有特恩,人数已经限定好了,必定是单人对决。你可以选择决斗场所。”

  “古地球?”德克满怀希望地说。

  加纳塞克咧嘴笑了,“不。恐怕只能是这颗星球。其他选项都不合规矩。”

  德克耸耸肩,“那就在这儿吧。”

  “我来选择决斗人数。”布瑞坦说。这时天已完全黑了,唯有稀疏四散的外域群星照亮头顶的漆黑苍穹。布莱斯的眼睛正熊熊燃烧着,怪异的反光在他的伤疤上泛动湿冷的色泽,“毋庸置疑,我选择单人对决。”

  “就这么定了。”加纳塞克说,“你们俩必须选出一位仲裁人,然后……”

  加恩·维卡瑞抬头上望。他的面庞朦胧不清,唯有耀石放出的冷光照耀其上,他肿胀的下巴勾勒出一副怪异的侧脸。“凯尔。”他异常平静地说,显得胸有成竹,不疾不徐。

  “我在。”老布莱斯回答。

  “你是个相信伪人存在的蠢货,”维卡瑞对他说,“相信这些的都是蠢货。”

  维卡瑞发话时,德克仍旧面对着布瑞坦·布莱斯。那张疤脸抽搐了一次,两次,三次。

  凯尔的话语浑如梦呓:“你侮辱了我,加恩托尼·高阶铁玉,伪卡瓦娜人,伪人。我提出挑战。”

  布瑞坦连忙旋身,想要高喊,但慌乱中他碌得语无伦次,阵阵喘息,“你……决斗破坏者!铁玉……我……”

  “这是法典的一部分,”维卡瑞不怎么热心地回答,“可要是布瑞坦·布莱斯能够忽略某个无知外乡客的小小过错,我或许也会真心向凯尔·废布莱斯乞求宽恕。”

  “不,”加纳塞克阴郁地说,“乞求一点都不光荣。”

  “不。”布瑞坦附和道。他的脸现在真的变成了骨架,那颗宝石眼睛闪烁着微光,脸颊在狂怒中抽搐。“我让步让得够多了,伪卡瓦娜人。我可不会嘲笑自己邦国的古训。我的特恩说得对。我光是想避免跟你决斗就已经大错特错了,骗子、伪人。这真是奇耻大辱。可我会洗清这一切。我们会干掉你,凯尔和我。我们会干掉,你们三个。”

  “也许你说得对。”维卡瑞说,“反正这事几下就了结了,等着瞧吧。”

  “还有你的贝瑟恩婊子!”布瑞坦说。他无法高喊,每次尝试提高声调,声音都会变得断断续续。但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残忍,“等解决了你们,我们就会带上猎犬,在它们了若指掌的森林里狩猎她跟那个奇姆迪斯胖子。”

  加恩·维卡瑞没理他。“我是受挑战的一方,”他对凯尔·废布莱斯说,“四个选择中的第一个属于我。我选择决斗人数。我选择和我的特恩并肩战斗。”

  “我选择决斗武器,”凯尔回答,“便携枪械。”

  “我选择决斗方式,”维卡瑞说,“死斗。”

  “最后是决斗地点,”凯尔说,“就在这里。”

  “由仲裁人划出一个方形场地。”加纳塞克说。屋顶上的五人之中,只有他还在笑,“我们依然需要一位仲裁人。两场决斗用同一个仲裁如何?”

