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伦敦魔法师(卷三):光之召唤> Ⅵ

  阿鲁卡德对马雷什王宫熟悉得过分了。

  莱告诉过他十多条进出的路线,各种暗门和密道,某处窗帘的背后有楼梯井,某面墙上有暗门。经由这些通道,朋友可以偷偷串门,爱人可以悄悄上床。

  阿鲁卡德第一次溜进王宫时绕糊涂了,差点撞见 凯尔 。他 真有可能 撞上,如果 安塔芮 当时在寝宫里的话,然而里面没有人,铺好的床上烛光摇曳,阿鲁卡德打了个寒战,原路返回,几分钟后投进了莱的怀抱,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直到王子捂住他的嘴。

  此时他绞尽脑汁,努力回忆最近的出路。如果门是魔法制造的——或者加持了魔法——他就能看到丝线,但王宫各处的门都很普通,无非是木板、石头和织锦,他不得不依赖触碰和记忆来寻找道路,而不能仅凭观察。

  一楼有扇暗门通向王宫底部。六根立柱支撑着整座宏伟的王宫,马雷什家族的居所以优雅的拱形建于其上。六根石柱是中空的,盘根错节的隧道通向王宫的地面。

  关键在于能不能想起走哪条道。

  他一路向下,来到了一个地方,他以为是旧圣堂,却发现被改造成了训练房。地板上依然有同心圆形状的冥想圈,但到处都是焦痕和污渍,显然有人在这里对练。

  一支长长的火把燃烧着附魔的白色火焰,各处明暗不同,苍白的光芒中,阿鲁卡德看到一张桌子上散落着武器,另一张桌子上是各种元素,碗里有水、沙子和碎石头。还有一朵小小的白花种在一碗土里,已是枝蔓横生。

  阿鲁卡德进了另一头的楼梯井,走到顶上的门前才停下脚步。一张薄薄的窗户纸而已,他心想,门内门外就是天壤之别。然而他的家人、他的船员,都在门外。他摸着木门,用力一推,门板嘎吱一声,向黑暗敞开了怀抱。

  而在黑暗前面,还有一张光之网。

  面对牧师们编织的守护咒,阿鲁卡德迟疑了。它形似蛛网,但当他通过时,蛛丝没有断裂——它颤抖了一会儿就恢复原样。

  阿鲁卡德钻进雾气之中,做好了被包裹的准备。然而,阴影贴着外套溜开,擦过靴子、袖子和衣领,继而退散。随着他的步伐,雾气不断回缩,但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他额头发痒,想起了莱拉的触碰,那一抹血迹横跨眉间,已经干涸。

  对他的保护轻薄如纸,阴影一次又一次伺机闯入。

  能持续多久呢?

  他裹紧外套,加快脚步。

  欧沙朗的魔法 无处不在, 阿鲁卡德却看不见丝线,只有浓重的阴影,炭色的条纹遍及全城,灯光 缺席 之处,在视野中形成了斑斑点点。黑暗在他周围 游移, 每一道阴影都在摇晃、沉坠、翻滚,犹如喝醉了酒之后天旋地转的场面,其间夹杂着燃烧的木柴、春花、融雪、罂粟、烟叶子和夏日美酒的气味。甜腻和苦涩轮番来袭,让他应接不暇。

  整座城市恍若梦境。

  伦敦永远充斥着各种声音和魔法,飞扬的音乐,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人群的欢笑,马车和集市的喧嚣。

  此时他听到的声音太不正常了。

  有风吹过,带来了卫兵骑马的蹄声、铁器的铿锵,还有大量隐隐约约的回响,交谈声在传到他耳朵之前就支离破碎了,形成了一种可怕的乐曲。有很多声音,或许是一个声音在重复,不间断地循环着,若有若无,犹如大合唱,字词却模糊不清。到处都有低语声,阿鲁卡德不禁想要靠近,想要聆听,想要竭尽所能地听清楚到底说的是什么。

