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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战帅与爱子 无论战况何等凶险,敌人何等狡诈 官方否认

  “你把它干掉了?”

  “是的。”洛肯盯着泥土地面回答,他的注意力远不在此。

  “你确定吗?”

  洛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什么?”

  “我需要你确认,”阿巴顿说道,“你把它干掉了?”

  “是的。”洛肯坐在工艺粗糙的硬木长凳上,身处卡舍里的一间长屋里。夜幕已经降临,一阵尖锐凶猛的寒风随之而来,在耳语山脉的峰峦和幽谷间呼啸哀号。十几盏油灯用微弱的橙黄光芒勉强点亮屋内。“我们把它干掉了。我和耐罗,用爆矢枪。全自动射击,花费了九十枚子弹。它最后爆裂烧焦,我们又用火焰喷射器把一切残留痕迹都焚化了。”

  阿巴顿点点头,“有多少人知情?”

  “关于最后那件事?只有我自己、耐罗、辛德曼,还有那个记述者奇勒。我们把那东西干掉的时候,她差点被咬成两截。没有其他目击者生还。”

  “你都说过什么?”

  “什么都没说,艾泽凯尔。”

  “那就好。”

  “我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阿巴顿拎起一条长凳,坐在洛肯对面。两人都披挂铠甲,未着战盔。阿巴顿俯身低头,直视洛肯的双眼。

  “我为你感到骄傲,加维尔。听到了吗?你处理得很恰当。”

  “我究竟处理了什么?”洛肯阴郁地问道。

  “整件事情。告诉我,在朱伯复生之前,都有谁知道他杀害了同僚?”

  “不少人。马刺小队的幸存者。我麾下的所有军官。我寻求了他们的建议。”

  “我会去找他们谈,”阿巴顿嘀咕道,“这件事不能扩散出去。我们都要统一口径,遵照你的说法。这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寻常胜利。第十连碾碎了暴乱分子,但有两支小队遭受损失。然而这是战争,必定会有牺牲。暴乱分子负隅顽抗,死战到底。毒玫瑰和马刺小队承担了敌军的主要火力,63-19则终于迈向全面归顺。荣耀归于第十连,归于影月苍狼,归于战帅。其余隐情仅限内环人员知晓。辛德曼能保密吗?”

  “当然,不过他受惊严重。”

  “那个记述者呢?是叫奇纳吗?”

  “奇勒。悠弗拉迪·奇勒。她还没缓过来。我不了解她。我不确定她会作何应对,但她并不知道袭击者的身份。我告诉她那是一头狂暴野兽。她没有目睹朱伯……转化。奇勒不知道那就是他。”

  “嗯,这算是件好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把她暂时软禁起来。或许和她谈谈就足矣。我会复述这个狂暴野兽的说法,并且告诉她出于维持士气的考虑,我们要把整件事当作机密。不能让记述者都掺和进来。”

  “其中两个死了。”

  阿巴顿站起身,“空降部署时的意外悲剧。降落事故。他们甘愿冒这个风险。这是一项教科书式的出色任务,而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瑕疵。”

  洛肯仰视第一连长,“我们难道要假装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吗,艾泽凯尔?我做不到。我也不会那样做。”

  “我的意思是,作为军事行动中的突发情况,这理应对外保密。事关整体士气,加维尔。我看得出来,你心神不安。想象一下,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必定会引发强烈的无谓震动。它会摧毁人们的信心,打击全军士气,拖累整场远征,更不用说玷污我们军团无可指摘的完美声誉。”

  长屋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放任呼啸寒风钻入室内,随后又紧紧关闭。洛肯没有抬起头。他知道那是维帕斯前来汇报部队整编进度。

  “你先去吧,艾泽凯尔。”一个声音说道。

  那不是维帕斯。

  荷鲁斯没有穿戴战甲。他仅仅披着防寒衣物,外面是一套锁甲和毛皮斗篷。阿巴顿俯首行礼,快步走出长屋。

  洛肯站起身来。

  “坐吧,加维尔,”荷鲁斯柔声说,“坐下,你我不必拘礼。”

  洛肯缓缓坐回凳子上,战帅则跪在他身旁。荷鲁斯的体型高大雄伟,在屈膝之后尚可与洛肯平视相对。原体摘下黑皮手套,将左手按在洛肯肩头。

  “我希望你能抛开烦恼心事,吾儿。”他说道。

  “我尽量,长官,但我的烦恼心事不愿离开。”

  荷鲁斯点点头,“我理解。”

  “我把这项任务搞砸了,长官,”洛肯说,“艾泽凯尔说我们必须装作英雄,维护脸面,但即便这些秘密永不泄露,我依旧要承受失败渎职的耻辱。”

  “何以至此?”