  “嗯,一个人就够了。”凯尔说。“我提议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

  “不行,”加纳塞克说,“他昨天才满腔不平地来找我们。奇拉克·赤钢·凯维斯。”

  “不行,”布瑞坦说,“奇拉克·赤钢写得一手好诗,可别的方面一无是处。”

  “夏恩埃吉的两位,”加纳塞克说,“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名字。”

  “我们宁愿选一位布莱斯。”布瑞坦抽搐着说,“布莱斯能做出完美的裁决,维护法典的所有荣耀。”

  加纳塞克瞥了瞥维卡瑞,维卡瑞耸耸肩。“同意。”加纳塞克说,重新面向布瑞坦,“那就布莱斯吧。派尔·布莱斯·奥利安。”

  “派尔·布莱斯可不行。”布瑞坦说。

  “你可真难伺候,”加纳塞克冷冷地说,“他可是你的克西啊。”

  “我和派尔·布莱斯之间有些问题:”布瑞坦说。

  “高阶者更合适,”老凯尔说,“有名望和智慧的人:罗瑟夫·兰特·女妖·高阶布莱斯·凯尔塞克。”

  加纳塞克耸耸肩.“同意。”

  “我会去找他的。”凯尔说。其他人点点头。

  “就定在明天。”加纳塞克说。

  “就这么定了?”凯尔说。

  正当德克伫立张望,感到迷茫和不自在的时候,四个卡瓦娜人已互相道别。古怪的是,分别之前,每人都在两个敌人的唇上轻轻一吻。

  接着,满脸伤疤、独眼、少了半边嘴唇的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吻了德克。

  布莱斯们随即离去,剩下的人乘电梯下楼,维卡瑞推开他房间的门,打开灯,接着沉默而有条不紊地在壁炉架下的炉膛里生起火来,一面从旁边墙中的储物暗柜里取出弯曲的黑色网木.德克坐在沙发一头,眉头紧皱。盖瑟·加纳塞克坐在另一头,脸上挂着暖昧的笑容,手指漫不经心地扯着橘红色的胡须。没人说话。

  火堆焕发出炽烈生机,橘蓝相问的火舌舔舐着圆木,德克感受到脸和手上突如其来的热量。一股肉桂似的气息充塞了房间。维卡瑞起身离去。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三个杯子,那是黑如黑曜石的白兰地高脚杯,手臂下面还夹着个瓶子。他递给德克一只杯子,把另一只递给盖瑟,最后那只放在桌子上,再用牙齿扯开软木塞。瓶里的酒是深红色的,辛辣异常。维卡瑞把三个杯子倒满,德克把他那杯拿到鼻子底下,尽管酒气刺鼻,可他觉得莫名地惬意。

  “好了。”品尝美酒之前,维卡瑞说。他放下瓶子,举起自己的杯子,“现在我要求你们两个做一些对你们自己而言非常困难的事情。我要你们暂时跳出自己文化的小圈子,做出些前所未有的举动。盖瑟,我要求你——为了我们两个——成为德克·提拉里恩的朋友。我明白,在古卡瓦娜语里没有对应的词汇。对生活在卡瓦娜星的人来说,这个词没有必要。卡瓦娜人拥有邦国和克西,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拥有特恩。可我们现在人在沃罗恩,明天就是决斗的日子。或许我们不需要一起出场,可我们的敌人是一致的。所以我要求你,作为我的特恩,接受朋友这个称呼,和提拉里恩建立纽带。”

  “你对我的要求可真多。”加纳塞克答道。他把酒杯举在面前,看着黑色酒杯里火焰舞动,“提拉里恩窥探过我们,试图偷走我的克罗–贝瑟恩,败坏你的名声,现在又把我们卷进了和布瑞坦·布莱斯的争斗中。我都想为了他的所作所为挑战他了。可你,我的特恩,却要求我接受和他的朋友关系。”

  “是的。”维卡瑞说。

  加纳塞克看着德克,喝了口酒。“你是我的特恩,”他况,“我遵从你的意愿。作为朋友,我应该履行什么样的义务?”

  “像对待克西那样对待朋友。”维卡瑞说。他稍稍转身,面向德克。“至于你,提拉里恩,你引发了这场巨大的麻烦,而且我并不清楚——如果有的话——你需要承担的责任有多少。我也向你提出要求,请你暂时成为盖瑟·铁玉·加纳塞克的邦国弟兄。”

  还没等德克回答,加纳塞克就抢了先,“你不能这么做。这个提拉里恩,他算什么东西?你怎么会觉得他有资格成为铁玉?加恩,他会背信弃义的。他不会遵守誓约,不会保护邦国,也不会跟我们返回邦国。我抗议。”

  “如果他接受,我想他会暂时遵守誓约。”维卡瑞说。

  “暂时?克西的羁绊可是永久的!”

