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nine Shades of Magic 麻烦
Ⅰ
提伦·西伦斯不能看到未来。
他只能看到自己。
这正是很多人对占卜不理解的地方。人不可能像翻阅一本书一样，望见生命的河流、魔法的心脏。世界自有一套语言，正如鸟雀的叽喳、树叶的窸窣一样难以解读。牧师也看不懂那种语言。
自以为神的人，太过傲慢。
自以为人的神，提伦望着窗外，心想，同样傲慢。
所以，当他把水倒进碟子里，拿起墨水瓶，点了三滴，盯着水面之下绽放的黑云时，他不是在看未来。他观察的不是外界，而是内心。
说到底，占卜碟是人心的写照，自我的审视，提出唯有自己才能解答的问题。
今晚，提伦的问题围绕着马克西姆·马雷什。围绕着他的国王正在编织的魔法，以及Aven Essen应该如何应对。
提伦·西伦斯侍奉过在位的诺基尔·马雷什，看着国王的独子马克西姆长大，见证他迎娶艾迈娜，迎接莱出世、凯尔进宫。他大半辈子都在侍奉这个家族。
如今，他不知道如何拯救这个家族。
墨汁在碟子里扩散，将水染成灰色，随着水面在震颤，他察觉到王后的到来。一阵凉风拂过他的后背。
“希望您不要介意，陛下，”他柔声说，“我借用了您的水盆。”
她站在那里，抱着自己，似乎很冷，或者是在保护怀里的什么易碎品。
艾迈娜从不对他吐露心声，从不寻求他的倾听，不管他多少次主动试探。他只能通过莱，通过马克西姆，通过凯尔了解她。通过观察她的眼睛了解她，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永远一眨不眨，似乎担心错过什么。
此时此刻，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捧在他手中的碟子。“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水面的倒影，”他疲惫地回答，“我自己。”
艾迈娜咬着嘴唇，莱也有同样的习惯。她扶在肋部的手指收拢了。“马克西姆在做什么?”
“做他认为正确的事。”
“我们不都是吗?”她轻声说。
涓涓细流划过脸颊，她抬起手背擦拭。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艾迈娜流泪。
第一次是在二十多年前，她刚刚进宫不久。
那时她在庭院里，背靠一棵冬天的树，抱着自己，似乎很冷，但盛夏就在两排树木开外。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胸脯微微战栗，但他看见了她眼中的风浪、咬紧的腮帮，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看法——她那么年轻，却显得苍老。不是垂暮之年的那种苍老，而是历经世事万千，被沉重的思想压得喘不过气。恐惧当然沉重。无论艾迈娜说不说，提伦都能察觉到压抑的气氛，仿佛暴雨将至。
她不愿坦承出了什么事，一周过后，提伦听说了消息。他看见马克西姆容光焕发，艾迈娜站在一边，脸色异常难看，仿佛国王宣布的不是喜讯，而是判决。
她怀孕了。
艾迈娜清了清嗓子，依旧盯着浑浊的水。“我可以问你问题吗，提伦大师?”
“当然可以，陛下。”
她目光流转，乌黑的眸子深不可测。“你最害怕什么?”
他毫无心理准备，但很快有了答案。“虚无，”他说，“您呢，王后?”
她悲伤地笑笑。“一切，”她说，“或者说，感觉上是这样的。”
“我不相信。”提伦温和地说。
她思索片刻。“那便是失去。”
提伦拨弄着胡子。“爱和失去，”他说，“就像船和大海。水涨船高。我们爱得越多，失去得越多。然而，唯一能避免失去的办法，就是避免去爱。那样的世界是多么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