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少了切斯特质疑蒙斯特的每个决定，他觉得自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他看看皮夹，没钱坐计程车。他有信用卡，帐单是丽丝在付，所以没有必要他不会拿出来用。
他在附近的公车站长椅上沉思。一个看起来像是健美先生的家伙占据了长椅大部分空间，蒙斯特只有半个屁股的空位可坐。这样坐比站着还累，但是旁边还有位老太太一脸贪婪地偷看这个空位。他不打算把位子让给她。
他检查身上的灼伤。过期魔法药水治愈了伤口，不过伤口依然十分敏感。
脖子上吹来一股热热湿湿的气息。他努力地忽略它。没有东西能够逼他放弃辛苦抢到的两寸半座位，就算他坐到两脚发抖也一样。
对方一边吐气，一边向他贴来。
「嘿，够了喔!不要逼我——」
他眼前是一张一缩的鼻孔。那匹飞马凑上前来磨蹭他的脸颊。蒙斯特向后一退，滑下长椅，尾椎摔在人行道上。
「狗娘养的。」他站起身来，按摩脊椎末端。飞马拍拍翅膀，咬着他的衣领。
「不、不、不!」他跳开。飞马扯下衣服上长长一条布料。「退后!」
蒙斯特转回长椅。老太太已经占领了他的位子，对他露出阴险的微笑，不过他知道她那双静脉曲张的小腿撑不了多久的。她迟早得要放弃这个座位。
飞马轻舔他的耳朵。蒙斯特双手顶着它的头，把它推开。「走开!立刻!」
飞马侧过脑袋，瞪大一只蓝眼看他。它甩甩头，长长的马鬃掠过他的脸，发出嘲笑般的叫声。
蒙斯特气急败坏，在飞马身上找寻标签或饲主烙印。没有。不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但是飞马不会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好吧，或许有时候会，但是血统如此优良又友善的飞马肯定有饲主。
飞马右蹄在人行道上连踩三下，继续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蒙斯特。
「见鬼了，先把你抓起来，晚点去领赏。」蒙斯特拿出符文字典，飞马一口咬下。经过短暂的拉锯后，蒙斯特撕下了一截书角和一些碎纸。飞马咬了几下，将字典投入水沟盖缝隙。
飞马立起，展开双翼放声呜叫。它站回原位，踢翻一个垃圾桶。附近的无识者一脸不耐地看向他们，继续假装什么怪事都没发生。
「好马儿。」抢位子的老太太说。「是你的吗?」
他推开马。「看起来像是我的吗?」
「有点像。」
飞马试图以一边翅膀包住蒙斯特，他自那堆羽毛下方溜走。
「它显然很喜欢你。」老太太说。
飞马转过身去，扬起尾巴甩了蒙斯特一巴掌。
「我想它要你骑。」老太太说。
飞马鼓鼻喷息，在人行道上踏了两下。
「喔，不!」他伸手顶着马鼻，与它保持一条手臂的距离。「这不可能!」
「我一直想骑骑看飞马。」老太太道。
「请便。」蒙斯特转身背对飞马。「我没兴趣。我知道是茱蒂派你来的，我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但是是她，对吧?」
飞马唯一的反应就是轻咬他的肩膀。
两名红衣巡警，是胖胖的人类和结实的矮人，朝蒙斯特的方向走来。
「先生，这是你的飞马吗?」人类巡警问。
「什么?」蒙斯特说。「不，不是我的。我从没见过它。」
飞马用鼻子磨蹭蒙斯特的脖子。
「你确定不是你的马?」矮人问。
「看起来它很喜欢你，先生。」人类警察说。
「我也这么觉得。」长椅上的老太太道。
「你知道不能带飞马上街，是吧，先生。」矮人问。
蒙斯特说：「事实上，很高兴你们来了，警官。这匹马需要帮助，而我很肯定你们比我还帮得上忙。」
飞马咬他的手臂。
「噢!嘿，别闹了。」他出手想要打马，在看到红衣警察不认同的表情后转为轻拍马鼻。
两名红衣警察同时拿出罚单来写。蒙斯特已经懒得解释，乖乖收下了一张非法饲养宠物，以及一张弃养宠物的罚单。
矮人指向一团冒烟的马粪。「清一清。」
「当然，警官。」蒙斯特强颜欢笑道。
他竭尽所能地无视那匹飞马的存在，但是它不肯离开。
最后，他终于很不情愿地打电话给唯一帮得上忙的人。答录机接的。
「哈帝，我知道你在，接电话。我知道你在。可恶。接电话，你这个懒惰的——」蒙斯特及时住嘴，寻找恰当的说法。「拜托，老兄，你欠我的。你不会还在为爆胎的事情生气吧?开个玩笑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和你闹着玩。我们就是这个样子呀。我们喜欢闹着玩。你闹我，我闹你，很有趣，不是吗?不是私人恩怨。」