  “这是种新事物,一种新型的克西,一个暂时的朋友。”

  “事情没这么简单,”加纳塞克说,“我不同意。”

  “盖瑟,”加恩·维卡瑞说,“德克·提拉里恩现在是你的朋友。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你不能背弃刚刚接受的誓约。你不该这么对待一位克西。”

  “没人能邀请他成为克西,”加纳塞克抱怨,“这整件事没有意义。他是个外人。高阶议会会谴责你,加恩,这显然是错的。”

  “高阶议会远在卡瓦娜,而我们人在沃罗恩,”维卡瑞说,“在这里,能代表铁玉发言的只有你自己。你会伤害你的朋友吗?”

  加纳塞克没有回答。

  维卡瑞又朝德克转过身,“你呢,提拉里恩?”

  “我不知道,”德克说,“我明白成为邦国弟兄是什么意思,而且我对这份荣誉很感激。可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多问题,加恩。”

  “你说的是格温吧,”维卡瑞道,“她的确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可是德克,我要你成为一名前所未有、与众不同的邦国兄弟,这身份只在你待在沃罗恩的这段时间内保留,而且只针对盖瑟一个人,对我、对其他铁玉都没有。你明白吗?”

  “明白。这样就容易多了。”他注视着加纳塞克,“可就算我和盖瑟之间,也存在着问题。他一直想把我变成财产,而且他刚才根本没打算让我摆脱那场决斗。”

  “我只是实话实说。”加纳塞克说。可维卡瑞挥手要他安静。

  “我想,这些我都能原谅,”德克说,“但格温的事可不行。”

  “那件事会由我、你和格温·迪瓦诺来解决。”维卡瑞冷静地说。“盖瑟无权插嘴,虽然他也许会说自己有这个权利。”

  “她是我的克罗–贝瑟恩,”盖瑟控诉道,“我不仅有发言和行动的权利,我还有这个义务。”

  “昨晚,”德克说,“我就站在门外。我听到了。加纳塞克打了她,从此之后你们俩就阻止我再见她。”

  维卡瑞笑了,“他打了她?”

  德克点点头,“我听到了。”

  “你听到了一场争吵和一次殴打,这我毫不怀疑。”维卡瑞说。他摸了摸肿胀的下巴,“你以为这是怎么来的?”

  德克凝视着他,忽然间觉得自己蠢得难以置信,“我……我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果冻孩子……”

  “盖瑟打的是我,不是格温。”维卡瑞说。

  “我很想再给你一拳。”加纳塞克粗暴地补充道。

  “可,”德克说,“可接着发生了什么?昨晚?今早?”

  高大的加纳塞克站起身,走到德克坐着的沙发那头,俯视着德克。“德克吾友,”他略带恶意地说,“今早我说的都是真话。格温和阿尔金·鲁阿克出去工作了。那奇姆迪斯人昨天找了她一整天,都快发疯了。他说一整群装甲虫开始了迁徙,无疑是对袭来的寒流做出的回应。据说这事在伊瑟琳星也非常罕见。当然,在沃罗恩星,这种事是独一无二,不会再次出现的。所以鲁阿克觉得应当立即着手研究。现在你明白了吧,吾友德克·提拉里恩,嗯?”

  “呃,”德克说,“那她该告诉我的。”

  加纳塞克坐回原位,瘦骨嶙岣的脸上堆起愁容。“我的朋友认为我是骗子。”他说。

  “盖瑟说的是真话,”维卡瑞说,“格温说她会留言给你,用便条或录音。也许她临走时太过激动,忘记了。这种事很常见。她对工作非常投入,德克。她是个优秀的生态学家。”

  德克看着盖瑟·加纳塞克。“等等,”他说,“你今天早上说,你们确实不想让我见她。你说了。”

  维卡瑞也是满脸困惑,“盖瑟?”