  但他没有那样做,嘴里念起了名字。

  那些需要他,也被他所需要的人的名字,那些他不能—— 不会 ——失去的人。

  安妮萨。斯特罗斯。莱诺斯。瓦瑟瑞。吉纳尔。莱。迪莱拉……

  大赛的帐篷空荡荡的,雾气飘了进去,寻找生命的痕迹。街道一派荒凉,人们被赶回到家中,以为木头和石头能阻挡巫术。也许可以。但阿鲁卡德深感怀疑。

  道路尽头的夜市着火了。两名卫兵正在慌手慌脚地灭火,从早已不发光的艾尔河中取水,还有两名卫兵试图说服一群男女。黑魔法爬满了他们的身体,模糊了阿鲁卡德的视线,吞没了他们自身能量的光芒,无论蓝色、绿色、红色还是紫色,统统被黑暗取代。

  一个女人在哭。

  另一个冲着火焰大笑。

  一个男人张开双臂,朝河边走去,另一个默默地跪着,仰头面对天空。只有卫兵的坐骑似乎对魔法免疫。马儿喷着鼻息,摇着尾巴,不断地嘶鸣,践踏着雾气,就像在对付毒蛇。

  贝拉斯和安妮萨在河对岸等他, 夜峰号 在停泊处摇摆,但阿鲁卡德转而走向燃烧的集市,那里有人手握铁棍,冲向了一名卫兵。

  “Ras al!”阿鲁卡德喝道,铁棍没能打上卫兵的脖子,脱出了那人的掌握。铁棍飞到一边,却惊醒了其他人。

  躺在地上的人纷纷爬了起来,他们的动作惊人地流畅,几乎是不约而同,仿佛被同一只无形的手所操控着。

  卫兵冲向自己的坐骑,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追了上来,胡乱拉扯他的盔甲,阿鲁卡德跑了过去。有人按着卫兵的头盔,撞向石头,嘴里说着:“让他进去,让他进去,让他进去。”

  阿鲁卡德拉开了那人,对方非但没有放手离开,反而箍着阿鲁卡德的胳膊,手指用力。

  “你见过阴影国王了吗?”他问道,雾气在圆睁的双目中盘旋,血管边缘发黑。阿鲁卡德一脚踹在对方脸上,挣脱开来。

  “回家去,”另一名卫兵喝道,“快,不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铁器的铮鸣和刀刃刺透皮肉的响声。他低头一看,皇家侍卫的短剑, 自己 的剑,插在胸前。他瘫倒在地,一个女人握着剑柄,冲着阿鲁卡德粲然一笑。

  “你为什么不让他进去?”她问。

  两名卫兵死了,十几双疯狂的眼睛转向他。黑暗在他们身上编织成网。阿鲁卡德仓皇起身,开始后退。火焰还在吞噬集市的帐篷,铁架子裸露在外,被烧得通红。

  他们一窝蜂地扑上来。

  阿鲁卡德咒骂着,手指飞舞,铁架子断裂了。铁棍迂回前进,一开始朝着他的双手而来,继而猛地转向,缠在他们的手脚上。不知道他们能否感觉到疼痛或者灼烧的滋味,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国王会找到你的。”有人吼道,与此同时,阿鲁卡德冲向卫兵的坐骑。

  “国王会进去的。”又有人说。他翻身上马,策马狂奔。

  他们的声音在背后越来越模糊。

  “阴影国王万岁……”

  ★★★

  “贝拉斯?”阿鲁卡德骑马闯进一道道敞开的大门,喊道,“安妮萨?”

  他童年生活的家宅矗立在眼前,好似夜色中的一盏明灯。

  尽管天气寒冷,快马加鞭的阿鲁卡德依然浑身冒汗。他刚才过铜桥时极力屏住呼吸,底下的水面上漂浮着油状的魔法,翻滚激荡。他希望——不顾一切地、默默地希望——这种疾病,无论是什么来头,尚未抵达北岸。然而,当马蹄踏上坚实的土地,他的希望立刻破灭了。情况更加混乱。人们成群结队地行动,来自夏尔的不法分子和身着御冬华服的贵族混在一起,他们参加了大赛闭幕的舞会,到处寻找尚未被咒语侵袭的人,将其拖下水去。

  他们吟诵着同样一句话。

  “你见过国王了吗?”