  “战士们牺牲了,一位兄弟残杀同袍,这是深重罪孽,是滔天恶行。我奉命铲除这个暴乱根据地,结果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让你不得不亲自前来——”

  “嘘。”荷鲁斯轻声说。他伸手探向洛肯的肩甲,轻轻取下那份残破的临战誓言。

  “加维尔·洛肯,你是否接受这项职责?”战帅朗声读道,“你是否保证身先士卒,率领部下在战场上赢得荣誉,无论战况何等凶险,敌人何等狡诈?你是否立誓剿灭63-19的暴乱分子,无论他们作何负隅顽抗?你是否发誓为第十六军团与帝皇带来荣耀?”

  “倒是一番豪言壮语。”洛肯说。

  “的确。毕竟是我写的。那么,你做到了吗,加维尔?”

  “做到了什么,长官?”

  “你是否剿灭了63-19的暴乱分子,无论他们作何负隅顽抗?”

  “算是吧——”

  “你是否身先士卒,率领部下在战场上赢得荣誉,无论战况何等凶险,敌人何等狡诈?”

  “是的……”

  “那么我就看不出你有任何失败渎职之处,吾儿。仔细考虑一下最后那句话。‘无论战况何等凶险,敌人何等狡诈’。在可怜的朱伯转化之后,你是坐以待毙吗?你是惊惶溃逃吗?你是手足无措吗?抑或你克服了心里的困惑和震惊,奋起反抗他的疯狂与罪行?”

  “我奋起反抗了,长官。”洛肯说。

  “地球王座在上,是的,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洛肯!你奋起反抗了。甩掉你心里的耻辱。我拒绝接受它。你今日的表现令我骄傲,吾儿,我很遗憾你的忠诚奉献和尽职尽责无法广受赞颂。”

  洛肯想要作答,但并未开口。荷鲁斯站起身,四下踱步张望。他在墙角柜子里的杂物之间找到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和凯瑞尔·辛德曼谈过了。”他说着啜饮一口。他点点头,似乎是惊讶于其醇美口感,“可怜的凯瑞尔,遭遇了如此恐怖的经历。他甚至在谈论幽魂,你知道吗?辛德曼,世俗真理的伟大先驱,居然在谈论幽魂。我自然确保他重回正轨了。他说你也有类似的困扰。”

  “最初凯瑞尔说服我那是某种瘟疫,但之后我就看到了幽魂……或是恶魔……附身于扎弗耶·朱伯,将他的躯体重塑成扭曲怪物。我亲眼看到恶魔攫取了朱伯的灵魂,让他对战友出手。”

  “不,你没看到,”荷鲁斯说。

  “长官?”

  荷鲁斯微笑起来,“容我为你解惑。我会讲清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加维尔。这是一件鲜有人知的秘密,而众所爱戴的帝皇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了解。这件秘密,加维尔,远比我们今日保守的诸多秘密更为重大。你能守口如瓶吗?我想与你分享,因为它能抚慰你的心灵,但我需要你严格保密。”

  “我会的。”洛肯说。

  战帅又喝了口酒。“是亚空间,加维尔。”

  “是……亚空间?”

  “当然是了。我们知道亚空间蕴藏着混乱的能量。我们曾目睹它扭曲人类的心智。我们也遭遇过那黑暗次元里容纳的污秽。我知道你都经历过。在艾瑞达斯,在塞林克斯,在塔西隆的染血海滩。我们昔日对抗的那些亚空间生物很容易被误认为恶魔。”

  “长官,我……”洛肯开口道,“我学习了亚空间的相关知识。我对于发源其中的可怖事物有所准备。我曾迎战那些从虚空界门蜂拥而出的秽恶生物,我也明白亚空间能够渗透人心催生邪念。我目睹过此类灾厄降临在灵能者身上。这是他们时刻都在提防的风险。但阿斯塔特不一样。”

  “你是否彻底理解亚空间的全部机制,加维尔?”荷鲁斯问道。他举起杯子迎向灯火,检视美酒的色泽。

  “不,长官。我不敢妄言。”