  “的确,”加纳塞克不情不愿地承认,“他过来以后逼问个没完,自以为是地坚持着不堪一击的谎言。还有,他显然认定格温已遭到邪恶铁玉们的俘虏。我很怀疑他会理解其他可能性。”他小心地呷了口酒。

  “这,”加恩·维卡瑞说,“可不明智,盖瑟。”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加纳塞克自鸣得意地说。

  “你这可不够朋友。”

  “我会改过自新的。”加纳塞克笑道。

  “我很高兴,”维卡瑞说,“好了,提拉里恩,你愿意成为盖瑟的克西吗?”

  德克思考了很久。“我想是吧。”最后,他说。

  “那就喝吧。”维卡瑞道。三人同时举杯——加纳塞克的那杯已经喝了一半——火辣而略显苦涩的酒液涌过德克的舌尖。这算不上他喝过的酒中最棒的。不过已经是顶级的了。

  加纳塞克喝干了酒,站起身,“我们谈谈这场决斗吧。”

  “是啊,”维卡瑞说,“今天真够难堪的一你们两个都不够明智。”

  加纳塞克背靠壁炉架,站在一只目露凶光的石鬼像下方。“最不明智的就是你,加恩。你明白,我不怕跟布瑞坦·布莱斯或‘空臂’凯尔决斗,可这没有必要。你是存心挑拨他们。你说了那些话,布莱斯只好向你挑战,否则连他的特恩也会看不起他。”

  “事态发展和我期望的不同,”维卡瑞说,“我想布瑞坦也许会因为畏惧我们,而放弃和提拉里恩的决斗。可他没有。”

  “是啊,”加纳塞克,“他没有放弃。要是你问我,我会告诉你:你把他逼得太狠,而且险些破坏了决斗。”

  “这是法典允许的。”

  “大概吧。可布瑞坦说得对:要是他因为害怕你而放过提拉里恩,真是奇耻大辱。”

  “不,”维卡瑞说,“在这点上,你和我们的同胞都弄错了。避免决斗没什么可耻的。我们卡瓦娜人要延续下去,迟早得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对的——考虑到他的身份和性格,他不会给出别的答案,我误判了他。”

  “严重误判。”加纳塞克说。他咧开嘴笑笑,红胡须间开了一道口子,“还不如让提拉里恩决斗的好。我说过让他们用刀剑搏斗,对不对?那个布莱斯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冒犯就杀掉他——杀掉像德克这样的人,呃,毫无荣耀可言。我得说,布莱斯最多给他一剑,伤口对提拉里恩有好处。这能让他知道犯错误会付出什么代价,一道小小的伤口还会让他的脸更有个性。”他看着德克,“可现在,当然了,布瑞坦·布莱斯会干掉你。”

  他不经意地说出最后的结论时,仍在笑着。德克差点被酒呛死,“什么?”

  加纳塞克耸耸肩,“你先受到挑战,必须先进行决斗,所以别指望加恩和我能先解决他们。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决斗的技巧和他惊人的‘美貌’一样出名。事实上,他臭名昭著。我猜他是跟凯尔一起来沃罗恩狩猎伪人的,可他算不上真正的猎手。据我了解,比起荒郊野外,他更喜欢待在死斗场里。就连他的克西都觉得跟他很难相处。除相貌丑陋外,他还选了凯尔·废布莱斯做特恩。凯尔过去是个有权有势的高阶者,但他比他的贝瑟恩和特恩活得久,现在只是个没脑子却很有钱的迷信老头儿罢了。邦国间的传言说,凯尔的财富正是布瑞坦·布莱斯和他立下铁火誓约的原因。当然,没人敢当面跟布瑞坦这么说。据说他相当敏感。现在加恩已经把他惹火了,没准他还有点害怕。他不会怜悯你的。希望你能在死前让他挂点彩。这样我们接下来的决斗就会轻松些。”