  安妮萨。斯特罗斯。莱诺斯。

  阿鲁卡德策马飞奔。

  瓦瑟瑞。吉纳尔。莱。迪莱拉……

  阿鲁卡德飞身跃下借来的坐骑,匆匆跑上台阶。

  前门半开。

  仆人不见踪影。

  门厅空无一人,唯有雾气。

  “安妮萨!”他又喊了一声,从门厅进入藏书室,从藏书室进入餐厅,从餐厅进入客厅。每一间房都是灯火通明,闷热难挨。每一间房都有雾气低旋,绕着桌腿,钻过椅子,犹如棚子上的藤蔓爬过墙壁。“贝拉斯!”

  “圣徒在上,安静。”他身后传来一声咆哮。

  阿鲁卡德转身看到了哥哥,他的肩膀抵在门上,一如往常地端着酒杯,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轻蔑。贝拉斯,普普通通的、粗俗不堪的贝拉斯。

  阿鲁卡德长长地舒了口气。

  “仆人呢?安妮萨呢?”

  “你就这样问候我?”

  “都城遇袭了。”

  “是吗?”贝拉斯心不在焉地问道,阿鲁卡德迟疑了。他的声音不同寻常,有一种轻松惬意,几近消遣。贝拉斯·埃默里从不说笑。

  他早该知道不正常。

  出事了。

  “这里不安全。”阿鲁卡德说。

  贝拉斯向前移动。“是的,不安全。对你而言。”

  灯光照到了哥哥的眼睛,照亮了其中氤氲的雾气,他眼神呆滞,汗珠在面部的凹陷处汇聚。在他褐色的皮肤底下,血管已然发黑,如果贝拉斯·埃默里的魔法不是那么少,阿鲁卡德必将看到其被咒语所抑制,最终熄灭的情景。

  “老哥。”他缓缓开口,这个称呼是那么陌生。

  曾经的贝拉斯会有激烈的反应。此时此刻,他竟然毫不在意。

  “你可以战胜它。”阿鲁卡德说,尽管贝拉斯一向不擅长控制脾气和情绪。

  “回来炫耀吗?”贝拉斯继续说,“又多了一个头衔?”他举起酒杯,发现杯子空了,随即放开手。阿鲁卡德纯凭意念接住杯子,使其不至于摔碎在地板上。

  “冠军,”贝拉斯拉长调子,缓步而来,“贵族。海盗。娼妓。”阿鲁卡德打了个激灵,最后一个词刺痛了他。

  “你当我一直以来被蒙在鼓里吗?”

  “住口。”他轻声说,却被兄弟的脚步声掩盖。这一刻,贝拉斯神似他们的父亲。活像捕食的野兽。

  “就是我告诉他的,”贝拉斯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父亲丝毫不吃惊。只觉得 恶心 。‘真叫人 失望, ’他说。”

  “我很高兴他死了,”阿鲁卡德吼道,“他咽气的时候,我要是在伦敦看着就好了。”

  贝拉斯脸色阴沉,但语气依旧轻松,一种空洞的轻松。

  “我去了竞技场,你知道,”他随口说道,“我在那里看你打斗。每一场比赛都看了,你相信吗?当然了,我没有挥舞你的赛旗。我不是去看你赢的。我希望有人能打败你。看他们 埋葬 你。”

  阿鲁卡德知道如何在对话中立于不败之地。他从不自惭形秽,除了在这里,在家宅里,在贝拉斯面前,尽管经过了多年的历练,他依旧下意识地退缩了。

  “那可真是值得一看,”贝拉斯继续说,“如果有人打掉你脸上那副自鸣得意的表情——”