答录机自动挂断。他又打一通。
「别闹了，老兄。我今天过得很惨，如果能找别人，我一定找别人。我只想回家，不想搭该死的公车。你还不是恶搞过我，如果你走投无路到打电话要我载你，我一定会当个好人来帮忙的。」
话筒里传来哈帝沙哑的声音。「狗屎，蒙斯特。还有，不要和我称兄道弟。」
「好吧，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就跟你平分一笔飞马的奖金。」
哈帝对着话筒嗤之以鼻，接着发出不怀好意的声响。「你上哪儿去找了匹飞马?」
「重要吗?它就在我身边，只要你来接我，就可以顺便抓走它。」
「你干嘛不抓?」
蒙斯特叹气。「你到底要不要?抓飞马很值钱。」
「当然，不过我要全额。」
「想得美，只是找你载我一程而已。」
「首先，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有一匹无人饲养的飞马，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其次，如果有的话，你可以自己抓去领赏，让我休息休息。第三，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所以你自己决定吧。十秒之后我就挂断。」
「挂了再打就好了。」蒙斯特说。
「我可以拔掉电话线。」哈帝回应。「说定了吗……老兄?」
「好啦。随便啦。快点给我过来。」
半小时内飞马又上了两次大号后(两次蒙斯特都没清)，哈帝的卡车终于来了。他没有停车，只是摇下车窗对蒙斯特大叫。
「老天啊——你真的有匹飞马!」
「是呀，它是你的了。」蒙斯特说。
哈帝沿着附近的马路寻找停车位。
飞马以一只蓝眼瞪视蒙斯特。
「别那样看我。你不会以为我会相信你，是吧?据我所知，她是派你来杀我的。我骑上你的背，你载我飞到一千尺高的云里，然后把我摔下来。请原谅我不愿意冒这个险。」
飞马嘶鸣点头，仿佛同意他的话。
哈帝转过街角，手里拿着一本厚如电话簿的魔法书。
「不是有袖珍版的吗?」蒙斯特问道。
「我喜欢大字版的，容易阅读。」哈帝一边翻书，一边努力将眼镜绕过兽角放在耳朵上。
蒙斯特上了车。哈帝擅长咒语魔法。蒙斯特不喜欢念咒，只要念错一个音节就会导致难以预期的恐怖结果。大学时代他曾发生过念咒语点蜡烛的意外事故，之后就放弃了咒语魔法;那一次，蜡烛没点成，却把他们坐的桌子给融掉了。他知道魔法自有逻辑，但是就连他也不了解一张木头桌子怎么可能融化。那次事件过后，他就专修书写式的魔法，告诉自己没有人能靠咒语成就什么大事。
哈帝自口袋中取出一个大塑胶密封袋。他清清喉咙，把手放在飞马的鼻子上，念诵一段难以理解的奇特咒语。四周吹起一阵风，天上落下一道闪电。飞马化为一堆白色粉末。一道迷你龙卷风卷起粉末，装入袋中。
「你做了什么?」蒙斯特问。
「把它脱水，方便携带。」哈帝一边封住塑胶袋一边说道。「我们之中有人是真的专家。」
□
蒙斯特不知道茱蒂是否真的遇上麻烦，但不认为她会来找他帮忙。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冒生命危险去帮助她。他很同情她，当然，但这不关他的事。他不是会跳上飞马跑去救人的那种人，她应该清楚这一点才对。他希望她没事，但期待他会进一步插手实在是太愚蠢了。
蒙斯特晚餐吃了义大利面，然后试着看点电视，全都是重播节目，反正他也累得没有真的在看。医疗魔法通常会导致这种状态。要哄骗身体迅速愈合伤口不难，但是这么做会打乱新陈代谢，加上睡眠不足，蒙斯特已经筋疲力竭。他再度在沙发上睡着，并于几分钟后醒来，他的皮肤从黄色变成刺眼的亮橘色。
橘色不算太差，他变成橘色的时候可以发光。只要集中精神，就可以变成像聚光灯一样亮，不过长时间发光会让他脱水。这种能力并不实用，但是容易控制，而且不会让他日子难过。
他懒洋洋地爬下沙发，朝卧房慢慢走去。他将全副精神放在床上休息，差点没听见门上传来的抓搔声。就差一点。
想也知道多半又是茱蒂派来的超自然生物，他不想开门弄清楚。或许只要不去开门，茱蒂就会了解他的暗示，去找别人帮忙。
蒙斯特瘫在床上，努力忽略持续不断的抓搔声。声音越来越响。他想起盖伯齐恩怪，想起当时情况越演越烈，一直到他去找茱蒂为止。或许只要他去应门，就能说服对方离开。
值得一试。
他将前门打开一条缝，偷看外面。这回不是飞马，而是一头狮鹫兽。他已经把门上大部分的油漆都抓掉了，还留下一条深深的爪痕。
「我的天啊。」
狮鹫兽尖叫一声，开始推门。蒙斯特推回去，但狮鹫兽轻松闯入，翅膀只在门口卡了一会儿。