  德克想起自己在屋顶时满怀信心。他确信这两个布莱斯算不上真正的危险人物。他理解他们,同情他们。现在他开始同情自己了。“他说的是真的么?”他问维卡瑞。

  “盖瑟在开玩笑,夸大其词,”维卡瑞说,“可你确实身处危险当中。毫无疑问,只要你给布瑞坦机会,他就会试图于掉你。但这不是必然的。你们的决斗方式和武器都很简单。仲裁人会用粉笔在街上画出一个长宽都是五米的正方形场地,而你和敌人的起始点分别在相对的角落里。仲裁人一声令下,你们就得拿起武器走向中央,之后,搏斗就开始了。为满足彼此对荣耀的需求,你至少必须承受一击,施以一击。我建议你砍他的脚或腿,这表示你不想进行真正的死亡决斗。你承受他的第一击之后——可以的话,用你的剑挡开它吧——立刻走向场地边界。不要跑。逃跑没有荣耀可言,而且仲裁人会判决这场决斗由布瑞坦取得‘致命胜果’,然后那些布莱斯就会干掉你。你必须走过去,冷静地走过去一等到了边界线,跨过它,你就安全了。”

  “想要安全,你得到达边界线才行,”加纳塞克说,“布瑞坦会先杀掉你的。”

  “要是我砍出一剑,接下一剑,然后丢掉武器走开呢?”德克问。

  “这样的话布瑞坦会满脸迷惑地——或者说半脸迷惑地——干掉你。”

  “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做。”维卡瑞劝告道。

  “加恩的建议很蠢。”加纳塞克说。他缓步走回沙发边,拿起杯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你应该握紧武器,跟他搏斗到底。想想吧,这家伙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他那边肯定很脆弱!瞧瞧他点头和转头的姿势多笨拙。”

  德克的酒杯空了。他举起杯子,加纳塞克给他倒满。“你们会怎么跟他们决斗?”德克问。

  “我们的决斗方式和武器跟你不同。”维卡瑞说,“我们四个必须站在死斗场的四个角,手拿决斗用激光枪或别的便携武器。我们不能移动,除非为了安全而后退,走出场外。但在场地里每个人都承受一次射击之前,没人可以后退。在这之后,退不退就看你了。那些留在场中的人,只要还没倒下,就可以继续开枪。这种决斗可以不流血,也可以致人死命,完全取决于参与者的意志。”

  “明天那场,”加纳塞克断言,“会致人死命。”他又喝了口酒?

  “我宁愿是另一种,”维卡瑞懊悔地摇摇头,“可恐怕你说的没错。那些布莱斯太危险,我们不能放空枪。”

  “的确。”加纳塞克露出一丝笑意,“他们受的侮辱太深了。至少,‘空臂’凯尔是不会原谅我们的。”

  “你们就不能射伤他们吗?”德克提议,“解除他们的武装?”这些话说出口很容易,可听起来还是很奇怪。这样的情形完全超出他的经验之外,他发现自己正在逐渐接受、逐渐适应这两个卡瓦娜人。他们的酒和他们关于死亡、致残的言论。或许成为克西真的意味着什么,或许这就是他的不安淡去的原因。德克只觉得心境平和,就像在自己家里聊天。

  维卡瑞显得很苦恼,“射伤他们?我也希望这样,但我不能。现在猎手们畏惧我们,他们放过铁玉的科拉瑞尔,全是出于畏惧。我们是在拯救生命。要是我们明天对那些布莱斯太过手软,他们就不会害怕了。其他人要是觉得自己顶多冒点受小伤的风险,就不会停止狩猎。不,很不幸,我想我们必须杀死凯尔和布瑞坦——只要我们做得到。”