  楼上传来一声闷响,有什么重物撞在地板上。

  “安妮萨!”阿鲁卡德大喊,目光瞬间脱离了贝拉斯。

  愚蠢的举动。

  哥哥猛地一拳,把他打得撞上了后面的墙壁。哥哥身强力壮,虽然从小到大不懂魔法,但他知道怎么使用拳头。而且他用得相当娴熟。

  阿鲁卡德的肋部被指节击中,他弯下腰,一时间难以呼吸。

  “贝拉斯,”他喘息着说,“听我——”

  “不。你听 我 说,弟弟。是时候坦白了。父亲对我寄予厚望。我已经是埃默里家族的继承人,但我可以做到 更多 。我也能做到,只要你死了就行。”他粗壮的手指掐着阿鲁卡德的喉咙。“有一位新王正在崛起。”

  阿鲁卡德在打斗时从不耍诈,但他最近经常观察迪莱拉·巴德。他迅速抬手,手掌自下而上猛击哥哥的鼻子。莱拉将其命名为眩晕一击。

  眼泪和鲜血在贝拉斯脸上流淌,但他毫不畏缩,箍在阿鲁卡德喉咙上的手指更用力了。

  “贝——拉斯——”阿鲁卡德气喘吁吁地抓向玻璃、石头和水。虽然贝拉斯挡在面前,他的视野受限,他的能力也不至于强大到召唤视线之外的物体,但阿鲁卡德开始拼命地挣扎,寻求一切可能的帮助。阿鲁卡德的力量疯狂地拉扯,屋子摇晃起来,极度恐慌之中,他失去了呼吸的节奏,失去了施法的精准。

  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召唤、乞求。

  墙壁颤抖。窗户震颤。钉子脱飞,木板碎裂,剥离了地面。在令人绝望的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整个世界朝着一个点聚拢。

  桌子和椅子,艺术品和镜子,挂毯和窗帘,碎裂的墙壁、地板和门,以令人目眩的冲击力,一股脑地砸向贝拉斯。那双强有力的双手松开了阿鲁卡德的喉咙,挟着各种残骸碎片的强风缠绕着贝拉斯的手脚,将其拽到地上。

  但他依然在对抗某个毫无情绪、不知疼痛的对手,直到吊灯坠落,撕裂了天花板,将贝拉斯压在废墟之中。旋风止息,阿鲁卡德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在他周围,屋子仍在嘎吱作响。

  头顶悄无声息。悄无声息。然后,他听见了妹妹的尖叫。

  ★★★

  他在楼上找到了安妮萨。妹妹双手抱膝,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很快意识到,妹妹惊恐地盯着某个不存在的东西。

  她捂着耳朵,头埋在膝间,一遍又一遍轻声念叨:“还有人,还有人,还有人。”

  “安妮萨。”他跪在妹妹面前。她面红耳赤,血管在喉咙上攀爬,黑暗黯淡了她碧蓝的眸子。

  “阿鲁卡德?”她声音很小,浑身都在颤抖,“让他停下来。”

  “已经停下来了。”他以为她指的是贝拉斯,然而她摇摇头,说:“他一直要进来。”

  阴影国王。

  他扫视四周,看见阴影纠缠着妹妹的绿光。犹如一场风暴,被困在昏暗的房间里,空中闪烁着斑驳的光点,那是她的魔法在反抗入侵者。

  “好疼,”她缩成一团,轻声说,“别丢下我。求你了。别让我一个人面对他。”

  “没事,”他说着,把妹妹抱在怀里,“我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你。”

  在满屋子的呻吟声中,他抱着安妮萨向外走去。

  墙壁开裂,楼梯在他脚下破碎。屋子受到的破坏是深层次的,存在肉眼所看不见的致命伤,他能在每次震颤中感觉到。

  埃默里家族的宅邸矗立了数百年之久。

  如今终于要垮塌了。

  而且,是阿鲁卡德亲手摧毁的。

  他拼尽全力阻止周围的建筑垮塌,不等他们跨过门槛,他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头晕目眩。安妮萨的脑袋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前。

  “坚持住,小妮,”他说,“坚持住。”

  他扶着一堵矮墙上了马,一夹马肚子,出了大门,与此同时,宅子残余的部分垮塌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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