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莱拉睁开眼睛。
一开始,她看到的只有天空。不久前,她看到的是酷似淤青的天色。然而时间流逝,色彩褪尽,夜幕厚重如毯。底下的地面冰冷而干燥,她枕着揉成一团的外套。
“不应该耗时这么久,”有人说,“你确定——”
“她会好的。”
她头晕目眩,摸向被刺了一刀的肋部。她的衬衫浸透鲜血,黏糊糊的,她本能地皱起眉头,以为有疼痛袭来。她依然保有疼痛的 记忆, 但只是余韵而已,她试探着吸了口气,吸进去的是清新的空气,不是血。
“该死的铜盗贼,”另一个声音说,“几个月前就该杀了他们,不要走来走去,凯尔,你害我头晕。”
莱拉闭上眼睛,吞了吞口水。
她眨着眼睛,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凯尔跪在她身边。她望着那对异色的眸子,发现不是凯尔的眼睛。一只乌黑。一只翠绿。
“她醒了。”霍兰德直起身子,掌心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嘴里充斥着铁锈味,翻身吐在石地上。
“莱拉。”凯尔的呼唤饱含深情,她怎能把那个冰冷而沉稳的声音错认为是他的呢?他伏在她身边,一手按着她的后背——刀锋擦过骨头,从肩胛底下戳出去的记忆突然被激活,吓得她打了个寒战——扶她坐了起来。
“我说了她会好的。”霍兰德抄起胳膊说道。
“她看样子还是不行,”阿鲁卡德说,“别见怪,巴德。”
“没什么。”她嗓音沙哑。她抬头张望他们的脸——凯尔的苍白,霍兰德的严肃,阿鲁卡德的紧张——便知道刚才自己的状况十分凶险。
她靠着凯尔站了起来。
来自 铜盗贼号 的十个船员横七竖八地躺在巷子里。看到这一幕,莱拉双手颤抖,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抬脚猛踢附近的一具尸体,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凯尔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尽管伤口已经痊愈,她还是喘得抖抖索索。
“我数错了,”她在他肩头低语,“我以为是六个人……”
凯尔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你出海才四个月,”他说,“到底 树 了多少敌人啊?”
莱拉无力地笑了,笑声断断续续,凯尔把她搂得更紧了。
他们俩就这样站了许久,阿鲁卡德和霍兰德在死人堆里来回巡视,从他们的胸膛、大腿和喉咙上收回莱拉的刀子。
“那么,我们从这次事件当中学到了什么,巴德?”船长一边问,一边在一具尸体的胸前擦拭刀刃。
莱拉低头看着她在 铜盗贼号 上饶恕的那帮人。
“死人不记仇。”
★★★
他们默不作声地回去,一路上凯尔始终揽着她的腰,尽管她已经不需要搀扶了。霍兰德和阿鲁卡德走在前面,莱拉盯着前者的后脑勺。
他没必要这样做。
他可以任由她躺在街上流血而亡。
他可以束手旁观,看着她死。
换作她就会这样做。
她告诉自己,她会这样做。
不够, 她心想。 即使这样,也不足以弥补巴伦,弥补凯尔,弥补我。我没有忘记 。
“Tac,”等他们走上码头,贾斯塔问,“ 你 怎么了?”
“罗斯纳尔。”莱拉柔声说道。
“请告诉我,我们可以起航了。”凯尔说。
霍兰德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船舱。莱拉目送他离开。
我还是信不过你, 她心想。
霍兰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回望。
你不了解我, 他的眼神似乎在说。
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