  “我们做得到。”加纳塞克胸有成竹地说,“另外,提拉里恩吾友,在决斗里打伤敌人可没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也绝不够明智,至于解除他们的武装,哈,你是在说笑吧。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们使用的是决斗用激光枪,朋友,不是作战武器。这种便携武器发射的脉冲一次只能维持半秒,却需要整整十五秒才能再次开火。明白吗?匆忙开枪或许会让决斗变得不必要地艰难,而开枪想打落武器——那就离死不远了。就算只差五米,你还是可能打偏,接着,敌人就会在你开第二枪之前干净利落地干掉你。”

  “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死亡吗?”德克说。

  “很多人在决斗中只是受伤,”维卡瑞告诉他,“事实上,受伤的人远远多于被杀的人。不过这往往不是精心计算的结果。如果有人放了空枪,而他的敌人决心饶过他.那就只会在他身上留下可怕的伤疤。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我们可以打伤凯尔,”加纳塞克说,“他又老又慢,武器没法很快举起来。可布瑞坦·布莱斯就是另一回事了。据说他已杀过半打人了。”

  “把他交给我,”维卡瑞说.“你别让凯尔开火,盖瑟。这就够了。”

  “或许吧?”加纳塞克望向德克,“如果你能伤到布瑞坦一点儿,提拉里恩,伤到他的胳膊、手或者肩膀——给他留一道痛苦的伤口,减缓他行动的速度j这么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咧嘴笑道。

  德克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我可以试试,”他说,“不过要记住,我对决斗知之甚少,对刀剑的了解更为浅薄。我的第一要务是保命。”

  “别为做不到的事情而烦恼,”加纳塞克笑意未消,“尽量伤他就行。”

  门开了。德克转身抬头,加纳塞克陷入沉默。格温·迪瓦诺呆站在门几,她的脸和衣服沾满灰尘.她怀疑地把目光从一张脸转向另一张脸,接着慢步走进房间。她的一边肩膀挂着个传感背包、阿尔金·鲁阿克跟着她进了门,双臂下夹着两只沉重的仪器箱。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穿着厚厚的绿色短裤、夹克衫,戴着头巾,平常的浮华气质消散了大半。

  格温小心翼翼地把传感背包放到地面,可手还握在背带上。“伤?”她说,“伤什么?谁要伤害谁?”

  “格温……”德克张口欲言。

  “闭嘴。”加纳塞克打断他。他站得僵直.“奇姆迪斯人必须先离开。”

  鲁阿克四下张望,面色苍白,困惑不已。他扯下头巾,开始擦拭金白发丝下的额头。“胡说八道,盖西,”他说,“这算什么,卡瓦娜最高机密吗?战争,狩猎,决斗,再加点儿暴力,对不对?我才不会打听这种事呢,不.我不会好,我给你们隐私好了,我走。”他转身走向房门。

  “鲁阿克,”加恩·维卡瑞说,“等等。”

  奇姆迪斯人停下脚步。

  维卡瑞看着他的特恩,“我们必须告诉他。如果我们失败——”

  “我们不会失败!”

  “如果我们失败,他们发誓会狞猎其他人,盖瑟,奇姆迪斯人也卷进来了。我们必须告诉他真相。”

  “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在托贝星、在狼巢星、在伊瑟琳星、在整个边缘星域,他和他那群人会传播谎言,所有卡瓦娜人都会被说成是布莱斯。这就是伪人操纵言论的方式。”加纳塞克的语气全无揶揄德克时的幽默,他现在非常严肃。

  “他的生命正危在旦夕,格温的也是。”维卡瑞说,“我们必须告诉他们。”

  “一切?”

  “猜谜游戏结束了。”维卡瑞说。

  鲁阿克和格温同时开了口。

  “加恩,你——”

  “猜谜,生命,狩猎,这都是些什么啊?快说!”

  加恩·维卡瑞转过身,把事情告诉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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