  “我也不敢,吾儿。就连众所爱戴的帝皇都不敢这样讲。他并未理解透彻。我不得不承认这令人痛心的事实,但事实毕竟摆在那里。亚空间对我们而言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工具,是通信和交通的媒介。若没有亚空间便没有横跨星海的快速通道,人类帝国也就无从谈起。我们对亚空间加以利用和约束,但无法建立绝对稳固的掌控。它充满野性,虽然暂且忍耐我们的存在,却丝毫不容驾驭。亚空间中蕴藏着深厚的原始力量,无分善恶,但从本质上来说与我们相互抵触。这件工具所附带的风险是我们甘愿接受的。”

  战帅喝完酒,放下杯子,“幽魂,恶魔。这种词语意味着更高层次的力量,还有残忍狠毒的智能,以及主导其行为的整体目标。一种剑指寰宇、图谋万物的邪恶原型。这意味着一位或多位神祇在扮演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意味着吾辈秉承科学之光历尽艰险才得以扫除的超自然概念是真实存在的,意味着触手可及的巫术与邪恶。”

  荷鲁斯凝视洛肯,“幽魂、恶魔、超自然存在、巫术。这些词语早已被弃置不用,因为我们厌恶其中的愚昧含义,然而它们仅仅是词语。至于你今日所见……不如就称之为幽魂,称之为恶魔。这些叫法颇为恰当。采用这些词语并不会否定我们对于整个宇宙的理性认知。一个世俗的宇宙同样容许恶魔存在,加维尔,只要我们理解这个词背后的意义。”

  “也就是亚空间?”

  “也就是亚空间。人类早已创造了很多恰当贴切的旧日词语,何必要为那些恐怖事物另取新名呢?我们用‘外星’或‘异形’这些称呼来描述那些时常遭遇的非人污秽。亚空间生物同样是‘异形’,只不过并非我们所理解的生命形态。它们不是有机体。它们源自不同的位面,能够对实体空间产生状如巫术的影响。可以说是超自然的影响。我们大可用那些过时的词语来称呼它们……恶魔、幽魂、附身邪灵、万变鬼怪。而我们只需牢记,那广袤黑暗之中并无邪神或大魔。辽阔星海里也没有原初永恒的邪恶力量。宇宙太过空寂宽广,难以承担这样的戏剧效果。这里只有与我们为敌的非人生物,只有需要迎战并剿灭的非人生物、兽人、盖康、图社塔、奇列克、灵族、太空猿猴……以及亚空间生物,而后者最为特殊,因为它们从本质上与众不同,其力量在我们看来颇为诡异。”

  洛肯站起身。他四下扫视这间灯光昏暗的长屋,聆听门外山风的呜咽呻吟。“我目睹过灵能者遭到亚空间占据,长官,”他说道,“我目睹过他们扭曲变形,肿胀腐化,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遭到占据。我从未见过阿斯塔特遭遇这种事。”

  “这确实会发生,”荷鲁斯回答。他咧嘴一笑,“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我们避免张扬此事。亚空间生物只要愿意便可以占据任何人。今日是亚空间肆意妄为获得的一场重大胜利。这片山脉并非像传说中那样闹鬼,但这里的亚空间确实活跃。正是这一事实催生了那些传说。人类早已掌握了操纵亚空间的科技,当地敌军也不例外。他们今天释放亚空间生物作为武器,而勇敢的朱伯便付出了代价。”

  “为何是他?”

  “为何不是他?他对于遭到冷落而怀有怨愤,怨愤则令他心防薄弱。亚空间的触须最擅长寻找利用这种突破口。我猜暴乱分子原本希望能有数十人屈服于这种阴狠手段,然而第十连的坚定信念出乎预料。萨姆斯只是一个源自混沌界域的声音,短暂依附于朱伯体内。你们应对果断,避免了更糟糕的情况。”

  “你确定吗,长官?”

  荷鲁斯又笑了笑。那笑容令洛肯心底充满暖意,“星语者领袖英梅星女士告诉我,就在你们出发之后,这片区域爆发了一次猛烈的亚空间波动。数据翔实可靠。当地人对于亚空间的理解是粗浅有限的,或许将其视为奥秘魔法,但他们确实能够将天界的恐怖力量用作武器来攻击你们。”

  “我们为什么要对亚空间遮遮掩掩?”洛肯问道。他直视着荷鲁斯瞳距较宽的双眼。

  “因为我们对亚空间知之甚少,”战帅回答,“你知道我为何担任战帅吗,吾儿?”

