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four Shades of Magic 武器在手
Ⅰ
白伦敦
台前的娜希没有哭。
拜乌鸦所赐,她活过了九个冬天,很久以前就学会了如何表现得镇定自若,哪怕是装装样子。谁都知道,有时候你必须伪装。假装高兴。假装勇敢。假装强大。如果假装的时间够长,最后就成真了。
假装不难过是最困难的,但难过的表情使人以为你软弱,尤其是你已经比人家矮一大截,瘦上好几圈,尤其是身为女孩,你必须付出两倍的努力才能说服他们。
所以,即使屋子里除了娜希和尸体,空无一人,她也不曾流露出悲伤。娜希在城堡里干活,什么活都干,但她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她知道北边是禁地,是国王的私人寝宫。但是国王失踪了,而且娜希的手脚一向很轻,再者,她不是来窥探情报的,也不是来偷东西的。
她只是过来瞧瞧。
让那个女人不至于太孤单。
娜希知道,这种想法荒唐可笑,因为死人应该没有知觉,诸如寒冷、悲伤和孤单之类,是感觉不到的。但她不敢确定,如果换做是她死了,她会希望有人陪着。
况且,城堡里唯有这间房是安静的。
其余的地方都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叫嚷着寻找国王,但这里没有人。在这里,烛火跳跃,厚重的门板和墙壁阻挡了外界的喧嚣。在这里,房间的正中央,漂亮的黑色花岗岩台子上,躺着欧什卡。
一身黑衣的欧什卡瘫在那里,十指张开,各有一把刀搁在掌中。藤蔓——城堡花园里第一批欣欣向荣的植物——缠绕在台子四周。欧什卡的头边有一盘水,脚边有一盆土,那是魔法离开她的身体后的去处。一块黑布盖在她眼睛上,红色短发铺在脑袋底下。还有一块白色的亚麻布紧紧地缠着她的脖子,被人割开的伤口将其染得黑中带红。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国王失踪了,国王亲选的骑士死了。娜希见过国王的囚犯,那个一头红发、一只眼睛乌黑的男人,他也失踪了,所以她怀疑是他干的。
娜希双手握拳,突然感到刺疼。她忘了手里有花,是她在城堡的院子边摘来的野花。花儿尚未以最美的姿态盛放,所以她只好摘了一把带刺的白色花苞。
“Nijk shöst。”她讷讷地说,俯身把花束放到台上,辫尾擦过欧什卡的胳膊。
娜希曾经披头散发以遮挡脸上的伤疤。隔着一层苍白的帘幕,她几乎看不清东西,走路时总是跌跌撞撞,但也没有关系。那是她对抗世界的坚盾。
后来有一天,欧什卡在走廊上遇见她,把她拦下来,叫她拨开面前的头发。
她不愿意,但国王的骑士站在面前,抄着双臂,等她服从命令,于是她照做了,畏畏缩缩地把头发束在脑后。欧什卡打量着她的脸,不曾询问伤疤的来历,是生来就有(不是)还是在 寇西克 得到的(是的),而是歪着头问她:“你为什么挡着?”
看见欧什卡的半张脸上黑暗流泻,另外半张脸有一道银线,从眼睛延伸到嘴唇,娜希没有勇气回答欧什卡,不敢向国王的骑士坦白,她讨厌自己的伤疤。发现她不作声,女人蹲在她面前,用力抓着她的肩膀。
“伤疤并不可耻,”欧什卡说,“除非你自惭形秽。”骑士站起身来。“如果你不接受它们,它们就不会接受你。”她说完就走了。
从此以后,娜希就把头发梳到了脑后。
每次欧什卡在走廊里碰到她,那双眼睛——一只黄色,另一只乌黑——就瞟向她的发辫,然后满意地点头,娜希感到越来越强大,就像干渴的植物获得了一滴又一滴甘露。
“如今我接受自己的伤疤了。”她在欧什卡耳边轻声说。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铁卫队的沉重步伐,娜希匆匆抽身,袖子勾在藤蔓上,差点打翻了盘子。
但她仅仅经历了九个冬天,瘦弱得像一道影子,所以门开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