「不!不!不!」蒙斯特道。「不干!我不去!你听到了没?我不想蹚浑水。」
狮鹫兽尖声怪叫，随即撕裂地毯。
「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去找别人?」
怪物侧过头去，再度尖叫，但这只是一头愚蠢的超自然生物，无法告诉他茱蒂为什么派他来。它一屁股坐了下来，静静凝视着他。
「好吧，坐在那里。我不在乎。但是别说我没警告你，如果够聪明的话，你最好在丽丝回家前离开。看到咖啡桌上的圈圈吗?」他指向咖啡桌面上隐约可见的印子，狮鹫兽顺着方向望去。「那是有一次——」为了强调，他扬起一根手指在狮鵞兽面前挥动。「就只有一次，我忘了用杯垫的时候留下来的。她为了那件事情差点把我的右脚齐膝砍断，我不敢想像当她看见家里被你搞成这个样子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狮鹫兽的智力大概和只聪明的鹦鹉差不多，而这头狮鹫兽似乎真的紧张了一下。它羽毛竖起，尾巴垮下。不过还是以一种仿佛是说「老兄，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只是听命行事」的目光看他。
蒙斯特考虑退回卧室，关上房门，让狮鹫兽在家里为所欲为。客厅早就被之前的盖伯齐恩怪给搞得凌乱不堪，一头成年狮鹫兽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注意到的。
怪物的鸟喙插入沙发的椅臂，撕裂座垫，扯出白色泡棉。
蒙斯特叹了口气，翻出一本备用字典，将狮鹫兽引入厨房，然后用水性马克笔在油布上绘制变形魔法圈。他在画最后一条线之前停笔。
狮鹫兽啾啾叫，听起来似乎对他很失望。
「我不是不在乎，」蒙斯特说。「只是……我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熟的人?」
如果狮鹫兽知道答案，也没有和他分享。
蒙斯特完成魔法圈，狮鹫兽在一阵闪光中变成石头。他捡起变形石放在餐桌上，凝视着它十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很糟。
切斯特或许知道原因。蒙斯特走到卧室，翻出切斯特的备用身体。那只是一张长条状白纸，上面写满符文。蒙斯特花了一整个礼拜才正确无误地写完，后来他跑去公立图书馆影印了十几份。
蒙斯特试图启动新身体。纸将自己折成一张人脸。
「你要联络的对象此刻无法接听，请晚点再拨。如欲留言，请在——」
蒙斯特将纸压平。他不怪切斯特不接电话，纸诺姆在自己的空间里也有必须履行的义务。蒙斯特将纸塞入口袋。晚点再来试试。
他回到厨房，拿瓶啤酒，坐在椅子上，一边凝望狮鹫兽变形石一边喝酒。
他想不出茱蒂为什么一直派超自然生物来找他。他很确定她也不喜欢他，她的潜意识甚至尝试杀他。当然，她没有努力尝试，但那并不表示他已经原谅她了。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两人就不停争吵，把对方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好吧，应该说比原先还糟。她自己都这么说了。
到底为什么找他?
不管罪不罪恶，他都认为自己得先睡一觉。就算精神状况良好，少了切斯特他还是不擅长思考。或许等到早上，他的思绪会清楚一点。或许醒来后他就会厘清所有问题，清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或许不会，不过此刻他筋疲力竭，睡一觉不会有坏处的。
房屋震动。蒙斯特抓紧椅子，维持平衡。他希望只是地震，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他早该晓得会发生这种事情。先是飞马，接着是狮鹫兽，现在又是这个，她不打算让他拒绝。
震动越来越剧烈。锅碗瓢盆哗啦啦地摔落地面。整栋屋子震动的力道都强到足以让家具移位。蒙斯特努力不让自己摔倒。
「够了没有!」他向狮鹫兽变形石吼道。「你就不能去找别人吗?」
客厅突然炸开，一条紫色大虫窜出地板。怪物嘶声吼叫，往蒙斯特身上喷了一堆唾液。一条长舌头自它皱巴巴的圆嘴中窜出，缠住蒙斯特的脚踝。他伸手去抓东西，随便抓些什么都好，但是手边只有一张厨房椅，于是他和椅子一起被巨虫吞入体内。
巨虫格格几声，打个饱嗝，吐出椅子，然后钻回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