  “因为你能力出众,长官?”

  荷鲁斯笑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后摇摇头,“我之所以担任战帅,加维尔,是因为帝皇忙于其他事务。他返回泰拉并非出于对远征的厌倦。他退居幕后是为了投身更为重要的工作。”

  “比远征还要重要?”洛肯问。

  荷鲁斯点点头,“他是这样对我说的。在乌兰诺之后,他相信时机已到,可以将远征重任托付给诸位原体,自己腾出手来开展一项意义空前的伟大功业。”

  “那究竟是什么?”洛肯期待得到答案,期待知晓光辉超凡的真理。

  然而战帅却说,“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荷鲁斯停顿了一下。山风拍打着屋门,这个漫长的瞬间恍若千年。“连我都没有告诉。”荷鲁斯轻声说。就算是他都不配得知那项绝密事务,洛肯能察觉到指挥官为此深感痛心,自尊受创。

  战帅随即重新露出微笑,方才的阴郁神色烟消云散,“他不愿拖累我,”荷鲁斯轻快地说,“但我不傻。我早有推测。如我所说,帝国的存续依赖于亚空间。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加以利用,却仅仅具备令人心惊的浅显理解。我之所以担任战帅,想必是因为帝皇需要全心全意地解锁亚空间的一切秘密。他的伟大头脑致力于彻底掌握亚空间,造福人类。他明白如果缺少对于虚空的深刻理解和全面掌控,人类就必将衰落灭亡,无论我们征服多少星球也难以弥补。”

  “如果他失败了呢?”洛肯问道。

  “不会的。”战帅直白地回答。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

  “不会的,”荷鲁斯说,“因为我们是他的猛将爱子。因为我们决不可失败。”他看了看手中空了一半的杯子,放在一边。“我来此寻觅幽魂,”战帅笑道,“结果只找到我这个酒鬼。你仔细想想吧。”

  第十连战士们步履沉重,默默无言地钻出逐渐冷却的风暴鸟,列队穿过登机甲板向兵营走去。除了盔甲碰撞和战靴迈动发出的轰鸣外别无声响。

  走在队列中间的若干战士肩上是铺有军团旌旗的棺椁,其中便是马刺小队的亡者。另外四人抬着弗洛拉和凡·克拉斯坦的遗体,但两位记述者没有旗帜加身的待遇。班师大钟的震耳鸣响在甲板中回荡。战士们纷纷摘下头盔,行鹰徽礼。

  洛肯漫步走向私人军械室,并传唤机仆前来服侍。他将左侧肩甲捧在手中,朱伯的短剑还紧紧卡在里面。

  走入房间之后,他正要把那令人悲哀的纪念品扔进角落,却突然意识到室内并非只有自己一人。

  梅萨蒂·欧丽顿站在阴影里。

  “女士。”洛肯把破损装甲放在地上。

  “连长,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擅闯的。因为你即将返回,所以你的侍从让我在这里等待。我想见你,我想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洛肯将遍布凹痕的头盔挂在支架顶端。

  梅萨蒂迈步上前,她的黝黑皮肤和修长头颅反射着灯光,“我错过了你给予我的机会。你好心举荐我参与见证今天的任务,我却没有按时出现。”

  “算你好运。”他说。

  她皱起眉头。“我……是这样,出了点麻烦。我的一个朋友,另一位记述者。诗人伊格内斯·卡尔卡斯。他遇到些麻烦,我花了很大力气去帮他。结果拖延太久,没有赶上。”

  “你不必感到失望。”洛肯说着开始脱卸战甲。

  “我想给你讲讲伊格内斯的遭遇。我本不愿开口,但是像你这样身份显赫的人或许能帮到他。”

  “我听着呢。”洛肯说。

  “我也愿意聆听。”梅萨蒂说。她迈步上前,用渺小的手掌轻轻按住洛肯的臂膀。洛肯刚才将甲胄狠狠抛开,用迅猛动作发泄着情绪。

  “我是记述者,先生,”她说,“我是你的记述者,希望这样说不会太鲁莽。你想和我讲讲地表发生了什么吗?有什么回忆是你愿意与我分享的吗?”

  洛肯俯视着对方。他的淡灰双眸中有一场暴雨即将倾泄。他抽开了臂膀。

  “不。”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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